我设立这想恐吓人的刀、攻击他们的一切城门。
这刀造得像闪电、磨得尖利、要行杀戮
(以西结书第二十一章第二十节)
“托雷士正在米兰进行治疗,检查阶段并没有发现问题。嗯,活体零件的细菌感染结果也是阴性……很好。这样大约一个月就可以复原。”
“剑之馆”——国务院本部长官办公室。
沙发上的男子将厚厚一叠资料丢向桌面,然后在自己削瘦的脸上摸了一把。嘴里叨着尚未点燃的海泡石烟斗,露出了自信满满的微笑。
“从昨天开始,大学那边也放了考试假。我已经给学生出了相当多的功课,明天就能飞往米兰……阁下的意思又是如何?”
“托雷士的事就交由你来处理,‘教授’。”
国务卿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用手肘顶着办公桌,然后叹了口气。淡淡的忧郁在她细细的眉间,刻下明显的痕迹。
“派遣执行官的人手严重不足,我期待他能够尽快重返岗位。”
“这就交给我来办吧,阁下。我会在大学开学之前处理完毕。”
如果在世界上能够找到拥有完美自信的个体,那所指的铁定就是这位派遣执行官“教授”——威廉·W·(渥特)·华兹华斯博士。只见他笑了笑,从修士服底下取出打火机,用夸张的动作准备点起烟斗——就在这时,一位温柔修女的立体影像浮现在他的面前。
〈晚安,华兹华斯博士。这里禁烟。要抽烟请到走廊或阳台。〉
“噢,不好意思……你还是这么美丽啊,凯特修女。”
〈你很会说话。不过请你还是不要吸烟。〉
修女敛眉低声喝斥了把烟斗从嘴边拿开的“教授”,然后转往主人的方向。
〈我回来了,卡特琳娜大人。如你所交代的,人员已经在阿姆斯特丹部署完毕。从今晚开始展开作战行动,我会听取报告。〉
“辛苦你了,凯特。接下的报告就交由你来负责。”
“说到阿姆斯特丹……噢,就是旧教会的那个案子是吧?”
用嗤之以鼻的声音插嘴的又是“教授”。这名男子一边用右手手指在太阳穴附近转着圈圈,一边用很悠闲似的表情咬着没点燃的烟斗。
“连教区司祭一起算进去,共十名神职人员的杀人、血液抢夺事件——派谁过去?”
“包含阿姆斯特丹在内的四都市同盟,在政治方面是极为敏感的区域。所以指派了最有地缘关系的人物。”
“你指的是‘舞剑手’?……嗯,这样子好吗?”
〈有什么问题吗?教授?〉
凯特之所以提出问题,是因为“教授”修长的脸孔上浮现微微的阴影。
〈听说他在布鲁日(注:Bruges,比利时西北部的工业都市)出生,对那个地方相当熟悉。难道你认为他在能力方面有问题?〉
“不是,是有一些特殊的原因。”
“教授”沉吟了一会儿,不再搭话,然后转向卡特琳娜的方向。
“他会成为派遣执行官的理由,阁下您应该也很清楚。对我而言,在人选方面实在是有点疑虑。”
卡特琳娜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
“没办法。”
她靠近窗边,俯视着夜晚的城市。前几天很难得地在冬季连续出现几天温暖的日子,不过到了今天晚似乎又转冷了。静寂的街道上连野狗都消失了踪影。
“人手不足——而且相当严重。所以,万一他开始失控……”
卡特琳娜彷佛对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自问自答着低声说道。
“就需要有人来阻止他。所以,能否请‘教授’尽快前往米兰?”
Ⅰ
已经绕过了第三个十字路口,那脚步声却依然紧随在后。阿格丝修女终于再也忍不住地开始奔跑起来。被雾气所沾湿的修女服,缠卷着少女纤细的脚踝。
(那个人到底是谁!?)
想到刚才转身时所瞥见的不祥人影,阿格丝的身子为之一震。
从警局走出来的时候,并不觉得背后有人跟踪。是一直走到这条像墓地般荒无人烟的堤防街,这才发现有个穿靴子的脚步声紧随在后。虽然在半途中已经转了好几个弯,那脚步声还是不远不近地始终跟在阿格丝后面。
阿姆斯特丹的夜晚,就如棺材内部般的寂静。
这个在堤防守护之下的海港,海拔远比海平面要来得低。所以遇到像今晚这样寒冻的夜晚,运河上面升起的雾气早就把整个街面染成了白色。会在这种夜里出门的人当然很少。要不是为了某件事被警局传唤,阿格丝早就锁上房门、躲进了教堂里自己的房间。
周围连个可以呼救的人影都没有,就在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阿格丝发现了主所为她备好的恩宠。一旁的运河有艘小船正在摇晃。而且还是都市贵族约会用、备有厢型船舱的游船。没和主人打声招呼似乎不妥,不过看来主人也不在附近。于是她跑下运河,直接跳上了小船。
……就在阿格丝躲进船舱之后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那家伙的身影已经划破浓雾,紧跟着出现。
那是一抹很暗很暗的人影。身上宛如死神一般裹着斗篷,眼睛被压得低低的帽沿遮到看不见,不过最叫人感到诡异的,是扛在身后的那根长铁棍。不晓得用来做什么用途,几乎有阿格丝的身高那么长。这人看来看去,总觉得不是什么善类。
“……”
跟踪者在小船一旁站定。似乎察觉失去了目标。于是就像嗅不到味道的猎犬似的,转动着脖子左右来回张望。
(神啊,救救我……神啊……)
阿格丝强忍颤抖,握紧了十字架。因为翡翠色的眸子正从帽沿底下隐隐放光地盯视着小船。视线好像对上了。不,是已经对上——
视线一掠而过。
然后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似地,跟踪者再度迈开大步往前直走。坚硬的靴子声朝着雾气的另一边逐渐远去,终于再也听不见。
“……呼!”
阿格丝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爬出小船。
“刚才那是什么人啊?”
虽然嘴上这么问,不过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自从一周前,那个受诅咒的夜晚以来,每次只要外出,都会感到有某个视线正在监视着自己。刚才那名男子,想必就是视线的主人。
阿格丝心惊胆战地回到了路面,用很想哭的心情拍打着被雾气沾湿的裙子。回教会去吧。那里虽然已经没有人,不过还有厚实的墙以及高耸的门扉……
正要重新上路,少女却脚底一滑差点摔倒。
在雾的另一边、路的正中央有辆四轮马车占据了路面,少女差点迎头撞上。
“小心点,姑娘。浓雾的夜里是很危险的。”
朝着差点跌倒的少女发话的,是个宛如夜雾般冰冷的声音。
“噢?这位不就是阿格丝修女?真是奇遇啊。我之前就一直在找你。这下子正好。”
带点嘲弄的笑声来自于站在马车舷梯上的年轻男子。若干名看似随从的黑衣男子随侍在侧,身上穿的是剪裁合身的蓝色丝绸晚宴服,男子的模样正是典型都市贵族——也就是此处、四都市同盟领导阶级的商界绅士。不论是腰上所佩的黄金剑、还是以菖蒲图案作点缀的蓝宝石戒指,在在显示出他是一位穿着打扮无可挑剔的男士。
不过阿格丝却在瞬间往后倒退。因为发现男子薄唇露出的、过于尖锐的犬齿正发出了光芒。
“啊…哇…”
就在修女下巴打着哆嗦准备跑离马车的时候,黑衣男子从背后挡住了她的去路。
“不用怕成这样吧,姑娘。又不会把你抓来吃了。”其中一名黑衣男子,眼神像蛇一样的矮个子用下流的声音笑道。“关于上个礼拜的神父被杀事件,我们彼特大人有点事情想要问你。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夹杂着牙齿喀擦喀擦的声音,修女的话变得很难听懂。
“我一回去,大家就都死了……相、相信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那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而言之,你是这事件的唯一生还者。其他还有许多事要请教,请务必赏光。”
华服男子的脸颊浮现了可憎的笑意,爪子细长的手臂往前伸出。阿格丝一边用畏怯的表情连连倒退,一边眼中泛泪地呐喊了起来。
“不…不要过来!怪物!”
“……怪物?”华服男子的脸为之一僵。“怪物?你说我是怪物?”
陡然一变的语气中带着危险的气息。一名黑衣男子慌慌张张地靠向主人的耳边。
“请冷静,彼特大人。令兄有交代,绝对要活着把她带到——”
“别把臭气喷到我身上,短生种!”
细细的手腕一挥,健壮的黑衣男子便飞往了路面的另一端。华服男子对摔落地面不再动弹的手下视而不见,反而瞪大了双眼,用利爪抓向阿格丝已然僵硬的肩膀。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居然说我是怪物?你好大的胆子,臭丫头……”
随着金属般的咬牙声,爪子陷入了白皙的肩头。望着修女在剧痛之下挣扎的颈项,吸血鬼放慢速度,缓缓将脸靠了过去。嘴唇就像毒花一般地绽开,露出弯曲的利牙。尖锐的舌头伸了出来,舔向猎物的脖子——
一声尖锐的咆哮,在下个瞬间由以手覆脸的怪物口中迸射了开来。
“彼特大人!?”
黑衣男子们顾不得被甩向石头地面的修女,迅速奔向华服男子,然后个个瞪大了眼睛。不停惨叫的吸血鬼舌头上正插着一根牙签粗细的短剑。
神情狼狈的一群人当中,只有一名矮个子黑衣男子转往短剑飞来的方向。
“你是打哪来的!?”
街道对面伫立着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压得低低的帽沿深处藏着一对翡翠色的眸子,正在发出黯淡的光辉。背上扛着一根铁棍。
“把那女孩给我放了,吸血鬼。”
对于矮个子的问话,男子完全不理不睬。
“我迟早得去拜个码头,不过还是先处理她要紧。今天就饶你一命,你马上给我滚。不然……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杀了你”?对地面最强的战斗生物——吸血鬼说要“杀了你”,这男的是疯了吗?
甩怒吼来给予回答的,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吸血鬼。
“你开什么玩笑!”
撞翻手下、疾伸过来的那只手中,由自己舌上所拔下来的短剑正在闪烁着光芒。
“杀我?你想杀我?不知分寸的家伙,真是无耻的笑话!”
咆哮声与风声交叠。短剑扔回了主人脸上。以夜之种族特有的怪力投掷出去的刀刃,速度高达亚音速。所有的人都以为见到了飞溅的鲜血。
“什么!?”
不过从吸血鬼与身旁黑衣男子嘴里,吐出的却是惊愕的喊叫。
男子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短剑就发出清亮的声响,消失在不同的方向。
“没有用的——你杀不了我。”
男子将弹走短剑的铁棍立在身前,静静地说道。
“嘿,居然挡得了这招……你这短生种看来还有点本事!”
彼特低俗地用舌头湿润着翻起的嘴唇,然后把手伸向腰间的细剑。
“有意思!那就试试看这招吧!?”
伴随一记钢铁摩擦的不祥声音,白刃跟着出鞘。
刀刃完全出鞘的瞬间,吸血鬼已经从石板地面跳了起来。速度完全超越人类眼睛所能捕捉的极限。
不过在剑气杀到之前,男子没有一丝惊恐神色。只是将立在正面的铁棍移向了左腰,重心挪向微微弯曲的膝盖。
“愚蠢的短生种!别以为用那种东西就挡得住我!”
彼特把剑往上挥,一边发出了哄笑声。
这把细剑的刀刃是由Ω-Ti——最硬的复合金制成。再加上长生种的速度与力道,单凭那根铁棍根本是不堪一击。
就在彼特见到男子披风在无风状态往后飞扬的刹那,两道身影已经发出了金属音、然后交错开来。
“小角色,报上你的名号!”
彼特维持了劈砍的姿势,掠过男子身旁,用高亢的声音大声嘲笑。不过耳边却传来低沉的声响。
“修格——”——
确实是砍下去了,为什么他还能说话?
正想到这里,彼特的视线却突然翻转。
身体依然往前疾奔,只有视野莫名所以地抛向背后——而且还是上下颠倒,见到的是刚才擦身而过的短生种背影。
“啊……?”
在天地逆转的世界中,可以看到斗篷碎片从男子的肩上飘落。下面的黑衣飞起……
吸血鬼最后见到的,是男子从帽沿下方露出的面孔。在这个低洼地区常见的色素稀薄金发,下面则是清秀白皙的脸庞,点缀着忧郁之色。
“我叫修格——修格神父。”
身穿修士服的青年低语着。
终于察觉自己的头被切断到仅剩下一层皮、正往背后弯折的时候,彼特的头颅已经因为自身的重量,垂直掉落到地面。
“总而言之,旧教会那边的事,我完全不知情!”
阿姆斯特丹伯爵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朝着黑暗露出利牙。具有特征的鹰钩鼻上面浮现着冷汗。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在我们的世族里面,没人会对教会下手!”
〈我知道,卡雷尔……〉
有三个立体影像正在成形,包围了身穿蓝色西服的长生种。用猫逗弄老鼠般的神情说话的是立在右手边、身穿红色燕尾服的年轻人。
〈再怎么说,你也没那么低能。你只是被流浪汉给设计了,自己却没发现而已……哎,我真替“四伯爵”这个名号感到可悲。〉
卡雷尔忿恨地瞪着用装腔作势的动作,按着栗色卷发的年轻人。
“少啰嗦,你给我闭嘴,曼林克。谁在问你话?再嚣张我就宰了你。”
〈要宰了我?你指的是本大爷汉斯·曼林克?有意思。你随时可以到安特卫普来啊。我会大大的欢迎。不然就在这里敲定决斗的日期——〉
〈你们吵够了吧!〉
两名长生种开始吵架,出声喝斥的是立于中央的黑衣老人。
老人的发丝已经转白,粗肥的眉毛却黑得跟煤炭一样。锐利的眸子叫人联想到猛禽,配上紧抿的嘴唇,给人带来威严的感觉。老人——布鲁塞尔伯爵提耶利·达尔萨斯用愁眉苦脸的神情骂道。
〈你们也想想目前的状况!就这么不凑巧,教会在我们的地盘上遭到袭击。这样会造成什么结果,你们总该懂吧!〉
〈布鲁塞尔伯爵说得没错。现在不是兄弟阋墙的时机。〉
站在老吸血鬼旁、深思着点头的是位身穿白色西服的青年,消瘦的模样叫人联想到短生种的会计师。不过银框眼镜下方的细长眼睛却闪动着聪慧的光芒。
这位青年——布鲁日伯爵基·度·葛兰威尔用沉郁的声音说着。
〈必须尽快找出真正的犯人,然后采取对应手段。阿姆斯特丹伯爵,市内可能有四伯爵之外的外来长生种进行潜伏吗?〉
“不可能。”
卡雷尔马上回答。
四伯爵——是他们这四名以四都市同盟黑街为巢穴的长生种,及旗下世族的俗称。
这四个世族的联盟,在十年前左右开始急遽扩张势力,逐次歼灭、吸收了敌对世族及短生种的犯罪组织,目前已经成长为同盟国内黑街所向无敌的最大犯罪联合企业。要是有长生种的流浪汉混进行市内,卡雷尔不可能没得到消息。
〈如果这事发生在匈牙利侯爵的伊什万特、或是哥尔兰(注:Courland,拉脱维亚西部地方的旧名)伯爵的里加(注:Riga,为拉脱维亚首都)之类的边境,也许还可以隐瞒……〉
粗肥的眉毛维持着不愉快的角度,达尔萨斯开始指责。
〈四都市同盟可是位于人类社会当中。我们之所以平安无事,全赖我们完全不对教会下手。现在偏偏发生神父在教会里遭到吸血杀害的事件,就算同盟政府也压不下来……“他们”一定会来介入。〉
“谁是他们?”
〈以短生种守护者自居的狂热分子,意图将我们赶尽杀绝的杀人集团——〉
基宛如吟唱挽歌般的细语,和曼林克的高亢声音交叠。
〈教廷!那群杀手!会搞成这样,到底是谁害的?〉
〈住口,曼林克。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
达尔萨斯朝着栗发的长生种大喝一声,然后用祖父般的严厉神情转向了卡雷尔。
〈总而言之,我们三个会向同盟政府施加压力,尽量延迟教廷介入的时间。在这段期间,卡雷尔,你要想办法找出杀害神父的犯人。〉
“我知道……我正找那名存活下的修女。到时候会详细问她。”
〈嗯,不过我想你也知道,动作要快。没时间了。〉
用严厉眼神盯着卡雷尔的达尔萨斯顿时消失了踪影。立体影像只剩下了淡淡的光线粒子。身穿红色燕尾服的影子走得更快。
对现场留下的唯一同族,卡雷尔低声招呼。
“怎么了,基?你还有话要说吗?”
〈是啊……其实有些事,我有点介意。〉
瘦削的长生种用欲言又止的神情推了推眼镜。或许是顾忌到长辈的缘故,所以始终保持了沉默。耐不住性子的卡雷尔出口问道。
“你介意什么?”
〈这次的事件,从头到尾都很古怪。你不觉得奇怪吗?就在我们的地盘、而且是排行第二的你的地头,有神职人员以明显是长生种下手的方式遭到残杀。结果造成教廷介入的危险性增高、你在四伯爵之中的地位也产生微妙的变化……这未免太巧合了吧?〉
“嗯,听你这么一说……”
卡雷尔搓着鹰钩鼻思考着。在组织中身为武斗派的他,对于动头脑并不是很擅长。不过说到这次事件,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一个礼拜前,有十名神职人员在阿姆斯特丹的教会内遭到杀害。被害人全部是被惊人的力道折断颈椎,脖子上留下吸血鬼的痕迹。错不了,是同族的人干的。
可是,就如刚才所说,由外来长生种进行犯罪的可能性很低。除此之外,从弟弟彼特开始,阿姆斯特丹伯爵家的成员全都对卡雷尔相当服从。既然如此……
“是其他世族有叛徒?”
〈我不愿意这么猜测。不过在四伯爵之中,有人想陷你于不义。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也就合理了。〉
“叛徒……是曼林克那家伙吗?”
卡雷尔一拳击向桃花心木的椅子,然后大声怒吼。
没错,为什么之前都没想到?
阿姆斯特丹在四都市同盟之中是仅次于布鲁塞尔的富裕城市。要是耍个手段把卡雷尔除掉,夺走这个城市,就能占有压倒性的优势。甚至有可能在四世族联盟当中称霸。
不过身为长老的达尔萨斯和新人基应该没有这个可能。基对自己往日的相助之恩始终谨记在心,极力支持卡雷尔;至于之前凶恶无比、叫人害怕的达尔萨斯,最近则已经现出老态,有极力避免冲突的倾向。
至于安特卫普的曼林克——那家伙可就不同。这男的喜欢撒钱收集艺术品、美女和美少年,用来混充艺术家的派头,对阿姆斯特丹的富裕艳羡不已。而且他一再向卡雷尔借钱遭拒,亦是怀恨在心。如果是那个笨蛋,即使甘冒教廷介入的危险其实也不奇怪。
〈没有确切证据。阿姆斯特丹伯爵,只能请你尽量留意。〉
“我知道。不过你看着吧,那个该死的家伙……麻烦你了,基。你的用心我不会忘记的。”
体型细瘦的布鲁日伯爵露出笃实的笑容。
〈这是一定要的。达尔萨斯伯爵已然衰老,你是我们的重要支柱,身为四伯爵的老幺,支持阁下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义务。〉
“重要支柱?你说我吗?”
卡雷尔面露喜色地搔了搔鼻子,不过马上止住了表情。这种感觉确实不赖,不过现在不是得意的时候。必须在曼林克再度出手之前想出反击方式。
“谢谢你,基。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情,我再到你那里去玩。到时可以打猎。”
〈静候大驾。〉
年轻的长生种在鞠躬之后消失了踪影,头上的吊灯随之亮起。坐在重回光明的书房中央,卡雷尔把脚上桃花心木的椅子,然后抱着双臂。
“……问题是,要怎么抓住曼林克的尾巴。”
这是相当困难的问题。城市和警方的情报网已全力运作,还是找不到有力的线索。那名修女——事件当中唯一的生还者的少女,要是有目击到凶手的脸就好办了……
“卡雷尔大人……”
从门对面传来细微的声音,中断了长生种的思绪。
“我是维雷姆,我回来了。”
是弟弟所养的矮个儿短生种。看来修女已经顺利绑来了。
“进来,修女带过来了吧?”
卡雷尔直接从椅子上面转身之后问道。不过矮男子只顾低身安静地走进室内,卡雷尔的眉毛用力挑起。
在矮男子身后,还有短生种的随从抬着染成红色的担架进来。隆起形成歪扭形的床单上,垂挂着失去血色的白色手臂。手指像要抓住空气似的弯曲,上面戴着蓝宝石缀花的戒指。
“开、开什么玩笑,这是……”
在突然降低了亮度的吊灯上,卡雷尔脚步踉跄地走向了担架。颤抖的手掀起床单,上面所躺的东西马上让他倒吸了一口气。
“维雷姆,你来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是神父……”
矮男子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小。
“有个本事惊人的神父,半途跑来阻挠……彼特大人就是被他……”
“神父?”
卡雷尔应了一声,视线望向弟弟无头的尸体。切面形成锐利的切口,同时还用接近解剖学的正确度,击碎了属于长生种少数弱点之一的颈椎。这么一来,就算拥有不死之身的生命力,同样会立刻死亡。很明显是职业杀手、而且是专杀长生种的杀手干的。饲养这种危险猎犬的,就卡雷尔所知只有一个——
“教廷已经出动了!”
将毛细管破裂的眼球转往背后,愤怒的吸血鬼开始咆哮。
“你们还等什么!我马上去把那家伙干掉!还不快去准备!”
“现、现在吗?可是老大,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最好还是不要出门……”
留意到时钟的针已经转到了清晨五点,卡雷尔用力咬牙。虽然说冬天的早晨来得很晚,不过到清晨顶多只剩两个小时的时间。
要等到晚上吗?办不到!那要交由这些短生种去负责?可是连彼特都栽在他手里,再怎么样都没有胜算……
“……不,等等。维雷姆,仓库里的那东西你会用吧?”
“哪个?跟日耳曼买的那个?会啊,我会用——不过老大,这样子好吗?”
矮个子男子用请示的眼神仰望着主人。
“在市区用那东西,似乎太招摇了。”
“跟警方联络。平常花大钱笼络他们,为的就是这种时候。”
卡雷尔从弟弟的残骸上拔下戒指,一边露出长长的利牙。
“死多少人都无所谓!绝对要把那个神父和修女给我带回来!”
Ⅱ
阿格丝睁开眼睛,头顶上是再熟悉不过的天花板。从五岁被带到这座教会以来,这里就是她所居住的寝室。
“这、这里是……啊,好痛!”
正想起身的阿格丝发出低声的沉吟。肩膀上传来剧痛。迅速伸出的手上可以摸到仔细缠卷的绷带。
“这是……有人替我包扎?”
阿格丝满脸讶异地站起身来。高升的太阳从窗帘缝隙间射入了阳光。看来自己睡了相当久的一段时间。从被吸血鬼的钩爪抓住那时开始,记忆就扭曲得非常厉害。如果要说还记得什么,大概只有白雾里喷出的鲜血、以及站在对面的沉沉黑影。
少女扭转了头,脸上出现侧耳倾听的神情。在某个远处,似乎传来了细细的声响。
“?”
阿格丝走向略微阴暗的走廊。
有种吱吱作响的声音,从礼拜堂的内部传了出来。透过门缝往里窥看,除了正面悬挂的十字架以及位于墙边的管风琴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不对。
“那、那个人是……!?”
沐浴在彩绘玻璃所泻下的光影之中、在祭坛前面单手倒立的是名金发男子。
好年轻。大概只有二十五岁左右。一丝不挂的上半身,结实的肌肉彷佛布满了鞭痕般,水平伸出的手腕上握着那根见过的铁棍。右臂正用规律的节奏做着屈伸运动,手肘弯曲到下巴着地,然后再运用上臂肌肉的力量抬起全身体重,就这样重复一连串的动作。
“九八八、九八九……你醒了?伤势如何?”
“啊!?”
阿格丝的身子忍不住往后退,抵住了墙壁。肩上传来的刺痛让她发出了小小的悲鸣。
“九九零、九九一……还是要小心点。劝你最好不要乱动。伤口会裂开。”
青年一边对泪眼朦胧的女孩送上忠告,一边持续着他的屈伸运动。这时阿格丝终于发现了他遍布全身的丑陋伤衰。那是道既深、又长的刀疤。很神奇的,只有两边手肘前端就像初生婴儿一般,找不到半点擦伤的痕迹——也是观察到这里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毫无顾忌地在盯着对方的身体。
阿格丝慌慌张张地移开目光,然后发出了呼喊。
“你…你…你是谁!?”
“……九九九、一零零零。结束。”
最后把身体往下一沉,年轻人藉着那股反弹的力量站起了身子。动作简洁利落,完全看不到疲惫的迹象。望着对方擦拭汗珠之后套到身上的黑衣,阿格丝怀疑的说道。
“修士服!?那、那你不就是……”
“我叫修格。是巡视神父。”
青年一边仔细扣上修士服的前襟,一边用平稳的语调报上了名子。
“教廷任命我来调查上周的杀人事件。阿格丝修女,你是事件的唯一生还者,我有两、三件事想要问你……噢,对了。我在那边准备了早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边吃边来谈谈?”
在食堂里所备下的早餐虽然并不豪华,不过却也相当用心。而且还是低地区域特有的家庭料理。
“虽然觉得不妥,不过我还是擅自动用了厨房。要是让你觉得不舒服,还请多多见谅。”
“不…不会!”
阿格丝的头摇得像要发出声音来似的。现在想想,自己有几天没好好吃过饭了?从大家被杀之后,就没心情为自己准备餐点。再者也没有食欲……
“怎么了,阿格丝修女?你不吃吗?”
“啊?”
看到担心地朝自己瞥过来的视线,阿格丝察觉自己的泪腺似乎在慢慢决堤。于是慌忙擦拭着眼睛。
“不…不,没事。”
阿格丝一边无声地吸着鼻水,一边摇头。
“我只是刚好想到大家……抱歉了,神父。”
“……”
望着少女的脸,修格略微困惑地眨动着眼睛,不过还是将他厚实的手掌,覆上少女的肩膀。
“那些被杀的人,真的是很可怜。”
声音很柔和。
“你是五岁被带到这座教会,然后就一直在这里生活吧?”
“是的。我父亲是效忠某一族的骑士……你听说过瓦特家吗,神父?”
“……有点印象。”
彷佛探索着记忆底层似的,神父在停了半晌之后回答。
瓦特家在这个低地区域是传说中的佣兵贵族。世代担任四都市同盟的警务总监之职,对缺乏国民军的同盟国来说,可以算是最大的军力,及严正优秀的警备力量,在维持治安方面曾经颇有贡献——是的,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在九年前,位于布鲁日的城堡发生大规模的吸血鬼袭击。从族长以下,整个族系全数遭到杀害。这名年幼修女的双亲便是在那个时候,和主人之家步上同样的命运。
“我在那个晚上刚好感冒,被带到乳娘那里。听到消息的时候真的是很难过。难以相信父母亲以及直到昨天都还待在身边的人,却已经不在世上……那时候觉得,这样的悲伤回忆应该不会再有,没想到……”
再也忍不住了,阿格丝任泪水直接滴落脸颊,激动地说道。
“没想到又遇上这种事……!”
“必须报仇。”
回答的声音相当坚定。
“你所珍惜的这些人,我一定会为他们报仇。就让我来负责吧……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问你几个问题,阿格丝修女。事件发生的晚上,你在出事之后就回到家了。在这前后,教堂附近有没有见到可疑人物?”
阿格丝一边用对方递过来的餐巾擤着鼻子,一边抽抽噎噎地摇头。
“没有……警察也问过很多次。”
“嗯,我已经看过调查报告。不过,要是你确实没有见到犯人,事情就有点蹊跷……为什么昨天晚上,那些人要袭击你?”
“哪些人?”
阿格丝迅速抬头,修格递上了一张相片。
粒子相当粗糙的相片里伫立着一名男子。眼神凶恶、鹰钩鼻的彪形大汉。
“阿姆斯特丹伯爵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统治着阿姆斯特丹黑街的吸血鬼。昨晚袭击你的吸血鬼是他弟弟。也就是说,你已经成了他们的目标。”
“……!?”
修女的眼睛仍然在相片上,全身为之僵硬。
“为…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这点我也不知道。原本以为是为了消灭证人。不过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必要再来绑架你。接下来的部分是我的推测……不,还是先别提了。”
修格摇了摇头,或许是不想让面色苍白的少女更加害怕。
“好了,换你来说。随便什么都好。关于案发当天的事,有没有想起什么?再小的事都无所谓。”
“……这个…我想应该是完全无关的事。”
这种不相干的事,讲出来真的好吗?可是除了这个之外,能说的也都说了。
“那天晚上回教会的时候,有个男人,在前面的路上和我擦肩而过。”
“男人?”
“是的,栗色头发、紫藤色眼睛,有着贵族气质的男人,穿着灰色外套……啊,对了,手背上有花朵图案的刺青。不过那人要真的是犯人,我一定早就被他杀了。”
“……”
神父抱着那根长铁棍,似乎在想些什么。不过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才一下子,视线马上回到了担心地望着自己的阿格丝脸上。
“谢谢,这条线索很有价值……那你出城去吧。”
“啊?”
对着不禁张口结舌的少女,神父严肃地进行宣告。
“现在出城、一起前往车站,就能搭上下午的特快车。然后直接前往罗马。在事件结束之前,教廷会保护你的安全。噢,抵达之后制作精确的肖像,然后寄来这里。”
“那、那怎么行……神父,让我帮忙打倒他们!我不会拖累你的!我要亲手打倒他们!我想替大家报仇!”
“不行。这样不行的,阿格丝。”
相较于少女悲伤至极的请求,修格用接近冷峻的态度摇了摇头。
“在纷扰解决之前,你先躲起来。这样作是为你好。”
“不要!什么叫做‘为我好’!,我——”
“听话,阿格丝。”
修女的身子正要往后退,袖子却被动作迅速的手指拉住了。毫无伤痕、异常白皙的手背上刺着既非图案亦非文字的小小记号。
神父的语气与其说是说服——倒不如说是恳求。
“无论对象是谁,一旦双手染血,就再也无法回头。‘因剑而生者,必为剑而死’——不管有任何理由、或是遇上什么样的对手,一旦让人流血,下回就会轮到自己。照这样下去,剑只会加深罪恶。然后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死于剑下……这就是使剑者的铁则。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自…自以为是的借口!”
阿格丝神色激动地猛然站起身来。
“够了,我不会再求你了……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慢着,你要去哪里?”
“你管不着!”
撂下这句话时候,阿格丝已经转过身去。
“既然如此,我就自己去报仇!你不要管我!”
“不行,我不答应。”
面对少女的抗议,修格的表情完全不为所动。从背后握住阿格丝的手腕带着钢铁般的硬度——
突然间,手指放开了阿格丝的手腕。不,与其说放开,还不如说是弹开要来得比较准确。他的手就像变成了其他生物,一边痉孪着一边抽了回来。
“该死,竟然挑这种时候……”
可以听到修格望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低声说道。
“安静,可恶……”
在吸血鬼面前依旧处之泰然的年轻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过和阿格丝无关,趁此之便,她用脱兔般的速度跑出了礼拜堂。
“慢着,阿格丝!”
就在她为了甩掉尾随的声音,奔向走廊的时候。
突然间,墙壁爆炸了。
“!”
像被看不见的拳头打中似的,修女撞上对面的墙壁。
〈嗨,修女。〉
少女的心脏内侧彷佛被重重地打了一拳,让她无法呼吸,在她面前的墙壁洞穴出现了一抹身影。阿格丝在模糊的视野中认出了朝着自己伸过来的粗壮手臂,然后发出了低语。
“——动…动甲胄!”
将无法动弹的少女抱往胸前的,是身高接近三公尺的巨大人偶。像面粉膨胀般的变形铁块,包覆着造型比滑稽的人形。那是出土修复的失落科技·动甲胄——外骨骼型强化战斗服。
“阿格丝!”
〈早啊,神父……昨天多谢你的照顾。〉
望着奔进走廊的神父,人偶的眼睛骨溜溜地一转。麦克风传来的确实是昨晚所听到的高亢声音。
〈因为你,我被卡雷尔大人骂得好惨……噢,把那危险的东西丢了吧。〉
动甲胄指着修格手里所握的铁棍,一边在抱着修女的手上使力。
〈快丢掉。不然我就把她给捏碎。〉
“不、不行啊,神父!不行……呜!”
阿格丝的喉头发出了被扭紧似的哀号声。脸颊整个泛红,嘴唇像缺氧的鱼那般直打哆嗦。
“……好吧。”
随着低沉的嗓音,一声清脆的声响跟着扬起。
“不要动她。”
阿格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滚落在脚边的铁棍。
Ⅲ
壮丽的大厅,看起来和歌剧院相当类似。
从墙面上往外伸出的空间是贵宾席。宽广的桌上摆放着豪华的餐点,不到十名的男女身着晚宴服低声笑语,担任侍者的黑衣男子正在忙碌地工作。虽然今晚没有人坐,不过一般宾客所用的观赏席同样连成了梯状,和歌剧院的座位相仿。
只是位于钵状大厅底部的并不是舞台。
足以用来踢足球的宽阔空间有水泥铺成的地板,周围围上高耸的铁丝网。中央的黑色凹洞则是入场用的升降机。
“你就是那个活下来的修女?”
在相片上见到的彪形大汉,独自占据了一张特别大的桌子。大汉一边搅动小炉子里的奶酪酱,一边用不悦的神情仰望着阿格丝的脸。细小的眼睛迸射出残暴的光芒,特征明显的鹰钩鼻下,感觉颇为贪婪的厚唇正紧抿着。是看起来没什么脑筯,不过一但发怒,就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来的那种类型。
“我是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四伯爵’之一,也是统领阿姆斯特丹的人。为什么会把你叫来,你应该知道吧?”
“神…神父……修格神父人在哪里?”
阿格丝努力忍住牙齿打颤的声音,朝着吸血鬼的脸上直瞪。
“放心,就算你不说,等会也会让你见他。不过……”
卡雷尔神情愉悦地笑了笑,然后把一根细长的棍子摆在桌上。几乎有阿格丝身高那么长的粗糙铁棍,确实是属于神父的东西。
“不过,你要先把之前的事件说给我听,修女。我听神父说,你有看到犯人的脸。犯人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是年轻的还是老的?穿什么衣服?”
“……”
阿格丝眨动着眼睛。
她已经跟修格详述过犯人特征。这吸血鬼难道没问?既然修格把阿格丝见过犯人的事告诉他。为什么却没有描述犯人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才猛然发现——这是修格为了保护她所留下的后路。
“为什么不讲话?你快说啊。我可是急性子。你说了,我让你们两个都平安回家。”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不停催促的卡雷尔脸上一瞄,发现那古铜色的眼中,有一抹淡淡的焦虑正在晃动。阿格丝找回少许的冷静,开口问道。
“在告诉你之前……先让我知道神父在哪里?没见到神父,我什么也不会说。”
“嘿……短生种居然想跟我谈条件?修女?”
被这个他所瞧不起的小丫头威胁,似乎把他给惹毛了。吸血鬼的声音转为凌厉。
“趁我还有耐心听的时候,你要是不想死就快说……给我说!杀了那些神父的到底是什么人!?”
凶猛的咆哮加上露出的利牙,让人忍不住想要晕倒。不过阿格丝还是拿出仅有的勇气,勉强站稳了脚步。
“让我见神父!不然我不说!”
“……真是,嘴硬的臭小鬼。”
吸血鬼咂着舌,用打心底感到厌恶的神情挥手。
“既然这样,要见就让她见吧!”
模糊且低沉的轰隆声,就在这个时候传来。阿格丝的眼睛飘向竞技场,然后瞪得大大的。
“神、神父!?”
在竞技场中央升起的是大型升降机。站在里面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年轻人。
不过,他到底怎么样了?修格全身都是鲜血。还可以站得住真是不可思议。而且两脚脚踝上还有铁链紧着。这样恐怕连走路都有困难。
“来吧,好戏上场了!”
卡雷尔粗肥的手指弹出了响声。地震般的声音随之响起,竞技场的一边墙壁慢慢被推了上去。对面出现的是黑暗的洞穴——不,似乎是什么通路。
“……?”
阿格丝吞了一口口水,突然出现侧耳倾听的表情。在通路底层隐隐传来某种细碎的金属声。不过从它固定的节奏来判断,不可能是脚步声以外的任何东西。
阿格丝的预测是正确的。出现在眼前的是宛如人类漫画所描绘出的巨大身影。动甲胄举起握在右手的圆盾,朝着贵宾席献上了不成形的敬礼。接着把有小孩身高大小的槌矛指向位在竞技场中的神父。
“……开始吧。”
就在卡雷尔的手指再度发出响声的同时,一名黑衣男子吹起了喇叭。在高亢的喇叭声响彻之前,动甲胄已经用外表看不出来的速度开始动作。
“神父!”
阿格丝的手本能地遮住脸。槌矛就在此时发出声响,深深刺入了地面。足足有拳头大小的碎片像散弹一样四处飞溅。
不过那里却没有神父的影子。看来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闪过了。他拖着被锁链缚住的脚,移向动甲胄的死角。不过动作却比濒临死亡的老人还要缓慢。带着猫追猎物般的残忍,动甲胄将神父逼向圆圈的边缘。
“快躲开啊,神父!”
槌矛再度发出了声音。修格转身想躲,铁丝网却咬住了他的肩膀。在满布肌肉的健壮背部上,槌矛直直落下。
“!”
修格喷出了深红色液体,膝盖跪了下来。动甲胄并没有再出招。取而代之是是用粗厚的脚踢向蹲坐在地的神父腹部。
“住…住手……叫他住手!”
“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修女。”
吸血鬼笑道。一边搅着奶酪,一边用尖锐的舌头舔舐着嘴唇。
“说吧。说出犯人的长相,我就放了那个神父。”
在更下面的地方传来微弱的声音。
“不行,不能说……说了连你也会被杀……”
“啧!啰嗦的家伙……维雷姆!”
动甲胄开始动作。还特地放慢脚步,朝着仰天而卧的神父头上踩下。要是稍微失去平衡,修格的头就会像鸡蛋一样被踩个稀烂。
“怎么样啊,修女?你再不快说,神父的头就会变得跟这个奶酪一样。”
“……”
阿格丝来回看着热气蒸腾的锅子与铁棍,挫败感让她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人是真正的恶魔。要是她松了口,两个人都会被杀。
我不会再求神父了!——大言不惭的自己真是可耻。只会软弱无力地坐在这里。为了她,遭到痛骂的男子已经想尽最好的办法……
“……好吧。”
“不行,阿格丝!”
阿格丝对微微传来的虚弱声音不予理睬,然后有所觉悟地张开了口。
“我全都招了。”
“很好。”
卡雷尔探出身子,像苍蝇见到食物似的摩擦着双手。
“说吧?是什么样的人?”
“我回到教会的时候,他在前面的路上和我擦身而过。一个栗色头发、紫藤色眼睛的人……感觉有点冷漠——”
“是曼林克那家伙!?”
卡雷尔连对方才讲到一半的事都忘了,只顾回过头来,对着身后的手下们大声叫嚷。
“听到了没有?果真是他干的!”
“……卡雷尔大人!”
短生种的黑衣男子呐喊着。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卡雷尔反射性地回过头来,锅里所煮的东西却正好淋在他脸上。
“可恶……臭、臭丫头!”
只有一瞬间,卡雷尔掩脸发出惨叫。这发出在短生种身上会严重灼伤造成失明,不过对不死之身的长生种,并不会有这种情形。眼球灼伤只会造成眼睛在一两秒之间无法睁开——不过对阿格丝而言,这可是足以换取性命的几秒钟。
阿格丝朝着摆在桌上的铁棍飞奔。将轻得出乎意料的它抢了过来,然后比卡雷尔所伸过来爪子更快一步,将它掷向了位于下的竞技场。
或许是神的保佑——铁棍朝着神父仰躺伸出的手中,像吸附似地收了过去。少女见状跟着大喊。
“神父……快起来作战!”
从她喉咙中迸出的只有这句。在下个瞬间,锐利的钩爪已经刺入背脊将她撞倒在地。
“臭丫头!”
背脊被深深刺入的修女无声地倒了下去。吸血鬼一边残忍地加以践踏,一边发出了咆哮。接着手腕举起,准备朝头巾翻卷所露出的脖子硬掐下去。
“卡…卡雷尔大人,你看那个!”
钩爪正要挥下的瞬间,卡雷尔耳边传来了完全不同的悲鸣。
吸血鬼迅速转身,望着眼前难以置信的光景。
“……!?”
在竞技场正中央,此刻依然准备踏碎敌手的动甲胄,就像结冻似的停止了所有动作。不,不只是这样。在下个瞬间——
“维…维雷姆!?”
那场景简直像假的一样。巨大的动甲胄上半身,就从腰部咻地一声滑落下来。玻璃般的切口面朝上方,发出轰隆声掉向地面。如金刚力士般伫立在场的下半身就像喷泉似地开始喷出鲜血。
就在露出如玻璃般的切口、然后翻倒在地的残骸旁边,将铁棍夹在腋下的神父站起了身来。不晓得他是怎么办到的,脚上的锁就和动甲胄一样早就已被切断。
“——下一个轮到你了,卡雷尔·范·岱·维尔夫。”
冷冷的翡翠色光芒射向了吸血鬼惊愕紧绷的脸庞。神父仰望着由于对长生种最是无缘的感受——恐惧而全身僵硬的卡雷尔,声音之中溢满着炼狱的灼热火焰。
“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杀…杀了他!快开枪!”
黑衣男子们随着怒吼拔出了手枪。然后朝着竞技场一同扣下扳机。这些人全是从军队与警察出身的高手。立于竞技场中央的神父,照理说会在下个瞬间就像破布一样被射飞才对,但是——
一面灰色的墙壁出现在神父面前。
等到察觉那是高速旋转的铁棍,子弹已经一一发出清澈的声音被弹开来。不,不只是如此。用难以置信的速度进行回转的钢铁风车,正直直朝着贵宾席猛冲而来!
“好、好快……不行,停止射击!会打中自已人的——”
就在企图制止同僚的黑衣男子喷出血液、悲鸣与魂魄的同时,他的喉咙已经被挥出的铁棍击碎。
人影代替了倒下的死者跳跃而起,在下个瞬间就跃入贵宾席。男子们企图再次扣下扳机,头颅却被发出回音的凶器给敲断,然后像苍蝇似地挥落到地面。
“你这嚣张的短生种!”
之前始终优雅地坐着的蓝色晚礼服贵妇丢下了赏歌剧用的眼镜,站起身来。如雕刻般的纤细手指发出不祥的光芒,露出了锐利的钩爪。
“去死吧!”
修格将铁棍立在眼前,挡住了虎虎生风的右手。
不过淑女的嘴唇却裂了新月形。同样伸出钩爪的左手从另一边猛力挥来。就算是棒术高手也躲不过这一招。
不过修格的表情却丝毫没变。握住铁棍的右手微微移动,响起了金属与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同一时间,铁棍上头裂开了细缝。里面流泄出来的是令人不安的白光——
随着一声宛如空气撕裂般的诡异声响,鲜红色的血花绽放开来。这时淑女的头滚上了桌面。她的身体彷佛还不晓得自己身上发出什么事一般站在原地,不过脖子上却开始迸出喷泉般的血水,然后像被血水牵引似地滚下了台阶。
直到这时候,长生种们才终于察觉自己同胞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那身影伫立着,守护如枯萎花朵般横躺在地的修女——黑衣神父的右手笼罩着一团锐利的光芒。光芒划出优美的曲线,原来是一柄刀刃薄到难以置信的长刀。
“那把剑是什么来头!?”
“我…不敢相信,居然凭一招就杀死长生种……”
在惊慌失措、吵嚷不已的同族之中,卡雷尔勉强守住族长威严地喝道。
“你居然杀得了我的同胞……神父!你不是一般的神父吧!?”
在超过十名的吸血鬼包围之下,年轻人脸上却找不到丝毫恐惧的表情。只有长刀的光芒跃上他的面庞。顺势将之前反手握他的长刀改个方向,修格抬起绿色的眼睛——
“我叫修格。国务院特务分室派遣执行官……”
刀子随着清澈的声音回转。
“代号‘舞剑手’(Sword Dancer)!”
“派遣执行官……果真是梵蒂冈的杀手!”
就在卡雷尔从喉咙发出模糊声音的同时,偷偷来到神父背后的年轻长生种正被反手的动作贯穿了心脏。直接割断到颈部的长刀在空中回转、然后从正面将突击而来的吸血鬼斜劈成两段,血花如同骤雨般降下。
“‘加速’!用‘加速’杀了他!”
也许是自己居然会被短生种给打倒太叫人意外。卷起的剑风沿路将长生种一一屠杀。年长的长生种对着只会惊慌骚动的同胞们大吼。
“对方只是普通的短生种!快‘加速’!”
“加速”能够让全身神经系统异常兴奋,得到快于平常数十倍的反应速度,是长生种最为厉害的招数。因为对身体负担过大,不能长时间使用,不过对付这样的小角色并不需要花三秒钟以上。进入“加速”状态的老长生种,跃向了才刚割下年轻同族头颅、目前毫无防备的背脊。就像袭击草食动物的狼一样,露出的牙齿刺向白色的脖子——
“什么!?”
一举咬空的上下牙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前一秒钟还在那里的神父突然间失去了踪影。到底跑哪儿去了——
“你们有太多无谓的动作。”
脸孔随着耳边的细语声跟着紧绷,背后刺入的长刀静静贯穿了老吸血鬼的心脏。
“还有就是,太小看我了。”
“短、短生种居然……!”
虽然刀刃正朝体内回转着刺穿心脏,老吸血鬼还是展现了最后的志气。
他用两手紧紧抓住透往正面的刀刃。
“卡…卡雷尔大人,给他最后一击!”
在叫声扬起的同时,他也永远失去了他的生命。瞬间收缩的心脏肌肉正如已然死亡的吸血鬼的执念一般,紧紧咬住了刀尖不放。
“去死吧,短生种!”
卡雷尔发出怒吼,朝着被死者夺去利器的神父逼近。手上握着之前挂在墙上的战斧。或许是剑客的本性,修格在瞬间扬起空刀鞘,不过里面并没有剑。回转的巨大质量朝着失去利器的剑客头顶冲撞过来!
铿锵——尖锐的残响,和金属与金属交会的刺耳摩擦声交叠。
在修格左手中是刚才一挥挡住战斧的剑。等到在脑海某处察觉那是由空刀鞘另一边伸出的短刀,卡雷尔的上半身已经用力一滑。是神父异于短生种的力道在武器上面重重一弹的缘故。
“喝…喝啊!”
即使是那样的姿势,依然能够接续下一个砍击的动作,不愧是长生种。战斧挥往头顶,朝居于较低位置的神父头颅用力砍落。不过在这个时候,修格的长刀也从老吸血鬼体内拔了出来。
“太迟了!”
卡雷尔大吼一声劈砍而下,剑客则摆出了将长刀挥往右腋的姿势。
沉静的碧眼中映照着自己曾经带来,以及今后即将带来的所有死亡。甚至还包括了自己迟早总要到来的死亡——不过并不是现在。
随着一记裂帛般的声响,修格的身子像弹簧般地飞了出去。全身布满剑光,迎向垂直砍落的战斧。
“‘因剑而生者,必为剑而死。’——阿门!”
刀刃在击碎了战斧之后继续往前,刺入了发出呐喊的吸血鬼颈部。
少女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现在似乎还撑得住,不过要是不及早就医,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到时即使捡回了一条命,说不定也会成残废。
“我马上带你到医院……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个人死掉了吗?”
伤口应该非常疼痛,阿格丝却坚强地微微睁开眼睛,朝着抱起她的神父问道。
“你……杀了他吗?修格神父?”
“不,还没有。”
长刀贯穿卡雷尔部、直接刺进背后的墙壁,与颈椎要害之间仅仅剩下几十厘米的距离。不过照他们不死之身的生命力来看,生命绝对会有问题。只是他如果稍微再动一下,就会造成颈椎碎裂,然后迅速跟着没命。
“要怎么处理?只要你说一声,我就了结他。你要替家人报仇吗?”
“……”
阿格丝用力移转刺痛的头部,望向了修格被血染污的双手。还有那寂寥的、与语言的温度适巧相反的翠绿双瞳。
“……饶了他吧。”
少女在脸颊上挤出笑容,然后接着说道。
“我决定饶了他。”
“……谢谢你。”
修格从心底的最深处发出了声音。
“我马上带你到医院,先稍微睡一下。”
修格让阿格丝的身体平躺在地面,然后卷起衣摆站了起来。在将她扛到医院之前,还有一件事先得完成。
“回答我,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
神父站在遭到串刺的吸血鬼面前,声音冷漠到叫人难人相信,那就是之前对少女低语的那个声音。
“为什么你要找阿格丝修女询问那件案子?犯人不就是你的同伙?”
“……不、不是我干的。”
濒临死亡的吸血鬼无比虚弱的撑开了眼皮。头部以下的位置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被陷害……我是被陷害的……是曼林克那家伙……”
“被人陷害?曼林克指的是安特卫普的汉斯·曼林克?那家伙就是犯人?”
“应该没有错……救救我。我可没有袭击教会。”
就算没有袭击教会,教廷的神父还是不可能放过吸血鬼。明知如此,卡雷尔还是泪流满面的恳求着。
“真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好,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十年前瓦特家遭到袭击的事件。只要你回答了,我就帮你。要是你不回答……”
他的手指伸往长刀的刀柄。
“快说。那时袭击瓦特家的人是谁?杀了城主夫妻、砍下儿子双臂、然后带走女儿的吸血鬼是谁!?”
修格气势惊人的发出咆哮。
“在那时候杀死大家、掳走妹妹——雅妮丝的人是谁!?”
“袭、袭击布鲁日是因为有个叫杨·梵·默林的短生种。是他负责带路……”
“杨·梵·默林不?他不是梵·默林家的主人吗?不要胡说!他不是瓦特家的姻亲?”
“我没有胡说。他觊觎瓦特家的警务监总职务已经很久了……嘿!短生种把我们说成怪物,其实你们才真的是——”
“动手的人是谁!?”
握住剑柄的手心满满是汗,修格提出了最后的问题。
“回答我,卡雷尔。这是最后一个问题。袭击瓦特家的吸血鬼叫什么名字?”
“袭击的人是……是……”
在那个瞬间,修格会闪开身子完全是因为直觉。如果不是这样,就算听到从正后方飞来的粗箭声音,待要回避也已经来不及。
“……糟了!”
不过就算神乎其技地闪避成功,修格的口中还是发出悔恨的呐喊。飞来的银制粗箭笔直射入了身子无法动弹的卡雷尔前额,造成他瞬间死亡。
“……”
修格立刻回身,有一个灰色外套的身影正在俯视着他。
那张脸有一半是在宽边帽子与银色面具的遮掩下无法看见。不过在和修格视线交会的时候,紫色的眸子确实带着嘲笑意味望向着他。
“别走!”
在下个瞬间,灰色外套的身影就转过了身,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修格虽然瞬间跃起身子,不过还是猛地停下了脚步。
回望着横躺在地、因失血过度而晕厥的少女,修格脸上露出了近似悲痛的灰暗表情。
“……”
出血依然不止,要是放着不管,她一定会死。
或许还不到心脏鼓动一拍的时间。停住脚步的修格,从口中发出了深深的叹息。在下个瞬间,他便动作迅速地脱下修士服,抱起那小小的身躯。
“等着瞧吧……”
再无一刻的犹豫了。神父抱着少女快速离开竞技场,最后朝着空无人影的通道送上唯一的一瞥。
“我绝对不会放弃。”
〈关于在阿尔比恩近海所发生的连续船只袭击事件……〉
凯特修女把调查部送来的分析结果念了出来。
〈事情果然有点微妙,似乎已经演变成有阿尔比恩贵族牵涉在内的丑闻。一般人员的调查差不多也到了极限。〉
“还是必须投入特务人员……又要派遣人手了。”
卡特琳娜倚在窗边,发出了叹息。
月份转换之后,天气突然间变暖了起来。大圣堂前广场泻下的阳光带着明显的春意,在广场上穿梭的巡礼者服装看起来也轻便得多。
“没办法。阿尔比恩在一般诸侯之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强国。而且之前的劫机事件也还欠他们人情……还是多用点力,投入两名派遣执行官吧。我记得‘吸血鬼猎人’和‘舞剑手’手上应该没事?”
“可、可是……”
“怎么了?”
部下很难得地欲言又止,卡特琳娜诧异地朝着她的脸上一瞥。自己的记忆难道有错?
〈卡特琳娜大人……其实“舞剑手”尚未返回罗马。〉
“……这是怎么回事?阿姆斯特丹的吸血鬼世族歼灭报告,在两周之前就已经收到了。我以为他正在休假,难道不是吗?”
〈是、是的。确实是这样没错……〉
眼角下垂的眼睛似乎垂得更低,修女的立体影像也显得有点语塞,好不容易总算挤出小小的声音。
〈修格神父提出报告,说阿姆斯特丹事件当中所歼灭的吸血鬼,并不包含真正的犯人在内。为了进行搜查,他必须出差到安特卫普。〉
“我看过报告书了。所以调查部目前正针对那个事件在进行调查。要等到结果出来,才会再度投入特务人员。那又怎样?”
〈他似乎对这个决定感到不服,已经径行前往安特卫普……非…非常抱歉!〉
凯特面色发白的道歉。枢机主教的手用力拍打办公桌面。
“自作主张!”
厉声骂完之后,卡特琳娜的表情已经恢复为一贯的平静。细框眼镜深处的眼眸依旧保持着清冷无比的光芒。凯特一边小心留意地避开她的视线一边问道。
〈请…请问,接下来要怎么办?卡特琳娜大人?〉
“告诉‘吸血鬼猎人’,把‘狮牙’(Dandelion)放出笼子。阿尔比恩那边的事就这样处理。”
〈不,我想问的是“舞剑手”要如何处置……〉
“……”
美女一边抚弄着胸口的十字架,一边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明知他有危险性,却还是将他派往低地区域,这点是卡特琳娜自己本身的判断失误。除此之外也可以确定,阿姆斯特丹事件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
“先对‘舞剑手’再度发出遣返命令。要是他乖乖听命,这回违反任职规定的行为也就不予计较。”
〈是的,我知道了。我会确实转达。〉
“那就麻烦你了……对了,凯特修女。”
修女那边似乎松了一口气,不过听到卡特琳娜再度提出质问,脸上迅速出现僵硬的表情。
“米兰那边的进展状况如何了?‘神枪手’到底还要多久才能重返岗位,请你去问问‘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