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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译版 翻译 二里头@轻之国度
江岛盾子绝望了。
因为一切都照着自己的设想——
因为全部都变成了她所希望的结果——
所以,绝望了。
——为什么这么顺利啊?
从胃里涌上一股岩浆般的热气,如同在体内逆流般逐渐升腾,然后在她的胸口爆发。
冲击从心脏流至全身肌肉,她开始使劲跺脚。脚边的一洼脏水发出啪嚓啪嚓的声音,溅起水花。
仔细一看,那是——血红的水沫。
她每踏一步,红色飞沫就如骤雨般降下,血水在她的衣服和皮肤上画出了诡异的花纹。
被血染红的衣服,以及
被血染红的头发,以及
被血染红的脸。
但是她对这一切全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地跺着脚。
她拼命地跺脚,仿佛赌上了自己的整个存在、所有力量以及全部身心。
她跺脚,就好像是害了热病的野兽在横冲直撞——其间,江岛仿佛在痛骂自己一样,叫道:
“不要这样啊!”
尖叫声反复回荡,如同粉碎四散的石头碎片般降注在周围。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断发出悲鸣般的叫喊“不够!不够!”,“不够!绝望的绝望啊!”她一个劲地不断跺响地面。
绝望的绝望——这便是她的希望。
那既是对于世界的绝望,也是对于她本身的绝望。
“不够不够不够!绝望的绝望——”
突然,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电流在脑内滑过,她一下子停住了动作。
脸上还带着惊讶的表情,她就这样僵住了,那被染红的全身肌肉似乎失去了力量,她呆立着一动不动。
然后——就这样独自喃喃着:
“……对啊。”
啪嚓啪嚓地连续按下脑内的开关,昏暗的思考终于被点亮了。
脑中浮现出——一张脸。
当然,那是她认识的面孔——是和她同为希望之峰学院学生的脸。
“……唔噗噗。”
她笑得发起抖来。
颤抖渐渐扩散至全身——然后她又开始大声跺脚。
“唔噗……唔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这回她踏出了舞蹈般的步伐。
欢快高兴得不得了——为了完全体现出那份感情,她不停地踏步。
“好棒!棒极了!”
一边想象着自己之后要将之逼入绝望的那个人的脸——
她以恋爱般的轻快心情——
一边合着绝望的拍子——跳起舞来。
“这样,就绝望至极了!”
脸上露出恍惚的笑容,《超高校级绝望》江岛盾子不停起舞。
疯狂地不停舞蹈着。
这是开始。
是最后在绝望中终结的故事的开始。
私立希望之峰学园——
享有政府公认的特权,只招收来自全国拥有特殊才能的高中生,以培育肩负国家未来的《希望》为目标,是名副其实的希望学园。因此,人们满怀羡慕之情,都说“若能够从这所学校毕业就等于是拥有了成功的人生”,而如果去看看那些出身于该校、在各界担当要职的人们,应该就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在夸大其词了。
要就读这所希望之峰学园有两个条件。
——需为现役高中生。
——需在某一领域有超一流的才能。
在希望之峰学园没有一般而言的入学考试。因为仅限于此,进行考试完全没有意义——这是该校的方针。因此入学者均是由身为才能的研究者、也是教育者的希望之峰学园的教师们精挑细选出来的。
希望之峰学园的教师们可谓是培育才能的父母。发现才能,培育才能,即是加注在他们身上的重大使命。
但是他们如今却——
这所学校如今却——
面临着前所未闻的巨大危机。
位于希望之峰学园东区的教员楼——
那是在东区设立的各个设施中唯一禁止学生进入的场所。在那栋建筑物中如今却被异乎寻常的宁静所笼罩。
平时总有教员匆忙来往的走廊,现在空无一人。单人房间、研究室以及如同宽敞的办公室一样的教员室如今也空无一人。因为本该在那里的人们都聚集到了某一特定场所。
——第十三会议室。
这是位于教员楼顶层,最大可容纳三百人,堪称该校规模最大的会议室。如今,全校的教员都聚集在这里。宽敞的会议室里人山人海,室内密密麻麻排列着的长桌座无虚席。
但是,相对地却十分安静。
会议室里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的主人便是——
希望之峰学园的校长,雾切仁。
他在会议室最前排的桌前,面对聚集而来的教员们,淡淡地宣读出手上的原稿。他只是淡淡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念出了写在上面的文字。跟机器朗读没有任何区别。虽说如此,这却是雾切的一项重要职责。他有义务必须将这项决议亲口传达给所有教员。即使这项决议大大违背常识……不,说起来他们现在已无暇怀疑和迷惑。如果有那种功夫,还有好多其他该做的事情等着他们呢——
“是说要隐瞒吗?”
一道声音突然响彻整间会议室。
反射性地抬头一看——超过三百人的视线正齐齐投向自己。
不是刺探,是更加令人不快的视线。就好像只隔着一张薄皮接触过来一样,令雾切感到不舒服,似乎全身汗毛都倒竖起来。
为了逃避那些视线,雾切看向并排在自己右侧的四人。
他们同样列席于最前排的桌子中,全都是些满脸皱纹的老人。因为聚在一起闭着眼睛,那一脸皱纹就变得更深浓了,从雾切的位置看去,横叠起来的四张满是皱纹的脸变成了一个大皱纹堆。
他们——希望之峰学园评议委员会的诸位摆出了早就放弃一切的态度。
是这样吗——雾切不由得露出苦笑。
算了,一开始就没期待过他们——雾切为了不让人听到只在心中这样默念着,他从正面迎向了那些投来的视线。
从这里开始就用自己的话来说了——他下定决心。
“一开始就说了,”雾切叮嘱似地说道。“这是刚才所进行的希望之峰学园评议委员会做出的决议。”
中途他感到空气变得闷热。可能是教员们的体温在剧烈上升吧。雾切用手边的杯子润湿了嘴唇后,继续道:
“当然,我们也明白这项决议有多么异常。”
我们——在这里被包括进来的满脸皱纹的家伙们依旧毫无动作。他们的态度就好像是从一开始便知道雾切会用自己的话去讲一样。
“但是,这不是逃避责任的掩盖。不如说如果我们负责就能解决问题那负多少责任都行。但是《那件事》不是这种程度就能处理的问题。进一步来说,那不是在场诸位负了责就能解决的问题。事情已经不是那种级别了。”
雾切在这里停了停,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一口气喝干了杯里的水。
“……虽然我说过不要误解,但我也不认为我们的想法完全正确。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也就不会发生那种《游行》了。”
雾切指着被窗帘遮蔽的窗户。有几个人向那里投去了苦涩的视线。
“那个《游行》的规模最近也扩大了。对于参加者们来说,我们是应当憎恨的人物……据说也有这种看法。”
这时雾切慢慢地环视了一圈教员们的脸——然后为了劝说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以清晰的口吻说道:
“即便如此我仍然不认为希望之峰学园的理念,即‘才能是人类的希望’有错。但是,如果在这里公开了《那件事》的话,我们大概就会失掉这个理念。这对人类来说显然是损失……那种事情是后援会和我校在各界的毕业生们都不愿看到的。”
后援会和各界的毕业生——这句话在会议室内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在这里我和评议委员会的四人经过反复协商一致认为……我们还是不应该公开《那件事》。”
他瞥了一眼老人们——还是没有变化。他们面无表情,好像说的事情与己无关一样。
“……刚才也说过了,我们也明白这项决议有多么异常。但是,即便如此我们身为研究者和教育者有义务保护才能。突出的才能遭到敌视是悲剧。然后……我们还应有一件事不能忘。”
超过三百名教员都紧张地等待着雾切的下一句话。
“无论犯下多少罪孽……都不会改变那名学生是我们培育出的《特别的希望》这件事。”
话音刚落教员们的脸色大变。
但是,却没有人窃窃私语。
只是沉默而已。
谁也没有反驳——或者不如说,无法反驳。
他的发言虽然偏激,但在这里的全员也都一样。他们既是教师也是才能的研究者。就如同研究者为研究对象着迷一样——他们也被才能这种东西迷住了。
如果不是那种人的话,也就无法呆在这里。
所以他们听了雾切的话,都下定决心。
为了自己的信念,为了自己所相信的未来,为了自己所相信的希望——
要举全力掩盖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
从路旁的草丛中,一只黄色的小猫探出头来。
小猫拨开晃动的草叶,一边摇摆着长长的尾巴一边向我投来满怀期待的目光。但是,那双眼睛很快就变为警戒,甚至恐惧。对踏着轻快的步伐蹦蹦跳跳地跑在板油路上的我感到恐惧,小猫似乎误以为会被我踩瘪,慌忙地逃进了草丛里。
但是,我对此毫不介意,全身沐浴着令人愉快的阳光裙摆不停煽动,我以轻快得有些轻浮的脚步蹦蹦跳跳地前进着。
这里是私利希望之峰学园的东区——
在那中庭——
周围并排建有许多崭新的校舍和设施,还能看见一些正在建设中的建筑。我以轻快到轻浮的脚步蹦蹦跳跳地走在曲折地延伸于其间的板油路上,不去看那,有点脏的小猫和致力于学习交友的同班同学们,而且我不是为久违的外出而高兴,只是在前往目的地而已。
但是,我并不是毫无意义地蹦蹦跳跳的傻大姐。
我这样做是有理由的。
——因为之后我要去见那个喜欢得不得了的人。
虽说如此,不管有没有理由,会在正统的希望之峰学园的中庭轻快地蹦蹦跳跳地走路的学生除我之外应该就不会再有别人了,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被路上的学生们投以怪异的视线——
但这些都和我无关。
无论是哭泣的女孩,还是打架的情侣或停在路中坐轮椅的学生,甚至是因贫血而倒下的学生——都无法阻止我轻快的脚步。
好想快些见到最爱的他——仅仅是这种想法就让我浑身发抖,即使我就这样跑上通往天上的阶梯并在无意中挥起翅膀也不会有人惊奇,我就是以这般无情而轻快的脚步在中庭里蹦蹦跳跳地前进着。
我不断前行——
“……诶?”
突然,在那里停住了脚步。
“该往哪走呢?”
我环视周围。发现自己似乎正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时候我的心口开始骚动不安起来。
不要紧——我拼命使自己冷静下来,同时从背在背上的背包里取出一本笔记。我看着笔记的最后一页,那里有这样一段话。
“希望之峰学园东区的生物学楼。神经科研究所就在那的三楼。”
我感到一阵舒爽而令人安心的风吹过身旁。
对对,就是生物学楼!
——不过?生物学楼在哪呢?
心中再次感到不安。
没事的没事的——我反复这样暗示自己,同时慌忙地翻着笔记,然后目光在画着地图一样的东西的那一页上停了下来。
“这是希望之峰学园东区的全貌。”
我成功了!
不由得摆出了一个加油的POSE!
我立刻跳到中庭正中间的喷泉边上,将附近的建筑物与笔记上的地图进行比较。文学楼、科学楼、物理楼、艺术楼、数学楼、体育楼、语文楼、教员楼——喷泉喷出的冰凉的水花浇在我的大腿上,而我就好像是第一次来一样,拼命地寻找着作为目的地的生物学楼——
“啊,是那个吗?”
我发现了一座墙壁为淡绿色的很有特征的四角形建筑物。
它与笔记上关于生物学楼的记述完全一致。
“好!”
我从喷泉边沿跳下来,然后立刻跑出去。周围的男孩子们都惊讶地看向我,大概是阵风将裙子掀起来了吧——不过这种事情无关紧要。
总之,我必须在我没忘之前到达目的地!
我猛冲进生物学楼,在门厅深处发现了楼梯。以这样的势头我一步三凳跑上去——然后来到了三楼。
我一边跑过走廊,一边逐个确认门上的牌子——最后在走廊尽头发现了“神经科研究所”的牌子。
慌忙急刹车。
深吸一口气,然后我拿出手镜检查自己的头发和笑容。
——嗯,今天也很可爱!
保持着这样灿烂的笑容,我尽量用明朗的声音说了声“你好”,然后打开研究所的门——就在这时。
噗咻——破风之声从我耳边擦过。
“……咿呀?”
我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一只金属小刀正刺在走廊深处的墙壁上,还在不停地摆动着呢。
我一边跳开一边叫道,“为、为什么手术刀会从空中飞来?”
于是从研究所中传来一道责备的声音。“啰嗦。”
当我听到那声音时——我的心口砰砰作响。
我心跳不已地看向研究所内,一名男子正躺在屋中间的床上。
“……你迟到了。明明是丑女还迟到这是怎么回事。”
他邋里邋遢地穿着一件微脏的白衬衫,仰躺着看着手中的漫画书。他没有看向这边。
“而且明明是丑女还那么大声这又是怎么回事。在说,明明是丑女却害怕小刀这也很奇怪。”
“等、等等!”我慌忙打断他的话。“突然对我连呼丑女,你这种歧视性的说法会引来投诉的?”
“……哪来的投诉。是全日本丑女协会吗?不如说,这种协会的存在本身就是歧视性的。”
他一边看着漫画一边不断地说着丑女丑女——他就是这个神经科研究所的负责人,我的主治医师,比我年长的青梅竹马,最重要的是他是我喜欢的不得了的——
《超高校级神经学者》松田夜助君——大概。
“啊,是吗。你也是那个奇怪协会的一员吧。所以你才那么生气,对吧?”
“不、不是的!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丑女!”
“……的确,你确实不是丑女。”
我微笑着挺起胸膛。“嗯嗯,你终于知道了。因为之前我刚找镜子检查过——”
“因为你根本就是个超级丑女。”
“超级丑女!”
我倍受打击,似乎已经响起了咚的一声效果音,不过我还是立刻调整心情开始激烈地反驳他。
“撒、撒谎!我才不是超级丑女呢!不如说在世人看来我简直是非常可爱!”
但是,无论我怎样大吵大闹,松田君的眼睛都没有离开漫画书,他说:
“我才不管什么世人一般的看法呢。是不是丑女要依我的主观判断。”
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那么,你告诉我我到底那里丑!然后我去整容!”我几乎已经自暴自弃了。“眼睛?鼻子?还是嘴?眉毛如何?”
“此外还有心。”
“心没法整形!”
“是吗。真是可怜啊。不仅脸难看性格也糟糕透顶,真是没救了。不过还能作为一个同情对象,不是吗?到车站前去拿着募捐箱站站看如何?我想肯定会收到不少钱。”
我失望地垂下肩膀。就这样失望地将手撑在地板上,精疲力尽地耷拉着脑袋。我完全被击沉了。
“……话说回来你是谁啊?”
“诶?”
他这句出乎意料的话让我惊讶地抬起了头。
“只听声音的话,不太能搞清到底是谁。”
“话说回来,你一直都不知道我是谁还跟我说话?”
“谁叫你不报姓名了。”
“名、名字什么的……看了不就知道了吗?喂,是我。”
“我没空瞎看。”松田君一边热心地读着漫画书一边说道。“因为我现在正在看书。”
“什么瞎看……那个是漫画吧?”
“所以说那又如何。你是想问‘是漫画重要还是我总要’吗?那么我就告诉你,现在还是漫画重要。”
“原来如此,不是‘现在是’而是‘现在还是’,也就是说至今为止一直都是漫画比我重要咯……好残酷的事实啊!我不想知道!”
“顺势吐槽就到此为止吧,你快点回答我。”
“知、知道了……”
我被他催出着,从背包里取出笔记——然后注视着它的封皮。
“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
看着它我渐渐回想起来。
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那个,我的名字是音无凉子……对吧?”
“会愚蠢到对自己的名字抱持怀疑的人,我只认识一个。”
“……啊,我想那是我。大概。”
于是松田君叹了口气,道:
“嗯,那么就不是可疑的人了……”
“……难道,你刚才之所以会扔手术刀是因为把我误认为可疑人物了吗……你不会是想这么说吧?”
“实际上就是那样嘛。我可不是会向熟人扔手术刀的危险人物。”
“撒谎,绝对是撒谎!”我向松田君伸出食指。“因为松田君在确认是我之前就说了‘明明是丑女还迟到’‘明明是丑女还这么大声’之类的!这就是我发现的证据!”
啪咚一声——
松田君合上了手中的漫画。
他利用床上的靠垫一跃而起,就这样不客气地走到我跟前。
“诶?什么?怎、怎么了……?”
被他盯盯看着——身体瞬间开始发热。
“……你、还能记得?”
“……哈?”
松田君的双手用力地抓住我的肩膀。他就这样向我凑近脸来,以逼问的语气道,“你、还能记得我最初说的‘丑女’?”
一脸认真的松田君这样迫近至我跟前——使我肋骨一带啾地一下,心跳速度急速上升。
“啊、似乎……是那样吧。嘿嘿,是今天状态好吧?”
正当我用轻飘飘的声音如此回答时——他从我的肩膀上松开了手,转身背对着我。
然后维持着这个姿势,他小声地自然自语似的嘟哝道:
“状况是好……还是坏呢……”
“……诶?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有。”
松田君回过头来之后,立刻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好了躺到床上去。赶快开始吧,你这个废物。”
我一边沉浸在心跳不已的余韵中,一边将背包放在一旁,然后躺到了松田君刚才躺着的床上。当身体靠上柔软的褥垫时,被单上所沾染着的味道搔动着我的鼻子。那一定是松田君的味道。一边闻着那种味道我以全身感受着他残留在床上的体温,这样就好像被他温柔地包裹着一样,我感到非常幸福,于是——
“呜嘻嘻嘻嘻嘻,”我不由得笑起来。“呜嘻嘻嘻嘻嘻嘻嘻。”
“……你那难道是在笑?”
松田君明显皱起了眉。
“虽然我知道死虫子有那样笑的习性……可再怎么说也太恶心了。就不能笑得再稍微正常些吗。”
“呜咻咻咻咻咻”
“这哪里正常了。比刚才更恶心了。”
松田君无奈地说道,然后从研究所里面嘎啦嘎啦地拉出来一辆台车。台车上摆放着似乎无比森严而又复杂的机器。松田君将台车横靠在床边,然后说了声“开始咯”,便以紧张的眼神操作起机器来。
我不由得对这样的松田君看得入迷。
蓬松柔软的头发。然后是细长的眼睛。像女孩子一样长长的睫毛。尖尖的下巴。小而薄的嘴唇。细长白皙的手指——
“别用那么恶心的表情看我,超级丑女。”
而且嘴巴很坏。
是的,这就是松田君——我躺在床上这样在笔记中写道。
“把那种事情一一写在笔记本上你要干什么,废物。”
“因为如果不记下来就会忘掉啊。”
于是松田君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道:
“……真是的,你的脑袋就跟没底的杯子一样。”
没底的杯子——虽然这样说很过分,但事实确实如此。
我所获得的情报,在感觉残酷的下一刻便已经忘了。
原因不明。
就算有我也不记得了。
无论如何,我这不是普通的健忘——这一点是肯定的了。
“但是,我也不是想忘才忘的。我这是脑子有毛病吧?所以没有办法啊。你要对我温柔点。”
“不,也不能用有病来一概而论,”松田君轻轻地摇了摇头。“人类的记忆是很复杂的至今依然未被完全阐明。还是个黑匣子。所以这不是能用一句有病来解决的简单问题。”
一边这样说明,他将吸盘一样的东西贴在了我的头上和脸上。从那些吸盘上延伸出的电线似乎连接着台车上的机器。
“在人类的记忆中有一部分记忆被称为《情节记忆》。他能让人记住关于自己的体验和所发生的事。而在形成新的情节记忆时,要用到名为海马体的大脑部位。如果那里出现异常就会无法形成新的情节记忆。过去曾有过因为手术而被切除了海马体的患者,那个人在此后便丧失了获取新记忆的能力,这件事很有名。从那以后,海马体作为与大脑记忆形成至关重要的领域而推进了研究。但是就算海马体出现异常,也能形成新的《程序记忆》,比如说如何骑自行车,如何使用道具等。当然,与此相关的情节则无法记忆。简言之就是虽然会骑自行车,但却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学会的……大概就和这差不多吧。”
“是这样啊……所以尽管我很健忘,但却唯独不会忘记‘读写笔记’这件事。”
我用双手举起所说的笔记,肯定地点了点头。
“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
这本笔记对于健忘的我来说就是记忆本身。是我唯一信赖的绝对必需品。反过来说,只要有这本笔记,我应该就能过上没有什么特别不自由之处,与普通人一样的日常生活。
话虽如此,但在这所学园里记忆无障碍化的进程迟缓,似乎还存在着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比如说,因为在考试时不能看笔记,所以我没法取得合格的分数,因此会被停学——
“诶!我被停学了吗?”我不由得冲着笔记叫起来。“就因为考试成绩不好?这太过分了!”
“你是绝对不会被退学的。因为我已就这点跟学校方面交涉过了。”
“诶?是你保护了我吗?”我立刻感到心口一紧。“好高兴啊!诶嘿嘿,松田君对我真好!”
这时松田君哼了一声,道:
“……我只是想保住自己的研究材料而已。”
不过就算如此,只要能帮上松田君的忙就好!
“恐怕,你的情况是检索失败型的长期记忆缺失,或许是神经原的神经线连接出现了异常……无论如何必须要再稍微详细地调查后才能知道。”
“我也不太清楚……总之不用退学真是太好了!要是我受到了退学处分那可就要流落街头啦!”
因为除了这所学园以外我没有其他的容身之所。因为我把一切都忘了。不止是过去的朋友,就连家人我都记不得了。
“而且,如果退学的话就得和松田君分开了……”
和松田君分开——我最害怕的就是这件事。虽然话是自己说的,却不由得为之发抖。
“别瞎担心了。”
松田君对我粗鲁地说道。
“你是很好的研究材料。我现在还……不想放手。”
“但是,‘现在还’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很高兴,但我必须要小心以后不被他讨厌!
“别在那一一抱怨了。光是能参加这么重要的研究你就该感到光荣了。”
然后,松田君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说起来。
“要弄清记忆消除的结构,应该就要阐明记忆装置的核心的分子结构。从这里开始或许也联系着记忆持续机能的提高以及防止记忆丧失的治疗药物的开发。这样一来或许在未来就能构筑起降记忆如同电脑硬盘中的数据一样自由地备份删除……能够这样操作的系统。实际上,外国现在也在进行着这种研究。科学家已经证明通过抑制名叫蛋白激酶Mζ的酶分子,能够消除老鼠的长期记忆。”
“原来如此!”
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但姑且先这样说吧。
“总之,如果我能为心爱的松田君派上用场那我是打从心底超高兴了!”
“脑子空空荡荡的话,就连说出的话也会变得空空荡荡的吗……你还真是个空空荡荡的女人啊。”
不清楚他是在担心我,还是在轻视我。
但这就是松田君。
自己的脑袋自己照看好——这是松田君对我的态度。虽然他冷淡又漠不关心,不过他不会以同情的态度对待我。我就算被所有人同情也只会感到讨厌,所以松田君这种态度对我来说很适宜。
“但是,就算我是空空荡荡的但却不可思议地感到高兴!因为,我帮上了最喜欢的松田君的忙!”
我毫不气馁地大声说道,然后松田君嘟哝着回答:
“嘛,或许的确是派上用场了……因为你是特别稀有的情况……”
“稀有吗!听起来似乎不错!”我如同受到夸奖一般高兴起来。“喂,所谓稀有是什么稀有?喂告诉我,喂喂快告诉我吧!”
“喂喂的,真烦人……”松田君大叹了口气,“我不太想说。因为你立刻就会得意忘形起来……”
“有什么不好嘛!喂告诉我吧,喂喂快告诉我吧!”
即便如此我依然纠缠不休,松田君终于告诉了我。
“……头脑好到能使用那种《奇妙的能力》的人会丧失记忆,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就是这样。”
“……能力?头脑好?”
我没有马上明白。
“忘记的话也好……被人使用那种能力的话只会感到恶心。我丑话说在前边,绝对不要对我使用啊。明白了吗,死丑女。”
虽然不是很懂——但我唯独知道了,死丑女这点是铁定的了。
“嘛,无所谓啦。结果,只所以能这样和松田君保持亲密的关系,不如说应该感谢自己脑子有病呢!”
“所以说那不是病……”
松田君为了遮住我的满脸笑容,将吸盘贴了上来。
“不过,你这样无忧无虑反而让我深感佩服呢。在这种情况下亏你能笑得出来。稍微担心一下自己吧?”
“……诶?担心要担心什么呢?”
“所以说啊,”松田君无奈地说道,“我是问你一点也不在乎吗。比如说自己的症状能不能治好等等……就是这么回事。”
“……诶?”
我吓了一跳。松田君这样一本正经地向我问话,总觉得有点奇怪。
“啊哈哈哈哈,我完全不担心!”
所以我笑了。
“因为,我所记得的自己就只有现在的自己而已哦?因为我不记得自己之前是什么样的了,所以也就无从比较。因此我不觉得《健忘》是个缺点。就是这么回事……我只是这么想而已。”
“就算不觉得那是缺点,也还是会在意吧……比如说这种健忘症是从何时开始的,又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嗯,那种事情我不在意。不如说如果治好了治疗也就结束了,这样一来就可能见不到松田君了,我一直在担心这件事呢。”
我这样说完后,沉默突然降临。
那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后——松田君自然自语地嘟哝道:
“不用担心。”
而且,他的声音非常低沉。
“我会一直让这项治疗持续下去的……”
“诶……?”
我突然抬头看去——从漆黑的头发缝隙看到松田君正露出对什么想不通的僵硬的表情。
“松田君?”
我叫道,他终于有了反应。
“不,没什么……”
他为了掩饰自己将脖子转得咯咯响——然后若无其事地又开始动手操作起来。
“嘛,处于这种状况如果患者悲观失望是最不好的。就这种意义而然你那样傻乐傻乐或许也不错。”
“嗯,我这是马尔代夫式思维!”
“的确,你的脑袋就跟马尔代夫一样阳光灿烂。不止朋友家人,连失意前的自己都给忘了,这点还真令人佩服。”
“因为,遗忘就和从来没有过是一样的。所以我忘记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和我无关了!”
“又来了,那是你的口头禅吗,”松田君眨了眨眼说道。“如果就这样以一句‘无关’便打发掉了,那在你心中也就什么都不剩了吧?”
“不要紧,还有松田君在!”
我挺起胸膛这样答道。
“只有松田君的事我能记住。所以只要有松田君在,我就不是孤单一人。”
“……你一定是把和我见面的这一行为当做‘治疗’编入了《程序记忆》中的一环。所以你能记住我。”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啊,我知道啦。”
我差点儿生气起来,为了制止我松田君这样说道。
他一边哗哗地挠着从微脏的衬衫间露出的单薄胸膛,一边淡淡地进行着安装吸盘的作业。从那样子看来,让人很怀疑他是否真的明白了。他刚才或许只是因为怕麻烦才那么说的。或许他根本不相信我所说的“记得”。
但是那是真的。
的确,这种“记得”与普通人所说的意义不同——但是那并不是谎话。
我记得松田君。
虽然忘了——但却记得。
那并不是说我记得至今为止都和他说过什么话,至今为止和他做过什么事,我并不记得这种事。这种程度的事情交给笔记本就行了——我记得的是更加特别更加重要的事!
也就是说,我靠的不是记忆而是感情——
不是用大脑而是用心——
记住了我对松田君的《爱情》。
当我见到他时,在我的大脑理解之前,我的心跳已经感觉到了他。然后,那心跳告诉了我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对我来说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所以无论我怎样健忘,我都不会忘记松田君。
因为我和松田君之间有着超越了记忆的联系。也就是说,松田君对于我是个特别又特殊的奇迹,然后然后——
“真吵啊。”
“诶?”
这时我慌忙回过神来。
“为、为什么你会听到?”
我正要做起来——脑袋却被松田君按了回去。
“乱动的话会把电线扯掉的,你这个废物。”
因为差点扯掉电线所以被他这样恶言相向。
“因为我明明没有出声……啊,你说的真吵啊,是指我的心跳声吗?不行啊,不行不行!因为如果心脏停跳那我是会死的!”
“……我说的是外面。”
“诶?外面?”
松田君扬了扬下巴,指着窗户。
我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从窗外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那充满着怒骂、奚落、指责、反抗的声音聚集在一起,犹如大地轰鸣一样响。那是令人感到不快的声音集合,使人听后本能地想要皱眉。
“……那是什么?”
“是《游行》。真是的,整天都这么闹哄哄的……”
“你说游行,难道是那个游行!?”
“别骗人了。反正你根本就不记得了?”
松田君砰地敲了我脑门一下,然后一脸阴沉地开始说明道:
“简言之就是思维。不过这里的教员们……尤其是上面的评议委员会那帮人讨厌这样称呼那件事,只给它取了个《游行》这样愚蠢的名字。”
“……但是,示威和游行的意思不是一样的吗?”
“正因如此,才会这样吧。”
“但是,为什么要示威呢……啊,这是在开玩笑吧!”
松田君无视我的辩解,道:
“是预备科的那些人。”
“预备科……?”
这又是曾经问过的事——不会吧?
“果然是忘了吗。嘛,因为你的脑袋松垮垮的这也是没办法啊。”
“等等!你竟然对女孩子说什么松垮垮这样超级性骚扰的话!这要是在江户时代你一定会被斩首……呼啾!”
我的脑袋正要起来,却被他按了回去。
“说起来,希望之峰学园和其他学校那样纯粹的教育机构不同。这里既是才能的教育机构,同时也是才能的研究机构。同样地,这里的教员们既是教育者,同时也是研究才能的研究者。……但是研究者是一种麻烦的生物。越做研究就越会追求更高的研究。这样一来绝对会有一样东西不够……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嗯——……那大概是……”
“是钱。”
“对,就是那个!”我错失了回答的机会,所以只能这样说道。
“直到最近为止,希望之峰学园只不过是一所依靠政府的扶助金以及毕业生的捐款来维持的小型学园。所以因为资金方面的不足似乎有许多研究都陷入了僵局。但是现在的评议委员会的那帮人没有就此满足。这时,为了追求对才能的进一步研究,于是便导入了预备科制度。”
嗯嗯——我只能点头附和。
“简言之被称为《超高校级》的我们是本科,与之相对,令设有名为预备科的入学制度。因为预备科离我们本科所在的东区很远,是在西区,所以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流,我也不是很了解……但他们似乎和本科完全不同。说起来似乎不是由选拔者而是通过普通的入学考试来挑选应征者的,并且教他们的教员也是这样。教本科的都是住在学园的研究者,而教预备科的教员们则几乎都是外来的一般教员。”
“那不是就和普通高中一样了吗。”
“是啊……但即便如此想要到希望之峰学园上学的人还是蜂拥而至。品牌的力量可是非常强大的,”松田君以唾弃的口吻说道。“就算是预备科,但以前一直完全贯彻着选拔制度的希望之峰学园终于敞开了大门。人们当然会聚集在这品牌的力量之下。然后,那帮家伙利用这品牌的力量聚集资金。以此为契机这所学园一口气扩张起来……如今在广大的学园中,逐一建起了连专家都感到羡慕不已的设施和设备。这样急速的成长着实令人惊讶。仅仅在一两年间希望之峰学园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这应该是谁都没想到的。所以也就能理解现在的评议委员会的力量为什么会那么强大。”
“但是,总觉得这好像有点骗人?”
“好像吗,要是能以这句话了结就好了。”
松田君嘴角弯曲露出苦笑——总之,他继续道:
“如今,希望之峰学园那完美无缺的金字塔构造就连某国的身份等级制也要为之汗颜。其下那为数众多的预备科学生的存在仅仅是为了支撑被称为《超高校级》什么什么的本科生。虽然好像似乎也有从预备科编入本科的制度……但有没有好好运作很成问题。说起来本科的教员们根本不拿正眼看那些预备科的家伙们。”
“诶,作为老师他们太失职了。”
“仅仅是作为老师而已。但是研究者只对研究对象有兴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连我也是一样。而对那帮家伙来说,其对象就只是《人的才能》而已。”
“但是,这果然很不公平!”
我不由得鼓起腮帮。
“那样是不公平啊。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发生什么思维。但是,就算这么说——”
松田君在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以警戒般的声音说道:
“我不认为,就以那帮家伙会主动做出这种事来。这会不会是某人策划的结果呢……不知怎么的我就是很在意。”
“诶……?”
松田君随意地眯着眼睛看向窗外。那视线之险恶甚至让我犹豫着没感继续接茬。
“喂,丑女,”过了一会儿松田君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你把刚才的话好好记到笔记上。别说什么‘和我没关系’。在预备科的那些人看来我们的存在可不有趣。嘛,虽然不至于遭受突然袭击……但还是小心为妙。”
“嗯,我知道了,”正当我这样回答时——吸盘已经完全覆盖了我的脸和头,我发现就连动动嘴都很费劲。
“暂时就先这样吧。你快睡吧。”
松田君只说了这些,便走出了我的视线范围。
“但是,我一点也睡不着啊……”
我用不安的声音诉说道,于是松田君的声音从视线之外传来。
“所以要用安眠药啦。十二支怎么样?”
“诶?那不是致死量吗?没关系……吗?”
说着,我越发感到不安,这时松田君走了回来。他在刚才那件微脏的白衬衫上又披了件制服夹克。
“我不在的时候机器要有了外一我就杀了你。”
“……难道,你要出去?”
“有点事。总之,我不在的时候机器要有了外一我就杀了你。”
他又说了一遍,看来是认真的。
“不过,如果是松田君的话我就算被杀也无所谓……”
“我有所为。我不擅长做那种变态的事。”
从你开始研究人脑的时候起不就已经很变态了吗——当然,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啊,那就再见吧!不过我老实呆着,之后事情办完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电影。”
“……电影?”
“那个……你看,那什么怎么样……”
我躺着翻起笔记来,寻找有关电影的记忆。
“啊,有了!就是那个,在马克里斯塔家名叫哈利和马布的两个强盗——”
“是说《小鬼当家》吗?因为你好像不记得了所以我就告诉你吧,你以前也缠着我去看过这部电影。”
“啊,是吗。嗯,那么……”
尽管我又查找了一遍,但笔记上完全没有《小鬼当家》之外的记忆。为什么只认真写了这部电影呢——不过老埋怨自己也不是办法。
“嘛,那可是部好片,一定看多少遍都会觉得有趣!”
“的确不坏,但一般人都不会想要看好几遍。”
“一般人?你刚才了一般人?喂,对松田君来说一般人是指——”
“我讨厌这种好像初中生日记一样的对话。”
他用满含厌恶的眼神瞪向我。
但是,我依然不放弃,“有什么不好!如果以第一次观看的心情去看,一定还是会觉得很有趣的!”说着,我又读了一遍笔记,“啊,根据我的感想,主演华歌尔·卡尔金似乎是个超可爱的男孩!可爱的男孩哟。喂,你往心里去了吧?”
“不如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就此上钩?还有,那个主演的男孩才不叫那种向女式内衣一样的名字,他叫麦考利·卡尔金。”
“啊哈哈,因为卡尔金太可爱了,我还写到希望他是我的孩子!”
“你能这么说,是因为你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那个湿答答的超级变态。”
“湿、湿答答的超级变态……”
我被他的毒舌打垮——而松田君则眯起细长的眼睛,一边拢起额前的头发一边说道:
“好了,老实地睡一会儿吧。”
他似乎想要强制结束与我的对话。
“等等!你不能走!”
所以我慌忙阻止了他。
“不要、不要不要!因为我会寂寞的所以你不能就这样走掉!这么长时间好容易见了面可你却要走,这样我会寂寞的!”
“……这么长时间?”这时松田君突然停下脚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好久没见了?”
“……诶?”
“我在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好久未见……”
松田君背对着我,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这使我完全迷惑了。
“诶、嗯、那个……从我的心跳情况来看似乎是那样……”
我辩解似的说道。
“那么,如果每天都和我见面你就不会有心跳的感觉咯……”
“呜、嗯、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说起来,我和你昨天应该也有见面。”
“……诶,是吗?”
“果然是忘了吗……”松田君灰心地弯下了身子。“说什么只有我的事情能记得住,果然都是骗人的……”
“等、等等!我马上就能想起来了!”
我急忙翻看笔记,目不转睛地从头又读了一遍。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昨天和松田君见面的记忆——咔嚓一声。
诶,我抬头一看——松田君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切!”
被摆了一道。
这样的话,就没辙了。
啊啊,似乎真的只有去睡觉了。
——嘛、这样也好。
因为至少在睡觉的时候梦想的事情能够在梦中出现,这样应该就不会再被因为失去松田君而产生的寂寞感搅扰了——而且没准还会在梦中见到松田君呢!
怀着这样的期待,我一边注意着为挂在脸上的电线,一边横躺下来,像小狗一样嗅着残留在枕头上的松田君的味道,“哈哈哈”我用脸摩擦着枕头。“哈哈哈,松田君的味道,”说着,我扭动着身子闭上了眼睛。
关闭视觉后,其他感觉就变得敏锐起来,不久我的世界便充满了松田君的味道——
不,不只这些。
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妨碍了只有我和松田君的世界。那是在感情上伴随着不快感非常令人讨厌的声音集合——听着听着,我模糊地感到不安,于是慌忙捂住耳朵。
——和我没关系。
但是我似乎是忘记了睡觉的方法,怎么也睡不着了。
好想快点睡着。
睡着之后,就能越过这没有松田君的世界了——
还是好想见到松田君。
——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松田君。
就这样,我一边幻想着能梦见松田君——
一边慢慢地坠入梦乡。
离开研究所数十分钟后——
面对有着凝重氛围的大门,松田夜助不由得立正站好。
——我是在紧张吗?
虽然很想嘲笑这样的自己,但同时他也明白这是没办法的事。
教员楼——他是第一次进入这里。这可谓是希望之峰学园的中枢。尽管位于聚集了所有本科设施的东区,但这里却是唯一禁止学生进入的场所,实际上就连无意中走到这里来都会受到教员斥责,期间会被反复要求进行说明。而他现在来到的则是在这教员楼中也是格外特别的一个地方。
在那里,松田夜助抬起头——凝视着眼前的大门。
木质大门上有着森严的装饰,洋溢着拒绝他人进入的存在感。在门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着,希望之峰学园评议委员会室。
这里可谓是希望之峰学园的中枢的中枢。不光是学生,它是连教员都不能随便进入的特别场所。具备了这些条件,要说不紧张或许也是不可能的。不,正因如此——
“……还真不像我哪。”
松田君小声清了清嗓子。或许这是要让快被现场气氛吞没的自己振作起来。
然后他握紧拳头,敲了两下门。
“我是希望之峰学园第77届生,松田夜助。”
他慢慢地推开了沉重的门扉。
“……打搅了。”
这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于教室。天花板、柱子以及墙壁都被施以繁琐装饰,酝酿出一种庄严凝重的印象。松田向前走去,脚下的绒毯吸收了他的脚步声。
“特意把你叫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语调出乎意料地轻松。在那声音前方便是希望之峰学园长雾切仁。
无论看几遍都觉得他好年轻,松田再次想到。
在松田心目中,校长应该是一头白发、蓄着胡子、穿着中间色调的西装的老年男性。因此,才三十多岁的雾切令他感到特别年轻。
“总之请随便坐吧。也不能站着说话啊。”
房间中央有一张大圆桌,围着他摆了一大排具有古董风格的椅子。
“失礼了。”
松田就近坐下,隔着圆桌正好与雾切面对面。
在他坐下的瞬间,他感到有好几道视线一起看向自己。围着圆桌等距坐着四名老人,他们盯盯地看着松田。这些人都穿着黑西装,打着同样颜色的领带,好像刚参加完葬礼一样。他们以估价的眼光看着松田,使他感到犹如被别人在脖子上吹了口气一样地不快。
“你知道我们的事吗?”
不知是哪名老人说的——那声音犹如生了锈一般。
“是评议委员会的诸位吧?”
“在《那件事》上,似乎得到了你的不少帮助哪。”
“……这是在说什么?”
老人们脸上的皱纹变深了。似乎因为谈话被岔开而感到生气。
“不必警戒。我们全都知道。”
另一名老人开口说道。
“我记得,是请你帮忙调查身为第一发现者的学生吧。”
第一发现者——当听到这话时,松田的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
为了掩饰这点,他立即反问道:
“……是要我再去调查一遍那名学生吗?”
“不是的,”又有一名老人摇头道。“这回要调查另一名学生。但是那名学生有些问题。这问题正好是在你擅长的领域。所以就拜托你了。”
他的说法好像这已经决定好了一样。松田对此感到担心。
“……要是我拒绝呢?”
于是,沉默了片刻后——
一名老人笑了起来。
起初是很小的笑声。
但是那笑声渐渐变大——受此影响,另外三个人也跟着笑起来,笑声不断膨胀。
不知何时,宛如嘲笑般的笑声在室内回荡,从各个角度向松田倾注而来。
“喂,松田君……”
突然,笑声停住了。
“你认为存在那种学校吗?”
那口吻似乎没把他放在眼里。
“似乎,你那位在治疗中的女友……被休学了吧,但是现在却还没有治好的征兆,对吧?”
这回是松田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你想说什么?”
“你也还是学生。浪费太多时间在那个没指望治好的吊车尾身上可不是件值得称赞的事。”
言语中甚至流露出冷笑的色彩。
“而且,即便是我们也不能让一个没希望恢复的学生总处在休学状态中。这里是培育优秀才能的机构。要废物老实地滚出去也是为了其他学生好……但是呢,如果你肯协助我们——”
“住口,老头。”
“……什!”
“别吧啦吧啦地讲个没完,嘴很臭耶。”
气氛骤然转变。房间里的压力一下子升高了。
“你、你这家伙——”
已经站起来的老人全身僵住了。
松田以看蝼蚁的眼神看向老人们——不,那眼神里包含的是更为强烈的轻蔑和愤怒。那眼神就好像要将将蝼蚁踩死一般。
“……吊车尾?废物?我话说在前面,能瞧不起那家伙的只有我。此外的人都没权利瞧不起她。”
“你、你知道、你是在向谁——”
“所以说叫你闭嘴。”
松田这一句话当真让老人们闭上了嘴——然后他低声继续说道:
“因为那家伙就算被人轻视也会用一句‘没关系’了解。所以我要代她去说……不这样做我心里就不舒服。”
那在评议委员会的老人们看来,只能说是一股可怕的威压感。他们为什么会被一个顶多只活了十几年的少年的气势压倒呢——不,他们应该早就明白了其中的答案。
这是拥有才能者的力量。是希望之峰学园所谓的希望之力。
“……啊、行了吧?”
这时一道非常迟缓的声音插了进来。那是雾切的声音。松田那充满威压感的视线就这么转向了雾切。
“哎呀,我想差不多也该让我说两句了吧……”
雾切苦笑着搔搔头。态度中似乎毫无紧张感。被削弱了气势的松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大叹了口气,原本试图要站起来的身体悄悄地又坐了回去。
看准了这一时机,雾切以稳重的语调开口道:
“松田君,这事完全要拜托你了。但是,这与其说是身在此处的我们予以的拜托,不如说是也包含了其他学生在内的全体希望之风学园的拜托。就这层意义而言,希望你能至少听我把话说完。”
松田默默地盯着雾切。他还无法推测出他的真意。
雾切看到松田那副样子,便说:
“你不介意只听我说说……你让我觉得你是这样判断的。”
这样宣告之后,他立刻进入主题。
“虽然你觉得事到如今已无需再对《那件事》进行说明了……但是,果然首先还是要从那件事开始才行。”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两手在胸前交握。他将视线落在那里,同时断断续续地说道:
“即便是经过了一个多月时间的现在,我还是无法相信。那样凄惨的事件竟在这座学园里发生了……真好像是做了个恶梦。”
“但是事件确实发生了!”一名老人尖声叫道。
“十三个人啊!”另一名老人喊着。“尽管出现了十三名牺牲者事件的详情却依然不明了!我们学园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哪!”
这样的喊声刚停下来,松田就见缝插针地询问道:
“……结果,你们并没有联络警察?”
“当然的啦!你说要联络警察又会怎样?那样能解决什么?这不是抓住犯人就能了结的问题!”
“但是……牺牲者的家属们呢?”
“那种东西怎样都好!”另一名老人间不容发地吼道。“你没必要担心那种事!”
从他那口气来看,大概是已经事先做好了准备工作。他们一定是拜托了希望之峰学园的毕业生们。在他们之中应该也有许多仰赖希望之峰学园的品牌之力而爬到高位上的人。如果这里的名声一落千丈,应该也会有许多感到为难吧。
“……的确那似乎并不是我该担心的事。那么,我要协助你们做什么呢?刚才所说的‘想要调查的学生’,是《那件事》的相关人员吗?”
“我们想要你帮忙从那名学生嘴里问话,解明《那件事》的真相。”
回答他的是雾切。
“你说揭示真相……但是,这不是矛盾了吗?因为你们已经决定要掩盖那起事件了。”
掩盖——松田是得到校方这样说明的唯一学生。他拥有高额的研究经费和大量研究设施,与此相对他必须协助校方。就这层意义而然,他或许也可说是研究者了。
但是——他协助学园的真正理由并不在此。
但是,那件事除了松田意外无人知晓。
“的确,这听起来或许很矛盾。”
雾切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这样回答道。
“但是,这也是必须的。我们虽然认为有必要彻底掩盖《那件事》,但在其中还有太多未知的情况。如果不清楚地了解要掩盖的对象,是无法掩盖它的。所以,我们认为首先必须要了解《那件事》的全貌。我们期待掩盖之后能万无一失……为了保护这座希望之峰学园。”
如此断言的雾切没有丝毫迷茫。
这等于是在说如果为了保护希望之峰学园他什么都能做。
为了保护什么而牺牲什么——这不就和现在的自己一模一样吗。
松田这样想到。
“……那么你们想调查的学生到底是谁?”
雾切一边舔湿干裂的嘴唇,一边慎重地回答了松田的问题。
“这件之前甚至没有让你知道……其实在《那件事》中,除了你知道的那名第一发现者外,还有两名幸存者。”
两名幸存者——这事松田确实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他们作为事件的当事人在解明真相中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本来在调查第一发现者后,应该立即去向他们问话的……但是由于某件事,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某件事?”
“其中一名幸存者处于昏迷状态现在还没有回复意识。另一名幸存者虽然幸而无伤……但却消失了。至今行踪不明。”
昏迷不醒。行踪不明。
确实哪个都无法问话。
但是,即便如此还有可能性,那就是——
“也就是说,你们想要我从昏迷不醒的那个人口中问话咯?”
雾切立即点头道,“正是如此。”
为了隐瞒而揭示的事实——这果然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但是,这个委托对松田来说正好随了他的心愿。
——这或许是个机会。
——或许有机会能保护她了。
“我知道了。”
这样一来,松田就只能这样回答了。
“……就只能做了,我试试看吧。”
“无论如何都会做吗?”
一名老人立刻欠起身子探了过来。
“刚才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事要看本人情况。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松田冷淡地回答道,然后再次看向雾切。
还有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想问的事。
“但是……还有一个行踪不明的人你们要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沉默了一会儿后——雾切探出身子,紧紧盯住松田。
“……你有些在意吗?”
锐利的视线投向松田。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视线让松田花了好大劲才忍住不别开眼睛。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而已。”
他的声音很紧张——为了掩饰这点他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因为那个人隐藏了行踪,这怎么说都很奇怪吧。所以那个行踪不明的家伙就是杀害了十一名学生,并导致剩下那一人昏迷不醒的犯人……我只是在想,事情会不会是这样呢。”
期间,老人们的窃窃私语在评议委员会室内扩散开来。
但是,即便如此唯有雾切依然保持着冷静。
“的确,从这状况来看那名学生确实很可疑。”
“所以说——”
“所以说,那又怎样。”
雾切打断松田的话,强而有力地说道:
“正因如此,我们只能掩盖《那件事》。不这样的话……这所学园就完了。”
——完了?
这种说法让人觉得很不对劲。
——也就是说,行踪不明的学生已经特别到了那样的地步吗。
松田的脑中突然浮现出某个人的名字。
那个只在传闻中听到过的名字,他一直以为是像都市传说那一类的灵异故事呢——然而,万一那个人物真的存在,并且和这起事件有关的话会怎么样呢。
那样的话,就能认同了。
就能认同这件事被称为《希望之峰学园史上规模最大性质最恶劣的事件》了。
虽然能够认同——但这是在太糟糕了。
松田在心中这样嘟哝着,同时从太阳穴上流下了一滴冷汗。
嗯……
嘟嘟哝哝……
嘟嘟哝哝嘟嘟哝哝…………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脸上的皮肤被人使劲拉扯,一阵剧痛让我跳了起来,然后我看到一名男子手上拿着一把附有吸盘的电线,站在枕头边——于是我的心脏怦怦直跳。
“啊!松田君?是吧!”
虽然我间不容发地飞扑上去,但他却像斗牛士一般机敏的闪开了,于是我就像《淘金者》(Lode Runner)中被骗的郊狼一样一头撞上了墙壁。星星有如天地大冲撞般一闪一闪地降下。
“呜咕咕咕……为、为什么要躲开啊……?”
“因为你的脸不是色。”
“怎、怎么这样……哪有说女孩子的脸不是色的……”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子边去照镜子,一看满脸都是十圆硬币状的青紫色斑点——嗯,确实不是色。
“……还不都是因为松田君你一下子把吸盘都扯下来了!”
“因为有急事这也是没办法的。”
“就算松田君尿裤子我也不介意哟!”
“……我不是要急着上厕所。”
“果然!松田君才不需要上厕所什么的呢!”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你这个超级丑女。”
“当然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崇高的存在咯?”
“别对我做那种异乎寻常的幻想……”
松田无奈地大叹了口气:
“算了,一和你说话连我的脑子都乱了。”
说着,他开始收拾起台车。
“总之,之后我有事要忙。你赶快给我回去吧。”
“诶诶!怎么这样!”
我理所当然地对此拼力抗议。
“不行不行!因为那样子我会寂寞的!”
“真是的,你这家伙真让没辙……”
松田君眯起眼睛,慢慢地走到我跟前——然后温柔地抓住我的双肩。
“闭上眼睛。”
“……诶?”
“好了快闭上眼睛。”
松田君直逼到我眼前,他的脸让我怦然心动,于是我照着他说的闭上了眼睛。
总觉得身体好热。热的仿佛要溶化了一样。耳中的血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激烈地鼓动着。因为,这状况果然是那个吧!我强烈地感觉到就是那个!应该没错吧!
这份期待让我的心脏砰砰作响——然而松田君却绕到了我身后。诶,来不及去想他已经使劲推着我的后背,就这样一气把我推到了走廊外。
“好痛!”
借着余劲我倒在走廊里,好在今天穿了条漂亮的内裤。
“下次治疗在三天后。不要在外面瞎溜达老实呆在宿舍里。”
松田君对倒地的我只说了这些,然后便咔嚓一声关上了门。
“呜呜……被骗了……”
我耷拉着肩膀,无奈地离开了神经科研究所。
走出生物学楼,我首先打开笔记本进行确认。
虽说要回宿舍,但我已经忘了他在哪,于是我一边走一边翻看着“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
然后,我看到了似乎是我画的学园略图。
嗯,这时候就一边做全面复习,一边再顺便介绍一下这所希望之峰学园的全貌吧。
那么——
根据我的地图,这所希望之峰学园是一个巨大的菱形。
它分四大区——东区、西区、南区和北区,其中每一区都有普通高中那么大。似乎是这样。
在这里,我现在所在的东区可说是希望之峰学园的中心,这里有本科学生使用的校舍和设施。也有还在建设中的建筑,还存在许多像松田君所在的生物学楼那样,为各领域的研究者们羡慕的设施,而且似乎为一般学生所禁止入内的教员楼也在这个区。
然后是西区。这里似乎聚集着预备生的校舍和设施,不过我好像并没有实际去过。虽然很遗憾,但在我的记事本中并没有写多少关于这个区的事。
而南区则似乎是希望之峰学园的学生们生活的宿舍。除此之外还有便利店、书店以及购物中心等能买到生活必需品的商店,这似乎就是这里的特征。顺带一提,能够入住宿舍的似乎只有本科生,而且好像还有免费的破格待遇。
最后是北区,那里现在似乎已成了空地。只有之前一直在使用的旧校舍孤零零地被留在那里,之后就处在未加使用的弃置状态,当然好像也禁止入内。也就是说,没有特别去说的必要。
然后,被这四个区包围着的——在学园中央有一块被称为《中央广场》、树木繁茂有如公园般的广大空间。这里平时虽然作为学生们的休息场所,但从晚十点到早晨七点这段时间禁止进入。嘛,反正我也不会在晚上出去散步,这点似乎与我无关。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多亏参考了相较于手写情报更为准确的地图,我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宿舍。
然后,不理会在宿舍走廊上擦身而过的其他同学们的招呼,我笔直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屋,迎接我的便是贴在各处的、写着“这里是我的房间”的纸条,果然这里毫无疑问就是我的房间了。确认过之后,我在这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可是无论怎么想也找不到可做的事,在意识到这点后——我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但是,可能是我白天在哪里睡过觉了,我现在一点不困。
没有办法,只能消遣消遣打发时间了。
可话虽如此,我能想到的消遣——就只有一件。
我取出“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爬在床上翻看起来。
在这本笔记上所记载的记忆都是真实的,但我却都不记得了。也就是说,我现在是在读关于我自己的报告书。重复体验自己过去经历时的兴奋感,是只有健忘的我才能体会到的最大的娱乐。
笔记上写着我和松田君说过这样的话,松田君又是为什么要那样说——总之,几乎全是关于松田君的事。但是,正因如此我才高兴。然后在这种情况下我翻着笔记,翻到某一页后突然停了下来。
在那一页上,画满了男人的脸。
我的心扑通——并没有到那种程度,我只是微微心动了一下。
恐怕,这是松田君的肖像画吧。但是我却只有一点心动——也就是说,画得不怎么像。
大概稍微修改一下会比较好吧。
“嗯,是鼻子不对吗……不,是眼睛……”
我对松田君的脸记得并不清楚,所以就以自己心动状况为线索,慎重地开始画起肖像画来。这一定就和爆炸物处理般的人探雷时的心情一样吧。不,可能有点不同。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画了一会儿肖像画——感觉自己的心跳比刚才稍微有所增加。
“成功了……”
我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
就这样一点点画,早晚能够真正完成松田君的肖像画吧。话说回来,我至今应该一直都是这样不断画着这副肖像画吧——虽然我是一点都不记得。
不过,为了绘制这张肖像画需要超乎想象的集中力,所以无法持续太长时间。筋疲力尽的我在床上摆好枕头,一下子仰躺上去。
然后嘟哝着——
想要和松田君见面,想要和松田君见面,想要和松田君见面。
其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个了。只是不停地在心中嘟哝着“想要和松田君见面”。
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其他该做的事,或该想的事。
因为对我来说不存在学校、同学甚至家人——而且连什么都没有这件事也完全不会去想。
对我来说,发生在外界的事与生活在那里的人,就和从观众席上所看到的无聊的舞台剧一样,我根本不认为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我没有他们是和我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的人的实感。
从走廊看到大家上课的情景,在体育馆流干的样子,午休时如同野餐一样吃着午饭,或是在社团活动后买东西吃,席地而坐随便聊些无聊的话,和害羞的家人所做的对话——看着这一切,我无法感到羡慕和嫉妒,对于我来说一切都完完全全和我无关。
但是,如此这般与世界隔绝的我却有着一个和我有关系的人——那就是松田君。
所以,我只不断想着他的事。
不留意于其他的一切,我只一个劲地想着好想见到松田君,好想见到松田君,好想见到松田——咔嗒。
我听到奇怪的声音,于是回过神来。
我从床上起身——发现在玄关的门下落了一封信。
“是松田君写来的!”
我理所当然地得到这一结论,然后猛扑上去撕开信封,急忙读起装在里面的便笺。
“超高校级健忘的残念子小姐亲启。
你所记下的重要的《过去记忆》全都在我这。
是那些记满了你与松田夜助的回忆的《记忆》。
那是你过去的累积吧?
是这样吧?是这样吧?
既然是的话,如果你认为我在撒谎就请去看看床底下吧。
因为你保存在那里的《记忆》一本都没有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它们都在我这里。
那么,言归正传。
如果想要我还你《记忆》,就在今晚凌晨一点到中央广场的喷泉前来。
当然要一个人哟。
反正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能陪你来的人吧?
那样的话更好。
以上。请你认真确认。”
读完之后我僵住了。我浑身僵硬地久像在三九天里一样瑟瑟发抖。也就是说,我困惑自己,甚至无法判断那样的比喻是否合适。
——恐吓信?
——这是什么……
——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
但是,现在不是在那里一行一行写满疑问的时候。首先必须要去确认恐吓信上提到的床底下——然而,虽然我立即就看,但那里什么都没有。老实说,我并不记得床底下放着以前的笔记本,但如果写满了我和松田君的回忆的笔记本真的被偷了那可就不得了了。那就是说,残留在我身上的记忆就只有手边这本没写完的笔记了。
——就只有这一点吗?
——活了十几年的我就只有这点记忆吗?
中途,一种不熟悉的感觉向我袭来。
难道,这就是丧失感吗?
脑袋空空的我至今一直与丧失感无缘。如果是习惯于小伤的人或许就能忍耐某种程度的疼痛了,但我的情况不是这样。我连应该怎样和这种疼痛交涉都不是很清楚。
所以——姑且就先生气一下吧。
“这是谁啊……竟然搞这种恶作剧……”
我一边拼命发出颤抖的声音,一边将手中的信握成一团。
“这、这是搞什么……这是搞什么啊……”
就这样任凭怒气让思考疾驰——或许,这是企图妨碍我和松田君恋爱的下作之人搞的鬼吧。想到松田君外表英俊,一定是被其他的女孩子看上了。如果是那个女的,看到我和松田君相恋一定不觉得有趣,所以在这里使出了强硬手段。她以我的记忆为人质叫我出来,然后是打算在那里要把我怎么样吧……啊啊,多么卑鄙的女人啊!想到这里,盛怒的我犹如埃特纳火山一样爆发了——但是却没有。
“嗯—……”
大概我连生气的方法都忘了。
但是没有办法。对于和世界没有联系的我来说,生气这种状况也是无缘的——我完全不知道要为什么怎样去大发雷霆。话说回来,由想象而来的愤怒归根结蒂或许也就只有这种程度。
总之,我不光无法生气,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
“嘛,总之只有去了之后在考虑了。”
完全冷静下来的我躺在床上,等待着对方指定的凌晨一点。为了不忘记自己等待的是什么,我不停地读着信,终于迎来了约定的时间——
“……但是不会打起来吧,没事的吧。”
我心情沉闷地离开了房间。
我在微暗的宿舍走廊上前进,当走到外面时——一阵凉丝丝的潮湿夜风拂过我的皮肤。
“那个,中央广场……是在哪了?”
我一边在“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上确认着学园的略图,一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在夜晚的板油路上。
这里是夜晚的世界。万籁俱寂。我独步在其中。这一带没有人烟。但却有人以外的东西的气息——关于这点我不想深入思考。
老实说,我几度想要回去。但是,自己的记忆被人拿走就这样放着不管让我很不舒服,于是我勉强地不断迈动双腿。
就这样继续走了一会儿,我在不远处看到了一扇大铁栅栏。铁栅栏紧闭着,完全堵死了道路。根据我的笔记,中央广场似乎在晚上十点到早晨七点禁止入内,所以才这样关着铁栅栏吧。
也就是说,我必须翻过铁栅栏才能到达目的地。
虽然我真的想过要回去,但在关键时刻我坚定了决心,攀上了铁栅栏。
勉强在对面的草坪上着地后,我以约好的某做喷泉为目标,走在中央广场上。
然后黑暗渐渐加深。或许是因为周围的树木增加了吧。恐怕即使是那些在阳光下闪耀着鲜艳绿色的树木,如今在没有星星的夜空里也只能被涂成黑色了。
我继续在这黑暗中走了一阵,突然视野开阔了。那里似乎就是广场,立在正中间的室外灯将周围照得比较明亮。
在那室外灯的旁边,我看到了喷泉。
从喷泉里流出的水发出可爱的声音,响彻四周。
目的地到了——正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我变得更加紧张了。
我非常慎重地走向喷泉。
但走了几步后——我停了下来。
因为我看到在喷泉对面站着个人。
由于树影我只能看到上半身——但我立即意识到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请问……”
我竟可能出声叫道,但对方却没有反应。
——再稍微走近一些看看吧。
我迈开脚步,使草地发出声音。尽管如此,那个人却似乎没有发觉并转身。
我继续往前走——又出声叫道:
“那个……叫我出来的是你吗?”
但还是没有反应。
听不到吗——应该不是那样。
总觉得身体变重了。大大地膨胀起来的不安仿佛压迫着我的双肩。不知何时紧握的手以被汗水湿透。可即便如此对于谜题的本能的欲求使我迈动双腿,渐渐地模糊的人影轮廓一点点成形了。
我在那里看到的——是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他满头白发,脖子上也有无数深深的皱纹。
这时——一阵风突然吹来。
摇摇晃晃。
摇摇晃晃。
被风吹动,男人的身体无力地摇晃起来。
见此一阵猛烈的寒气袭向了我。仿佛被冰做的手抓住脖子一样,寒气令我毛骨悚然。另一个自己在对我说快停手吧,然而我的脚却擅自动了起来,发觉时我已经在看着男人的脸了。
这时,四目相对。
我和从张开的眼睛里似乎要掉出来的赤红的眼球——对上了视线。
男人的脸已经变成了土色,在那里浮现出的青黑色血管生成了可怕的斑纹。犹如烂海参一样的舌头从口中一直耷拉到脖子上。
男人不是站着。
而是被缠在脖子上的绳子吊着。
被风一吹就轻轻地摇晃起来。
这幅景象只是看着就让我浑身冰凉——等等,现在可不是写笔记的时候赶快逃吧!这件事和我没关系!
啪嗒啪嗒。
但是——从脚边传来的怪异声音却让我不知不觉地落下了视线。
从男人的脚尖上落下的水滴在他的脚边形成了一个水洼。
在那水洼下——不知为何落着一个笔记本。
我在看到它的同时,脑中噼噼啪啪地窜过了一股强烈的电流。
笔记本封皮上的字虽被浸湿,但却依然很清楚——
上面写的是“音无凉子的记忆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