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1 「天空」的秘密

  隔天早上,妈妈说她今天不会出门,都会在家。但是小桃的心情却开朗不起来。

  吐司配牛奶、煎荷包蛋还有沙拉,以及放了草莓果酱的优格,早餐也很豪华。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一边看电视一边悠闲地吃早餐了。早上的电视新闻一直播报着台风的讯息,画面上出现「大型台风 即将登陆!」的字样。天气明明这么晴朗宜人,真的会有台风吗?小桃呆呆地看着电视,咬着吐司。

  「台风维持着强劲的威力持续北上,预计傍晚九州南部和整个四国区域都会进入暴风圈,台风预估将在之后便会登陆。预测直到明天早上,台风将会缓缓通过四国、中国地区,然后往日本海方面穿过。伴随着台风而来的,是恐怕在大范围中每小时会降下五十到七十毫米的豪大雨。至明天中午为止将会降下极大雨量……」

  「今天没课真是太好了。得趁着今天打扫一下。你的功课也都没有做吧?今天看来也不能出去玩,你就好好地写功课吧。」

  妈妈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语气一点也不温柔。也不用一大早就讲这些吧?于是小桃陷入沉默。

  「你怎么不回答?」

  妈妈露出恐怖的表情回头看小桃。

  「好——」

  小桃把吐司一鼓作气吞下去,嘟着嘴回答。

  「给爸爸」

  小桃在信笺上写了第一行就这么停下来,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要写什么才好。小桃猜想,爸爸可能也是这样吧?因为爸爸和小桃常被人说个性很像,所以爸爸一定也是写完「给小桃」之后,就开始犹豫该写什么才好,然后就这么到了得出门的时间。

  知道阿岩他们可以寄信到天国之后,小桃便写了信要寄给爸爸。

  小桃把自动铅笔夹在鼻子下面,陷入沉思。虽然阿豆跑来偷看,但小桃没空理他。

  爸爸写到一半的重要信件不见了,所以小桃很想赶快写信给爸爸,才能再次拿到爸爸的信。

  「呐,你有没有看到我的手镜?」

  拿着掸子的妈妈突然现身。

  哇!

  小桃慌慌张张把信笺盖起来。

  「你要敲门啊!」

  「你门开开的呀。呐,我、的、手、镜。」

  妈妈拿着掸子在小桃面前挥来挥去。

  「我不知道啦。不是在梳妆台上吗?」

  「好奇怪喔。」

  妈妈扭了扭头离开了。

  「我这样子看起来还不赖嘛。」

  这时,阿川正坐在番茄园里,拿着手镜照自己的脸。

  「这张脸配上什么样的体格都很适合。所谓有品味就是这回事吧。」

  「什么?」

  阿岩左摘一个右采一个地摘下番茄往嘴里送,然后从阿川那里把手镜拿来照自己,相当满意地自我陶醉了起来。

  「她们两个都在家,对我们『守护组』来说还真是轻松啊。」

  阿川喀滋喀滋地吃着番茄说。

  「所言甚是也。」

  「话说回来,我们蛋白质根本就摄取不足吧?」

  自从来到这里,都只吃些蔬菜和橘子,完全没吃到肉。阿川很不高兴地抱怨着。

  风渐渐开始强了起来,晾在院子里的衣物被风吹得啪睫啪嚏响。妈妈急急忙忙到处去关上家里的窗户。

  小桃正在做功课,一旁的阿豆挂在房间的灯具上,依照惯例地自己一个人快乐玩耍着。突然间他好像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脸来。

  「回来了呢。」

  阿豆在榻榻米上落地,察觉到阿岩他们回来了,便跑了过去。

  「我肚子饿了耶。」

  小桃听到爬上「天空」的阿豆一个人自言自语,便抬起头来,跟在后面追过去。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从外面回来的阿岩和阿川,从怀里把蔬菜一个个拿出来放在地上。当中也混杂了小女孩的手提包和一些小玩意、文具用品或是偶像杂志等等许多东西。

  「你们!」

  看到这些东西,小桃跑进「天空」里。

  「你们真是的,要我说几次才懂!我说过绝对不能偷东西……」

  阿岩和阿川躲开小桃的眼光装儍。小桃突然发现阿川的腰带上插着妈妈的手镜。

  「啊!那个不能拿啦!」

  她想抢回来,阿川却突然躲开,用屁股推她。

  「干嘛啦,借一下而已嘛。」

  小桃被茄子和番茄绊倒,跌在地上。阿川看着小桃倒地,从腰带间拔出手镜,往空中一扔又接住。小桃看见他这么做,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你做什么!那是我爸爸买给妈妈很重要的礼物。还给我!」

  红色漆器手镜上面画着紫色的桔梗花。桔梗代表妈妈出生的月份,是九月的花。桔梗的花语是「不变的爱」。小桃还记得因为放手镜的盒子里附的说明书上这么写着,爸爸妈妈看了都很不好意思。

  「还给我!」

  小桃认真地扑了过去,阿川敏捷地闪过。

  「快还给我!」

  小桃逮到阿川,紧紧抓着他,伸出手要拿镜子。「走开,住手!」

  阿川也死命地把手伸长,让她拿不到。就在两人争吵的一片混乱中,阿川的脚踩到瓜上。

  「哇!」

  手镜从整个人快翻倒在地的阿川手里滑开,就这样飞到半空中。

  啊。

  对小桃来说,手镜的移动看起来就像是慢动作一样。

  喀锵!

  发出了响亮的声响,镜子破成碎片。

  怎么办?这个镜子是……小桃蹲倒在地上。

  「小桃?」

  因为吵吵闹闹的,妈妈爬上来查看发生什么事情。完了。会被妈妈发现……小桃没了力气,没办法马上站起来,就这么蹲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妈妈看着散乱一地的蔬菜,一面生气地提高音调,一面往小桃靠近。然后发现了她旁边破掉的手镜,吃惊地倒抽一口气。小桃心想应该会被骂,可是——

  「有没有受伤?」

  妈妈蹲下来举起小桃的手。两只手轮流看过,确定有没有受伤。

  「妈妈,对不起,镜子破了……」

  「镜子就不用管了!」

  妈妈大声说道:

  「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她果然为了蔬菜的事情在生气。

  「不是,这不是我偷的……」

  「那你说这是谁拿来的?老实说。」

  老实说……老实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小桃陷入沉默。

  「小桃?」

  探出身子的妈妈眼里充满了对小桃的怀疑。

  那就说真话吧。小桃慢慢地张开嘴。

  「你或许不会相信……有妖怪……他们肚子饿了……」

  妈妈一面听着小桃说的话,一面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小桃,不可以说谎喔。」

  妈妈马上就这么说。她果然不相信。可是,这不是谎话。

  「这不是谎话!」

  「小桃!」

  「这不是谎话啦……」

  小桃的眼睛里泛起泪水。

  「那,那些妖怪在什么地方?」妈妈一面看着四周围一面说。

  「……在这里呀。」

  小桃的右手指着阿岩他们。阿岩、阿川还有阿豆看着小桃被骂,顿时都没了精神。

  「没有啊。」

  「有啊。」

  「没有!」

  「就在这里呀!」

  小桃拼命辩解,突然听到耳边迸出「啪!」的一记声响。小桃因此而飞出去,手撑着地板。一瞬间她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脸颊开始慢慢、慢慢地痛了起来。原来她被妈妈打了一巴掌。

  「……妈妈,你好奇怪。」

  小桃按住被打的脸颊这么说道,她的身体因为懊恼和悲伤颤抖着。

  「……什么事奇怪?」

  妈妈发出尖锐的声音。

  「爸爸死了之后,你就变得好奇怪。」

  她呜、呜地发出呜咽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脸上糊成一片。

  「你别想敷衍过去。」

  「我没有敷衍!」

  小桃一边吸着鼻子,一面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妈妈。

  「妈妈你完全不了解我啊!你又不在家!」

  小桃像是丢出这句话似地,转身背对妈妈迈开步子。「等一下。」妈妈抓住她的手说道。小桃甩开她的手走向出口。

  「妈妈……你根本忘记爸爸了。」

  你根本不想理解我的心情,也不肯听我说,把我带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丢下我一个人,而且……你还很高兴地跟幸市高声谈笑。小桃自从来到这里,从来没有像那样笑过。唯一笑出来的,只有那次跟阿岩和阿川到山上去的时候。但是妈妈根本也不相信阿岩他们的存在。小桃一个人孤伶伶的。

  「等一下!我们还没说完吧!」

  走下楼梯时小桃听见妈妈的呼喊……但是她没有回头。

  跑出家门的小桃来到海附近,站在岸边。台风可能快要来了。天空好暗,远远看见的灯塔发出微弱朦胧的光芒。风越来越大,海洋呈现出和天空同样深沉的颜色,平常明明几乎平静无波,但现在打过来的浪涛却令人害怕。

  阿岩、阿川、阿豆坐在隔开道路和沙滩的石墙上,担心地望着她。但是小桃现在根本不想听阿岩他们说话。

  「宫浦。」

  小桃回头一看,是阳太。爷爷托他出门买东西,但是因为台风越来越接近了,他正在赶回家的途中。

  「你昨天怎么了?我们等了好久。」

  阳太在小桃旁边和她并肩站着。

  「……对不起。」

  小桃不敢看阳太的脸。一方面是对昨天的事情感到很抱歉,而且也不想被他看见自己哭过的脸。沉默的时间在两人之间流逝。增强的风咻咻地吹着,吹乱了小桃的头发。

  「其实,我到上五年级之前也不敢跳水。到时候你很快就会了啦。」

  开口说话的是阳太。他似乎为了替看起来很没精神的小桃打气,所以用了很开朗的语调这么说。

  我并不是在介意自己没办法从桥上跳下去啊。才不是这样……小桃在心里叨叨念着,阳太朝着海岸边走过去,带着笑容回头。

  「祭典马上就要到了。你前一阵子看到的草船会由父亲们一起扛到海上流放,很漂亮唷!」

  「……我没有父亲呀。」

  小桃低着头小声说,转过身背对阳太。

  啊……

  她觉得仿佛听到阳太发出的声音,但是混着风声和海浪声听不太清楚。小桃跑过沙滩,走上通往沿海道路的阶梯。

  电线激烈地摇晃着,折断的树枝被吹起,风已经强到连站都快站不稳的地步了。雨也开始下了起来,瞬间就成了倾盆大雨。但是,我才不要回家呢!小桃坐在祠堂里。阿岩他们追了过来,坐在她身旁。这么说来,第一次看见他们的那一天,也是这种下着大雨的日子。和那天一样,小桃左边是阿川,再过去是阿岩,阿豆则夹在小桃和阿川中间。小桃抱着自己的手臂坐着。

  「你不要太在意啦。」

  「此为常见的亲子争吵是也。」

  阿川和阿岩一如往常地说出状况外的话。

  「你们在说什么……这都是你们害的。」

  小桃低着头静静说道,阿川他们也沉默了。阿豆和平常一样睁着圆圆的眼睛,露出一脸呆愣的表情,一声不吭地坐着。

  很长一段时间,静默流逝在四人之间。

  「我啊……」

  小桃自言自语似地开始喃喃述说着:

  「我在爸爸去世前跟他吵过架。」

  嗯、嗯。阿岩和阿川表情严肃地点点头。

  「爸爸跟妈妈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据说去看了维也纳少年合唱团的表演。所以当我知道今年的结婚纪念日时这个合唱团会来,就拜托妈妈买了三张票……」

  「喔~」

  阿岩和阿川提高了音调。

  「但是,我只有和爸爸约好日期,合唱团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他……因为我想给他一个惊喜。结果,那天突然……」

  小桃用力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

  那一天……听到爸爸临时要出差,小桃吓了一跳跑去书房。爸爸一边为出差做准备,一边对走进来的小桃说:

  「真的很对不起。下个星期我一定会空出时间来。」

  「不是今天就不行啦……」

  小桃嘟着嘴,但是爸爸还是继续准备出差用的物品。

  「这是很重要的调查。爸爸如果不去,会造成许多人的困扰呀。」

  「可是……」

  我这件事情也很重要啊,爸爸如果不去就没意义了。

  爸爸再度面向小桃,带着有点困扰的表情。但是,他马上又说:

  「好啦,你就饶了我吧。」

  说着伸出一只手在面前做出道歉的手势。

  什么?小桃疑惑地回看他,这次爸爸则双手合十像在拜拜似地摇着手。

  「就这样了,喔!」

  他带着笑容说完,又做出滑稽的表情,还发出「啊哈——!」的声音。小桃的表情凝结了。什么嘛……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

  「算了。」

  小桃避开爸爸的眼睛低着头说。还嘻皮笑脸地做怪表情,把我当白痴要。气死人了。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情。

  「我最讨厌爸爸了!」

  小桃眼睛盯着地板嘀咕着。她从口袋里掏出门票,砰的一声用力放在桌上,然后转过身去。

  「你不用回来了啦!」

  走出书房时,她丢下这句话。虽然知道爸爸一直凝视着自己的背影,小桃还是没有回头。她用全身向爸爸表达抗议,离开了书房。

  结果,结果爸爸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了——

  「给小桃」

  发现这张只写了收信人的信笺时……小桃蹲在书房里痛哭。直到眼泪都要流干了,还是持续哭泣着。

  「我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呢……」

  就像那天一样,小桃抱着膝盖,眼泪一颗一颗地滴落。在「沙沙——」的猛烈大雨声中,可以听见小桃「呜、呜」的呜咽哭泣声音。

  哇啊、哇啊啊啊……慌张的阿岩说:

  「真是对不住是也!」

  他在小桃面前跪了下去。

  「吾等完全不知道那封信如此重要,竟然误把它送上天空去了。」

  「咦……怎么回事?『天空』是指那个……」

  小桃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

  「并非屋顶里面的『天空』,而是另一个更大的『天空。是也。」

  阿岩抬头仰望天空。黑暗的天空不断落下雨滴,周围的树木发出隆隆的声音。

  「很久以前,吾等做了非常多的坏事。因为实在做得太过火,所以被天上的师父给硬拉过去。结果不但失去了原本的模样,连法力也几乎全都被夺走,现在成了让人使唤的小喽罗。」

  阿岩在自己膝盖上用手撑着脸开始说道。

  「我们剩下的也只有食欲了,嗯。」

  阿川插了一句。

  「永无止境的任务乎。」

  「……那菅原道真是?」

  小桃这么问道。他们不是被菅原道真击退后封印在黄皮书里的吗?

  「那是谎言也。」

  阿岩爽快地说。

  「咦?是谎话?」

  阿豆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你是要惊讶几次啊?」

  阿川滑了一跤,对阿豆这么说。

  「欧吉桑你也该住嘴罗。」

  他接着又对阿岩这么说。

  「不要紧也。」

  阿岩不顾阿川的制止,对着小桃开始说:

  「小桃小姐,吾等乃为与汝父有因缘者。亡者去世后会在人间徘徊一段时间,然后大家就会往天空去。但亡者们从地上前往天空移动的期间,无法守护留在人间的家人……于是,在这段日子中保护他们的家人、向天上报告状况,就是吾等『守护组』的任务是也。汝父亲就快抵达天上,当他可以自己守护家人之时,吾等的任务就完成了。实不相瞒,就是明天一早。吾等将会离开……吾也不能再多说了。请见谅。」

  「喂喂——你这不是全都说了吗?」

  就如阿川一针见血的话一样,阿岩全都说出来了。

  「我爸爸他……?」

  小桃往上凝视着阴暗的天空。爸爸现在正从地上前往天空?她一直以为爸爸已经在天上了,原来他还没抵达吗?既然如此陪在我身边不就好了……不过这大概是不可能的吧?虽然希望爸爸能陪伴在身边,可是他还是早点到天上去会比较好吧?

  「是小桃吗——?」

  突然间,一道刺眼的光线照射过来,脸朝前方的小桃低下了头。她一瞬间还以为是天上照下来的光,结果是幸市的邮务机车车灯。他在大雨中骑着机车来,在小桃面前「吱——」一声停下机车,被雨打得眯着眼睛说:

  「你怎么在这里呢?赶快坐上来。小郁出事了!」

  妈妈,出事了?刚才阿岩说的事情和现实状况混成一团,脑子理不出头绪来,使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

  「小桃!」

  幸市催促她赶紧坐上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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