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破坏者 第二章

  2*1

  叶的职业生涯到达了顶峰。在这个世界上保安最严密的密室里举行的会议,大概可以作为这个顶峰的象征吧。

  放在房间中的圆桌前,坐着一排壮年面孔的人。在这群穿着西装或者军队礼服的人中白发显得引人注目,不过这些人的眼神背后都隐藏着老练的锐利感。

  与众不同地年轻的叶也同样穿着西装。上衣当然是挂满勋章的礼服,手并没有穿进袖子里,而是像披风一样披在肩上,这是他一贯的造型。

  大型的幻灯片前,叶结束了讲解。手中拿着的激光笔,正指在投影在画面上的论文题目。

  “破坏者”——。

  人们凝视着这几个字,密室内鸦雀无声。

  过了一阵子,对叶表示非议的声音纷纷投向叶,坐在圆桌上人里也有人怂了怂肩摇起了头。

  叶的论文,实在是太离奇了。

  本来计划是在高度的理论与算式的基础上,得出有极高可靠性的内容的。但对于叶以外的平凡的人来说,这篇论文的水准实在是太高,反而显得可笑。

  更何况,这篇论文还没有得出最后的结论。

  也就是说,这篇论文是未完成的。

  这是为了哪怕早一刻也好尽早确立国家规模级的对策而急于发表论文带来的结果。

  承受着非议与嘲笑声,叶望向坐在圆桌中间的男人。

  这个是世界上拥有最强大的权力与影响力的男人,同时也是叶现在所在的“白之家”的首领。

  那个男人什么都没说,对叶的讲解的评价会议就这样开始。

  人群里也有支持叶的人在,特别是有一位外表跟铁丝一样纤细的男人袒护着叶,他是圆桌前坐着的某个人的副官。

  那人大概是叶的拥护者吧,对于以数不尽的功绩而自豪的叶来说,世界中无论什么地方都会有他的拥护者吧。

  只是拥护者的援护也是徒劳。

  叶从“白之家”被放逐出来,那是落魄的开始。

  听得到的是对叶的中伤,眼中看到的是轻蔑的视线。

  给叶使用的大学的私人房间,是个有着在历代教授中也是取得最高实绩的人才能使用的传统的地方。

  叶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间私人房间燃烧,一直看到最后。

  桌子、椅子、文献、历代教授在墙上刻下的涂鸦、爱用的沙发与咖啡机,还有就是——他的论文都烧成灰烬,叶凝视着这一切。

  之后,叶离开了大学,将这个国家抛在身后。

  名誉尽失、受人嘲笑、流落到乡下的丧家犬。

  失去一切的悲惨的英雄。

  但是离开国家的人的嘴边——

  不知为何,却浮现出平静的笑容。

  2*2

  一阵敲击什么东西的声音,将叶从梦境拉回了现实。叶露出一副极度不快的表情,爬起了身子。刺眼的阳光刺激着叶的视网膜。

  “诺拉【Noora】……今早的咖啡给我来杯最浓的——”

  低声呻吟了一下之后,叶想起了自己身处的状况。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皴裂的墙壁与积满尘埃的地板。睡觉的时候代替毛巾的衬衫,在起居室的一角堆得活像比利牛斯山脉。【注:比利牛斯山脉,欧洲西南部山脉,法国与西班牙两国界山。东起地中海海岸,西止大西洋比斯开湾畔,全长约430公里;宽度东端仅10公里,而中部约129公里。】

  叶用手在地上摸索,抓起了录音机。

  “8月12日,在新居迎来条一个早晨,感觉非常清爽,就像是被叫到天国去了。”

  浑身是汗,感觉糟透了。

  好热。

  本来气温就很高,窗户全关起来了更是火上烧油。虽说要从野蛮的邻居下保护自己,但明天还是再想过别的办法吧,这高温会要人命的。

  “做了个梦……是这个恶劣的环境不免勾起光辉的回忆吧。那个时候的情景尤其清晰——没错,就是在白宫的那个时候——”

  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忽然注意到某样东西。

  是清晰的梦境。

  没错,清晰到哪怕是投在幻灯片上的论文的每一个字,都仍清楚记得。

  “‘发现了破坏者(Demolitier's Arrival)’。梦境中,那篇论文——”

  刚醒过来的缘故,意识还有点混浊。叶按住自己的头。

  “记得比这里这篇论文更早写好的是……”

  叶望向墙壁。沿未完成的论文在贴在那里。由于湿气的缘故,纸张的边边卷了起来。

  “那个时候用的是未完成的论文……完成好之后,嘲笑我的那群傻瓜也应该会清醒过来了吧……就是这样想着,为了在安静的地方完成论文……”

  又响起了敲击物体的声音。

  咚咚咚,声音越来越响,而且这声音就在叶的旁边响起。

  “算了,只是在意也没用。梦境什么的矛,矛盾的代名词的这种东西——”

  由于对声音感到好奇而转过了头,然后叶僵成了一座雕像。

  “……”

  起居室的窗户外侧粘着一只谜一般的生命体,,头部和脸都用毛巾裹了起来,手臂上缠着毛巾,连肩膀也搭着毛巾。【YJ:野生的毛巾兽出现了!】

  从毛巾的缝隙中窥视着的蓝色瞳孔与叶的视线相交。生命体在用力敲着窗户。

  “——咿啊啊啊啊啊!”

  叶挣脱无法动弹的状态,一直退到墙壁上。

  “这、这个家伙,就是强卖冰淇淋的……!怎、怎么了,上次给的钱不够,干脆来当强盗吗?完了,没地方可逃!——可恶,为啥这个国家不允许拥有枪的啊!从昨天开始就至少三次被逼进要用枪的状况了!”【YJ:一度もねえぇ!】

  全身毛巾的东西一个劲地敲窗户,大有以一已之力打破窗户的势头。

  “呜、呜哇!叫、叫警察!不对,得叫SWAT【注】——啊,这里没有电话!有、有谁在啊啊啊啊!”【注:Special Weapons And Tactics, 简称S.W.A.T.,意为“特殊武器与战术”。拥有先进技术战术手段的反暴力、反恐怖特别执法单位】

  “都说了你很吵耶!”

  按着全身毛巾的东西,一个熟悉的脸孔出现在窗外。是住在隔壁的少女、滨门陆。

  “啊,是你!那家伙是你的同伴吗?正好,来做翻译吧,说这里没有你想要的食物或者钱。”

  “行了啦,开一下窗吧。放心啦,不会对你怎样的,别那样害怕了啦。”

  “一早就被毛巾怪物吵醒,换谁都会怕吧!而且这也是你故意安排的吗?都怪你,昨天晚上可是到天亮都睡不着耶!”

  “比想象中还要胆小的人呢。那件事我道歉,所以你能开一下窗吗?”

  “我、我拒绝!我才不会与恐怖分子交涉!就算被威胁我也不会屈服,我要赌上我的尊严进行全面抵抗——”

  “啊——真是的,真是个麻烦的人。照瑠,敲吧敲吧!”

  “了解!(方言)”

  “停、停手啊!要坏了,要坏了!”

  双方的对峙在之后——

  陆与全身毛巾的人从由于过度敲击而连框架一起脱落的窗户进入室内,以这种形式结束。

  2*3

  搬到冲绳的第二天,天空万里无云。

  走出自己的家,广阔的大海就在眼前闪耀着湛蓝的光芒。由于今天没有风,所以不怎么看得到昨天那种白色的海浪。

  小沙滩的一端长着一棵松树。

  昨天没有空闲去留意周边的环境,现在再看就会发现,自己的家的周围种着各种各样的植物。通过家门口的路的两边种着凤梨科的植物,住宅区则到处都看得到菊科或者蕨类的花草。

  “既然是来邀请我去吃饭,那从一开始给我这样说啊!为了这种事情就把窗弄坏了。”

  叶背向着大海,爬着住宅区的坡道,陆与全身毛巾的人也在一起。

  “不管怎么说你都害怕过头了。Doku是个胆小鬼呢——”

  “那种正体不明的生物做着要打破窗户的样子,换谁都会觉得是敌人的袭击吧!”

  “不会喔。”

  “而且本来这就是多管闲事,我说过不需要其他人的帮助吧。”

  “再怎么说只吃那种奇怪的药可是会弄坏身体的喔。我家的店就在附近,到那里去吃点正经的东西比较好。”

  “那不是叫奇怪的药,而是叫营养剂。不过,原来如此呢,是要宣传自家的店吗。虽然很麻烦,不过拒绝的话看来会更麻烦,不得不接受了……话虽如此,不过这个——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着?附近的战斗民族还是其他什么的吗?”

  叶战战兢兢地望向全身毛巾的人,然后那个人也看了过来。

  “照瑠(Terudashi)。”【注:だし(dashi)是照瑠的结句口癖,如何统一表现待定】

  少女用生硬的语气大声地说。

  “TE·RU·DA·SHI……?喂,女人,翻译一下。”

  “不是叫女人,叫陆。而且不要用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说话。喂,照瑠你也是,摘掉这些毛巾之后好好做个自我介绍吧。”

  陆从少女身上扒下毛巾。

  扒走之后,毛巾怪物变身成穿着连衣裙的娇小的少女。

  雪白的肌肤,加上飘扬的金色长发,年龄大概比叶要小一两岁,活像是家庭连续剧里跳出来白人女子。

  “鲍尔斯菲尔德(Bousfield)照瑠!”

  少女一边从陆那里抢回来,一边说道。

  姑且算是做过自我介绍的样子。少女再次用手帕围起了脸,然后伸出了手。

  “钱。”

  “为啥啊!”

  “因为看了照瑠可爱的脸,参观费!五百元!”

  “不要要求这种零用钱程度的金额!而且我本来就不想看也没必要看,谁会付钱啊!我对小孩子不感兴趣!”

  “哈?照瑠才不是小孩子!我受伤了!一千元!把钱包交出来!”

  “停、停手!咿,力量比看起来的要大!”

  叶和照瑠围绕着钱包扭作一团。

  “照瑠可是从父亲那里学会格斗技的呢。”

  陆一边说着一边介入调停。

  “喂啊,照瑠,不可以向初次见面的人要钱,我一直都这样提醒的吧。”

  “一直做着这种事吗?真可怕!”

  “她虽然有点贪钱,不过不是坏孩子哦,好好相处吧。啊,顺便说一下,那个毛巾是用来防止晒黑的。”

  与轻松地笑笑的陆相反,毛巾少女——照瑠完全是一副失望的样子。

  “因为听说是了不起的人才期待的,结果却是个穷人,又是个小孩……哈,真失望。”

  “我才不穷,而且你才是小孩吧!”

  “啊,真是的,不要吵架了——”

  陆正想再次调停时,注意到了什么。

  “啊,阿爷,早啊(方言)。”

  一个有点眼熟的老人从坡道上走下来。是昨天在沙滩遇到的、沉默地离去的老人,还是那副黄瓜脸。

  “早上好。(方言)”

  老人笑了笑,正要走过这边的时候被小石块绊到了,踉跄了一下。

  “哇,阿爷,你还好吗?”

  “要送你到家吗?”

  陆先暂且不说,连照瑠也过去照顾老人,摆出一副担心的样子。

  “这样就要人担心我可受不了。不过就是今天的膝盖状态不太好,不用担心。”

  老人咧开嘴大笑,又继续向前走时,那双眼瞥了叶一眼。

  “?”

  但他对叶什么都没说,就这样走下了坡道。

  “是你们的熟人吗?”

  “这里一带的人都熟悉啊。说起来,那位爷爷也是Doku的邻居喔,在和陆相反的另一边呢。”

  “以只是附近有交往的关系来看,还真是相当亲近呢。”

  “这很普通了。”

  看着一脸不可思议的照瑠,叶理解了。

  “是尊敬老人的风俗吗,不过这在偏远地区的风俗里也是常见的。”

  “不准说偏远地区。Doku住的地方不是这样吗?”

  被陆这样问,叶嗤笑了一下。众人再次爬起坡道。

  “因为那个地方以前,只看得到执着于地位与金钱的脏老头。现在不过是年纪大点而已,现在也拿不出尊敬的心情来。”

  “嗬。不过之后还是要好好地打声招呼呢。Doku之前住的那家人也和阿爷关系很好,所以一定也能和你好好相处的。”

  “然后叫他来参加家庭聚会,一起做炭烧棉花糖吗?【注】哼,养的狗比起强盗更多是对邻居叫的啊。(养狗防邻甚于防盗)”【注:炭烧棉花糖,一种食品,附图一张:http://www.duitang.com/people/mblog/8980168/detail/

  陆和照瑠呆住了。

  “……?”

  “也就是说,就算是邻居也是充满陷阱的,基本上就是亲近不起来的意思。真是的,连轻松的玩笑都不能说,所以才不想和没有教养的人谈话。”

  “陆姐姐,可以揍这个家伙吗?”

  “唔、唔嗯……再观察一下情况吧。”

  然后三个人来到了一条窄窄的马路。叶从那霸机场走过来的那条国道在更前面的地方,与国道汽车川流不息不同,这条路基本上没有车走过。

  离开坡道转入马路,马上就看到一间好像曲奇饼干盒子的小小的建筑物。店面摆着五台自动售货机,还插着几根旗子。

  来到下面,就能看到用油漆写着的“美空商店”的店名。

  “这里就是我家的店。”陆笑着说。

  店的旁边有一块铺满石砾的地方,应该是停车场。左边搭着简易式的篷子,下面放着长椅和桌子。做成斜顶的店子的后面,可以看到宽广的大海。

  “是吗,那就进去看看——”

  叶正要走进店子,却狠狠地撞在入口地门上,抱着头蹲了下来。

  “怎、怎么了,Doku,突然就撞到门上。”

  “啊哈哈!是个笨蛋!”

  “只、只不过是很久没遇上不是自动门的店而已。”

  叶站了起来,重新走进店内。

  店里开着空调。为文明应有的气温舒了口气,叶扫视了店内的情况。

  从外观就看得出来,这家店很小,同时还有点昏暗。货架上放着装在袋子里的点心、洗涤剂、洁厕精等生活用品,通道窄得让两个人面对面走过都有困难。里头则是老旧的柜台和有点年代的出纳机。

  “欢迎光临。”

  收银台里出来了一位女性,年纪四十岁左右,蛋形的脸和浅浅的眉毛,黑色的头发绑在脑后。虽然很有亚洲女性的风味,不过与啷啷作响地挂脖子上的项链和花纹图案的连衣裙显得有点不搭配。她应该就是店主吧。

  “啊、是你们呀。”

  陆和照瑠跟店主打了声招呼。

  “老妈,这位就是昨天跟你说的Doku了。给他做点什么东西吃吧。啊、陆要炒面。”

  “免费吗?”

  “唔唔,不过也好。可以吧,老妈?”

  “好好,只限今天呢。”

  “太好了!照瑠我要五目饭!”【注:五目饭,一种墨西哥料理,主要材料有肉末、莴苣、西红柿等。】

  “那边那位呢?”

  “……冲绳荞麦面。”

  在贴出来的菜单中,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安全的。虽然第一次听说这道菜,不过既然能叫“荞麦面”,应该不会出现烤起整条鳄鱼端上来的意外吧。

  “请稍等一下。”

  店主笑了笑,然后消失到柜台里的通道去了。

  既然说了等一下,叶就打算在这里等。但陆和照瑠坐不下来,马上就走出了店子。

  从放着商品的货柜那边看不到,柜台旁边其实有一台放着冰淇淋的雪柜,还有摆满啤酒的冰箱。

  香气从店主消失的通道里传过来,看来是把里面当成厨房了。

  等了一阵子,店主就端着盘子出来了。

  “来了。可以帮我拿给那两个人吗?”

  放在柜台上的确实是荞麦面,上面撒着猪肉、葱和红姜。

  “今次是初次服务,不用付钱也可以。”

  虽然对方笑着这样说,但叶还是从钱包里取出硬币付了钱。

  “自从说是免费的热狗发生了波及半径十米范围的爆炸以来,我就不再接受这种服务了。——话说回来,这东西是要在这里吃的吗,和你面对面?”

  “……虽然这也可以,不过外面有椅子和桌子喔。”

  “明白了。”

  叶只端起筷子和自己份的荞麦面,走出了店铺。

  走向长椅处,发现陆和照瑠已经坐在那里。

  “陆我们的呢?已经做好了吗?”

  “嗯。”

  用余光送走到店里拿自己的饭菜的两人,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叶吃起了面。这是将扁平的面条泡在松鱼干熬成的汤里,味道单纯的菜式。

  但是,是热的。在没有空调的室外吃这面条,汗就会不止地流。虽然菜单里有凉的中华面,但因为吃不了黄瓜,所以没有进入叶的选择范围。

  侧眼望去的是,湛蓝的大海。

  天空传来的是——轰鸣。

  大概是从美军基地起飞的战斗机吧,可以看到万里无云的蓝天里有几架机影呈一条直线飞过。

  估摸着陆她们也要回来了。

  “也不是吃不下口呢。”

  炎热之余还吵闹的这种最恶劣的吃饭环境里,叶漏出了仅仅一次的叹息。

  2*4

  “那些东西一个人拿不下吧,让陆帮你拿吧。”

  店主看着用仅有的一点现金买下的东西的量,这样说道。这里用不了信用卡。

  挑选出一些生活必需品,发现量还不少。

  “没有必要。”

  物品以洗面用品、洗发水、面纸和毛巾之类的消耗品为主,除此之外还有矿泉水、杯子、锅、内衣、杯面和巧克力棒等等,还买了毛毯,一共装了四个大袋子。

  “是吗?那稍微等一下。”

  店主走进柜台里面去,然后拖着一台平板车回来。

  “用这个吧,之后还回来就好了。反正你还是会再来吃饭的吧。”

  “有平板车却用不了信用卡吗……说起来我的空调坏了,你认识会修理的工人吗?”

  “嗯,熟人里头有会修的,要去看看吗?”

  “有劳了。我想让空调和煤气都能用。电话、网络之类的通信手段都用不了,所以想做些安排也做不了。”

  “是是,还需要煤气和电话对吧。”

  店主轻易地答应下来了。

  “啊,不过空调或许会花上点时间,因为这个时节干这行的人都很忙。”

  “哼,自己修好它说不定更快呢。这里有卖工具吗?”

  叶一边将三个胀鼓鼓的袋子砰地放到平板车上一边问道。载不完的部分看来只能用手拿了。

  “你自己修得了吗?”

  “我修不了的,就只有好莱坞演员的浮夸这种程度的东西而已。我是想要一整套的工具套装了,不过没有的话能有地几把螺丝刀也好。”

  “商品里没有呢。——对了,你隔壁的阿爷有好用的工具喔。只是用一下的话,不如去向阿爷借一下?”

  那个长得像瓜一样的老人吗。与见到陆她们的友好态度相反,对叶的态度却是有所暗示这点虽然让人在意——

  “考虑下吧。”

  “不好意思了呢。”

  拖着平板车和塑料袋子走出店铺之后,就听到许多人的说话声音。

  长椅和桌子周围聚起了一群人,眼尖地发现到叶的陆向着这边招起了手。

  “啊,Doku!过来一下!要跟你介绍一下其他人!”

  “没有必要。”

  “对吧?是个麻烦的人吧?喂,过来这边!”

  “不、不要扯!行李!”

  陆跑到身边,绕起叶的手臂,强行将叶拉到长椅处。细嫩的少女肌肤的触感让叶不意间心动了一下。

  “我、我可是很忙的!才没有耗在无用的时间的空——你、你这家伙!”

  叶看到处在人群中心的人物,身体不加思索便摆起了架势。

  是个头上缠着薄绵布的老婆婆。不可能会不记得,那是昨天想要将半条命的叶溺死的不可饶恕的恶魔。

  “你认识奶奶吗?”

  “你对我们的奶奶有什么意见吗?有的话,就让照瑠来当你的对手吧!”

  陆一脸意外的样子,而毛巾少女莫名地摆起了内行的架势。轻轻握拳、身体前倾的姿势,与美国海军的格斗技相似。

  “啊,是昨天的那孩子吗。”【注:此处是冲绳方言】

  老婆婆说了些听不懂的话,脸上浮现出令人害怕的笑容,一副干掉叶也不在意的样子。想像一下至今有多少遭到她的毒手就已经让人恐惧。

  “有意见的可是这边啊!我可是昨天差点被这家伙杀掉哦!可恶,还要再来攻击我吗!以为会让你得手吗!”

  陆她们全都愣住了。

  然后爆发出激烈的大笑。

  “奶奶不可能做这种事的啦”

  “不准跟奶奶找碴儿!”

  “咿哎!”

  陆和其他人都在大笑,而照瑠的下段踢击直接命中叶的大腿。

  “呜……她是你的祖母吗!怪不得如此凶暴……!”

  “那是因为Doku说了奇怪的话啦。”

  “哪、哪里奇怪了!很冷静地要致我于死地耶!在我因为中暑身体虚弱的时候,强行灌我喝茉莉花茶想要淹死我的喔!”

  “因为中暑而身体虚弱,还有茉莉花茶?……香片茶吗?”【注:香片茶,冲绳地区对茉莉花茶的称呼】

  人群中还有两个少年的身影。其中身材较高的穿着五分裤与凉鞋的轻便装束,短发以及晒黑的脸庞散发出一种运动员一般的气质。

  外表相当帅气,但正因如此凭第一印象就将他判断为敌人。在叶的生涯中,与帅气的男人结下友谊关系这种事,连一秒钟都没有过。【YJ:叶你不是屌丝吧……】

  “那个,不就是在帮你吗?”

  叶皱起了眉头。

  迟疑了几拍之后——叶的大脑理解了少年的话。

  被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是这样。那种状况,也不能说看起来不像在帮助叶。

  “你说什么……”

  脚下踉跄起来。

  这种程度的震惊,是从见到宾夕法尼亚大学理事长的孙子以来的第一次。那个人是在一群都是怪物的家族中诞生的天使,这个让无法理解的不合逻辑的谜题,叶大概做了十五次精细的DNA测试都没有解开。

  “居然说本大爷……是被那种老婆婆救助的?也就是说,我被那个老婆婆同情了……?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注】,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即使是从爆炸了的飞机跳出一万八千米的高空的时候,也还没体验到这种程度的绝望啊……怎么会这样……”【注:原文为“お、墜ちるところまでに墜ちた”,一时间也想不到怎么翻译,姑且擅自这样翻了= =】

  “我说啊,陆……他一个人嘟嘟囔囔在说着些什么喔。那家伙没问题吧?”

  “还很恶心。”

  “那个就是说搬到陆隔壁叫做Doku的人呢。和看上去的一样,是个怪人。”

  陆指向身材高大的少年。

  “我也来介绍一下这边吧,Doku。这个高大的叫阿夏。名字是夏生呢。是大一年的高二学生。就在附近住,所以经常过来闲逛。”

  “Doku?奇怪的名字呢——。话说是和陆同年吗?还以为会再小一点。”

  运动员风格的少年以一副和陆相似的傻样笑了出来。

  “然后,他的弟弟阿春,春正。小学六年级生呢。”

  “你好!”

  精神百倍地举起手的是身材比较矮小的少年。

  “然后,这位是陆的挚友佳织。”

  “……你、你好。”

  刚才一直沉默着的连衣裙少女匆匆地点了一下头。长长的头发和看上去下垂的双眼给人一种老实的印象,看起来很适合警察局或者消防部门的海报模特。

  他们的本性之类的是如何,对叶来说完全没所谓,他还没从刚才的打击中重新站起来。

  “本大人接受了那种干枯的老婆婆的施舍这种事……虽说当时很虚弱,但这是何等耻辱啊……以这种形式给予英雄的生涯以致命的伤害这种事……”

  奶奶递出了什么东西,伸到被自我嫌恶感压迫着的叶面前。

  “瓜。”

  是个装在透明的里的球状物体,叶警戒地退后。

  “噫!这是啥?炸、炸弹吗?”

  “什么嘛,只是油炸食品(Andagii)而已”【注:原文あんだぎー,Anda是方言中的油,Agii是用油炸的意思,合起来就是油炸食品的意思】

  陆说道。

  “刚才大家都从奶奶那里拿到了。味道不错的哦?”

  似乎是一种油炸食品,从孩子们高兴的样子看来,大概是点心之类的东西吧。

  奶奶向叶搭话:

  “有好好吃饭吗?”【注:原文为冲绳方言】

  “哈?”

  “这么纤细就像女孩子一样。”【注:同为方言】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还有,这种东西我不需要!”

  “不要这么说嘛,尝尝看吧。”【注:同为方言】

  “都说了不要!不要再施——呜咕!”

  叶拒绝接受,但还是被不容地塞进口里,速度有如电光石火。在数不清的修罗场下活下来的英雄沙藤叶也没能避开。

  “咕!咕嗯!呜哈、哈!”

  陆她们指着喉咙被噎住的叶大笑起来。

  叫Andagii还是什么的东西是甜的。与在美国经常能吃到的甜甜圈类似,但单纯的甜味与有韧劲的嚼头却是它独有的。

  “这、这次是打算让我窒息吗!可恶,见外地人好欺负吗!”

  叶脸涨得通红,于是拖着平板车离开陆她们,向着岛民们伸出食指指着宣言道,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后悔嘲笑过我这个天才的!给我记住!”

  “现实中说出‘给我记住’这种台词的人,还真是第一次看到。”

  “嗯,是个有点怪的家伙呢。”

  “对吧?”

  “啊啊啊啊!”

  留下乱说一通的岛民,叶从商店前面离开。

  “多么野蛮的民族。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习惯,又记起对从今之后的生活的不安感了。而且还总是给我做多余的干涉,这样从美国逃出来不就毫无意义了吗……”

  一只手咔啦咔啦地拉着平板车,另一只手拿着大塑料袋,转过弯走进坡道的时候,两只手臂已经相当疲累了。

  “比、比想像中还要重呢……与其说是错误估计了重量,倒不如说是身体过于孱弱才是原因吗。运动不足之余,还积累了昨天的疲劳感吧。”

  一边俯视着广阔的大海,一边走下坡道。然后就听到从身后传来叭嗒叭嗒的轻柔的脚步声。

  “那个,需要帮忙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并排走到叶的身旁的,是那个叫佳织的少女。

  “不用。”

  叶看都不看少女的脸,冷淡地断言道。

  被彻底地拒绝之后,佳织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为应该再问一句呢还是应该离开而困惑,不安地来回看着叶的脸和行李。

  “被卷入麻烦的事情这种事我可不要。”

  “诶?”

  “你是为了拜托我调解你与那个大概叫陆的女人的纷争中而来的吧?”

  “……咦?”

  佳织的眼睛瞪得通圆。

  “被挚友介绍的时候,你的面部的口轮匝肌和颧肌【注】有那么一瞬间僵硬了。然后咬了一下嘴唇,以一副紧张的样子尽量避免与陆的目光接触,频繁地偷偷观察对方的脸色,这种行为让人感觉到是想和对方修复关系的打算。”【注:口轮匝肌,呈扁环形,由围绕口裂数层不同方向的肌纤维组成,由面神经颊支支配,其主要作用是闭唇,并参与咀嚼、发音等。颧肌,可牵引口角向上后方,使面部呈现笑容。】

  叶绕到平板车的前面,一边抓住刹车一边小心地走下坡道。

  “假设两人的关系出现了问题,如果是陆的过错的话,以她的性格应该是由她来道歉的吧。如果她没有道歉,就意味着现状是原因在你身上,而且由于你自身的问题而无法下决心解决问题。”

  “……”

  似乎一语中的了,佳织一言不发。

  “所以就希望借助外人的力量,而且是找上没有后顾之忧的、纯粹是个外人的我了呢。——很不巧,我一丁点插手小鬼的争吵中的意思都没有。”

  被冷淡地拒绝的少女,大大的双眼中渗出小小的泪珠。

  “哼,对着我用眼泪攻势也是行不通的。学校最漂亮的美女哭到累了还是不留情面地让她挂科这种事我也是做过的。之后演变成几乎被她的粉丝打死这种事,如果也不过是笑谈——呜。”

  沉醉于自负中,叶意外地大意起来,将脚踩到平板车上,结果不小心绊倒了。

  失去了支撑的平板车,开始要碾过叶般地迫近。

  千钧一发之际,佳织用两手停下了平板车。

  “……”

  吓得脸色发青的叶,和面无表情的佳织,两人的视线交错——

  少女移开了视线,喃喃地说了一句,

  “……要不要放开手呢?”

  “不、不要着急!让我们冷静地对话吧!你的要求是什么!”

  于是——

  变成了叶拿着塑料袋,佳织推着平板车,两人分配任务,从坡道上走下来。

  “陆她呢,跑步很快的。”

  佳织开始说起来。基于交涉——不对,是威胁,叶承诺会听她的说话。

  “可恶……搞什么啊,这个岛的居民……没点正经的人。”

  “认真听人说话。”

  佳织鼓起了脸。难道是大小姐吗,即使是表达着不高兴的手势,也与她身上的连衣裙一样的优雅。

  “在、在听了啦,所以不要把车移到我的背后!想压死我吗?可恶,唯有这种看上去很老实的人里才会出那种猎奇杀人犯。”

  “……初中的时候甚至参加过高中校际比赛的中距离跑项目呢。因为我不擅长运动之类的项目,所以说陆是我引以自豪的朋友。”

  “你称呼自己的时候是用‘我’的啊,明明其他女人都用自己的名字。”

  “我是在横滨出生的。现在这种事怎么都好的吧?”

  “咿!不要每次都绕到我身后!继续说下去。”

  “但是陆她……进了高中之后,就放弃了田径,本来大家还很期待她的。她没有告诉我们原因……最近追问了她……在那之后就产生了那么一、丁点隔阂……”

  打心底感到这种事毫无所谓。

  放弃了田径的陆,和想要取回所憧憬着的那个陆的身姿的佳织。

  做什么、不做什么,这是本人的自由。是这样的话,那就正如叶所推测的,佳织的问题就是所谓的任性了。虽然佳织自已也有所自觉,但之所以不能简单地拉下脸来,大概是因为对陆的憧憬非常强烈吧。

  “不要逼她做本人不想做的东西,既然是朋友就尊重她本人的意思。以上。”

  即使打算速战速决,佳织也不善甘罢休。

  “但、但是!中学时在田径部发生过什么事情,说不定那就是原因……”

  “那是任性的妄想而已。”

  “因为在体育课上奔跑的时候看上去真的很快乐的啊!明明不可能会讨厌起奔跑。”

  “然后呢,想我怎么做?改造那个女人,让她变成一边啊哈哈地开心地笑着一边跑步的奥林匹克选手之后就满足了吗?”

  “才、才不是指这种事情!陆为什么放弃了跑步呢,能不能若无其事地问一下她这样的……”

  “若无其事、吗。对于完全是外人的我来说有点困难,如果有好的想法的话可以接受。”

  “例如这样……‘哟,要我比比赛跑吗? 哇,你跑得真快呢,但又为什么会不在参加田径比赛呢?’之类的感觉。”

  “哼,这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比基尼去抢银行那种程度的若无其事吧。”

  “……”

  “咿!所以说不要打算压我!”

  佳织好不容易才维持在人类的道路上,噙着眼泪回到叶的身旁。想哭的可是这边啊,好想这样大声地喊道。

  “切,所以才讨厌青春期的小鬼……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珍稀物种。”

  不知道是赌气还是放弃了,在那之后佳织再没说过一句话,一直走到了叶的家。看着放下行李无言地准备离去的佳织,叶叹了口气。

  “哈……那个女人重新投入田径活动里,你就满足了吧?”

  “诶?”

  “我是说我来实现你的愿望。”

  “什、什么意思?”

  “是想让挚友再次回到田径活动中去吧?让那个女人有回去的打算很简单,只需抓住点弱点就可以了。”

  “……”

  “因为我是天才了啦。让那家伙再次在跑道上奔跑,让你们的关系回复如初对吧。——对我来说无法改过来的就只有像小丑的脸色这种东西而已,所以交给我吧。”

  叶轻轻一笑。

  “这是搬运行李的报酬,不要客气。”

  “……”

  佳织不安地注视着叶的脸——

  然后急忙转过身,要逃跑似的离开了叶的家。

  2*5

  完成购入物资的整理工作之后,叶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下总算能集中精神在论文上了……”

  转过身来,面向贴满起居室的墙上的、写满文字和记号的纸片。

  破坏者(demolisher)——

  那是警告着某个危机的到来的内容。

  叶不得不把它完成。

  “……”

  在墙上贴上新的白纸,手上拿起支笔。汗滴从下巴滴落到地板上。

  之前发表了这篇未完成的文章,向国家提出了警告。但是那并没有被接纳,叶反而被当成夸张妄想的怪人,落得成为批判和轻蔑的对象的下场。

  但是,绝对不会放弃。

  想要让凡夫俗子的脑袋也能理解得了,只须完成这篇论文就可以了。

  然后论文得到承认的话,那个国家应该也会醒过来吧。所有人都会承认叶是对的,失去的地位也能取回来,然后能够作为防范毁灭于未然的英雄,取回像以前一样的名誉。

  叶是天才,也是英雄。

  只有被万人尊敬的立场,才能与叶相称。

  众多的支持者又会给予回应了期待的叶以赞美。

  住在如此简陋的房子的日子,不过是华丽的回归剧本的序幕而已——

  “……”

  开着的窗户外,不断地响着蝉的鸣叫声。

  叶紧紧盯着白纸上的笔记,为了写出下一条表达式而集中着精神。

  汗水不断冒出来。蝉声很烦人。

  汗水流淌。蝉声扰人。

  汗水——蝉声——

  “集中不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把笔摔到地板上。

  如此的酷暑和蝉鸣声好比拷问。习惯了这种环境的居民且不说,叶可是非常纤细的。一整年都只在调节到合适温度的密室中工作,哪怕在咖啡中加入一块砂糖粒,也肯定会罢工一个月。

  “咿!”

  最后一击是蝉从窗户飞进了室内,停在荧光灯下叫了起来。

  “很吵啊啊啊!可、可恶!连虫子这种角色也要当我傻瓜吗!滚出去!喂!”

  无论叶怎么威吓,蝉还是一副听不到的样子。

  “靠!你不出去的话,那换我出去!一直赖着不走的话,要我运用化学兵器也在所不惜的喔!叫杀虫剂的那东西!给我做好觉悟吧!”

  叶挥舞着手臂跑出了家。

  三秒之后就后悔了。

  火辣辣的太阳底下,仰望从头顶飞过的美军战斗机。

  “……继续这样的话,今天也会重蹈昨天的下场被蒸干的。要回到刚才的商店去买杀虫剂吗?不,那群人还在的话会很烦人的。”

  走在家前的小路上,在侧面那边的沙滩和大海反射着太阳,非常耀眼。

  “不做不行,有必要从根本上改善环境。”

  走了七秒多一点,叶在隔壁家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说是隔壁家,但并不是指陆的家,而是在另一边的隔壁家。

  这是一间被石墙围起来的平房,占地面积和叶的家基本一样,但并非用混凝土砌成而是用木头建成的,瓦片做成的尖尖的屋顶给人深刻的印象。由于长年经受海风的缘故,柱子啊墙壁等等之上都有不少的伤痕,但不可思议地看起来要比起叶的家漂亮。

  走进宅地,按起了玄关口上的门铃。但是并没有回应。

  “我是住在旁边的人,这里有人在吗?”

  庭院里有水龙头和盘起来的橡胶管,另外还有细细的铁棒和铁丝搭成的立方体。立方体上爬满了无数的蔓藤,下面挂着苦瓜。

  虽然在字典里看过,但看到实物还是头一次。这就是叫做ゴーヤー【注:冲绳方言,即苦瓜】的东西。

  “那个老人,原来不只是看上去而已还真的是种着瓜的吗。苦瓜爷爷呢。”

  喀啦一声响起,出入口的推拉门拉开了。

  “有什么事呢?”

  穿着背心的老人俯视着叶。因为细长的脸与体格的缘故,身高看起来更高了。被气场所压,叶咕地吞了下口水。

  “美、美空商店的店主说的,这里可以借得到工具。”

  “嗯,美空吗……用来干什么的?”

  苦瓜爷爷摸起自己的下巴。满是皱纹的脸,很难读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家的空调用不了,打算修理它。”

  “你会修的吗?”

  “我修不来的,就只有像宾夕法尼亚车站的广播员的那口德国口音那种东西而已。”

  “嗯……等一下吧。”

  老人的身影消失到家中,然后再次回来。不过他抛给叶的并不是工具。

  “这不叫工具而是叫手套。太奇怪了,似乎用日语没有很准确地传达意思呢。”

  “好了,出去外面吧。”

  几分钟之后。

  叶的头上围起毛巾,两手戴上了手套,还借了顶新的草帽来戴。

  进一步说明的话——在炎热的天气下,把庭院里的苦瓜田中的杂草拔掉。

  “无法理解啊,我明明是来借工具的,为什么让我干起农活了。”

  叶侧着头,擦着瀑布般流下的汗水。在这种满是泥腥味的体力劳动中奋战,出生以来还是头一次。

  “别发牢骚了。想要借工具的话,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老人在后面一边除杂草一边说。

  “理所当然……?哼,是说这个地方借工具和除杂草之间有着什么关系吗,传统的仪式还是什么的吗?还是说是和风土啊民族性之类有关……”

  “闭上嘴做吧。”

  除草工作用了足足一个小时。

  不对,准确来说是那就是极限了。

  “……”

  叶在拔掉的杂草堆成的小山旁趴了下来。似是要嘲笑精疲力竭的叶般的,头上的战斗机轰鸣着飞过。

  “已经彻底累了吗?没办法,进来吧。”

  老人这样说着,带着叶走进了起居室。

  想着总算要拿工具来的时候,老人连着一台有点年头的风扇一起拿过来了。

  “最近这东西的状态不太好呢。”

  修好它,似乎是这个意思呢。

  这次的意图叶也马上就理解了。

  “呼……想试试看是否值得让我用这套工具吗?来得正好。”

  比起农活这才是更擅长的领域。叶马上从金属制的箱子中取出螺丝刀,将风扇的基底部分的盖子拆开。里面露出了组装相当初级的基板和配线。

  “喉咙渴了吧,给。”

  老人把装有冰块的茶杯放在地板上,是茉莉花茶。

  这座房子似乎也是没有开空调的,不过纸拉门大开的房间比起叶的家给人的体感温度要低。纯粹是大量体力劳动之后有这种感觉也说不定。

  微风吹过,风铃响起了清脆的音色。

  苦瓜爷爷的家的起居室很简朴,除了圆桌和电视以外,就只放有一个架子

  叶正要从工具箱里拿出刷子时,突然注意到架子上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用陶土造成的小小的像,与神社前看到的石狮子相似。

  “那是狮像。”【注:狮像,冲绳名物】

  似乎是注意到叶的视线,坐在檐廊上的苦瓜爷爷说道。

  “是冲绳的守护神,虽然本地人【注】不怎么看得到。”【注:本地人一词方言,Yamatonchiyu】

  “……我不是Yamatonchiyu之类的人,而是美国人。”

  准确来说是持有美国和日本两国的国籍,不过并没有打算深入说明。

  风铃的音色,蝉的鸣声。

  飞往远方的战斗机的轰鸣声。

  和平的光景和兵器交错一起,同时存在于这个岛上。

  那就是,这片土地的面貌吧。

  “……那家伙,怎么样了?”

  苦瓜爷爷突然问了一句。

  “问题的意思不明确。”

  “在你之前住在这的那个老头子啊,你是从那家伙那里买下这间屋子的吧?”

  “哦哦——”

  作为买下这间屋子的契机的偶遇,在叶的脑海中苏醒。

  然后,一阵轻微的头痛袭来。

  “……?”

  叶是在美国和某个老人相遇,那个老人把他家屋子让给了叶,这点是不会有错的。

  但是——那时的记忆却掺杂着噪音,对话的内容只记得起些片断。

  叶对自己的记忆力可是很有自信,这种现象甚少出现。

  “那家伙说过,这栋房子任谁都不卖。说是虽然被儿子两夫妇招呼过去,是否适应那边的生活还不清楚,所以希望能随时回来这里。”

  “……听说是朋友吧,从陆那里听来的。”

  “那是交往了很长时间了,五十年以上了。”

  叶假装平静,集中精神修理。

  记忆之所以不清晰,应该是因为这对于自己来说是不必要的情报吧。实际上,这既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需要注意的东西。

  “对我来说实在难以置信……那个家伙竟然那么轻易卖掉了房子。”【YJ:基友跑了阿爷寂寞了= =】

  原来如此——他对叶那种戒心,看来并非是针对新来的人,而是对知心的朋友有所疑问。

  “你说的那个人,和我遇到的那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我不知道。不过,”

  叶一边动手一边说,

  “很奇怪地就会自来熟的男人。现在想起来,和那个叫陆的女人感觉有点像。在宾夕法尼亚的国家历史公园迷了路,因为我是亚洲人这种理由就把我叫住。明明没有问他,却跟我扯了一大堆他自己的东西,然后像个傻瓜一样大声地笑着。”

  “哦哦,这家伙……肯定是那家伙没错。”

  老人一脸怀念,然后又一脸高兴地眯起眼睛来。

  “还缠着来问我的事情,够添麻烦的。”

  如果是观光游客的话还说得过去,叶在那个时候,到底为什么会在历史公园里的呢?

  头痛又出现了,自己对着初次见面的老人说了些什么,无法很好地回忆起来。

  “对了——那个老人为什么会说我和他相似……”

  老人正要把杯子送到嘴边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那个时候,我在做什……”

  回过神来的时候,工作已经停了下来。叶重新振作精神继续工作。

  “——哼,算了,这怎样都好,仅仅是互相的利害一致而已。那个老人,大概也想为了适应移居美国的生活而斩断留恋吧。”

  “不……已经清楚明白了。”

  苦瓜爷爷放下了杯子,从叶那边看不到他看着大海的那副表情。

  “真是不可思议呢……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

  “既然难得来到冲绳,过得放松点吧。这里尽是些好家伙呢。”

  刹那间,在美国遇到的老人说过的话苏醒过来。

  那里尽是些好家伙呢——

  这样说着笑起来了。

  “那个老人——也是这样说的。”

  “理所当然了。这里对于治疗伤口来说是个好地方。”

  治疗伤口?

  叶无意识地停下了手。

  这话总让人有点难以释怀。

  自尊被伤害了这种意味上,叶的确是受伤了。

  但是,治疗是指?

  “你看起来头脑不错,不过——”【注:此处“你”和“不错”两词是方言】

  “用我能听得懂的话来说。”

  “就是聪明的意思。”

  “呼,实不相瞒,因为我是天才。”

  叶一边拧着螺丝刀一边轻轻一笑。

  “我是被称为英雄的人。就连以前的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也曾是我的粉丝。我本来可不是像是呆在这种地方的人。”

  “是吗。”

  苦瓜爷爷平淡地点了一下头。本以为肯定会被像滨门陆那样大笑一顿,反应却出乎意料。

  “那样的话,想必同时有烦恼啊和——重压之类的吧。”

  叶突然停下了手。

  重压——

  这个单词,让某种东西在叶的胸中翻腾起来。

  毫无先兆地。

  也毫无理由地,过于强烈的冲动。

  “我是天才,天才是不会有迷惘的。”

  叶目光锐利地瞪了老人一眼。

  “我是英雄——对英雄来说,没有压力这种事。”

  面对混入了敌意、不对、甚至是杀意的目光,老人始终远眺着大海,轻巧地接受了下来。

  “是吗。”

  叶盯着老人一小会儿,然后咂了一下嘴,转回到风扇那边。

  自己会感到恼怒的原因,叶并不清楚,但对老人的蠢话较真,这才是作为英雄不应有的行为。

  “——完成了啦。”

  扼杀搞不清楚的感情,叶装好了风扇的外壳。

  接上电源,试运行了一下,没有问题,风扇正常地工作了。

  “哼,和往常一样,连我自己都惊叹地完美地完成任务了。这样就合格了吧。”

  “合格?”

  老人侧了侧头。

  “虽然不太懂,没问题,你拿去吧。”

  正好在终于得到借出工具许可的时候,

  “阿爷!”

  好几个孩子冲进了家里。

  冲在前头的是在商店介绍过的那对兄弟里的弟弟,名字记得是叫春正吧。跟着的还有几个年龄相若的男孩和女孩,合计五人的团体一下子涌到套廊。

  “再把鱼竿借给我们吧!——啊,Doku也在!”

  春正用手指着Doku。讨厌小孩子的叶,理所当然地无视了他。

  “哎,阿爷,我们会再帮你忙的了,这样可以吧?”

  “不用不用,今天这位哥哥已经帮我做了,所以去杂物房拿吧。”

  “太好了!”

  “嗯?喂,给我等一下,那边的小鬼。”

  因为被叶叫住,正要跑出去的春正回过头来。

  “你说的帮忙是怎么一回事?”

  “Doku也是来借点东西的吧?所以帮了阿爷做点东西吧?阿爷什么都有很厉害对吧!”

  叶的表情,像是雕像一样凝固了。

  “……?我要走了喔?”

  春正不解地侧了侧头。

  叶猛地站了起来。自己所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直到现在才理解。

  “你、你这家伙,竟、竟敢让我做这些打杂的事情吗!”

  叶脸涨得通红,食指直指向老人。

  如果只是打杂的话,工作的意义就能理解了。由于实在太难相信了,所以直到前一刻都没有意识到。

  “身为合众国的英雄的我,会被这种老头随意指使,这是何等的屈辱啊!真为完全被骗的自己感到可耻!”

  叶抱起工具箱,从玄关跑出了屋子。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份耻辱!给我记好了!”

  任凭怒气发泄地怒吼着,叶飞奔出阿爷的家。

  “……奇怪的家伙呢。”

  “嗯,的确是个奇怪的人。”

  背后传来居民们吃惊的声音。

  2*6

  回到自己的屋子,就看到家门前停着一辆大型的卡车。

  “您好。山田太郎先生,您的行李送来了。”

  正好遇上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们正准备从车箱里将瓦楞纸箱搬下来。

  “山田太郎什么的是谁啊!这里没有这种家伙。”

  “哎?真奇怪,应该没搞错住址吧。”

  “——啊、还是这里就对了!说起来,我用了这样的假名!实不相瞒,我就是山田太郎!给我把行李随便塞进房间去吧!”

  任凭气愤的心情扔下这句话后,叶从玄关走进家里,在起居室放下工具箱,然后去找替换的恤衫。

  “可恶,可算进人生前三的浪费时间!我!天才、沙藤叶,为了那种琐碎事,被那种老头……!”

  叶拿起替换衣服,走向浴室。

  “沾上这么的土,在墨西哥中了黑手党设置好的地雷几乎丧命以来还是第一次!那个时候可是总统来对我谢罪也没原谅他喔!”

  为了尽早洗去汗水与泥渍,叶打开了莲蓬头的开关。

  水流出来了,不过只流了三秒钟左右便马上停了下来。

  “……”

  看看莲蓬头的出水口,来回拧了好几次开关,但水还是没有再流过出来。

  叶回到檐廊,绝望地垂下了头。

  “Fuck……”

  被老奶奶同情,被老人使唤,被女孩子嘲笑——最后还沦落到连洗擦肮脏的身体都做不到。由于过于悲惨而几乎漏出呜咽声。

  “你好!拿了炒面来啦!这个要当晚饭吗?”

  住宅地里传来了格外开朗的声音。

  似乎是陆来了。叶连抬起头的精力都没有。

  “哇,怎、怎么了,Doku?一副想死的样子的。”

  “……正在忍受着想要流出来的泪水。”

  “这样啊,发生了些辛苦的事情了吗。嘛不过呢,打起精神来嘛!”

  陆在背上啪啪地用力拍了几下。对叶来说也许反而是好事,陆的情绪高到让人起杀意。

  “那个——行李搬好了,请来签个字或者盖上印章。”

  “好的好~的。”

  “为什么是你来回答的?”

  “嗯?山田太郎?这谁啊。嘛,没所谓了。”

  “非常感谢~”

  “为什么若无其事地接受了签名的事了。”

  “辛苦你了。”

  真希望陆和离开的卡车一起消失。

  “——然后,发生了什么吗,Doku?”

  长长的睫毛窥探着叶的表情,叶软弱地笑了一下。

  “看来莲蓬头没水出来……浴室的水管也积满铁锈。”

  “这样啊,虽然拜托了阿妈她来修理,不过工人也不能马上就来呢。”

  “……”

  “真拿你没办法——。这里就让姐姐我助你一臂之力吧。”

  我们是同年才对吧,连这样反驳的心情也没有。

  反正肯定是突然想到一些没什么好事的方法——

  本来是这样想,意外地却成功地冲走了叶身体上的污秽。

  与此同时——没有什么好事,这样的预想也命中了。

  “怎么样?在这种炎热天气下,仅仅是水并凉不下来吧?”

  “……”

  保持着盘腿坐的状态,从叶的头进行淋浴。

  不过场所是自家的庭院。

  水是从陆拿着的园艺用水管里喷出来的。

  “没有破洞真是太好了,因为是只在小时候用的。”

  小孩用的简易式尼龙泳池。

  这就是陆提出的解决方案。陆拿着从厨房接出来的水管,往坐在带有花纹的水池里的叶的头上淋水。

  顺便说一下叶并没有穿着泳衣,而是继续穿着五分裤和T恤。

  “啊、照瑠。”

  毛巾怪物偶然地在家门前出现。

  “想笑的话就笑吧……”

  在彻底放弃的状态下,叶露出了软弱的笑容。

  “了解<wilco>”

  照瑠一本正经地竖起了拇指,然后离开了这里。——意为了解的wilco这个词语是美国的空军等使用的用语,说不定身边就会有与空军有关的人员在。

  ——照瑠很快就回来了。

  带着春正他们那五个小孩。

  “瞧吧各位,好好看清楚了,这成那副样子可是不好的。”

  “啊哈哈!在小孩子的泳池里玩!”

  “明明是大人了真奇怪!”

  “逊毙了!”

  笑了一轮心满意足之后,照瑠和孩子们就精神满满地离开了。

  “……没说过要一大群人围着来笑啊……”

  叶把头浸进水池的水里隐藏着泪水。

  陆轻松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Doku,打起精神来!那些孩子到了明天就会忘了啦!”

  “……”

  “不、不要一边盯着这里一边浮起来啦,很恐怖的。”

  “……心情相当不错呢。”

  “哎,看得出来吗?其实,刚才终于能和朋友和好了啦。”

  看着陆害羞地挠着脸的样子,叶叹了口气,从水池里用手捧起些水。

  “是吗。”

  “陆我,虽然到初中为止都参加田径部——”

  “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不说也没关系喔。”

  “高中却没有进田径部。然后,就让那个至今一直为我应援的孩子失望了。”

  无视了叶的陆继续说着。用歧视主义者的话来说,女人就是这种生物吧。

  “放弃跑步理由没有说出来的这段时间,关系就变得有点尴尬了。”

  陆的表情阴沉下来。虽然这种表情是第一次看到,不过比起这种事还是希望她能对由于握着水管的手没拿稳而让水射中叶的脸这种现状做点什么。

  “反正只是些无聊的理由吧。不适合个人竞技、之类的。”

  陆吃了一惊。

  “咦,为什么会知道的?”

  “我曾经在对运动员的唯心主义进行分析并应用到咨询中的研究,以及关于集体意识和个人主义之间的相互作用的考察中提供过帮助。”

  “完、完全听不懂。”

  “除了身体能力之外,在人格方面也有适合个人竞技与不适合个人竞技的说法。容易与他人产生共感的人倾向于不适合个人竞技。”

  陆支吾起来。

  “……同是跑400米的孩子,曾经有一次跑得比陆我快。”

  “如果是运动员的话这正是以不甘作为粮食而奋起的场景呢。”

  “那个孩子,看起来非常高兴……看着那副表情——”

  陆的表情一瞬间歪曲了,露出一副难以分辨是可笑还是想哭的表情。

  “——就会想起犹豫过是否要跑得比对手再快一点吗?“

  少女吃惊的表情凝固了。叶用水洗了洗脸,叹了口气。

  “错当成同伴意识了。如果是被这样同情了,换成我的话就会掐死你。”

  “对、对对手很失礼这种事情,陆我还是知道的!”

  这样说着的陆撅起了嘴。

  “但是,陆我也不是说肯定就能再次赢过那个孩子……即使赢得了,可能还是会输给她……并不是说留情——”

  “那是孩子气的借口。”

  “我就是小孩嘛。”

  “那也是傲慢的小孩了。正因为有赢的自信,才会抱有多余的犹豫吧。”

  陆低下了头,但又马上抬起头来,掩饰般地笑了起来。

  “嗯,总觉得各种意味上,陆似乎都没有奔跑的资格,所以就退出了。只是这样的事情而已。”

  “哼,这不是资格之类的那么夸张的问题,仅仅是不适合而已。”

  “……嗯。”

  陆微微一笑。

  “刚才终于跟佳织说了这件事,说是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而放弃的。”

  “是吗。”

  “知道为什么能说出口了吗?”

  “嗯?”

  陆的笑脸靠近了叶,园艺用的喷头水势变猛了。

  “因为佳织她呢,一边哭一边跟我道歉,说无理地勉强我对不起。”

  “好、好痛!水压!不要对着鼻……咳!咳!”

  “让她非常担心了呢,说什么Doku要对陆做过分的事情。陆的弱点什么的是什么东西呢?像你这种货色,也想和陆为敌吗?”

  “咳咳!停、停手!那种话明摆就是谎言吧!不过是稍微威胁一下她而已!”

  最后还是一直逼到眼前,陆用手一把抓住叶的头。

  “为什么要威胁那种好孩子呢?嗯?”

  “你说是好孩子?那个女人,可是想辗死我的喔!报复一下也是很应该吧!”

  “大骗子!那种老实的孩子才不会做这种事!”

  “你、你只是不知道那个女人的本性而已!你可以试一下让她拿把刀就好了!肯定会一边毛骨悚然地笑着一边用舌头舐刀子!”

  “真是的,性格那么恶劣!虽然结果上是和好了!”

  “性格恶劣的是谁啊!咿—!血!流鼻血!这已经是杀人未遂了!我会起诉你的,你就趁现在准备好律师吧!”

  把喷头扔向叶含着泪控诉的叶后,陆背过了身子。

  “收拾工作就交给你了!等会会拿西瓜来的!”

  “不需要!不要再来了!”

  向着少女的背景大喊的叶身体浸在混入鼻血的水池里。

  “哼……让抱有罪恶感的人变得坦率很简单,只要施加点压力就可以了。那个叫佳织的女人早已处在临界点上,那就更简单了。”

  叶的焦躁感,正被这平静地摇曳着的水面吸收进去,逐渐溶解在其中。

  无论如何,这也有它的舒适之处。

  “我修不了的……就只有买下这种恶趣味的花纹的水池的品位而已……”

  2*7

  夕阳西沉,天色渐暗,暑气有那么一点消退。

  海风从檐廊吹进来,同时传过来隔壁家的风铃声。现在苦瓜爷爷大概也正在檐廊上纳凉吧。

  “破坏者的诞生,意味着文明灭亡的倒计时的开始……”

  叶一边盯着贴在墙上的论文,一边用录音机直接录下声音。

  “幸运的是,现在还没有发现破坏者诞生的征兆。正因如此,我必须趁现在预见其全貌,阻止其计划。”

  录音和计算,相异的工作同时进行着,白纸的部分不断写上新的算式。

  “这既是身为天才的义务,也是英雄的使命。除了我之外谁都——嗯?”

  突然感觉到窗外有气息,叶转过了头。

  “咿——!”

  两只身高不同的毛巾妖怪直直地站在窗外。

  “Doku,吃惊过头了,是陆和照瑠啦。”

  取下裹着头的毛巾后,露出了陆的脸。身上穿着件随意的T恤,也许是刚洗完澡头发是湿的,手拿着装在盘子上的切好的西瓜片。

  “拿了西瓜来,要吃吗?”

  “应该说过不需要了吧!还有那里可不是玄关!”

  “很热啊。空调呢?咦,怎么是散成一堆了呢?”

  “啊、真是的。别随便进行不法入侵啊小鬼!”

  穿着女式短上衣的照瑠爬进起居室,看到解体状态的空调而感到吃惊。

  “虽然打算算好它,不过由于是零件坏了所以就放弃了。——喂,怎么擅自开了电视。”

  “陆姐姐也快点进来啊,来吃西瓜吧。”

  “好好,照瑠是个急性子呢。”

  “无视屋主了吗……终于有必要计划一下走私手枪了。”

  即使想阻止她们的野蛮行为,如今的叶也没有相应手段可用。对手是体育系的原田径部,和只看表面不会相到的武斗派的强盗少女,肉搏的胜率几近为零。

  陆将盘子放到墙角边上的桌子上,照瑠按起了电视遥控器。

  “哇,桌子也不擦一下吗?没有用来擦的东西吗?厨房呢?”

  “电视又脏,画面又小。好脏,太糟糕了。”

  “丫们还真是旁若无人哪……哎、那不是毛巾而是我的恤衫——啊,可恶。说起来住在旁边的女人就算了,为什么臭小鬼也在这里啊?”

  陆一边用卷成一团的恤衫擦着桌子,一边与照瑠做好默契的样子互相看了看。

  “为了做暑假的作业,今天要在家外留宿了对吧?”

  “对吧?”

  “既然这样,快点去做你的什么作业去。”

  “那个呢,只靠陆我们已经完全做不下去了。”

  “佳织姐姐没来真是失算了。”

  “……一想到这个地方可能会多出现那个虐待狂,就觉得一身恶寒了。”

  “谁是虐待狂喇。喂,Doku也来吃吧。”

  叶死心地叹了口气,只拿了片西瓜后又转回向墙壁。

  “哎、喂,给我坐下来吃。那样子不礼貌吧。”

  “你来教育礼仪吗……感觉就像叫哈里警探【注】遵守红绿灯一样。”【注:警探哈里(Dirty Harry),70年代“新警察电影”的代表作】

  “Dirty什么的那是什么东西?”

  “适当地当一下耳边风吧,Doku有时会说一些奇怪的话。”

  少女们的脸颊被西瓜撑了起来。

  叶也将西瓜片的尖端放进口,滋润的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对糖分补给这点还是有点帮助吗——呜哇啊!”

  看到取下了毛巾的照瑠的脸上那纯白色的东西,叶退了一步。

  “真是的,吵死了,只是张面膜而已。”

  “这个年龄就已经用这种东西,陆我也觉得有点问题呢。”

  “在这个季节,身为女人而不为皮肤花心思才有问题呢。”

  “……陆我也不是说要抛弃女人的身份的啊……”

  “陆、陆姐姐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很漂亮了!对吧!胸部也很大!”

  抽搐了一下的叶无言地回过了头。这么说起来,陆的身材看起来的确能归入好的行列里。

  照瑠狠狠地盯向了这边,叶慌忙将视线回到墙壁上。【YJ:闷骚色鬼……】

  “……刚才,你看了下陆姐姐吧?”

  “什、什么事情啊?我可是在忙着工作啊!别随口诬蔑人!”

  叶侧眼看着相互警戒着的陆和照瑠,陆跪趴在地上爬近墙壁。

  “Doku,从刚才开始就在干什么呢?涂鸦?”

  “我应该说过是工作吧?——呜、不要用这种姿势。”

  “诶?”

  “胸口!陆姐!”

  从陆的恤衫的领口可以隐约看到被太阳晒黑的肌肤。照瑠急忙抱着陆,用小小的手挡了起来。

  “陆姐太没有防备了!免费让人看肌肤这种事也不能接受!”

  “对、对这种女人的肌肤才没兴趣!不过,要多少钱!”

  “五千元!”

  “不要提出支付得起的数额!道歉的话——不、不对,又我不是想看的!”

  “哇哈哈,真是失礼了。因为Doku你没有让人觉得是个男孩子,于是就大意了。”

  陆的脸羞红起来,笑着挠着头。

  敷着面膜而脸纯白的照瑠白了叶一眼。

  “既不是简单的男人,又不是受欢迎的男人,这种人就是最可怕的了。”

  “喂,等等,不要这样不容分说。我不是不受欢迎才对吧,连前美利坚合众国总统的夫人都说我性感,甚至要诱惑我喔。”

  陆冷笑起来。

  “是吗,Doku很受欢迎呢……”

  叶的太阳穴上浮出青筋,扔掉了笔。

  “好,决斗吧。我要让你们血偿侮辱我的罪孽。”

  “总统?好厉害!”

  意外的反应从旁插入。照瑠双眼闪闪发光地仰视着叶。

  来到这个国家第一次遇到这种反应,这种感觉也不坏。

  “嗬,看来你是听懂了呢,有前途。”

  “我说呢,照瑠?那种话不能信——”

  “有和总统说过话吗?总统说性感是怎么一回事?”

  “哼,不是总统,是说总统夫人,也就是第一夫人曾经诱惑过我。嘛,虽然那个实际上是化装成第一夫人的某国间谍。”

  “噢,第一夫人!间谍!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身为天才的我看穿了假货的身份,救出了被绑架的真身。那个时候真是辛苦呢,从爆炸的官邸逃出来,穿过枪林弹雨……”

  “爆炸!枪战!跟好莱坞一样!”

  照瑠兴奋得脸上的面膜都皱了起来。

  但是陆却向这样子的照瑠招起了手。

  “照瑠,过来这边一下。”

  “什么事情?”

  陆跟照瑠说起什么悄悄话。

  “真是奇怪了,明明已经说明到这种程度,怎么还听到不受欢迎这个词语呢。”

  “所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

  悄悄话说完之后,照瑠看叶的目光彻底变了。

  刚才双眼那般闪耀的少女,现在一脸轻蔑地咂了下嘴。

  “太失望了。”

  “不可以批评啦,Doku只是有点虚荣而已。”

  “喂!还说我的话是谎话吗?太遗憾了!”

  “照瑠她很单纯的,说什么她都信,所以不要再说了Doku。”

  “单纯的家伙会为朋友的肌肤报价五千元吗!”

  “那个是可爱的玩笑罢了。对吧,照瑠?”

  “玩笑?指什么?”

  “……”

  叶制止着沉默地摇晃着站起来的陆。

  “冷、冷静一下,我可不想卷入你们的互相残杀中去。”

  “……首先,Doku也是的,哪里的教师也好,总统也好,不能尽说着谎话啊。这种话谁都不会信,这是在戏弄陆我们吗?”

  愤怒的矛头不合理地指向了叶。读取到气氛的不安稳,叶慌忙将自己的提包拉到身边。

  “才、才没有戏弄你们。我是天才,也是合众国的英雄。我可是有证据的。”

  叶取出挂满勋章的夹克,展示给两位少女看。

  “这些是什么?”

  “看了就知道了吧,是勋章。这些勋章的数目正是我一直以来为合众国所做的贡献。而且这些并不是普通的贡献,对那个国家来说,即使称我为救世主也——”

  “……”

  紧紧凝视着夹克的照瑠,突然从他手中抢去了夹克。

  “啊!想、想做什么!啊啊啊!等、等等!想去哪里!还给我!”

  照瑠拿着夹克,就这样从檐廊跑了出去。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到阴影中去。

  “什……!哎……!怎……!”

  陆安抚起因遭到过于光明正大的抢劫而陷入惊慌中的叶。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反正马上就会回来的。西瓜还要来一块吗?”

  “不对……但是……哎哎哎哎……!”

  幸运的是,陆的预言很快就应验了。照瑠拿着夹克,再次回到起居室。

  “问了一下爹地,说是在基地的小卖部也有出售类似的东西。真失望。”

  “那些是手信用的仿造品!别和那种东西混为一谈!”

  叶抢回夹克,数起了勋章的个数。每一个都是叶累累的功绩,可不想一不留神少了个。

  “哈……Doku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吗?”

  陆一副愕然的样子说道,看来怎么说也不像会相信了。

  叶含泪瞪了两位少女一眼,小心地将夹克收回包中。

  “哼!从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你们这些凡人去相信!——不对,倒不如说想要从那群家伙那里隐藏身影,这种情况更合适呢!”

  “那些家伙是?”

  “是CIA!因为我的脑袋里塞满很多国家的机密啊!那些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想要监视我!”

  “CIA!真厉害!在电影里看过!”

  “啊啊,真是的,又来了……是真是假都没所谓了。贴在那墙上的东西也是CIA?”

  陆一副随便的态度,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淹没了墙壁的论文。

  “听不懂问题的意思……不过这就是我的论文了。完成这篇论文,正是我来到这个岛的目的。所以真的,求求你们了,不要再来烦我……”

  虽然是发自心底的恳求,但还是无疾而终。两人也许本来正要离开叶的家,却反而似乎又对叶的论文产生起兴趣,目不转睛地盯着写满了记号和算式的纸片。

  “嗯嗯,我懂了,这里的答案是2吧。”

  “这附近的文字,可以看出一个脸。”

  “丫们还真敢随便侮辱我赌上尊严的论文呢。”

  “嗯,全是英文完全看不懂啊。这是Doku的暑假作业吗?”

  陆一脸轻松,叶转过了头,一笑了之。

  “如果有人不自量力到给我布置作业的话,还真务必让我见识一下。”

  “Demolisher?”

  照瑠读出了圈了起来的文字。和陆不同,似乎她和表面看上去一样看得懂英语。

  “Demolisher——翻译成日文的话,就是破坏者的意思”

  叶一边说着,一边在白纸上写下论文的后续。

  “破坏什么?”

  陆问道。叶马上回答:

  “世界。”

  两位少女都愣住了。

  “关于包含人类在内的社会性的文明的扩大和收束的本能,以及由预想中完成的必要性的公式导出的饱和状态的周期,以及对最终工程的考察——这就是这篇论文的主题。”

  叶在写着算式,无知的人提出疑问——这幅构图,让叶在大学手执教鞭时的记忆苏醒。

  在大学的编制内的时候,叶经常在自己的房间里跟学生讲课。在小山般的资料围着的狭窄空间中,十人左右的学生朝黑板议论。取代讲台的桌子上,放在浓郁的咖啡。窗边则传来助手拿来的百合的花香。

  亲情、友情、恋爱——与这些东西无缘的叶是独一无二的,除却名为授课的系统之外再无干涉他人的行径。

  “……似乎有必要解说一下呢。”

  看着一脸傻样地侧着头陆和照瑠,叶叹了口气。

  这是熟悉而亲切的景象,叶因无知的学生而烦躁,然后一点点降低着授课的难度。

  对其他人没有兴趣的叶,为什么会做到那种程度也要拿起教鞭呢?理由就只有这是大学在编的条件而已,没有更多的也没有更少的。

  “拥有毁灭世界的才能的人,在历史不时会出现。”

  论文的内容是极密中的极密,但对方是愚蠢的孩子,不可能稍微解说一下就能懂,应该不成问题吧。

  来到这个岛屿以来状态一直就很紊乱,有必要恢复一下。

  即使是取回理解力的意义上,也决定复习一下有关这篇论文的东西。

  “但是这个世界并没有被毁灭,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陆与照瑠对望了一眼。

  “为什么呢?”

  “有正义的伙伴在努力!”

  “仅就尝试去思考这点上,小鬼还是略胜一筹。只是扭扭头的话猴子也会做。”

  陆嘟起了嘴,另一方面,照瑠则超出必要限度地挺起了贫弱的胸膛。

  “如果说守护了人类文明的一方就是正义的话,也许是有这样的人。不过大都是在毁灭世界之前就寿终正寝了,或是被对抗势力杀掉了中两者成其一。你们在学世界史的话,心中也能想到一两个领导者或者革命家的名字吧。”

  “有这样的人吗?”

  “Shijieshi,是指社会吗?”

  “够了。总而言之,我要分析那种家伙的能力和行动等然后在破坏者(demolisher)的目录中将其分类……有这种趋势的家伙应该算是确实存在吧,但他们都没有成功。理由或许有很多很多,但我认为是因为有三个条件没有得到满足。”

  “什么条件没有满足呢?”

  陆提问道。——本来的话计算或者模拟定义破坏者的条件这方面更有趣,不过这里姑且先省略吧。

  叶在墙上贴上新的白纸,用日语写下:

  “时间、武器……然后还有信息。”

  写下这些文字,并在字下面添上下划线。

  “时间?武器?”

  “信息?”

  “没错。第一个是时间,不过换成寿命的说法也可以。追求世界的破灭需要非常庞大的时间——在世界规模上实施那个的话用尽一个人的一生都不足够。充其量就是支配一个大陆的程度。#即使是破坏者也无法延长自己的寿命。”

  “哼嗯……”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少女们微妙地附和了一下。

  “下一个是武器。用竹枪是无法毁灭世界的,枪也做不到。想要彻底毁灭文明,就需要有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的强力兵器。”

  叶接着说下去。

  “下一个,信息。凭破坏者一人不可能毁灭文明,因为要寻找几十亿人、找出他们所在、并且杀掉的这个过程太费功夫了。要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让全世界的人被恐慌所笼罩,陷入疑心生暗鬼的状态,唆使他们自相残杀。为了达到这个效果,就需要传达出正好使人们被恐怖所感染所需的正确的信息,像传说这种容易劣化之余传播速度慢的手段是行不通的。”

  “……似乎变成了什么可怕的话题了呢”

  “当然了,因为就是在说可怕的话题。”

  叶没有停下话。

  “过去的破坏者也是拥有诅咒着全世界的才能和憎恶,但仅这样并不足够而已,因为缺少了时间、武器和信息这些条件。”

  叶突然走近电视机,按起了遥控器。

  “频发的恐怖活动终于超越了美国范围,涉及到中东地区——”

  电视上播放着新闻节目。

  “但是,现在不同了。时代在前进,破坏者以前所不满足的条件逐渐达成了。”

  “?”

  “人与物资的运输手段得到了飞跃性的进步。与拖着武器和粮草花费好几个月才攻入邻国的时代不同,现在的话哪怕是地球的背面,也变得坐上船或者飞机只需数日就能攻入。可以说,由于文明的发达,破坏者达成目的的时间被缩短到自己生涯可以容纳的长度。

  不对,应该说是使它缩短吧——。

  在文明的发展中,很多时候也有受潜藏在那个时代的破坏者的影响吧。

  这样考虑的话,或许也可以说,破坏者应该是完成自身的使命,为下个世代的破坏者持续做着准备吧。

  “武器也是这样。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应该听说过这样的词语吧。”

  “很厉害的炸弹之类的?”

  照瑠说道。叶点了点头。

  “指核弹吗,这也是杀伤性武器的一种。科学的发展,造就出高效地杀死更多的人类的武器。”

  “那么,所谓的信息是指什么呢?”

  看到逐渐变得阴沉的陆的表情,叶冷笑道:

  “眼前的你们就是答案。”

  “诶?”

  “由于信息传播手段的发展,几万公里外的地方发生的事件也变得感觉就在身边发生,连一般人也因为新闻报道或者互联网之类的媒体而被传染着恐怖感。控制军队的权位者也是一样,哪怕是遥远的国家发生的恐怖活动事件,也会对自己国家产生影响。这些都有历史的证明。接着,这些事在世界各国中持续膨胀的话,会变成怎能样呢?——”

  照瑠把整个手搭在墙壁上的笔记上。

  “虽然听不太懂……这里写着的是那个实行方法吗?不过都是些数字啊。”

  “你现在摸着的那快,就是写着为了计算出伊斯兰原理主义的意识形态的流动性的变化及其影响到的关联组织的扩大与收缩、之后达到对其他文化的攻击程度的条件的公式,同时也是关于各宗教之间的敌对意识的变化的模拟过程。”【注:伊斯兰原理主义(Islamic fundamentalism),是指为了实现伊斯兰教性的政治、国家、社会而实施的诸如政治活动、各种运动及其思想,换句话说,就是以建设以伊斯兰教法而非世俗法来统治的国家为目的的政治活动或者各种运动等。本来是与伊斯兰主义同义,但由于伊斯兰激进派也是基于伊斯兰教主义而行动,所以尤其在非伊斯兰教国家中带有否定意味地提及伊斯兰教主义是经常使用。——摘自日文维基】

  “?”

  两位少女再次侧了侧头。叶在另一张纸上用笔敲击起来。

  “这是关于某个大国【YJ:美帝?】秘密援助的游击队的东西。虽然由于干涉国与被干涉国之间的力量平衡变数发生了改变,不过这边也是很容易做到公式化。”

  “……? ……?”

  陆和照瑠的头上浮起了问号。

  “总而言之,这是在分析恐怖组织。如果我就是破坏者的话,就会使唤已经拥有一定程度的战力,完成了训练,处于随时可动状态的那些人了。使这些人做些什么,即是指——”

  叶在白纸上写下文字,

  “世界同时发生多起恐怖活动。”

  再一次在下面画上下划线。

  “作为破坏者的尖兵而使用的战力,即使是各国拥有的军队也可以,不过那会稍微有一点麻烦。因为如果某个国家的军队动用不了的话,肯定会被诸国群起而诛之,这样只会反而增加敌人而已。相比之下,借助世界规模的恐怖活动,或者说是游击式的同时发动破坏活动,使得在不会引起其他国家联手的程度下使各国国内陷入混乱才是上策。”

  陆和照瑠沉默了。明明对到现在为止叶所说的话一句都不相信,当转变成恐怖的话题之后却无法不胆怯。

  陆说道:

  “即使是恐怖分子,如果他在想做什么的时候就被什么人阻挠了呢?”

  “如果是不瘟不火的破坏的话呢。”

  叶轻轻一笑。

  “第一步,要在全世界同时引发大规模的破坏行动,由此使各国就会先陷入防守状态而在使其反击节奏慢了。——然后第二步,破坏者为了完全回避反击,完美地隐藏其身姿。”

  “隐藏……身姿?”

  “破坏者头脑很好。现今已经不是那种要踏上演讲台上,高声地煽动民众的时代了。他会隐藏行踪,不为人知地与各地的恐怖分子取得联络,给他们输送大杀伤性武器,计划好时机引导着行动的推进。恐怖组织大概也会在没察觉到自己受到操控的情况下,坚信着实行了自己原本的信念,支持着在世界同时引发多起恐怖活动吧。”

  “……”

  “现在条件已经充分了。之后只要拥有破坏者才能的人出现——世界就会终结。”

  照瑠看着播放着恐怖活动报道的电视机,那么旁若无人的金发少女,现在像个小动物一样蜷缩成一团紧紧地粘着陆。

  “难道说,最近电视在放的这些恐怖活动也是……?”

  “没错,是破坏者背地里操纵他们的。”

  看着陆和照瑠害怕地靠近着身子的样子——

  叶消气了。作为对不法入侵的消气手段,做到这种程度就可以了吧。

  嘴唇的一边扬了起来,骄傲地哼了一声。

  “——这是不可能的吧。”

  “诶?”

  看着眼睛瞪得通圆的少女们,叶的笔尖一圈圈地来回划起来。

  “即使破坏者完美地隐藏起了其存在,但唯有对我是例外的。我可是世界第一的天才啊,就算有和我接近程度的才能的家伙存在,也唯有我不可能会看漏眼。可以断言这种家伙还不存在,也没有这种先兆。”

  陆的脸涨得通红。意识到自己被取笑后,照瑠向着叶的心窝儿一脚踢过去。

  “什、什么啊,真是的!”

  “笨蛋(furaa)!”【注:本句为方言】

  “咳!不……不要用暴力!”

  “不要这样使坏心眼!都说了这种东西照瑠会马上全信的!”

  “哎!刚才陆姐姐也信了吧!”

  “又、又不是全骗你的!正在频繁发生的恐怖活动,的确是些可以隐约看出有那个态势的关联性的事实。对哦,如果这是由破坏者所做的前期准备的话——”

  与一连串恐怖活动这个事实相关的,可以感觉到契机之类的东西存在。

  既然不存在破坏者本人,就没有深入考虑的必要,只是这样评估而已。但即便如此,非要和叶所考虑的公式对上号的话——

  “差不多该是入手大杀伤性武器的好时机了吧。核武器不行,如果是我的话……对,德国的国立研究所里有合适的东西,作为目标的话就是那个了。那个地方有被称为‘Hell(地狱)'的令人畏惧的东西——”

  “都说够了!”

  这次是被陆的小腿击中,叶抱着腿在地上滚来滚去。

  “呜喔喔……!”

  “不过呢。”

  照瑠看着电视机,无意地说了起来。

  “如果真的有破坏者的话,为什么他想要破坏世界呢?”

  “应该是复仇,或者说是心血来潮吧。”

  “诶?”

  “被美女甩了,或者是汉堡里夹了讨厌的泡菜。——这种时候,说不定会为了发泄而考虑毁了世界的缘故。”

  陆一脸吃惊。

  “吓?就因为这种事?”

  “有能成为破坏者程度的能力的人的眼中看来,世界之类的也就这种程度的价值而已。”

  叶维持着背向陆她们,抹去表情说道。

  “……或者说是世界拒绝了破坏者吗。”

  陆站了起来。

  “莫名其妙。走吧,照瑠。”

  “明白。啊,Doku,西瓜费!”

  “姑且问一下,多少钱?”

  “五万元!”

  “这次是高得离谱!谁会给啊,给我回去!”

  “没关系的……反正陆的肌肤就是一片西瓜的价值……”

  垂着头正要离去的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了头。

  “啊,Doku,有什么东西需要的吗?有的话,可以来我家的店买。”

  真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少女。叶想了一下之后说道:

  “……也对,我是想要台电脑和手机,不过那种店应该没有吧。”

  “嗯,我会想想办法的。”

  这样说完,陆一动不动地盯着叶的脸。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啊!看、看到你的胸口那个是不可抗力啊!我可没打算道歉!”

  “才不是!”

  陆一边挡着胸口,一边把放着西瓜皮的盘子给叶看。

  “都拿西瓜给你了,谢谢这种程度的应该说一句吧!”

  “……?这是你擅自拿过来的吧?”

  “呶噶!”

  “说到底,我打出生开始,就从未在这种方面跟人道谢。”

  “吓?”

  陆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叶。

  “首先,明明都那么拒绝了,为什么你还要缠着要干涉我呢。有什么目的……啊——”

  “什、什么啊?”

  叶重新观察起迷惘的陆。被阳光晒黑的皮肤是农村的孩子会有的那种,但认真看一下的话脸蛋的形状确实不差,身材也过得去,虽然短发非叶所好。

  叶移开了视线,有点含糊地说道。

  “这样啊……我、我是对你这种没有教养的小孩连那么一丁点的兴趣都没有是了……不、不过,如果是你对我有意思的话,该说是我也不在乎呢……”【YJ:死自恋狂!】

  “好恶心!太得寸进尺了!”

  重新回来的照瑠给叶的心窝儿来了一记右直拳。在刚才的踢击命中的同一个地方受到伤害,叶蹲了下来。

  “……还、还在这吗,你这家伙……”

  “对不起,并不是这样的。”【YJ:好人卡秒发= =……不对,是怪人卡】

  陆一脸认真地伸出手,做出停止的手势。

  “只是被之前住在这里的老爷爷拜托了多关照你而已。真的,很对不起。”

  “像你这种货色怎么可能做得了陆姐的对象!能够自恋的要素也是0!”

  “什……!不要这么简单地使用0这个数字啊!不是0的吧!”

  “笨蛋!去死!走吧,陆姐!”

  “好的。”

  陆点了点头,要离开时回过头来。

  以为她在担心他之类的,她却“Be”地吐了一下舌头。

  “可……可恶的岛民家伙们……”

  叶趴到地板上,把录音机拿到手里。

  “受到岛民的偷袭而受伤了……今天不得不停下完成论文的工作……”

  话到这里就停下来,想道,

  “……不是、0的吧……?”

  回答这个问题的,就只有似要抚平伤心的心情的温柔的海浪声了。

  2*8

  夜晚。

  围着刚从商店买回来的毛毯,叶合上了眼。

  不在卧室而是在起居室睡,是因为家里就这个地方通风最好。在调好温度的卧室里听着古典音乐入睡的那个时候令人怀念。

  “……”

  怎么也睡不着。

  睡不着的原因是白天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萦绕。

  ——那家伙,现在怎样了?

  这是住在隔壁的苦瓜爷爷的话。

  对这个问题,叶只能给出了暧昧地回答。

  在位于宾夕法尼亚的历史公园遇到这座房子的屋主,这点是不会有错的。那个人的样子,也能很清楚地回想起来。

  但是在那里会话的内容,却无法清晰地记起来。

  除此之外的记忆都很清楚记得,从出生瞬间助产士所说的祝福的话开始,到双亲的面容、幼时的记忆,和连想都不想起起来的学生生活。还有从任职大学教授开始,挽救各种各样的国家级规模的危机的光荣的日子,从某日开始与叶共同生活的年长点的助手的脸,也全部都记得。

  当然,在那个“白之家”被合众国那些重要人物们嘲笑时的情景也——

  “……?”

  想不起来?

  叶被当成傻瓜、被打压、成为他从美国逃出来的契机的那件事。

  在“白之家”发生了什么呢?

  只有异口同声地批评叶的重要人物们的脸,还清楚地记得。

  “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的论文……应该是这样的……所以每个人都当我是妄想狂……应该是这样的……”

  正因如此叶才为了从杂音中抽身而来到这片土地,在无人知晓的土地上完成论文,为了能争口气给那些当自己傻瓜的家伙看。

  可是,最为重要的、作为契机的那个瞬间的情景却无法想起来。

  “……”

  叶蓦地挺起身来。

  不知为何胸口的悸动急速起来,这种状态怎么可能睡得着。

  而且,应该没有想不起来的事情吧。

  离开美国的前一刻,注视着大学的私人房间燃烧起来的样子时自己的身姿——

  “我——是为什么要烧掉自己的研究室呢……?”

  是对解雇了自己的大学的讽刺。

  ——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只是单纯为了惹他们讨厌,而烧掉了历代名教授所使用的传统悠久的房间吗?这真的是身为天才的叶应有的行动吗?

  叶走向和室,那里放着白天搬进来的叶的私人物品,里头塞满了从大学的私人房间里拿回来的东西。

  如果把过去的私人物品拿在手里,也许记忆就能清晰起来。

  “肯定是那个臭小鬼殴打我的错。真是的,竟然打得人咚咚的响。还是说是积累的疲劳的缘故而思考能力低下了吗……”

  从窗户射进月光的和室里,堆放着小山般的纸箱。

  叶向其中一个伸出手,切开了胶带。

  “……”

  打开了。里面只有时钟和爱用的杯子之类的杂货。

  伸手向第二个箱子。

  再次打开,这次是衣物。

  第三个、第四个也是,尽放着些琐碎的东西。

  “……”

  莫名其妙的焦躁感冲击着叶,叶用力放倒纸箱山。

  由于冲击力的作用,好几个纸箱的内容物都倒了出来,但是里面并没有论文。

  叶是学者,是博士,是教授。

  明明应该是这样——但可作为证明他的职业的证据的东西,一件都没有。

  “不可能……怎么会没有……?到现在为止写过的论文呢……宾夕法尼亚的照片连一张都……”

  终于纸箱剩最后的一个。

  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打开了纸箱。

  “——”

  差一点就要发出悲鸣。

  最后的纸箱的里面——是完全空的。

  “……!”

  脸变得僵硬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寄送空的纸箱,这种事正常来考虑根本不可能,这种事毫无意义。

  呼吸变得紊乱起来,肺部有如被绞紧般痛苦。

  “太蠢了……!太蠢了……!寄这种东西的……是谁啊……”

  突然想起了什么,叶跑回起居室。

  冲过去抓紧的,是棒状的数码录音机。

  这个应该残留着从宾夕法尼亚出发前开始的记录。

  只要播放最早的录音——

  “……”

  不知道为何,身体抗拒着按下播放键,脑袋深处响起警报。

  不可以听那个东西——

  有谁在耳边喊着。

  “哈……!哈……!”

  汗从全身不断冒出来,握着录音机的手在颤抖。

  更改液晶画面上显示的日期。

  如果不能听最开始的那句话的话,至少——

  日期和时间设定到到达那霸机场之前。

  哆嗦哆嗦地颤抖着的手指,好不容易才按下了播放键。

  “8月10日……准备在飞机机舱内入睡……”

  “……唔!”

  叶下意识放开了手。

  “醒过来的时候应该就能到冲绳了吧……”

  无机质的、没有感情的声音。

  “谁——”

  从跌落到地板上的录音机旁跳开。

  “是谁的——声音——”

  听到的是无法想象是叶的声音的低沉嗓音。

  “计划稳步推进着……几天之后就能得到那个东西了吧……德国的Hell(地狱)……”

  “呜哇啊啊啊啊!”

  一脚踢飞了录音机。

  手猛地伸进放在地板上的手提包,把塞在里面的夹克拿了出来。

  手中拿着挂满勋章的这件衣服,打心底地松了口气。

  如果连作为过去光辉的象征的这件夹克也不见了的话,真的会疯掉的。

  “这是谁啊,以前在录音机里录下声音的这个人……”

  用夹克裹起身子,滚到地板上。

  “那是谁啊——昨天在这岛上降落的那个人。”

  完全陷入恐慌的状态了。叶甩了甩头,维持着自我意识。

  “我是沙藤叶……世界第一的天才,合众国的英雄……在美国的那个也好,在这座岛上降落的那个也好,都是我本人……只是疲劳的缘故而一时间混乱了而已……”

  紧紧抓着包着身子的夹克。

  ——哈……Doku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吗?

  ——说是在基地的小卖部也有出售类似的东西。

  陆和照瑠的话在脑海中经过。

  “这件夹克也是,真品来的……不是仿造品……”

  想得起来的事情。想不起来的事情。

  两者相比,想得起来的事情这边压倒性的多。

  所以,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

  过多未知的混乱与恐怖感淹没了头脑,最终到达了极限。

  噗哧一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中断——

  叶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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