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穿越时空 第六章 再见

  1

  在夜风当中,竹叶发出沙沙沙的响声。

  喀沙、喀沙……行人踏着落叶,一步一步前进。站在巨大竹笋型物体前的阿丽雅,突然转过头。“行人先生——”她平静地说。行人露出微笑,举起手来。面对一波波犹如海啸扑向自己的女孩们,在小铃的协助之下,他总算是逃过一劫,这才跑到这来,找寻他一直很挂心的阿丽雅。

  阿丽雅不在海龙神社四周。行人远离祭典的喧嚣,回到家中一看,只发现一套摺得整整齐齐的浴衣。于是他赶忙朝着山后的这片竹林来。这是阿丽雅现身的地方,也是来自未来的时光机停驻的地方。而她果然就在这里。她的手上,还拿着在梅梅的抽奖摊位上抽到的,蕴含不可思议光芒的石头。

  “你果然在这里。”

  “果然……?”

  “你现在有办法回去了——对吧?”

  “……咦?”

  脸上仿佛写了“你怎么知道?”几个大字,阿丽雅的眼睛微微睁大。“因为那颗石头啊。”行人指向阿丽雅的手,

  “你拿到那颗石头时的反应有点古怪……所以我就猜想,那可能跟未来有关。”

  “没错,你说的对,当时我有点慌了手脚……”

  “这跟时光机有关吗?虽然说我实在很难相信,但没想到那颗石头有办法修理故障。”

  “时光机原本就没有故障,单纯只是能源耗尽而已。”

  “……原来如此啊,那么那就是……”

  “对,是饲料。”

  “饲料?”

  这譬喻法也未免太神奇了。行人一脸疑惑。

  “啊,没有啦,该怎么说呢,就是……”

  “抱歉,我们说好了,我不该追究太多了。是我不好。”

  听到行人道歉,阿丽雅猛摇头。原本就长及腰部的柔顺长发,也跟着轻飘飘地晃动,照在月光之下,实在很美。背对着时光机站立的阿丽雅,弥漫着一股恍如会融化在月光之中的梦幻感。阿丽雅突然将脸,转向时光机,说:

  “这台时光机,叫做‘TKNK—0’。”

  “哦,这样啊。”

  “我不知道这几个字是什么字的缩写,但‘0’恐怕代表的是试作机。”

  过去一直坚决不肯透漏未来资讯的阿丽雅,此刻却主动提及。“TKNK……竹笋(takenoko)?”行人白问。阿丽雅背对着行人,将手伸向“TKNK—0”的本体,用手指轻抚表面。

  行人也看出来了,她的背影混杂着无数种的情绪,这使得他找不到话说。迷惘、困惑、喜悦、期待、哀伤、无奈……这么多的情绪交错混合为一,如今,正包覆着阿丽雅。“——好奇怪啊。”阿丽雅喃喃地说。不知她究竟是在对行人说话呢,还是在自言自语。

  “行人先生。”

  “啊,嗯。”

  “我是,逃到这里来的。我用这个,从未来,从自己的国家……”

  “…………”

  行人沉默。那天晚上,在月光下,两人坐在缘廊聊过之后,他就一直觉得阿丽雅的态度令他耿耿于怀。‘未来,并不是那么好的地方。’当时她沉静的声音中,又带了点切身之痛的感觉。

  “——嗯。”

  “可是,好奇怪。自从到了蓝兰岛以后,每当想起自己的国家,我的胸口就会揪起,好痛苦,好无奈。其实我的国家,是个很糟糕的国家。国民之间的感情很不好,经常会争执、互骂。我明明就已经厌恶到了极点,才会逃出来的……蓝兰岛,明明就是一个比我的国家要好上许多的地方……”

  说着说着,阿丽雅轻轻按住自己的胸膛。

  “我的这里……一直在跟我说‘好想回家、好想回家、好想回家’。当我知道我有办法回去时,我居然高兴得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我懂。故乡就是心中的宝物……吧?”

  行人说着说着,可能是自己也有点尴尬吧,害臊地抓了抓头。阿丽雅微微笑,接着就严肃地看着行人。被盯着瞧的行人不由得心头大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阿丽雅说。

  “什、什么问题?”

  “对于行人先生而言,故乡也是很重要的地方吗?”

  “……嗯,应该是吧。”

  “可是就我看来,你并没有积极地想要回去,也并不想要回去啊。”

  “哈哈,因为我无法离开蓝兰岛啊。”

  “那如果你能离开,会马上回去吗?”

  “不……呃,我想我可能——不会马上回去吧。”

  “那是因为……小铃小姐,是吗?”

  “咦?”行人语塞。

  自己与小铃并不是那种关系。他本来条件反射地想起这句搪塞的话,却在开口说出前,看到阿丽雅的眼神,让他觉得“不能三言两语混过去”,不——应该说是“她不希望听到搪塞的话”吧。他深呼吸,回答。

  “……嗯,对,因为小铃的缘故。”

  “果然。”阿丽雅开心地笑了。

  行人非常果决地说出口,却又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脸颊出现红晕,急忙追加补充:

  “因为,自从她在海边捡到我,就一直照顾我,我又还没办法报恩。再说,小铃她看起来是很可靠啦,但还是有些地方很迷糊,又很怕寂寞,我也没办法抛下她不管——”

  换句话说,这是对亲人的感觉吧。

  这是一种爱惜亲人的感觉。对,这就是小铃与自己的关系。

  ——真的吗?

  面对自己内心深处涌现的疑问,行人肯定地回答。

  (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是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是真的!而且不只有小铃啊,这、这座岛上的每个人都一样,只是我没有说出口而已。她们都很照顾我,这段日子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换言之,我把岛上的每个人都当成家人一样地珍惜!)

  ——这是你真正的想法。小铃很重要,大家也都很重要。

  嘻嘻一声,阿丽雅笑了。刚刚热血上涌,不断在心里自问自答的行人,突然醒觉,开始对陷入混乱的自己感到害羞。

  阿丽雅很愉悦地说:

  “行人先生人真好)”

  “这是误会吧?”听到阿丽雅愉悦的声音,行人满脸通红,正打算再一次好好地说明时,阿丽雅却比他更快地说——

  “其实我也觉得,要结婚的话,就是该找像行人先生一样的人呢!”

  “什么?”行人大惊。

  就像是挨了电击一样,行人夸张地连连退后,让阿丽雅真的忍俊不禁,呵呵地笑了。

  “‘也’是什么意思?”行人显然内心动摇了。阿丽雅将双手背在腰后,用轻快的脚步走近,再用灿烂的笑容迫近行人。行人感受到异样的魄力,使得他退后了一步。阿丽雅依然故我地继续缩短与行人之间的距离,站得极近,用稍稍仰望的姿势看着他。

  接着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就像是要说个压轴的,非常惊人的秘密似地说:

  “行人先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啊?”

  “其实我,是个公主。是未来某国家的……啊,正确的说法是女工才对。”

  “女、王?”

  “是,你吓到了吗?”笑咪咪地。

  “————我真的吓到了。”

  一段空白之后,行人点点头。这一击实在过于强烈,让他没有办法作出像样的反应。说实在的,阿丽雅身上确实有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但行人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是女工。

  “其实也不是我自愿要当的。原本是我哥哥当上国王,统治我们的国家,我只不过在一旁看着哥哥……可是,我哥哥病逝了,后来就由我继承了。”

  哥哥,这个词汇行人有印象。跟阿丽雅初次见面,背着她下山的那个时候,昏迷的阿丽雅口中喃喃念着的就是这个词汇。

  “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么深入的内容呢?”行人心想。

  行人不知道阿丽雅心里在想什么,但从她的表情与语调,行人感受得到她的认真。

  “你的父母呢?”

  “在我与哥哥还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原来如此……真是难为你了。”

  “我哥哥将国家统治得非常的好。国家是从我登基之后,才开始变了样的。”

  找不到适当的话回,行人陷入沉默。阿丽雅继续说下去:

  “大臣们准备替我找门亲事,并且逼我答应。他们要我跟别国的王族通婚。”

  “政策联姻……”

  “对。他们说,要重振乱掉的朝纲,就得跟其他有力的国家结合。”

  “啊,那么你是因为讨厌这个,才会——”

  行人发觉到这点。阿丽雅露出痛苦的表情,摇摇头说:

  “我是王族的人,这点心理准备我也早就已经做好了。为了国家,我甘愿献出我的身体。”

  自己当个道具也无所谓。

  她这么说,行人却也跟着想到:“……前提是‘为了国家’啊。”

  “可是大臣们……大臣们却只想着要中饱私囊。大臣们开始争执,每个人都想让我招个对他们自己有利的国家王子作为驸马。我知道他们根本没有一个是为国家好的,所以我才会一秒都不想继续待在那个国家里,我不想再待在自己的国家……然后,那件事情是成了推了我最后一把的‘决定性关键’——”

  我逃走了。阿丽雅轻声说。

  她溜进时光机的研究所内,来了趟穿越时空的旅行。就这么来到蓝兰岛。

  行人找不到话好说,但想必自己一定留露出了同情的表情吧。对此阿丽雅否定了:“不是的。”

  “我是个没有用的女王。即使对国民、大臣与身边的人都有所不满,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来,一次都没有。我一直将话藏在自己的心里,才会到最后忍受不了,选择逃走——我真的太差劲了。”

  “你不用这么责怪自己啦。”

  “看着小铃小姐,我才在想,如果我有办法回去,我这次一定要说个清楚。”

  阿丽雅的话里,行人感觉得到相当坚强的意志。

  “已经结束了吗?”或许是想到小铃在神社里喝斥朋友的那一幕吧,阿丽雅突然想起了缘日,这么问道。行人也因此想起了自己不想回忆的恐怖体验,眉头顿时皱起。

  “结束了喔……该怎么说好呢……”

  “???”阿丽雅困惑。

  “祭典最后的那支舞……不知道她们跳完了没?”

  这片竹林位于海龙神社山的后方。或许是风吹竹林的簌簌声实在太大,他们完全听不到演奏的声音。阿丽雅也凝神倾听,不过也遗憾地说:“什么都听不到。”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阿丽雅沉默了好一阵子。

  她退了一步,稍微远离行人。这段距离刚好够近,却又伸手不能碰到。然后阿丽雅露出了仿佛隔了一层玻璃的静静笑容,并伸出手来。这一连串动作十分流畅。

  “阿丽雅?”

  “留在蓝兰岛这几天,我都过得跟祭典一样开心……虽然也吃了不少苦头。”

  “哈哈,说的也是。”

  “最后,你愿意跟我跳支舞吗?行人先生。”

  阿丽雅说出来的话,让行人的心微微痛了起来。阿丽雅将要回未来去了。然后,恐怕再也不会再回到这座岛上吧。别离特别令人惆怅。即使他不会忘了她——想到这里,行人突然惊觉。为什么直到快要道别的时候,阿丽雅才特别不隐瞒未来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因为她准备消除记忆。

  所有与她有关的记忆。没错。阿丽雅就是有此打算,才会对自己说的。

  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一切都与小时候,读过的那本儿童小说一样。

  “真是遗憾。”

  行人苦笑着回应她。

  “难得可以跟公主殿下跳舞,我却必须忘掉。”

  “是啊,你将会忘掉…………那么,你要拒绝吗?”

  “怎么可能。即使我忘掉了,与你跳过舞的事实依然存在啊。这不会是无意义的。”

  阿丽雅的口气像是在试探自己的心情,行人于是用带了点逞强的声音回应。接着他轻轻地弯下腰,就像是为公主效命的骑士一样,他用略带僵硬的认真表情,又参杂了点愉悦的气氛,说:

  “如果您不嫌弃,愿意与我跳支舞吗?女工陛下。”

  “谢谢你。”

  阿丽雅安下心似地说着,伸出一只手,搀在行人的胸前。不需要音乐,月光与平稳的晚风,就是这场双人舞会的最佳伴奏。行人露出笑容,恭恭敬敬地执起她的手——

  “救命啊!”

  不,就在他牵起手前一刻,身旁的竹林沙沙沙沙地一阵晃动,一个人影飞了出来。阿丽雅与行人,维持着双手接触前的动作,就此僵直。飞出来的人影,简直像是要妨碍他们似地,直冲两人之间,然后一路往前冲过去——结果绊到隐藏在地面的竹笋,跌了好大一跤。头上的两束黑发随之翻起,然后静止。行人大叫:

  “绫音?”

  “行人公子?啊啊,我好想你!”

  行人的声音触动了那个人影,也就是绫音,让她跳了起来。这次有机会仔细看到她全身的行人,却噗地一声喷出鼻血。绫音几乎可以说是全裸,她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为什么跑到东方森林去的绫音会……?发生什么事了?行人彻底混乱。完全无视于阿丽雅,直接扑入行人怀中的绫音,看着自己冲出来的那块草丛再度簌簌摇动,倒抽一口凉气地惨叫:“咿!”

  “……要来了!”她带着恐惧低声地说。而行人则一脸疑惑:“要来了?”

  “快逃啊!”

  绫音大叫。与此同时,草丛喀沙一声,大大晃了一下,当中有个东西蹦了出来。是动物。只有这点确定。那动物身体圆滚滚的,头上还长了一根像灯笼一样的触角。大小与猪排差不多,形状十分可爱,但是两眼却无神地散发出疯狂的气息。它额头上的触角尖端,开始“啪滋啪滋啪滋啪滋”地起了剧烈的放电现象。

  ‘哔啾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在它发出将断未断的叫声的同时,灯笼嗡嗡嗡嗡嗡地发出光芒。

  绫音与阿丽雅同时大喊:

  “——梵天丸!快点住手!”

  “‘杰夫’?你在做什么?”

  两人同时对那个动物大叫。下个瞬间,她们面面相觑。

  然后同时低声说了句:“欸?”接着又在同时的同时,梵天丸,也就是“杰夫”的触角放出了闪电,命中行人。这是让人几乎能看到他骨头的一击。“行人公子(先生)?”绫音与阿丽雅同时发出了悲痛的呐喊,却又马上想起令她们在意的事——她们再度看着彼此。

  “‘杰夫’是谁?”绫音说。

  “梵天丸是谁?”阿丽雅说。

  两人看着对方,然后……

  “……对了,你(您)是哪位啊?”

  她们又异口同声地发出疑问。

  2

  绫音说:

  “我在东方森林里,被一只跟山一样大的巨大毛毛虫攻击。在被攻击之前,它的状况就怪怪的,身材比我刚看到它还要大好多,感觉随时都会失控大闹。然后这孩子的额头‘哔——!’的射出一道光线,那只大毛毛虫就被打倒了,不过……对,没错。就是刚刚打到行人的那招。它放出光以后,就跟气球泄了气一样身体开始缩小,我才松了一口气。可是没想到,下一个瞬间,它突然眼花撩乱地,朝着我攻击。我的衣服被它烧掉了,在拚命逃命的时候,原本跟我在一起的小忍也跟我走散了,真是惨透了!啊?小忍?谁知道她怎么样了。应该还在东方森林里面迷路吧?总而言之,我逃啊逃啊逃啊,回过神来,我就已经在这里了——”

  “总之,差不多就像这样吧。”绫音总结。

  然后——

  “该道别了,梵天丸。”

  ‘哔啾~~……’

  借了行人的上衣套着的绫音,瘫坐在地上,一脸舍不得地抱着已经恢复正常的梵天丸。

  “没有办法啊,你是海龙王使者……我是个巫女,不可能任性地硬把你留在人间啊……”

  行人与阿丽雅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绫音这样,脸上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清。阿丽雅在行人耳边悄悄地说:“她这么简单就相信了?”行人向她说明:“因为蓝兰岛上的人都很虔诚。”

  看到未知的生物,从未见过的人物,让绫音满脑子都是疑问。行人向她解释,阿丽雅与那个生物·梵天丸都是“海龙王的使者”。行人心想,如果跟她说她们这就要回未来去了,绫音只会更糊涂吧。

  梵天突然从竹丛里现身,对着行人放电。就在它准备继续攻击绫音时,阿丽雅挡在梵天丸面前,大声一喝:“坐下!”梵天丸就马上安分下来。它听话、乖巧的模样,使人几乎要怀疑刚刚的大闹是幻觉似地。不但如此,它还开开心心地摇着尾巴。看到梵天丸会这么乖乖听人命令,让绫音很惊讶。其实阿丽雅也很惊讶。她一直以为那还留在“TKNK—0”当中,怎么会在这里?

  梵天丸似乎是阿丽雅的朋友(?),原本的名字叫做“杰夫”的样子。

  阿丽雅说明,那其实是“TKNK—0”的生体动力发生机,是未来人工制造的生物,只要给予“PQ—水晶”作为它的饲料,它就能产生高单位的能量,时光机就是据此活动的。阿丽雅跟行人说,在“TKNK—0”当中,给它吃的饲料只剩下一点点,因此才会能源不够,不得不迫降在这蓝兰岛上。她表示,可能是耐不住饥饿,杰夫才会逃出来吧。

  行人在脑子里想像,那应该就像用电鳗的电来驱动的灯吧。

  “话说回来,说我是神明的使者,我会害羞的……”

  “也没办法啊,总不能跟她说明事实吧。”

  “这我也知道……”

  两人窃窃私语——而阿丽雅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似地,看着绫音抱在怀中的梵天丸,说:

  “我想绫音小姐所谓的‘身体变大’还有‘变得凶暴’,都是因为它一次产生了太多能源导致的影响。不过究竟要给它多少‘PQ—水晶’,才会那样呢……绫音小姐?”

  “你要保重喔,梵天丸……”绫音还沉浸在感伤模式之中,完全没听到这番话。

  “绫音小姐!”

  阿丽雅又大声一点呼喊,绫音这才惊觉,转头过来:

  “对、对不起,请问有什么事吗?”

  恭敬的口吻。因为她彻底将阿丽雅当成海龙王的使者,所以这也难怪;只是说真的,很难得有机会能听到绫音用上这么恭敬的口气,行人听了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阿丽雅将手中的“PQ—水晶”递给绫音看,又问了她一次。这是在梅梅家附近发现的石头,其他地方也有应该也不足为奇。问题在于—

  “请问,你给它吃了多少这种东西?”??绫音一脸疑惑地歪着头,接着露出笑容,手摇个不停。

  “我没有给它吃这么奇怪的东西。只给它吃了我妈妈亲手作的红豆大福。”

  “……红、红豆?”

  轮到阿丽雅困惑了。她用求救的眼神看着行人。行人抠抠自己的脸颊,说:

  “呃~~是一种点心。就是在麻糬里面放了红豆馅,你懂什么是‘麻糬’跟‘红豆馅’吗?”

  “这个我是懂……不过,‘杰夫’应该是被设计成除了‘PQ—水晶’以外,什么东西都不会吃的才对呀。那红豆大福当中,是不是放了什么特殊的成分?不然的话——”

  “不,我想应该没什么特殊的成分吧,只是普通的点心而已。”

  “普通?真没礼貌!行人公子,我娘的红豆大福可是极品!”

  “它会吃得很开心也是应该的!”绫音胸有成竹地说。

  梵天丸也在一旁,同意似地叫了声‘哔啾)’。

  “……呃,理由就这样?”对此,阿丽雅也无言了。或许是太过震惊,她几乎都快要站不稳,嘴里还不断喃喃地呻吟着:“蓝兰岛,真是个不得了的地方……”脸靠在梵天丸上不断磨蹭,表情十分寂寞的绫音,用有点节制的哀求口吻,看着阿丽雅说:

  “可不可以再留在人间一阵子呢,仙女娘娘?”

  “……仙女!?”这意料之外的夸张措辞,让阿丽雅脸红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认识,就这么回去太可惜了。”

  听到绫音的话,阿丽雅静静地摇摇头。

  “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可是我不能这样。我本来就是不该出现在此的。我留得愈久,就对这时代……不,就对这人间会愈不好。”

  真不愧是女工,淡淡的几句话,却展露出一股威严,甚至让行人觉得她真的是神的使者——仙女了。绫音毕竟也是巫女,应该也无法再继续耍赖了吧。只见绫音乖乖地点了点头,再紧紧抱了梵天丸一下,然后站起身,慢慢走向阿丽雅,用硬装出来的笑容,将梵天丸——不,将生体发电机“杰夫”,还给阿丽雅。

  回到主人怀中的“杰夫”,嗅着“PQ—水晶”的味道,一脸想吃的样子。“谢谢你……”阿丽雅说:

  “要不是被你捡到,我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会怎么样。”

  “哪里……”

  仙女娘娘说了这番感谢的话,让绫音娇羞地回应。阿丽雅又转身,正面看着行人,说: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走了。”行人也点点头,说:“嗯……”又是一小段空白。阿丽雅脸上露出仿佛在想什么的神情,然后嘴巴轻轻地动了;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有行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没能跟你跳成舞,我真的觉得很可惜。’

  行人也苦笑着,轻轻动动嘴。

  ‘我也一样。’

  两人微微地对着彼此笑了,绫音目瞪口呆。最后阿丽雅也不忘正式与绫音告别,再走向“TKNK—0”。为了目送她离去,行人也跟在后方走了过去。至于绫音,或许是强抑分离的伤感已经够吃力了,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口中叫着“梵天丸”这个名字。

  ‘哔啾?’似乎是对绫音的呼唤有所反应,“杰夫”也从阿丽雅的手中探出头来看着绫音。与皱着脸,眼看就要哭出来的绫音成对照地,“杰夫”的表情,让人无法判别出任何感

  情。绫音没有继续说话,于是它又将脸埋入阿丽雅的胸中,很舒服似地叫了声‘哔啾~~~~’。

  “——无所谓啦。”绫音低声说。

  表情与声音都原原本本地表现出逞强的绫音,对“杰夫”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还是得感谢你。谢谢你,因为有你陪我,我才能那么安心。”

  “杰夫”没有反应。阿丽雅一脸抱歉地看着绫音,向她行礼。绫音也摇头说道:“请不用这么在意。”并点头致意。阿丽雅站在“TKNK—0”之前,将手伸向本体。不知她摸了什么部位,只听到“轰咚!”一声巨响,巨大竹笋型的物体,左右分开。就跟行人见到阿丽雅——她现身的当时一样。

  不过这次跟在白烟包围的当初不同,内部清晰可见。一个像是汽车驾驶座的座位,电脑的键盘,各种仪表板——行人津津有味地不断上下打量,阿丽雅却没有阻止他。行人明白,反正等会儿自己一定得忘掉这一切的。阿丽雅随即跨入舱中。

  “——梵天丸!”

  此时,绫音仿佛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叫出口来:

  “你给我记住!就算我们分开了,我跟你也已经是朋友了!永远都是!”

  然后绫音沉默。一片寂静。片刻之后,“杰夫”还是依然没有反应,只有头上的灯笼突然转向绫音,一跳一跳地左右摆动。这小小的动作中,包含了怎么样的感情,行人并不知道。但绫音却满足地笑了:“——啊哈。”对她而言,这样似乎就已经够了。

  她用带着满满爱意的清亮声音说:“你明白就好,那么就,拜拜了)”

  拜拜。绫音做了道别。

  ……该轮到自己了,行人心想。“不能露出娘娘腔的态度!”他轻声对自己说。将“杰夫”放在座位的上部,也就是竹笋的顶端部位后,阿丽雅也坐上座位,看着行人,说:

  “这几天,受您照顾了。行人先生。”

  行人轻轻地深呼吸,竭尽所能露出最大的笑容,看着阿丽雅,回应她:

  “彼此彼此。回去以后,帮我跟你国家的人打声招呼。”

  “好的——”

  阿丽雅点点头,轻轻仰望月空。竹林围住的天空上,有一轮浑圆的明月。看着双眼映着满月的阿丽雅,行人不禁心想“果然如此”。那天晚上,阿丽雅坐在缘廊看着月亮时,他就猜到了。

  他淡淡地说:

  “看着月亮的阿丽雅,总是露出了一种思乡的感觉。”

  “——”

  对于行人的话,阿丽雅用的不是语言,而是漾起浅浅的微笑回应。

  阿丽雅手指用熟极而流的动作,在键盘上飞快移动,并宣布:“该说再见了,行人先生。”一阵“嘎咻……”的声音,接着“轰轰轰……”地发出巨响,“TKNK—0”的庞大机身再度慢慢阖上。“被夹到就不好了!”行人退了一步。门慢慢闭上。阿丽雅的身子被藏在本体之中。就在即将完全闭上的前一刻,隔着细微的缝隙,阿丽雅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最后,我再告诉你一个惊人的大秘密。”

  “什么——”

  “我的国家,就在那月亮上。”

  “月亮?”

  “是。阿丽雅旭·辉夜·露娜法蓝德,这就是我的本名……我的姓代表的是‘遥远的月之王国’的意思。再过数百年后的未来,人们已经可以在月亮上生活了。我一定会让国家变成一个更棒的、能让我挺胸对你自豪的国——”

  轰咚。竹笋完全阖上了——

  ——就在阿丽雅说完的前一刻。

  行人也没办法在最后,再对阿丽雅回应。

  (月之王国的,公主……?)

  一想到这里,原本不断涌上来的惊喜与疑问,却又马上被其他感觉给取代。

  行人用种心痒难耐的表情,仰头看着夜空。满月依然美丽。

  “搞什么,原来啊……”

  “行人公子?”

  绫音半点也听不懂阿丽雅与行人的对话,只能满怀不可思议地叫着。

  行人开开心心地低声说:

  ——原来这不是科幻情节,是童话故事才对呀!

  搭载着月国公主的竹笋包覆在光芒之中,准备送她回到遥远的故乡。

  这就是童话故事的结局。也就是这几天蓝兰岛上发生的一切的,最后的结局。

  十分令人感伤的——

  3

  “‘TKNK—0’,准备对蓝兰岛全区使用记忆抹去效应。”

  为了不拖泥带水,阿丽雅故意用公事公办的口吻下达命令。

  自从本体阖上之后,她的双手就不停歇地敲打键盘。吃了“PQ—水晶”的“杰夫”也充满精神地,源源不断地制造出能量。用来穿越时空的能量顿时高涨。

  阿丽雅面前显示的画面,显示出一列又一列的程式,不断地填满荧幕……指定时间、地点,以及对象。必须将所有住在蓝兰岛上的、所有智慧生命的记忆当中,关于阿丽雅以及“TKNK—0”与“杰夫”的记忆消除——这是必要的处理。

  (没错,没问题的。我没有任何犹豫。)

  这么做是必要的。如果对于过去干涉之后,还留下痕迹,谁也不知道会成为什么异常状况的祸根。必须将一切痕迹都消去。行人、小绫、麻知、小满、阿婆、雪乃、千影、玲玲,以及照顾“杰夫”的绫音……还有她只听过名字的,小忍。她必须从大家的记忆当中……

  (没事的,就算大家都忘记了我,我也不会忘记大家。)

  这是无可取代的珍贵回忆。

  她这就要回到自己的国家,正面面对国民与大臣们。她知道,每次即将气馁时,自己就会想起。她知道,到了这座岛上后,这短短数天之间,所发生的、所看到的、所体验到的一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自己都绝对不会忘记。不如就学习蓝兰岛,也废除掉自己的国家的货币吧!

  (不过那确实是有点太过火了。)

  对于自己的异想天开,她笑了。没问题的,自己笑得出来。所以才更没问题。

  她轻轻伸出手,打开原本关掉的外部监视器。外头的风景映在荧幕上。晚上的竹林,还有距离“TKNK—0”有一小段距离,正对本体发出的强光感到炫目,却仍不断朝着这里挥手的行人。行人的笑容,看起来似乎正在忍耐什么。“哔。”荧幕上的画面,发出了电子音。

  画面上,显示出简单的一段讯息。

  ‘口█◇◇█△△△▲△◎◎?(确定要抹去记忆吗?)○/×’

  阿丽雅的心脏跳得很快。

  (——我不想被他们忘掉!)

  被自己的胸中突然浮现的感情突击,让阿丽雅用力地咬住了下唇。“啪!”她用手拍打自己的脸颊。自己是打算再犯错吗?该做的事情,就是非做不可!就算得先战胜懦弱的自己也一样。她颤抖的手指伸向键盘,放在‘○’的键上。她的眼神瞟到了外部监视器上。本体发出的光已经强得让外头的景色染上一片白,行人的身影也开始模糊了。

  按下这个钮,行人的记忆当中就不再有自己的身影。

  (行人先生,行人先生,行人先生!请不要——)

  想到这里,阿丽雅顿时停住。然后她的嘴角,开始浮现出微微的笑容。

  (行人先生,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小玲小姐!)

  眼角泛出了一颗泪珠。在泪珠落下前,阿丽雅早已按下那颗按键。

  空咚。

  “哔!”系统接受了这个指令。

  “再见了,蓝兰岛☆大家都要保重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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