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随雾消散的记忆 3、丧失记忆的暗影

  在像是爬在地面流动的雾中,「那个」走了过来。

  深色的水手服。是和千枝与雪子一样的,八十神高中的女生制服。

  带着小小波浪又轻飘飘的,长度大约到肩膀的头发。

  因过于惊讶使阳介无法呼吸。千枝与雪子也因惊愕而使得身体僵硬了。

  「那个」像是放心下来了小声地说。

  「……太好了。有人在」

  阳介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一步。

  站在面前的人的身影还是令阳介无法置信。阳介用单手盖住了脸,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个」

  「怎么一回事是指?」

  「那个」微微地歪着脖子反问道。

  那根本就是阳介所知道的,「她」的动作。

  「什么怎么不怎么的!! 你这家伙是暗影吧!!」

  阳介粗暴地吼着,把掉下来的扳手捡了起来。高高举起右手,朝向那个攻击了过去。

  「学姐她! 早就死掉了!!」

  随着怒吼声一起被挥下的扳手,可是,却在「那个」的额前停住了。

  「……为什么是同样的脸孔啊……叫我怎么打得下去」

  「那个」——有着小西早纪面孔的某人,像是吓了一跳似地把脸从阳介面前转过去并将身体缩成一团。

  那个样子,就像是非常普通的高中女生。

  ——什么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真的是把学姐杀掉的,学姐的暗影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会像这样,维持着学姐的样子而露出像是很困扰的表情呢?

  阳介在看到的瞬间,就感觉到这个早纪是杀害了早纪的暗影。

  然后虽然想对她进行攻击,但是身体却违背了意志而拒绝这么做。

  情感与身体的不协调令阳介感到一阵不适。阳介感到头晕,摇摇晃晃地向后退。

  调换之后,雪子站到前面来。

  雪子不知何时打开了作为武器的扇子,摆出架式。

  「这个人,瞳孔是金色的! 就如花村同学说的,她可不是人类!」

  雪子用扇子指向早纪的眼睛。

  早纪的瞳孔,露出像是在害怕的眼神。瞳孔中寄宿着人类不可能拥有的金色光辉。

  黄金的瞳孔。那是怪物——暗影的眼睛。

  「那么,是这个小西学姐,把真正的小西学姐给……?」

  和将这个早纪判断为暗影而在表情中流露出战斗之决心的雪子不同,千枝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可是,这个小西学姐,不是露出了非常困扰的表情吗? 完全没有像暗影一样的不祥感……或是说是恐怖感之类的……」

  「或许是想要用那样的方式来欺骗我们也说不定呢」

  雪子没有松懈警戒。不知所措的早纪,小心翼翼似地开口。

  「……那个,什么小西还是暗影的……该不会,你们认识我吧?」

  雪子的目光变得更加严厉。

  「睁眼说瞎话!」

  在雪子的面前,突然出现了像是塔罗牌的卡片。是PERSONA召唤的卡片。

  「PERSONA!」随着呼喊声,雪子用扇子将卡片切开。

  被切开的卡片,蓬地冒出蓝白色的火炎烧了起来。

  从那火炎中,PERSONA,〈木花咲耶〉出现了。

  在早纪与雪子等人之间的空中,木花咲耶就站在那里。

  目睹了木花咲耶像是在全身缠绕着花瓣之异形姿态的早纪,当场就无力地瘫倒了下来。

  似乎是被吓得站不起来。

  「这、这是什么,你们——这个到底是、什么?」

  早纪以怎么样也不让人觉得是演技的样子,惧怕着木花咲耶。

  千枝快步地跑到早纪身边。像是在保护早纪一样,转而面向雪子。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是雪子。把PERSONA收起来吧。这个人,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害怕啊」

  「可是——!」雪子说。阳介用一只手抓住那雪子的肩膀。

  「天城,请你照着里中的话做吧」

  「花村同学,你能够接受吗? 那个人是——」

  杀害了早纪的暗影。在雪子这样说出来之前,阳介把头左右摇了摇。

  「或许是那样吧。应该说,我也觉得大概是那样——可是啊」

  阳介朝早纪瞥了一眼。

  「抱歉。我也觉得自己很天真。但就算是这样……看见有着跟学姐一样面孔的家伙害怕的样子,我就没办法放着不管」

  「……花村同学这么说的话」

  木花咲耶窣地像是溶入空中一样地消失了。雪子将扇子收起来。

  千枝转而面向坐着不动的早纪问「站得起来吗?」并伸出手来。

  早纪抓着千枝的手站起来。

  「谢、谢谢你」

  有点不知所措的早纪向千枝道谢。那举止非常自然,就跟人类一模一样。

  「喂,我说你啊」阳介再次对早纪说话。

  「刚才你说了奇怪的话吧。就是,你们认识我吗之类的。那是什么意思?」

  早纪垂下双眼。表情变得黯淡。

  「……我,对我自己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指的是?」千枝问。早纪小心翼翼地看着千枝。

  「为什么会在这种没有任何人的地方孤单一个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这样的地方……还有我自己,到底是谁…………这些,我全都不知道」

  「你说——不知道?」

  阳介把拿在手上的扳手收进制服里,将手盘在胸前。思考着。

  ——这么说来之前,小熊好像也说过类似的事情呢。

  ——说他不知道自己的事情。

  「天城、里中。可以过来一下吗」

  阳介和两人一起稍微离开那个地方。围成一圈小小声地交谈。

  「……我想再次确认一下。那个小西学姐,你们有什么想法?」

  「我认为是暗影」雪子立刻回答。

  「我——说老实话,不知道」千枝稍微停顿了一下才回答。

  「花村同学你怎么认为?」

  被雪子这么问,阳介露出痛苦的表情。

  「刚才我也说过。我也认为她是暗影……但是,也有着说不定并不是这样的心情」

  「怎么回事?」千枝问。「能够说明一下吗」雪子说。

  「……那个小西学姐,不是说了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吗。和那相同的话,小熊阿吉也曾经说过喔,在遇到他的时候。小熊说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还被他这么问——暗影是从人诞生出来的话那小熊是从什么产诞生出来的呢。当然,我是回答不出来的」

  雪子露出思考的表情。

  「……小熊不知道自己的事情……是原本就不知道呢?还是说因为某些原因而忘掉了呢?」

  「你说忘掉了,是指丧失记忆?」

  「嗯—,如果是忘掉的话,可以说是丧失记忆……不过到底是忘掉的还是不知道,我想大概连小熊自己都不知道喔」

  「就是这个。不知道这个地方就是重点啊」

  对阳介的那句话,雪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们的暗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嗯,我想她们确实是知道的」

  阳介的暗影、千枝的暗影、还有雪子的暗影都是。

  他们都对自己是暗影有所自觉,每个都能理解是从谁分离出来的。

  「不愧是天城,理解得这么快真是得救了」

  「你们两个到底互相理解了什么啊。我完全搞不懂欸」

  千枝以不满的表情看了一下阳介与雪子。

  「一开始也说过了。也就是说,那个,或许不是暗影也说不定」

  「所—以—啊—。我就是在说那个的意思我搞不懂啊。为什么不知道自己的事情,就不是暗影也说不定?」

  对无法理解阳介所说的话的千枝,雪子以仔细解说的方式作出说明。

  「因为和小熊是一样的啊,千枝。小熊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诞生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那位小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小熊和我们战斗过的暗影不一样吧? 所以,那个人,也许不是暗影也说不定」

  千枝歪着头。

  「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懂……也就是说包含真面目在内,什么都不知道罗?」

  阳介对千枝恰当过头的说法抱以苦笑。

  「真是一针见血,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从到目前为止的情报有可以想像的事情」

  雪子聚集了阳介与千枝的目光。雪子继续把话说下去。

  「在这电视机里面的世界,会出现与被放进来的人有关系的景色。这可以从目前为止的经验和小熊所说的话来确认。这朱尼斯周围的风景,或许是在小西被放进来的时候出现的说不定」

  「嗯,学姐是在朱尼斯打工的嘛」阳介说。

  「小西学姐原本就是在地人,而且对这附近也很熟悉呢」千枝说。

  雪子点一点头后,又继续把话说下去。

  「假设这个街景是从小西的记忆中诞生的,再加上,那个小西并不是暗影的话。也就出现了像是那个小西是这城镇的一部分这样的可能性——说不定,还是关键性的存在」

  「这样的话!」突然,千枝露出灵机一动的表情。

  「这是指万一喔? 要是那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小西学姐,知道了各种自己的事情,或是把好像是忘掉了的事情想起来的话,那奇怪的黑色空洞,会不会就被填起来呢? 喏,就像是把欠缺的部分补起来的感觉」

  阳介与雪子互相看着对方,停了一下后,互相点点头。

  「很有可能喔」

  「嗯,我觉得有试试看的价值」

  阳介抓起千枝的手。

  「真是敏锐啊,里中! 多亏了你,说不定能看见回归现实的道路了!!」

  「没有啦,没你说的那么厉害」

  感到不好意思的千枝,马上就板起了脸孔。

  「我说你手要握到什么时候啊,这位性骚扰少爷」

  千枝用力地把阳介的手甩开。性骚扰少爷也……这么说着的阳介一边苦笑着一边转过身去。

  「抱歉,让你久等了。小—」

  小西学姐。叫习惯了的这个名字,对着眼前这有着早纪容貌之真面目不明的存在,阳介说不出口。有种异常的抵抗感。

  「抱、抱歉,请你再稍微等一下」

  原地转了半圈,阳介重新面向千枝与雪子。再次小小声地交谈着。

  「那个像小西学姐的,你们觉得要怎么称呼比较好?」

  「叫小西学姐不就好了?」千枝回答。

  「就是因为做不到才要问你们啊。一想到那个说不定是杀了学姐的暗影,我就没有办法用学姐的名字叫她啊」

  「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雪子稍微思考了一下再次开口说。

  「那样的话,叫丧失记忆小姐——的话有点过分,因此叫艾涅希雅就好了不是吗」

  Amnesia。这是指丧失记忆或是健忘症的英文单字。

  「名字什么的能叫就好了,就先这么决定吧」

  阳介向右朝后方转过去。

  「呃——。从现在开始,就让我们称呼你艾涅希雅吧」

  有着早纪容貌的存在——艾涅希雅点了点头。

  对表情带着不安的艾涅希雅,阳介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们对你有些怀疑。不过,目前不会去追究那些事,所以请你放心。暂时,不会像刚才那样对你攻击了」

  在艾涅希雅的脸上浮现了些许放心的神色。

  大概是感到很不安吧,阳介心想,并对自己全凭感情的行动作出反省。

  「在这附近,到处都出现了异常的黑色空洞。我们正因为那洞的关系而感到为难。但,那些洞。虽然只是有可能而已,如果你想起来自己是什么人,说不定就会被填起来」

  「是这样的吗?」艾涅希雅问道。阳介轻轻地闷哼了一声。

  「只是说不定而已,至于根据什么的几乎没有就是了。在现在的状况下,要说我们能做的事情也只剩下这些了——总之,我们会帮助你取回记忆的。不过,随便就这么决定了,不会对你造成困扰吧?」

  艾涅希雅朝左右摇了摇头,无力地微笑着。

  「困扰什么的,怎么会呢……反倒是我才要拜托你们」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要是自己变成那样的话,阳介这么想着,身体颤抖了一下。可以想像到会变得连自己都无法相信吧。

  「交给我们——这样的话,到底还是说不出来。不过,我们认识跟你有相同外表的人,所以可以跟你说说那个人的事情」

  「……跟我、有相同外表的……人?」

  艾涅希雅的表情再次黯淡了起来。相同外表。似乎是对这个词感到奇怪。

  千枝用手肘咚地轻撞着阳介的侧腹。

  「花村,你让她感到不安要做什么啊」

  「抱、抱歉。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要谈事情的话要不要到长椅那边? 坐下来的话情绪也会稳定下来」

  说的也是——阳介对雪子的提案表示同意。

  「喏,你也是」

  催促着艾涅希雅,阳介等人走向位于公园角落之长凳型的长椅。

  「搬一个过来比较好吧」

  「也是。面对面的话比较好讲话呢,我来帮忙」

  千枝和阳介,把横向并排的两张长椅的位置,改成面对面。

  一边坐的是艾涅希雅。

  另一边坐的是阳介、千枝以及雪子,不过对三个人来说位子是稍微有点挤。

  每个人还都抱着肩挂包、后背包或书包所以就更不用说了。

  「这种坐法,好像讯问一样很让人讨厌不是吗? 花村坐到那边去啦」

  千枝坐立不安地扭动着,以身体用力地将阳介推向旁边。

  「喂,要坐那边的话里中你也可以吧。我要跟天城坐」

  阳介使劲地撑住,不过千枝不断用力地推挤。

  「怎么可以让我可爱的雪子跟野兽花村坐在一起呢。好了啦快过去那边」

  「噢哇?」终于阳介从长椅上被挤了出来,跌坐在地上。

  「哼哼哼。想要赢过人称挤馒头天才的本姑娘小千枝?这是不可能的啊。 体会到了吧」

  千枝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雪子则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虽然跟千枝在一起很久了……不过我不知道,她曾经被这样叫过呢」

  「那当然不会知道啦。因为是刚刚才想到的嘛」

  「千枝你噢,真是的」「嘿嘿嘿嘿嘿」

  阳介把雪子与千枝那像是互相玩闹般的对话当作耳边风,无奈地叹口气站了起来。

  「那边,可以吗?」

  「——啊。嗯」

  艾涅希雅有点犹豫地移动到长椅的角落。

  阳介在反对侧角落,以屁股有一半超出长椅的方式坐下。

  「那么,就开始谈这件事吧」

  阳介转动上半身,改为面向艾涅希雅。

  「好、好的! 拜托你们了!」

  艾涅希雅以僵硬的表情回话。似乎是因为说不定能够知道自己的真面目这样的期待,而很明显地紧张着。

  「呃,你那么紧张的话连我都会紧张起来。能不能更放松一点呢」

  「放、放松是吗,我努力看看」

  「放松应该不是需要努力去做的事情吧……服了你了。这么僵硬的话很难好好讲话啊」

  以像是在求救的目光,阳介看着千枝与雪子。

  「好—,在这里就一口气让气氛缓和下来吧」

  千枝说出很夸张的台词之后,看了一下阳介与艾涅希雅。

  然后作出了灿烂的笑容。无懈可击的商业式笑容。

  「请这对新人进场—」

  维持笑容的千枝模仿着老牌艺人。那是在模仿将新婚夫妇请来,以对谈形式问出新婚生活点点滴滴、长寿节目中的司仪,不过令人意外地,模仿得还真像。

  雪子甩动着头发面向旁边。

  「噗」

  一旦笑了出来雪子就停不下来。像是坏掉了一样地笑起来。

  「为、为什么会这么像——噗噗噗噗噗——好难、过——快、快死掉了……」

  如同横隔膜痉挛了一样,雪子不断地发出抽筋似的笑声。

  因为雪子笑得过于激动,阳介错过了笑的时机。

  「里中。这样的话,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谈事情吧」

  「对不起对不起。不过刚才那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像呢。嗯,就当作今后的预备吧」

  「做什么用的预备啊」

  阳介苦笑着看向艾涅希雅。

  和早纪完全相同的侧脸,连一点笑容也没有浮现。

  艾涅希雅愣在那边。感觉上,与其说是多亏了千枝的模仿,还不如说是因为雪子的爆笑而松懈了下来。

  「真是抱歉。在到天城停止爆笑为止,能不能请你稍微等一下」

  「我是无所谓——不过,会笑这件事让人有点羡慕呢」

  对那艾涅希雅的话,阳介的胸口有些刺痛。

  ——这家伙,说不定是杀害了学姐的暗影。

  刚才阳介对雪子说,和早纪相同的脸孔在困扰着让他无法放着不管。

  对那同情心感到矛盾这件事,阳介自己有注意到。

  所以更是让人心情紊乱。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艾涅希雅才算正确,阳介只好沉默了下来。还唉地叹了一口气。

  「花村,你在灰暗个什么劲啊。有那么讨厌坐在那边吗。」

  千枝的话,听起来像是阳介讨厌艾涅希雅一样。

  「没、没有啊。我并不是——」

  阳介着急地斜眼望向艾涅希雅。目光与表情困惑的艾涅希雅相对,阳介急忙地转向一旁。

  「我并不是——并不是讨厌她所以不要在意啦。我,也有很多事情要想啊」

  阳介看向雪子。驼着的背仍在不断抖动,还在笑着。

  到她停下来不笑为止,似乎还要花上一点时间。

  ——在这段时间,我也得冷静下来。

  从遇到艾涅希雅开始一直到现在,心跳变得很快这件事情终于被阳介发现。但被当作使心情感到意外疲累的理由而接受了。

  「对了。在包包里有——」

  阳介想起在肩挂包中放进了好几罐饮料,于是拿出两罐。把其中一罐递给艾涅希雅。

  「给你。虽然已经变温了,还是喝一喝吧。可以转换一下心情喔」

  艾涅希雅看了看递到面前的饮料罐与阳介的脸,然后将手伸向饮料罐。

  「谢谢」

  艾涅希雅的指尖,稍微碰到了阳介的手。

  因为是太过短暂的事情,就连体温都没有感觉到。

  千枝,砰地一声敲着手掌。

  「啊,我也来喝拿到的饮料。顺便吃吃炸牛排肉可乐饼!雪子,吃点心罗—」

  「—点心?」

  好不容易止住笑的雪子,一边擦着眼角渗出的泪水一边回过头来。

  从后背包里千枝取出有着家常菜大学商标的纸包。

  「炸牛排肉可乐饼有两个,雪子要不要吃一个?」

  「那个,是里面有肉的可乐饼吧。我还是算了」

  雪子拒绝了。阳介见机不可失而向千枝讨可乐饼。

  「这样的话就给我吧! 我今天没吃到啊!」

  「要给花村的话,我宁可自己吃两个」

  千枝似乎很认真地不想把可乐饼分给阳介。

  阳介感到有点失望,漫不经心地打开饮料罐。

  「呜噢?」「呀啊!」「呀」

  碳酸冲出,泡沫噗咻一声地大量喷了出来。

  这是由于饮料不但变温了,加上没考虑到会摇晃而放在包包里带着到处走的缘故。

  「……我完全忘了,这个是碳酸饮料啊……」

  喷出的汽水很快就停了下来,不过阳介拿着饮料罐的手,被碳酸饮料弄得湿湿黏黏的。

  「——唉,真是糟透……了?」

  阳介厌受到如尖刺般的视线,而将眼睛移向前方的长椅。

  「花—村—阳—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太过分了……不可原谅……」

  被淋得满头都是饮料的千枝与雪子瞪着阳介。

  两人脸上没有表情。这样反而可怕。

  「居然把饮料洒到女孩子身上。外带连可乐饼都被弄得湿湿黏黏又软软烂烂的——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呢,雪子?」

  「即使是不计较可乐饼的事情,嗯,也应该要受干刀万剐吧,千枝」

  ——不逃走的话会被杀掉。

  阳介直觉地感受到自身的安危,把饮料罐跟包包扔出去并发足狂奔。

  紧接着,从后方听见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声音。

  「〈巴〉!!」「〈木花咲耶〉!!」

  阳介不敢相信地回过头。

  两个PERSONA在空中悠然而立,俯视着阳介。

  「喂! 再怎么罪大恶极也不必这样吧!!」

  阳介虽然发出了抗议的声音,但是从长椅上站起来的千枝与雪子没有停下来。

  两人同时单手朝向天空高高举起,如同发号施令般地挥下。

  「不必!」「多说!」

  「这没道理啊—!!」

  阳介的惨叫声,在被浓雾包围的住宅区中响起,然后消失。

  「啊—真是的。还是有点黏搭搭的」千枝说。

  「湿纸巾已经用完了喔」雪子答道。

  千枝与雪子在处理洒在身上的饮料时,另一方面坐在艾涅希雅身旁的阳介,将手肘靠在膝盖上驼着背,颓丧地低着头。

  「…………我还以为…………真的会死…………」

  阳介拼了命地闪躲巴的冰冻魔法,还有木花咲耶的火炎魔法攻击。

  PERSONA使用后会回到持有者的精神中。要再次令其使用力量的话,不重新召唤是不行的,虽然每次召唤都会增加精神上的疲劳,但是千枝与雪子没有犹豫。

  千枝与雪子,在直到艾涅希雅跳出来袒护阳介为止,只是一味地重复召唤着PERSONA。

  也因为这样,公园呈现着随处可见冰柱插着,或是被烧焦的状态。

  「……一想到要是你没来制止会怎么样,就让人毛骨悚然」

  阳介抬起头,面向艾涅希雅。

  「真的,被你救了一命。这些家伙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手下留情。生起气来好恐怖」

  在对面的长椅上,千枝瞪着阳介。

  「错的绝对是弄洒饮料的人! 就连可乐饼都变难吃了!!」

  不要吃变得满是胡椒博士NEO的可乐饼就好了嘛,阳介虽然这么想,但是不可能说得出口。

  「嗯,变温的碳酸饮料是一定会喷出来的。你居然没注意就打开——下次再这么做的话,就一招把你解决掉」

  雪子的眼睛是认真的。阳介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把身体缩了起来。

  「所以我说真的很抱歉嘛。你们也差不多可以原谅我了吧」

  「那—」千枝说。「回到那边的话,要请吃不是朱尼斯美食街的,而是真正的牛排馆的牛排」

  「如果是油脂少、很贵的菲力的话我也想吃」

  雪子双眼发亮地点着头。似乎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的状态。

  「……没办法。包含刚才的事,整体来说错的都是我啊。跟机车的距离又变遥远了。钱还真是难存啊」

  为了买摩托车,阳介在朱尼斯打工。由于总是无意中就把并不算多的打工薪水给浪费掉,所以根本没存多少钱。

  「那么,虽然话题似乎已经偏离很远,但也差不多该好好地谈一谈了」

  「一开始是为了什么才偏离话题的啊」

  「嗯? 是为了什么呢?」

  千枝与雪子,似乎已经忘了原因是千枝所做的奇怪模仿。

  不过,阳介特意不去指摘出来。要是在这里吐嘈的话只会让话题再次偏离而已。

  「呃—,学姐——不,艾涅希雅。首先,你想知道什么事情呢?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才好」

  艾涅希雅像是在烦恼着一样地紧闭着嘴不说话。阳介有点惊慌。

  「不、不必那么认真去想啦——不、应该不是在想吧?毕竟连自己的事情都还不情楚啊」

  「这可是很大的问题呢」千枝说。「嗯,就是说啊」雪子说。

  艾涅希雅慢慢地看了阳介等三人一遍之后,张开了嘴。

  「大家和我——不,是跟我外表相同的人,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什么样的关系。这句话让阳介的脸红了起来。

  抱持着好感这种事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但是,隐约地知道阳介对早纪之感情的千枝,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阳介注意到千枝的表情变化。

  「喂,里中! 你应该清楚吧,别说什么多余的话喔?」

  「哼哼嗯—。那是有求于人时说的话吗?」

  对于像是在夸耀胜利的千枝的话,阳介立刻就提出交换条件。

  「知、知道了啦! 追加一客牛排就放过我吧?」

  「好啊。期待会是问好吃的店喔」

  千枝以骄傲的态度点着头。

  阳介疲惫地用手擦去额头的冷汗。

  对于无法跟上对话内容而不知所措的艾涅希雅,阳介再次开口说。

  「我们所有人都是跟与你外表相同——我们都叫她小西学姐就是了,是跟那个人读同一所高中的学弟妹」

  「只是这样?」艾涅希雅问。

  「这边的两个就只是这样而已。我和小西学姐在同一个地方打工。是间叫做朱尼斯的很大的超市,有没有听过呢?」

  朱尼斯。艾涅希雅小声地重复着。

  「那是,在那边的高大建筑物?」

  艾涅希雅指出的方向,正是朱尼斯所在的方向。

  「你记得朱尼斯的事情吗?」

  阳介因期待而使声音变得激动。不过艾涅希雅朝左右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只是在找这附近有没有别人时,走着走着就到了那建筑物在的地方看到了而已——只是从看板知道名字而已」

  「什么啊,真遗憾」千枝失望地说。

  雪子向艾涅希雅问道。

  「我想你在附近走动的话应该有看到城镇的景色。有没有什么印象之类的呢?」

  「好像有印象,又好像没有——无法很明确地判断。因为无法判断,所以更感到不安」

  不知如何是好似地艾涅希雅如此回答。好像一意识到不知道这件事情,就会变得不安的样子。

  「你们认识跟我外表相同的人。光只是这样,就让我的心情变得相当轻松。真的,能遇到你们实在太好了……」

  以如此细微到快听不见的声音呢喃着的艾涅希雅,那个样子简直就跟年纪相仿的少女一样。

  千枝与雪子把脸靠得近近的,小声地交换着意见。

  「怎么说呢。真的有股很像小西学姐的感觉呢」

  「至少,不像是会想着要偷偷暗算我们」

  阳介微微地皱着眉头。

  「我说你们啊,讲的话都被听到罗」

  艾涅希雅稍微地笑了。

  「没关系的,因为连我都觉得自己很可疑。在这种地方孤独地待着,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这里,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不让人觉得可疑才奇怪呢」

  映照出阳介身影的,艾涅希雅的瞳孔。是金色的——暗影的眼睛。

  可是对阳介来说,眼前艾涅希雅的存在,让他无法不认为是早纪。

  「……记忆,能够恢复就好了」

  这句话能自然地从阳介口中说出。艾涅希雅的脸颊上,微微出现了一抹红晕。

  「嗯,谢谢」

  像是在害臊着的艾涅希雅的脸,让阳介不由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千枝看着阳介与艾涅希雅,脸也跟着红起来。

  「你们在营造什么「气份」啊。我在旁边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千枝,那个要说的话应该是「气氛」喔。不过该怎么办,妨碍他们是不是不太好。我们要不要到别的地方比较好? 这种事情,我并不是很懂哪」

  雪子显得坐立不安。阳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这种担心的方式,我不需要! 而且,我才没有营造什么气氛咧!! 认真一点好不好,认真一点」

  艾涅希雅轻轻地笑出了声音。

  「你们的感情真好呢。真是令人羡慕呢」

  「说什么感情好……也是没错啦」

  阳介忽然想起刚转学过来的时候。重新坐到长椅上,搔搔脸颊。

  「这个,虽然是小西学姐知道的事情。我是从去年第二学期转学过来的,转学过来之后遇到了很多事情,在学校有点受到排挤」

  因为很多事情。主要是朱尼斯八十稻羽店开张的事情。

  开始被人用「朱尼斯的少爷」这种让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的绰号取笑,也是在那时候。

  开始被商店街的相关人员讨厌,也是相同时期。当然那是受到朱尼斯开张的冲击而使景气恶化的缘故。

  「可是这些家伙,完全都没有用奇怪的方式对待我。里中甚至还会叫着:「花村—」然后就毫不留情的咚地一脚踢过来。虽然让人很火大……但也很令人感激」

  现在的阳介能够享受高中生活,有很大的原因在于千枝与雪子的存在。

  「啊—,真让人不好意思。不过,这也是事实啊。我真的很感谢你们」

  千枝在变得红通通的脸前慌慌张张地挥舞着双手。

  「重、重提这个做什么嘛。不用把这些事情一个一个提出来讲也没关系啊」

  「我也是家里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因此碰巧觉得比其他人更能理解花村同学的心情而已。说什么感谢呢」

  雪子的家,是名为天城屋的老字号旅馆。

  雪子经常被人叫做次期女主人,每次被这么叫,都会不知所措或感到困扰。

  因为和一般的普通家庭不同的这个共通点,使雪子以亲切的态度对待阳介,这件事情阳介是依稀知道的。

  家庭因素。背负着像这样麻烦东西的人,早纪也是其中之一。

  早纪,是因朱尼斯的缘故而导致经营恶化的小西酒店的女儿。

  因生意经营变得比以前来得差而使家族的关系产生摩擦,早纪像是要从中逃离似的在朱尼斯打工,这件事阳介是知道的。

  「不过,就当作是偶尔该试着说说这类事情吧。接下来」

  再一次,阳介将视线移向艾涅希雅。

  「我们,和拥有你外表的人的关系,就像刚才所说的。有没有什么其他想问的问题?」

  「拥有我外表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能多告诉我一些吗」

  嗯,阳介点点头,并开始说起小西早纪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虽然大致上都说了,不过艾涅希雅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阳介他们是从别的世界来的事情,则特意没有说出来。

  说出来的话也只是会让艾涅希雅混乱而已,阳介他们是这么想的。

  「即使被说是跟那个人外表相同,可是却没有真实感啊。我果然还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艾涅希雅低着头,垂下肩膀。阳介把背靠在长椅上仰望着天空。

  稍稍显得模糊,让人感觉像是凌晨也像是黄昏时的,飘着雾的天空。

  那朦胧不清的模样,让人联想到现在的艾涅希雅。

  阳介重新坐直并将目光移向千枝她们。

  「嗯……与其说是忘掉,感觉上还不如说是不知道。你们怎么认为呢,里中、天城」

  「你这样问我也不知道啊。要想起来的人又不是我……真令人为难」

  「要是完全忘掉了的话,那跟不知道的情形是没有什么分别的。会感觉像是不知道,我觉得并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听了千枝与雪子的意见,艾涅希雅把身体缩得更小了。

  「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弄清楚」

  艾涅希雅喝了一口阳介所给的罐装饮料。是在刚刚讲话的时候,稍微把拉环拉开放掉多余的气后,以小心不让饮料喷出来的方式所打开的饮料。

  阳介与千枝还有雪子,都拿着同样名为胡椒博士NEO的碳酸饮料的罐子。

  那是阳介在小西酒店前的自贩机买的,也是千枝所说的不受欢迎商品。

  千枝仰着头把饮料喝完。

  「可是啊—,这个味道真的很奇怪呢。不知道该说是辛辣还是该说甜,把味道弄清楚点嘛」

  「嗯,不知该怎么说,有着罕见的味道。虽然有很多种味道我并不讨厌,不过我觉得不太会被一般人所接受」

  「但是啊,这个意外的会令人上瘾呢。因为是其他地方尝不到的味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阳介把话锋转向艾涅希雅。艾涅希雅露出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个,没有什么味道啊」

  能被雪子说成罕见之独特的味道,艾涅希雅似乎没有感觉到。

  这很明显是不正常的事情。

  阳介与千枝还有雪子,一起用眼神打暗号。

  (会说没味道的果然不是人类吧)

  (感觉不到这味道的不会是人啊)

  (我想是跟人有完全不同的味觉)

  互相进行着像这样的意识沟通,互相微微地点点头。

  「算了,别管这种饮料的事情了。要不要稍微在那附近散散步啊?到这里来也经过一段时间了,或许会有雾气变稀薄的路」

  阳介率先站了起来。一口气把饮料喝完之后,为了要丢弃变空的罐子,在寻找垃圾桶。

  在离长椅并不是很远的地方,有个空荡荡的铁丝网垃圾桶。

  「哦,找到了! 我扔!」

  阳介朝向垃圾桶把罐子扔了过去。框啷地响起清脆的声音,罐子投进了垃圾桶。

  千枝与雪子一边喝着一边走近垃圾桶。

  「感谢招待啦。啊,好像要打嗝了」

  「千枝。那样很没规矩喔」

  千枝和雪子也把罐子扔进垃圾桶。最后是艾涅希雅把饮料喝完,小声地说着

  「……我还是感觉不出来有味道」

  从长椅上站起来去把罐子扔掉。

  和艾涅希雅交错而过,千枝与雪子先回到阳介的身边。三人肩并着唇压低了声音简短地商量着。

  「果然不是人类吗」

  「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不太正常」

  「但是,感觉不出有恶意。虽然觉得有注意的必要」

  所有人,一致地点头同意。

  「的确。总之先看看样子。可以吧?」

  「嗯」「知道了」

  再一次互相点头同意,便抽身离开。此时艾涅希雅正好回来。

  「……嗯,要是觉得我很惹人讨厌的话,随时都可以说出来。我只是再回到这里,一个人思考着自己到底是谁而已」

  以似乎有点悲伤的表情这么说的艾涅希雅,再次让阳介感到困惑。

  ——这家伙,真的不是杀害了学姐的暗影吗?

  阳介所知道的暗影,都是既傲慢又凶恶的。

  阳介的暗影与千枝的暗影,还有雪子的暗影,都是如同收集并凝聚了个别的脆弱丑恶之处一样的存在。

  艾涅希雅和这样的暗影在根本上的气息并不一样。

  「要是你想起了什么,说不定也可以解决我们的问题。只是因为有那可能性才对你亲切而已啦。我们这边只是考虑着我们这边的问题,所以你不用太在意。那我们就出发吧。在街上散步受到刺激的话,说不定会想起什么事情喔」

  带着复杂的心情,阳介像是在辩解般的飞快地把话说完,就带头走向儿童公园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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