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遥远思绪与风色天空 困惑与摇摆

  高架桥下一个人也没有。

  还以为应该会有人在这里,所以,怜的心情就像是扑了一场空。

  「真糟糕……」

  如果不在这里,就根本无法知道生性自由的玲人会在哪。

  心想那家伙真像只随性走动的猫,不过这句话要是被玲人听到,他一定会回「你才像只猫」吧。怜将背倚靠在生锈的铁网栅栏上,心中发着牢骚。

  怜掀起衣服检查伤口,伤口并没有出血的迹象。伤口还没拆线当然不会出血,但怜确认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空无一人的高架桥下,感觉比平常还要宽阔许多。但怎么会觉得难以平静。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的身体似乎开始讨厌一个人独处……不,其实从很久以前就这样了吧?

  怜在未来没有朋友,却有如同家人般以强烈羁绊栓在一起的伙伴。不管做什么都在一起,用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来形容也不夸张。他们同时被逮捕、被处以同样的刑罚,同样因「流放过去」的刑罚被流放过去、因「孤独」的刑罚度过孤单的岁月,最后因「命运的决定与通知」被赋予不幸的命运。

  智莉和秀孝都因为这个刑罚而死,米克和龙洙则不清楚被送往哪个时代,但他们应该也被这三种刑罚折磨着吧?

  照理说,怜应该也是如此,应该会变成那样。但事实上,「孤独」刑罚被解除了,也知道自己能跟「命运的决定与通知」这个刑罚对抗。「流放过去」的刑罚虽然还存在,但现在已找到自己归属的地方,根本不想回到未来。

  跟其他四个人比,只有自己非常的幸运。不只比伙伴幸运,跟其他「不要」的人类相较之下,也可说是十分幸运的境遇。

  怜时常苦恼只有她一个人幸福真的可以吗?甚至现在也是。

  因此,当她被告知只要杀掉玲人就能改变未来时,她真的很苦恼。

  即使会被「他」或真依操纵、即使双手会沾满鲜血,但这么做不就是被迫送到这个时代的自己该有的使命吗?

  基于这个想法,怜决定用真依归还的那把自己曾经拥有的小刀杀死玲人。

  但是,她下不了手。

  因为,现在她所拥有的更为重要。

  要是杀了玲人,安居之所、朋友、心全都会失去。玲人就像生活在这个时代的象征,只要有他在,就能以充实的心情去滴草高中上学,也能开心的和朋香她们聊天。要是玲人不在了,现在这里的一切似乎全都会瓦解。

  玲人是道防波堤,要是没了他,自己一定会被海浪吞没消失。

  怜讨厌这样。

  怜很清楚这是种任性的行为,是完全不为他人着想,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但即使如此,怜还是不想杀玲人,也不想让其他人杀他。

  怜抬头仰望夜空,却因高架桥的阻挡而看不到。没有星斗和月色的漆黑夜空,让她回想起未来世界中「不要」的城镇。那里将不会有任何改变,怜即使心知肚明,还是发誓要保护玲人。

  「大家,对不起,我要保护玲人,我想那样做。」

  怜对不可能再见面的伙伴们道歉,挺身离开栅栏。

  「……找看看吧?」

  除了这里,怜可以想到的地点就只有玲人家或滴草高中,考量到现在的时间,人还在学校的可能性应该很低吧?

  「……这样的话,就从家里开始找起吧?」

  怜只去过一次玲人的家,所以脑海中的地图有些模糊,但她相信应该不至于迷路。

  「……真是的,这种时候就想骂自己为什么不买手机。」

  如果有手机,就能轻易联络对方见面了。也因为没有打的机会,连号码也没记住,所以现在连打公用电话的办法也行不通。

  「下次买支便宜的吧。」

  也可以跟朋香和仁美传传简讯,说不定也不错。

  怜试着想像小心翼翼的使用手机传简讯给朋香她们的自己,一定会因为传没有图案、表情符号的平淡简讯给她们而被唠叨吧?说不定会因为输入错误而发了一个怪简讯呢。

  不过,怜很向往那样子。

  「下次还是买吧。」

  对,下次。

  如果这次能保护玲人。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真依根本不在乎,无神的双眼透过视觉神经不断传送到脑海的影像是什么,因为她连自己在哪里都搞不清楚。

  是为了什么才拒绝图书委员的工作呢?又是为了什么扬言只顺从「他」呢?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全被摧毁,只留下永无止境白费力气的空虚感。我为什么非得遇上这种事呢?

  哪里做错了吗?反抗爸爸?决定顺从「他」?还是其他的?

  谁啊、快点告诉我。

  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没有任何人给她答案。

  要我自己找?怎么可能?我没办法。

  自己否定这种可能性的心,渐渐沉淀。

  如果没有人愿意帮我,那就会像当初发现爸爸的真面目时一样,不!应会在周围筑起比那个时候更厚的壳吧?

  之所以在快要变成,却又没有变成那样,是因为右手传来的他人体温。

  「……?」

  迟钝的感觉突然苏醒,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人紧握着。

  啊、原来是这样,鸣濑正拉着我的手啊?

  就像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

  只要被人牵着,就不用思考到底该去哪。

  这样很轻松。

  就这样带着我吧。

  她真心这么希望,但才刚这么希望,愿望就被粉碎了。

  「啊!抱歉,一直紧抓着你不放。」

  发现自己一直抓着真依手腕的玲人,突然松开了手。

  真依看着自己被放开的手腕,虽然不痛却有点发热、发红。

  「……」

  继续抓着我的手不就好了。

  真依抬头看着玲人,但他似乎不会再继续牵她了。

  现在不得不自己想该怎么办,但即使想这么做,她还是什么都想不出。玲人要我和他一起去,所以我就跟他去,事情就这么单纯。

  这种想法很奇怪吗?

  在自己那个时代,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情,因为「时间的意思」的分配,所以人类会乖乖的分成「有用」和「不要」。

  「……」

  虽然还不明白这种想法到底奇不奇怪,真依心想,但现在身旁的这位少年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有这种想法吧。

  玲人按照自己的意思拚命的往某个方向前进。不用想就知道,他现在打算去朝槻怜住的医院,但却不了解他去医院的理由。虽然知道玲人打算妨碍「他」和爸爸计划的进行,只不过,她不了解这么做的原因。

  因为红灯而被迫停下脚步时,真依问他:

  「你爱朝槻怜吗?」

  「干嘛突然问这么恶心的问题。」

  玲人虽然边焦躁的踱步,边瞪着迟迟不转绿灯的号志灯,却还是回答态度胆怯的真依所提出的疑问。

  「我怎么可能会爱那个粗鲁的家伙?要是朝槻她向我求婚,我也会落荒而逃呢。就算拿刀威胁我,为了我的尊严、骄傲以及往后的人生,我发誓一定会说NO。」

  虽然半开玩笑的回答,但似乎真的不是爱情驱使他现在的行动。

  「那你为什么想要帮助朝槻怜?我不懂你为了朝槻怜挺身而出的理由。」

  「……说得也是喔。听你这么一说,会被人觉得奇怪也很正常吧!」

  玲人陷入片刻沉默后,在行人号志灯亮起那一刻,再次开口说道:

  「……因为她是我的同班同学,这算不上答案吗?」

  真依摇头说「这不算是回答」。

  虽然知道玲人将朋友和同班同学看得十分重要,但扣除这个想法,应该还有其他理由。

  「嗯——这个嘛……这么说的话,一定会让那家伙很生气,但我想理由应该是觉得她很可怜吧。不过,我所谓的可怜,跟同情或怜悯那类的情感不同,与其说是同情,或许感同身受这种说法更为贴切吧。因为那家伙虽然很辛苦,但还是拚命的想要融入这个时代对吧?如果是我孤单的被丢到一个全然陌生的时代,我能够像她一样吗?虽然她还是有想自取灭亡的阴沉想法,但我觉得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而你和那两个家伙试图做的事情会让朝槻这阵子的努力全化为灰烬吧?一想到这件事就超不爽的,所以我才会想要帮助朝槻。」

  「……这种想法真伪善。」

  按照玲人的逻辑,不管对象是谁,只要对方努力他就得挺身帮忙。那根本不可能,而且对方努力的方向也不一定是正确的。

  「或许吧。」

  玲人边快步前进,边苦笑。

  「但我不在乎,因为我不想后悔。照着感情来行事,后悔的可能性会比较低,因为那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呀!」

  行经车辆的红、橘、黄各色车灯照亮玲人,照得五颜六色的玲人。

  这个人和

  我、

  爸爸、

  「他」、

  朝槻怜

  不同。

  因为他是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因为是鸣濑玲人?

  秋季太阳很早就下山,不知何时四周已经一片昏暗。

  「快点喔,过了七点访客时间就结束了。」

  看手机确认时间后,玲人加快速度,几乎可说是用跑的速度前进。

  「好……好。」

  真依也跟着他加快速度。

  她依旧想不透为什么自己也要跟着跑。

  两人抵达怜住的医院已经快要七点了。由于看诊时间只到六点,所以这个时间是刚安静下来的时刻,但两人刚踏进医院就立刻感觉到院内嘈杂的气氛。

  不擅长运动的真依,上气不接下气地环顾医院内部。

  「怎么了……?」

  玲人似乎也察觉到院内不平静的气氛,但他并不像真依一样呼吸急促。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总之我们先去朝槻怜的病房吧。」

  在玲人的催促之下,两人搭上可乘载病床的宽阔电梯,除了两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共乘。

  电梯缓缓上升到玲人指定的楼层。

  真依和玲人肩并肩,盯着显示楼层的灯号,她鼓起勇气开口询问:

  「那个……鸣濑同学。」

  「这次又要问什么问题了?」

  大概因为数字变化的速度有点慢,让玲人回答的语气带着些许不悦。

  「为什么要带我一起来呢?想要让我变成你的伙伴?」

  老实说,现在的自己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并不是那样。因为如果把你一个人丢在那,万一你哭了我也不会开心,所以就先带你一起来。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当玲人深感无趣的回答完时,电梯门正好打开。

  「要是我哭了……?」

  不管让她快要哭出来,还是什么的,刚刚真依真的哭了,但为什么哭呢?让真依哭的原因并不是玲人,所以他根本没必要在意。

  真依注视着前面,距离自己数步远的玲人背影。

  这个跟自己同年龄的少年,比朝槻怜还让人难以理解。他们两人之间的差异,并不在于出生时代或性别这么明显的原因上,真依感觉这个少年在本质上具有决定性的差异。

  是温柔?天真?还是坚强?

  虽然想要面对面的问他,但或许连玲人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吧。

  「——什么P朝槻不见了η」

  就在因玲人的事情而陷入思考时,却被他抓狂的吼叫声拉回现实。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到怜的病房前,而满脸困惑的医生和女护士,无意义的聚集在房内的空病床周围。

  「不见是什么意思!?」

  玲人抓住身边的医生,像是要把对方吃掉。他就像电影和电视剧常见的情节那样,揪住医生的白袍胸口。

  「你、你问我也没用啊……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嘛。」

  「连什么时候不见也不晓得吗η竟然会让病患不见,这是什么烂管理制度啊」」

  「你、你这样说也没用啊……」

  屈服于气势下的医生,痛苦地挤出甚至称不上藉口的回答。

  医院方面确实有疏忽,但一般医院并不会二十四小时的监控病患,责备医院其实有点过分。

  「可恶!该不会被那家伙先带走了吧P不管怎样,我都不可能追到未来去啊!?」

  玲人粗暴地打了墙壁一掌。

  确实有可能已经被带走,不过……

  「最起码,我想至少不是从这里被带走的。」

  真依指向空无一人的病床,床上摆着摺叠整齐的睡衣。

  「不管是『他』也好,还是被掳走的朝槻怜也好,都不可能把睡衣摺得那么整齐吧?更何况穿什么都无所谓,所以『他』或爸爸不可能悠哉的等她换衣服。」

  「听你这么说,的确也有道理。换句话说,是朝槻自己溜出医院的吗?到底为什么……」

  看到玲人抱着双臂,绞尽脑汁的思考,真依才惊觉到某件事。

  为什么我要出主意帮助这个人呢?

  「你们晓得为什么吗?对了,你也是那事件的被害者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跟之前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吗?是的话就得赶紧通知警察。」

  「啊……不……我……」

  跟刚才的立场相反,现在换成玲人被医生追问。真依认为如果刺伤怜的自己站在玲人身边,似乎会让他无法好好说谎,所以她离开玲人和医生,顺便调查怜的病床周边。

  真依注意到脚边的地板上有只大型纸袋。好像看过,这是昨天朋香她们送怜的东西嘛。照朋香所说,里面装的应该是衣服,但是现在纸袋里却空无一物。这就代表怜是穿着袋里的衣服溜出医院的吧?

  到昨天为止,怜都乖乖的待在医院,突然企图逃跑应该是有什么理由。虽然真依不清楚理由为何,但可以肯定的是,跟「他」及父亲出现在这个时代有关吧?

  「上哪去了……」

  想看看怜应该身处某处的夜景,但她的身体却僵硬了。

  在窗外,真依的父亲就像一只蜥蜴紧紧的贴在窗户玻璃上,姿势既滑稽又怪异。

  现在握有身体支配权的应该不是父亲而是「他」吧?当对方的视线跟真依对上后,露出父亲即使想做也做不出来的温柔微笑。不过,一个以夜景为背景,贴在窗户上面的人做出那种笑容,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啊、啊……」

  「他」透过窗户玻璃稍微打个招呼后,便离开窗户,宛如融入黑暗般消失无踪。

  真依转过头看其他人,但玲人和其他人似乎都没发现这件事。

  ……是亡灵吗?

  方才的景象让真依出现这种荒唐的想法。虽然以某种角度来说,「他」就像是亡灵,但只要有真依父亲这个容器,就不能说是亡灵。

  真依不想、也不应该看到刚刚的景象,但她有看到的必要性。

  只有感觉最不敏锐的自己发现「他」,这应该是为了要让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立场,才刻意让她发现的。

  「喂,七绪。」

  总算把医生唬过去的玲人,拍拍好像又快要哭的真依肩膀。

  「总之她不在这,我们去别的地方找吧。」

  「啊……好。」

  差点哭出来的真依跟在玲人后面。

  真依没有告诉玲人「他」刚刚出现在窗户外,因为没有必要、也不想说。

  要是将这件事说出口,就等于「他」舍弃自己这件事已成定局。

  这种心情好悲惨喔。

  越晚街上越热闹。夜晚本该是宁静的,为什么这个时代却这么吵呢?

  监察官在夜晚的人群中走着,对包围着自己的嘈杂喧闹感到厌恶。

  在监察官生活的时代,干净和肮脏区分得很清楚,也就是所谓的「有用」和「不要l监察官是「有用」的人类,成长、生活在保持清洁到几近病态的环境。那样的人类是不可能喜欢这个「干净」和「肮脏」混为一体的时代。虽然因为工作来过好几次,但完全没有想要去习惯。

  可以的话,真不想来这个时代,在这个时代浪费自己的时间,让他厌恶无比。

  「但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事……!」

  这次的任务明显超出监察官的工作范围。

  况且监察官的意见是,想改变历史是不可能的,所以干脆放着不管好了。虽然朝槻怜和「他」有坚强到能改变命运的心,但对监察官而言,这说法根本是难以置信。人是不可能改变命运或历史的,就算能够改变,这也只是时间洪流变化无常而已。

  他在公园旁发现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杯无糖咖啡,稍微休息一下。

  走了这么久的路,或许摄取一点糖分会比较好,但这个时代的加糖咖啡对监察官来说过甜,不合他的口味。

  他感觉得出他的脚因为长时间行走,累积了相当程度的乳酸。

  这种事果然不适合自己。

  通常,过去要找人都是「时间的意思」负责的工作。只要告知姓名和特征,「时间的意思」就会在瞬间告诉你,对方在什么时间会出现在什么地点,简直和下达神谕没啥两样。那机械的确是神,只不过现在的「时间的意思」无法发挥那种力量,神已经堕落了。身为「时间的意思」的信奉者,照理说应该会感到悲叹,但同时接收到神官们下达的命令和听到事情真相的他,心中却只浮现原来如此的这种淡然心情。他不认为对「时间的意思」的信仰是虚伪的,但知道事实之后,那份虔诚的信仰却瞬间烟消云散。对一件事情感到失望就是这么一回事吗?还是因为「时间的意思」并不是真的神呢?

  不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在未来,知道事情真相后而混乱的人很多,但只要过了一段时间,应该就会出乎意料的简单冷静下来吧。

  「『时间的意思』不是神的世界吗?」

  监察官啜了一口只有苦味的罐装咖啡后,如此低语。

  监察官对没有「时间的意思」也依旧顺利运行的时代有所见闻。虽然他并不觉得那样的时代有什么魅力,但同时也明白「时间的意思」并非绝对不可缺少的。如果要从有「时间的意思」的世界,以及没有的世界二选一的话,他一定毫不迟疑的选择有「时间的意思」的世界。不过,没有就以没有的方法来适应不是吗?现实中,虽然他还是边抱怨,边依靠双脚找寻七绪神官他们的下落。

  「……话虽如此,但只希望不会有那么剧烈的变化。」

  就因为有这种想法,自己的世界才会逐渐迈向衰退的吧?这跟池塘很类似,要是水没有从河川流入池塘,那池塘的水面就会一直维持在平静的状态。不过,如果没有新的水流入,那池塘里的水就会变得腐臭、污浊。

  即使明白这个道理,还是会有不希望水面起涟漪的胆小想法。

  不论结果如何,那个时代或许都没救了。

  监察官自我折磨的笑了,把剩下毫无甜味的咖啡一口气喝完并丢进垃圾桶后,再度开始搜索。到头来,自己只能做好被指示的工作,而且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想做。

  「已经找过什么地方了呢?」

  他不觉得继续胡乱搜查能找到要找的人。换句话说,还是先找到鸣濑玲人,确保他的安全比较好吧?比起目的不明的七绪神官,多少能掌握到行动范围的那个少年应该比较好找。虽然不认为他会照自己的话做,但至少唤起他的注意应该比较好。和受伤的怜不同,他原本就打算找到玲人之后,要请他帮忙。

  「——嗯。」

  他边想这件事,边转过转角,没想到正好碰上他烦恼着该找还是不该找的少年。但不知为何,他身边还跟着回收目标的其中一人。

  他叹了一口气说:

  「好久不见了,鸣濑玲人。」

  「嗨,没想到竟然还会遇见你。」

  玲人的脸部因厌恶而有些微扭曲,他随便举起手替代打招呼。

  「我也一样。」

  虽然双方都讨厌眼前的状况,但说不定这就是命运的指引。

  「——那么,你把七绪的父亲和那个悲观程式到这个时代的消息告诉朝槻了?」

  从监察官那里知道他前来这个时代的理由,接着,他向监察官说明「他」出现在他们面前,以及所说过的话。

  「……嗯。」

  听完后,监察官发出一阵呢喃:

  「从你所说的判断,那个人格应该还没和朝槻怜接触吧。那么,朝槻怜从医院脱逃的理由就很容易猜测了。那个少女绝对不可能逃亡,换句话说,她是为了要保护你才溜出医院的吧?」

  从玲人听来,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

  「什么!?朝槻要保护我!?」

  「我不知道七绪神官他们的目的,当然她也不知道。那么判断她想阻止他们达成杀害鸣濑玲人这个最初目的较为妥当吧?」

  「哇,超极丢脸的。」

  玲人想像着那个画面,抱着头夸张表示他的厌恶。

  「实际上,她也真的救过你一次吧?」

  哇、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那另当别论啦。」

  玲人接不下话后,监察官便将视线看向真依,不知道是待不下去还是冷静不下来,真依将脸朝下。

  「七绪真依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要是不管她,我可能会过意不去……」

  「只因为这个原因?」

  「单纯只是这样。」

  还会有其他理由吗?玲人以挑衅眼神看着监察官。

  「算了,随便。这次重要性较高的是七绪神官。如果没有那个人格附身,七绪真依就不可能构成威胁,到时候再处理吧。」

  监察官一脸失去兴趣的模样,将视线从真依身上移开。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呢?从这个情形看来,找七绪神官和找朝槻怜没什么差吧?因为七绪神官在找朝槻怜,而朝槻怜在找鸣濑玲人。这样的话,应该去鸣濑玲人可能会去的地方找啰。」

  「我可能去的地方……?平常打篮球的地方最有可能吧?」

  不管怎么说,最有可能在那里。

  「其他地方呢?」

  「KTV、游乐场、牛井屋、家庭餐厅、汉堡店,再晚一点的话,可能会在学长街头表演的地方,有钱的话说不定会去飞镖酒吧……」

  玲人边回想自己平常的行动,边屈指计算。

  「够了,再算下去没完没了,那些地方就交给你去找。你就随意到朝槻怜觉得会找到你的地方去找,我去高架桥下找。」

  监察官打断玲人的话,擅自发出命令。被这家伙命令虽然很不爽,但是监察官不可能知道玲人常去的游乐场在哪,因此,玲人只好乖乖照做。

  「喂,可以找我朋友帮忙找朝槻吗?用所谓的人海战术吧?」

  「虽然你说得很有理,但这次却不值得鼓励。那个人格并不是人类,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就算会造成些许伤害也毫不在乎。如果那个人格真的拥有坚强到可以改变命运的心,那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人。」

  的确,那东西杀人是不会犹豫的吧?我可不想看到和彦他们满身是血的景象。

  但是,这么一来人手一定不够。

  「为什么只有大叔你来这个时代啊。未来应该也有警察之类的人吧?至少要带一个机动小队来嘛。现在不是说会给时间洪流太大负担的时候吧?」

  「刚才已经说明过了吧?『时间的意思』几乎没有在运作,现正处于无法进行多人数时间转移的状态。」

  「那从『时间的意思』已经回复功能的时代派来不就好了?」

  「你说得没错。不过,之所以无法实现的原因是,『时间的意思』恢复功能的未来根本不存在吧?」

  「喂喂。」

  这不就表示「他」的目的达成了吗?

  「也或许是我们几个想出了办法,所以没增派人手吧。」

  「不管是哪种,都不值得期待——」

  未来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是吗?

  玲人叹了一口气。

  「结果,还是得用手中现有的牌想办法是吧?」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做现在能做的事,这就是人应尽的本分吧。」

  「说话别像个替人开释的死老头,听了超不爽的。∟

  「但我认为那是真理啊。」

  「你……」

  监察官那副十分达观的态度让玲人很不爽,但他很有自信要是自己开口抱怨,那么就会像让堤防溃堤的河川般一直破口大骂,所以只好忍耐下来。

  「……那么找到七绪的爸爸之后,接着该怎么做?」

  「我希望可以逮捕他,让他无法行动。最终的目的是让我触碰七绪神官的身体,将他带回到五百年以后,但由于『时间的意思』的功能显著下降,让我无法藉由瞬间触碰就将他带回到五百年后的世界。」

  「具体来说,要碰触多久的时间?」

  「一分钟到两分钟。」

  「无法行动喔……」

  就像「他」附身到真依身上那样,要是真依父亲的身体支配权被「他」掌握住,也会表现出超乎常人的动作。要是想让那样的他静止不动,那简直比登天还难吧?

  玲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手伸进书包翻找了起来,他从书包拿出原本昨天打算还给怜的那把用布包裹着的刀子。

  即使被布包裹着,监察官似乎还是知道那是什么。

  「那也是一种方法。」

  玲人用猜疑的眼神看着监察官。

  「……你在动什么歪脑筋啊?我顶多只是想让对方受点伤,让他无法行动罢了。」

  监察官只无趣的说:

  「我没有权利限制你的行为。」

  这么一句。

  虽然很生气,但每件事情都在意也很愚蠢。

  玲人打开包裹小刀的布,不是把刀子放回书包,而是放进学校运动服外套的口袋,他边这么做边说:

  「那我要去找啰。我会去想得到的地方绕一绕,大叔你就去我们打篮球的那个高架桥下。」

  「知道了。还有,为了可以互相联络,我把我的手机号码告诉你吧。」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监察官从西装口袋拿出手机。

  「……为什么来白未来的你会有这个时代的手机啊……」

  虽然是易付卡式的手机,但最近想要买到那种的并没那么简单。

  「这是跟你取得联络最好的方法吧?」

  也就是说,不管「他」的目标是谁,打从一开始他就打算要玲人帮忙。虽然无法抹去被他操控的感觉,但如果没有这个男人,就没办法把「他」赶回未来。玲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做出跟中年老头交换手机号码的无聊行为。

  监察官先拨了一通电话到玲人的手机,确认号码无误后,便往高架桥的方向出发。

  「好啦,那我也要走了。」

  为了方便拿出手机,玲人将手机放在运动外套的胸前口袋,然后在脑中地图将自己常混的地方做出记号,再将其中怜不知道的地点给删去。因为跟怜在高架桥下玩球的次数占大多数,所以留下的地点比他所想的还要少,少到用十只手指头就算得出来。

  「真是的,如果受伤的人肯乖乖待在医院,事情就不会这么复杂了嘛。那个大笨蛋……」

  打从和监察官碰面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真依,抓住赶着行动却又不断对不在场的怜抱怨的玲人袖口。

  「……我该怎么办呢?」

  跟先前问的一样,那给相同的答案应该就可以吧?

  「……」

  但觉得不太对,他不应该再继续管她了。

  「不管我回答什么,该找出答案的人应该是七绪你自己吧?随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玲人甩开被她抓住的袖口,把真依留在原地自行离开。

  真依被孤伶伶的留下。

  原本想跟在玲人后面,但要是问她这就是她想做的吗?她也无法肯定。因此,她并没有跟玲人走。

  「……」

  在夕阳完全西下的街道正中央,真依呆站了约十分钟,最后因为站烦了,所以步履蹒跚的向前走。繁华街道的人很多,很令人讨厌,所以真依很自然的朝宁静的住宅区方向走去。

  我到底想做什么啊?

  不晓得自己到底想做什么的真依,非常羡慕明确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鸣濑玲人。

  顺从「他」。

  我不是早就这么决定了。

  但这句誓言却被「他」粉碎,毫不费力的让真依变得如此凄惨。

  我为何发誓呢?是基于何种信念呢?又是为了什么而行动呢?

  抱着牺牲生命的觉悟来这个时代的自己,简直就像一个小丑嘛。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这个时代呢?

  真依仰望夜空,月亮被云层遮住无法看见。

  因为她边走边抬头看夜空,结果脚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到而跌倒。这一跌,书包里的东西全都掉了出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教科书和笔记本凌乱的散落在马路上。在人烟稀少的住宅区人行道上,真依在丹桂树篱散发的甘甜香味安慰下,慢吞吞的捡起教科书以及笔记本,而她最后拾起的是今天刚借的书。

  用来取代书签夹在书中的两张借书证露出些许来。

  其中一张的表格里只写了一本书的书名,但另一张却连背面的表格都被填满,而且连表格外都写了书名。

  我看了这么多的书喔……

  凝视着被书名填满的借书证,内心被些许充实感及感慨掳获。

  不是因为谁下的命令,只是因为有兴趣才看这些书的……大概是因为读书是件愉快的事。

  虽然看书本身并不具有特殊的意义,但这件事跟继续去滴草高中上学一样,都是真依自己决定的。

  然后呢?然后那又怎样?我该怎么办?

  焦躁感不断扰乱她的胸口、拨乱她的发丝。

  答案若隐若现,真依却自行铐上枷锁来阻碍。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这里做什么呢?」

  真依以自嘲的语气回答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之后,她才发现原来问问题的人是怜。也许是因为伤势尚未完全恢复就勉强外出的缘故,让怜即使在只有路灯照明的漆黑夜晚中,也能明显的看出她现在的脸色很糟。虽然想问怜身体状况还好吗,但就算间了,她也不会回医院休息,因此打消念头。

  「因为你不见了,医院可引起不小的骚动喔。」

  取而代之的,真依把医院的状况告诉怜。

  「?你去过医院了?」

  怜身穿白色长裙搭上橄榄色对襟毛衣。虽然很像仁美会挑选的,但老实说,这衣服一点也不适合怜。

  「我跟想保护你的鸣濑玲人一起去的,他现在也还在找你喔。」

  「保护我?相反吧……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怜朝真依逼近。

  ……怎么办?

  瞬间,真依迟疑着到底该不该告诉怜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把事情告诉怜,多少会让怜他们比较有利。

  真依凝视着怜,她的表情十分认真。

  是什么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呢?为什么身体状况这么差,还要为了他人如此折磨自己的身体呢?是信念?是决心?我想两者都有,那支持信念跟决心的又是什么呢?

  「……『他』和我爸爸想把你带回未来,让你取代『时间的意思』当世人的偶像喔。」

  「偶像?」

  真依将附身到爸爸身上的「他」所叙述的计划告诉怜。连「他」背叛了自己,跟爸爸联手的事情也毫不隐瞒。

  「呵、呵呵呵呵呵呵……」

  听完说明的怜,边护着被刺伤的腹部边笑。

  「要我取代『时间的意思』成为象征吗?蠢也要有个限度吧。啊哈哈哈哈……」

  「只要你回去的话,就可以破坏你最讨厌的『时间的意思』喔。你不想回去吗?」

  「不想。」

  怜十分干脆的回答。

  「的确,『时间的意思』会消失这一点挺吸引人的,但我可不想当傀儡。」

  「这就要看你怎么做吧?爸爸只是单纯的想把你当成『时间的意思』的代替品,但我并不认为事情会如他所愿的顺利进行。只要你好好的钻营,说不定未来世界会有很大的改变。」

  「也许吧。但即使如此,我也要留在这个时代。」

  「那会不会太自我主义了?」

  怜很清楚「时间的意思」的存在带给未来世界的负面影响,但即使如此,怜也不打算取代「时间的意思]这是她个人任性自私的想法。

  「是不是因为你知道,那说不定会让命运改变呢?」

  不知何时,真依改以追问的语气询问。

  怜隔着毛衣用手压住腹部被刺的部位。

  「那也是实话。希望之光已经变强的确是事实,不过,就算我没那种力量,我也会选择留在这个时代吧?」

  「……为什么?」

  「因为待在这里比较开心。」

  对真依而言,这是个无聊的理由,但即使是在只有街灯微弱光线照亮的环境下,怜的眼睛依旧闪烁着耀眼的光辉。

  「你觉得我很蠢吗?我也认为这是个很幼稚的理由,不过,也认为是个不错的理由。」

  「你不是诅咒被遗弃在这个时代的自己吗?」

  真依和「他」一起观察过怜,所以很清楚这件事。这个少女憎恨被附加在自己身上的三种刑罚,也憎恨将创造出那种刑罚,并定她罪的「时间的意思」视为世界中心的那个时代。

  「的确,到这个时代的理由让我生气,也曾问已经习惯这个时代的自己这样下去真的好吗。不过,我喜欢去那间学校上学的自己,喜欢到能够将这些烦恼抛在脑后。」

  「就因为那种情感就……」

  不敢相信、无法理解,真依低声呢喃,怜则露出浅浅的微笑。

  「真依讨厌那间学校吗?我很喜欢呢。在那里我就不是孤单一人,那里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就是相信这一点,所以才喜欢那个空间。虽然有点像玲人的想法,但这就是我想紧紧抓住这个时代的原因。」

  ——那里有我容身之处。

  敢这样说的怜很无聊,但却也让真依羡慕。

  真依现在才惊觉到,要是自己也有那种地方或是认识那样的人,那她就不会做这些事了吧。过去,她曾相信父亲是替世界工作而引以为傲;她也曾相信只要跟「他」一起做正确的事,这份决心就能掩埋被父亲粉碎的心。

  真依想要可以支持、弥补自己心灵的东西。

  「我……」

  真依语气直接,但眼神空洞的看着怜。

  「……我嫉妒你,嫉妒可以找到容身之处的你。」

  非常浅显易懂的嫉妒话语。硬是将无法找到心灵归宿的自己,以及讨厌孤独却得到容身之处的怜做比较。就算是嫉妒也说不过去。

  不过,怜只短短的回答「是喔I

  真依问她为什么没其他意见,怜说:

  「我也嫉妒过玲人。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淋着相同的雨,但为什么那家伙看起来却那么开心呢?为什么我就这么悲惨呢?试图杀害那家伙的原因,应该也是嫉妒心的延伸吧。」

  所以,我没资格笑你,怜以这句话做结语。

  好像。

  这个人跟我好像。

  「我——」

  当真依想开口说话时,怜缓缓摇头。

  「我没办法嘲笑真依,但我也无法理解你的想法。真依曾经想杀玲人,我无法原谅这件事。」

  真依被怜狠狠的拒绝了。

  「……」

  刚才我竟然希望她能成为我的伙伴,怎么会如此肤浅呢。在被「他」背叛之前,我不是把她当作敌人的吗?

  「对了,你说监察官去那个高架桥下了?虽然有点不爽,但看来跟那家伙会合似乎比较好。」

  怜半自言自语的低喃,并往传来电车行驶声的方向看去。

  「只要真依你不会加害我跟玲人,那你高兴怎样就怎样吧。虽然我不想原谅你,但我也不想报复你。如果你想继续去滴草高中上课,那就去吧……换成玲人大概也会这么说。」

  怜对真依露出一丝丝温和的笑容。

  「我……」

  我想怎么做呢?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这个问题又快要脱口而出。

  在送来丹桂甘甜花香的夜风中,真依试图找出答案。

  『——人类一定要依赖着什么才能活下去。』

  但夜风送来的却不只有花香。

  『人必须要有心灵寄托。也许是容身之处、也许是伙伴、骄傲或梦想,每一个人都不同,但我认为人类的确起码要有一样可以寄托的东西。我虽然不是人类,但同样的我也想要得到什么。』

  「那又怎样?我还以为你已经放弃杀人的想法,没想到现在你竟想逼我答应你的蠢计划,让你把我带回未来?」

  怜用锐利如刀的眼神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并不是水平的方向,而是斜上方。

  『你有资格批评我吗?你不是也曾经想杀鸣濑玲人。』

  「我没批评你,但就因为我们很像,所以才更气。」

  『这就是所谓的同类相斥吗?』

  「我不介意承认。」

  『谢谢啰。』

  借用爸爸身体的「他℉边笑边从屋顶跳下至地面。

  跟真依的不同,现在「他」使用的身体应该说有点笨重。虽能轻易的从屋顶上跳下,但却一点也不轻巧,当「他」在柏油路上着地时,发出了沉重的声音,甚至感觉到地面有震度约三级的摇晃。

  『嗨,几天不见了呢。』

  怜不可能会想对稍微抬起手的「他」打招呼。

  「你的长相和声音一点都不配,好恶心。」

  才见面就立刻恶言相向。

  「他」的声音非常的中性,就像是少年变声期前的音调。从身材魁梧的壮年——七绪神官身上传来这种声音,真的非常不舒服。

  『真过分,这个声音可是我唯一的特征耶。虽然借用七绪神官身体,也能用他的声音说话,但那样你就不会认得出是我了吧。』

  他就是真依的爸爸吗?

  虽然也觉得这对父女很不像,但怜却更强烈感受到真依父亲身上散发出「有用」人类特有的骄傲。

  「你一点操守都没有耶。之前不是才跟真依一起想杀掉玲人,这次又要跟真依的爸爸连手来抓我喔?」

  「他」耸肩回答:

  『我并不认为我没有操守喔。因为我的目标一直都是破坏「时间的意思一以及自我灭亡。』

  「你不是说想让那个时代变好吗?」

  『我现在还是这么认为喔。没关系,那个时代只要没有「时间的意思」就会变好的。』

  看到露出温和笑容的「他℉怜想吐他口水的冲动越来越强。

  「听起来怎么感觉这个目的只是附加的。」

  『我承认这不是我的第一目标,正确的说,这是破坏「时间的意思」后的附加赠品吧。所以,虽然对真依很抱歉,但我还是决定要跟七绪神官联手。』

  「他」看着真依,而怜也看着她。怜无法解读真依现在的情绪。在真依眼中,爸爸身体里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沉默了一分钟,以为真依会说些什么,但因为她什么也没说,让现场被一股诡异的寂静所笼罩。

  『……没话对这个背叛你的我说,是吗?』

  「他」有些失望的对真依微笑。

  『好吧,我想你也知道,我要找的不是真依你,而是朝槻怜。』

  「他」转身面对怜。

  『从真依那里应该已经知道我跟七绪神官的目的了吧?不想乖乖跟我们一起回未来吗?我觉得回去不是件坏事。』

  「我拒绝,我不想变成被操纵的人偶。」

  『这样七绪或许会生气,但我想还是要看你自己怎么想。虽然会需要一些政治手腕,但只要你努力让那个时代变得更好,说不定真可以改变那个世界。因为,虽然只是假象,但毕竟你会位居那个时代的顶端。』

  「就算这样我也不接受,确实我曾经希望能够改变那个奇怪的时代,不过现在的我更想留在这个时代。」

  『——是吗?』

  至今语气都算温和的「他℉这时语气的温和度瞬间下降。

  『那么我就要强行把你带回去那个时代喔。就像你刚才说的,我想七绪为了让你变成听话的人偶,应该会把你的心灵和记忆彻底换掉吧?不过,那是拒绝接受的你活该。』

  「本末倒置也没关系啰!如果我坚强的心志就是改变命运的力量,那将我的心灵和记忆换掉不就没有意义了嘛!」

  『说得也是。不过,七绪似乎是想让当上「时间的意思」后继者的你乖乖坐在那张伟大的位置就够了,你的心变成怎样,他才不在乎吧。』

  这些家伙已经完全堕落,而且任性到了极点。怜不知道他们的目的、理由、手段是什么。

  『来,走吧。』

  「他」向怜伸出手。

  「不是才刚拒绝吗?」

  『那就没办法了,果然得强行把你带走啰。』

  更加冷淡的话语当中,带有近似杀气的意思。

  只要我活着就好了是吗!

  当怜在心中暗自怒骂的下个瞬间,「他」就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

  「他」把手伸了过来。

  怜不顾腹部的伤势,仰身躲过那只手并顺势后空翻,以便拉开跟「他」的距离。

  怜就这样背对「他」往前跑。

  正面决一死战的胜算很低,更何况自己还是个伤患,因此,还是跟监察官会合再想办法把他们带回未来比较妥当。

  『喔?都几岁了,还想玩捉迷藏啊?不过,我想你很快就会被我抓到……算了,就陪你玩玩也无妨吧。』

  「他」那轻视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不过,怜曾经是街头流浪儿的过去也不容小觑,她从前不知道被警察追过多少次。而唯一被逮捕的,就是被送来这个时代之前的那一次。

  ——应该可以顺利逃走!

  怜急忙前往高架桥下。

  ……长裙果然会妨碍行动。

  怜边跑,边担心飞起的裙角会绊住双脚。

  虽然对仁美她们很抱歉,但我想我不会喜欢这种衣服。

  要叫「他」时,如果喊「他」会非常奇怪,而且不只是七绪神官,连真依也不曾那样叫过他。因为他这个词是用在说话者和听话者之外的第三者,拿来当专有名词实在有点勉强。

  虽然也不是没有觉得不方便,但「他」本人认为这样就可以了。真依甚至曾经建议「他」想其他的名字,但「他」却拒绝了。

  名字是象征身体的字句,但反过来说应该也成立吧?换句话说,身体代表自己的名字。

  没有肉体的自己,怎么可以拥有名字呢?没有肉体、不应存在的自己,最适合当个无名氏。

  因为「他」对这一点很坚持,七绪神官只好退一步的用「喂」来称呼「他l

  「怎么让她给逃走了。」

  『哈哈哈,她逃命的速度比我想得还快呢。算我误判吧?』

  这场捉迷藏游戏的赢家是怜。原以为她会巧妙的躲过「他」试图抓她的手,然后往住宅区方向逃,没想到竟会消失在热闹街道的拥挤人群中,之后,就完全不知道怜往哪个方向跑了。

  真是的,一只受伤的野兽还满会跑的嘛。

  「他」笑咪咪的这么想。

  「笑什么笑,我看你根本不是真的想抓她吧?」

  七绪怀疑的说。

  『怎么可能,我可是很认真耶。只是不想做些白费力气的事罢了。』

  「他」虽然赶忙遮掩,却还是无法克制心情变得愉快的自己。

  「可是她不是逃走了吗?要是她就这样躲起来了,我们想找也找不到。」

  『放心,朝槻怜想在今天晚上解决这件事。而且我也不认为她会就这样逃走,因为她好像很喜欢这里的生活。』

  「哼,是吗?」

  「他」虽然尝试安抚,但七绪还是不相信。

  算了,这也没办法。谁叫我们是经过相互妥协之后才愿意联手的伙伴。

  以这角度看来,真依可说是理想中的伙伴,但假使不跟七绪联手,「他」就会永远被封印在「时间的意思」里。而对「他」来说,这是极力想避免的事。

  『事情没那么严重啦。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了解朝槻怜这个人喔。』

  毕竟「他」曾跟真依一起搜集过她的资料,所以能掌握怜七、八成的个性。

  『——啊,对了。我想到一个好方法喔!』

  「什么好方法?」

  『别问那么多,交给我就对啦。』

  「他」依旧语气沉稳的劝七绪,希望七绪让出身体的控制权。

  『……既然这么急,那就要快一点了。』

  「他」这么低喃,奔驰在夜晚的道路上。

  秋天冰凉的夜风轻抚脸颊,某种花的花香让鼻子发痒。味道虽然香甜,但几乎没有使用感官机会的「他一根本不可能晓得那是什么花的香味。

  有感官真好。

  对人类来说,这是与生俱来的感觉,但对于诞生并存在于「时间的意思」中的「他」来说,这可一点也不理所当然,而且是种极新鲜且令他欢心的事物。

  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啊。

  「他」内心也同时这么想。

  不过,「他」却不想就这样活下去,而是希望和「时间的意思」共亡。

  因为不是人类的「他」是没有所谓的寿命。

  人类——不,不仅限于人类而是所有的生物——有各种不同的生存方式,但最终还是会迈向死亡。「他」认为,就因为生命有终点,所以生物才会拚命的活着吧。而不是生物的「他」甚至连活着也不被允许,只能无所事事的继续存在、永远存在。

  没有比这个更可怕的事了,不会得到也不会失去、不会被给予也不会被夺走,甚至对世界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的存在。虽然长生不死是人类的憧憬,但「他」很想大声的说,想死都不能的痛苦才是最令人害怕的。

  神明竟然有办法做到,这让「他」感到些许吃惊却也深感佩服。

  就是因为如此才更加嫉妒、怨恨「时间的意思一因为那东西根本不是神。

  『不是神的机器,以及不是人的心吗?』

  「他」如此低喃,并因这令人厌恶的对照而苦笑。

  为什么我要诞生呢?为什么会存在呢?为什么会有这极度接近人类心灵的心呢?

  就算问自己也得不到答案,其他人类也不知道答案,所以他很早就放弃寻找问题的答案了。

  『不过,我存在这里时稍微展现自己应该没关系吧。』

  因为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所以想消失。不过,他并不想连曾经存在过的事实都抹灭掉。不是将一切归零,「他」并不后悔在一开始就被设定成一无所有。

  这也是「他」决定和七绪联手的理由。当初跟真依采取杀害鸣濑玲人以改变未来的方法,是要让「时间的意思」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可是这么一来,就只有真依和怜才会存留有关「他」的记忆。不属于这个时代人类的真依,在不久的将来应该会被时间洪流杀掉,所以实质上,就只有怜会记得「他」。

  这样让他有点寂寞。

  要消失就要像烟火一样,将自己深深刻印在人的内心。

  『我怎么好像人类喔。』

  「他」很开心自己能这么说,并更加快了速度。

  怜逃走,而「他」去追怜。真依又被孤单的留在原处。

  「我……」

  该做什么好?该去哪里才好?

  ——你高兴怎样就怎样。

  万万没想到,玲人和怜竟然说了同一句话。

  要是我知道,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呀。

  真依露出浅浅的苦笑。

  朝槻怜和自己一样,有着脆弱、悲惨的部分,要是用错误的方式对待,就可能会瞬间粉碎吧。但那样的她还是能变坚强,能拥有不退缩、不迟疑、向前迈进的强韧度,也许那就是所谓坚强到可以改变命运的心志。但那种力量绝非靠她一个人取得的,而是她周围环境孕育出那种力量的。在未来世界共同求生的那些街头流浪儿伙伴,以及这个时代里的一年四班同学和鸣赖玲人都带给她力量。

  「你果然让我很羡慕……」

  那是一种非常危险,而且跟破灭只隔一层薄纸的心,是一颗既坚强又脆弱的心。

  我学不来、也不想学,所以才更令人羡慕。

  在夜风轻柔的鼓励下,真依迈开步伐,朝怜消失的方向前进。

  要怎么决定自己该做的事,真依现在还不晓得。

  所以,真依跟着怜的理由,大概是因为被怜给吸引住了吧?真依相信,只要看着怜,自己一定也可以找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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