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隔两天的放学后,在漫研社活动室里,小菊和乃香在一旁闲聊,兔毛成没有加入两人的对话,神情落寞地低垂着视线。

  此时,门喀嚓一声开了。兔毛成随即转头过去,眼神闪烁着期待。

  「欸,小兔,我拿来啰。由我处理,包你满意,不过装订得由你们自己来,你们也看得出来,我不擅长那种需要用到手的琐碎工作。」

  阿金边说边走进门。兔毛成交代的漫画原稿印刷已经全部完成,他是专程跑这一趟把印好的稿子送到兔毛成手上。兔毛成感激在心头,脱口说出的话却是——

  「什么嘛,是阿金啊……」

  一声叹息从她的嘴里流泄而出。

  「什么?你那是什么态度!你居然连句谢谢也没说,还叹什么气!可恶,你果然跟一般女人没两样!不过稍微对你好一点,你就爬上天了!一心只想利用我,利用完就把我踢到一边。」

  阿金气愤填膺,兔毛成心里尽管过意不去,还是选择忽视他的存在,改由乃香出面应付。

  「哎呀!不过稍微撒个娇就没辙,阿金果然和一般男人没两样呢!」

  「吵死人了!小心我把你当沙包揍————!」

  小菊没理会吵得不可开交的阿金和乃香,跑去找失魂落魄的兔毛成。

  「兔吉小弟没来呢。」

  没错,兔田这时候不在这里。而且不只今天,昨天和前天他也没到漫研社帮忙。

  「……嗯~他可能有事吧,何况我也没有强迫他一定要来帮忙。」

  兔毛成回答得一副不关己事的模样,不过如同小菊观察到的,她有些在意兔田没有出现在漫研社,毕竟他那么想要有个可以练习吉他的地方,却连续好几天没有现身,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而且这个学弟看起来软弱又可怜,一天没见到脸都让人觉得焦虑。

  话虽这么说,不会来的人再等下去也没用。兔毛成振作起精神,装出一副斗志高昂的模样拍了下手,执掌大局。

  「好啦,今天也要拜托大家帮忙~我们今天的工作是打扫活动室,因为有很多东西要丢,我很期待三位的表现哦。」

  「……喂,我怎么也被算进去了。」

  兔毛成无视阿金的抗议,明快地向三人下达指示。

  同一时间,兔田正好爬上社团大楼楼梯,走到二楼,接下来只要沿着楼梯往南走到底就是漫研社活动室。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走向漫研社,而是往位于三楼的轻音乐社走去。

  兔田这天没什么要事,只要有意愿,随时可以前去帮兔毛成的忙,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一开始,兔毛成愿意把漫研社的活动室借给他练习吉他,他其实相当感激,但现在的他则是打死也不愿意再踏进那个地方一步。

  会有这样的转变,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那个空间格格不入,那种隔阂感就和在教室里感受到的一样,觉得自己既凄惨又卑微。在教室里,这种感觉来自同学间的嘲笑、侮蔑,令他不解的是,漫研社也带给他相同的感受。

  为什么会这样呢?兔毛成、小菊、阿金、乃香,没有一个人嘲笑或是鄙视自己,他们表现出来的态度是那么宽容,那应该是个能让自己感到轻松自在的空间啊……

  他带着抑郁寡欢的心情,战战兢兢地走进轻音乐社活动室。活动室里,包括志鹰在内,有好几个社员聚在一起,和往常一样在练习前先闲聊个两句。

  兔田从未在走进活动室时引起志鹰的关注,但是这一天他前脚才刚踏进去,志鹰立刻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

  「怎么啦,你不是转到漫研社了吗?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出现了。」

  这句讽刺的话听来就像是要他别再出现一样。只是兔田更在意从志鹰口中听到漫研社这一点。他从来没向志鹰提过漫研社的事情,志鹰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志鹰一讲到漫研社,其他社员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了起来。

  「什么?这家伙转到漫研社去啦?」、「他跑去那个宅男宅女聚集地啦。二年级不是有个人妖吗?我看过这家伙跟他走在一起哦。」、「那家伙的外表实在太吓人了,不只恶心,简直是恐怖。」、「啊啊,还有,我还看过他跟那个强暴犯&拳击手&摄影师混在一起。」、「噢,那个妄想少年啊,哈哈哈,什么啊,变态全集合到漫研社去了吗?」

  进出漫研社的人遭到恶意贬低,讪笑声在活动室内此起彼落。

  但是,随即有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冷嘲热讽。

  「他、他们才不是什么坏人……」

  仍在讥笑的志鹰讶异地看向兔田。

  不过在场所有人当中,最感到惊讶的还是不自觉脱口说出这句话的兔田自己。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胆敢驳斥志鹰——

  「什么?你说什么?」

  「……不、呃……没有……」

  被志鹰一瞪,抗议声一下子泄了气,兔田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

  他不懂自己在气什么,这实在不像自己平常会做的事,自己以及和自己扯上关系的人遭到毁谤不是常有的事吗……

  他心中涌起不该激动到忘我的悔意,向志鹰请求:

  「那、那个,在各位学长开始练习前,我可以弹一下吉他吗?」

  「……随便你。」

  漫研社已经不能再去了,想弹吉他就只能抓紧其他社员尚未开始使用器材的短暂空档。

  志鹰一脸嫌恶,不过还是确实答应了兔田的要求。兔田于是赶紧把吉他接上音箱,这时,社员不知为何全停止聊天,紧盯着兔田的一举一动。

  在莫名沉重的寂静中,兔田抱起吉他,如同要潜入水底似地深深一呼吸,接着飞快地弹响琴弦,也不等指尖习惯,只是埋头猛弹。

  活动室里的音箱音质绝佳,放在仓库的破旧音箱根本比不上。澄澈的吉他声如洪水泛滥,淹没整间活动室。

  兔田感觉到无可言喻的快感穿透全身。

  同时,一种不像自己会有的情感再次涌上心头。

  那是种「想让别人听到自己声音」的情感,一种渴望展现自己的技巧,期盼对方认同自己死命练习成果的自我表现欲。

  他破坏整体和谐,无法站上校庆舞台的技巧——没有人愿意一起组团,不被需要的技巧——他希望他们能用自己的耳朵再仔细确认一次。

  他平常不曾有过这样的念头,突然在心中萌芽的情感急速高涨,在指尖流窜。

  他无法自制地让过去习得的技巧一口气全爆发出来。

  炽烈、狂热、激情,如走钢索般惊心动魄,但总在千钧一发之际拉回。吉他声细密,急促吼出响亮的呐喊。

  兔田以料不到是由娇小脆弱的身驱弹出的猛烈爆发力,掀起一波波怒涛。

  就在鬼气逼人的即兴演奏正要进入最高潮时——

  ………………

  满溢活动室内的吉他声猛然消失。

  宛如暴风雨肆虐过后,活动室内空无乐声,只剩下生硬的弦声残骸虚无地发出声响。过没多久,生硬弦声也跟着失速,草草消失在无声之中……

  (咦?发生什么事了?)

  兔田愣在原地,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他急忙四下张望,试图把握状况。然后,他看见志鹰站在音箱前,手中拿着拔下来的导线。他这才终于了解,志鹰拔下连接效果器与音箱的导线,强制终止自己的演奏。

  接着,他以为志鹰会开口痛斥自己——

  「欸,兔田。」

  「是、是。」

  「滚开,我们要练习了。老实说,你在这里实在太碍眼了,还是滚回你的漫研社吧。」

  志鹰没有表示赞赏,也没提出感想,只是和平常一样赶兔田离开。

  其他社员也跟着志鹰起身,默默动手准备开始练习。

  兔田就像从没弹过刚才那段吉他,没人和他讲话,没人看向他,俨然把他当成活动室内的空气。

  「…………」

  再待下去也没有意思,兔田于是背起吉他,离开了活动室。

  一踏出活动室,志鹰组成的乐团演奏随即透过背后的门板传进耳中。他杵在走廊上,侧耳倾听。听着听着,一股强烈的空虚感猛然袭来。

  志鹰尽管看似吊儿郎当,实际上却是个努力不懈的人。无论是歌唱实力还是吉他技巧,志鹰的程度都优秀到远远超越一般的高中生乐团。

  不过——

  兔田还是认为自己技高一筹,他就是忍不住这么想。

  「~~~~!」

  这种情感真的是所谓的傲慢吗?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他心中痛苦难耐,漫无目的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校园里徘徊,不想直接回家,只想一个人独处。

  一回过神,他发现自己走到了教室附近。

  适样也好,要是里头没人,就可以先逃进教室了——他心里这么打算,可惜在还差几步就要走到教室时,开敔的门边传出女孩子讲话的声音,似乎是有人留在教室里聊天。

  兔田烦躁地停下脚步,思考起还有哪里可以静下心独处。

  可是,教室里传来的女孩子交谈声夺去了他的注意力。

  「——咦,你没看吗~?那部连续剧的男主角超帅气的呢~千咲呢?你也没看吗?」

  「有啊,不过我不是很喜欢那个男主角呢~」

  他自认不可能听错,那千真万确是千咲的声音,看来留在教室里聊天的是千咲那一群女孩子。

  他对她们的聊天内容很有兴趣,可是站在外面偷听实在是种卑劣的行为,于是他赶紧转过身,准备离去。但就在这个时候——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呢?」

  「唔~让我想想……」

  有个女孩子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逼得兔田停步,舍不得离开。

  千咲没有马上回答,随之而来的漫长沉默,令他联想到千咲难为情的脸庞。

  尽管清楚不应该偷听,但是这个问题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他自然而然地屏住气息,竖起耳朵。

  「嗯,比起运动型的,我比较喜欢玩音乐的男生。」

  千咲有些娇羞地答道。

  (音乐?)

  一听到这个回答,兔田刚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心脏狂跳不止。

  对于在班上被孤立的自己,千咲的态度与对待其他人并无不同,在他遭到班上同学恶意挖苦时,也会特别表示关心。他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千咲心地善良之故。

  可是——

  (说到音乐……该不会是……咦?咦?)

  「好好,我知道了——啊,所以你才会对外星人那么亲切啊。虽然他长得那副德性,不过我记得他是轻音乐社的嘛。」

  兔田倒抽了一口气。其中一个女孩子真的提到了兔田。

  那个女孩子常狠毒地嘲笑自己,他也不在意。

  更重要的是千咲会如何回应。

  他又更专心地竖起耳朵,紧张与期待在心中鼓噪。

  「别胡说了,就算是玩音乐,那个东西根本不在讨论范围内~」

  (……咦?)

  他无法理解听到的话语,思绪瞬间空白。

  过了一会儿,他总算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甚至怀疑这话出自别人,而不是千咲口中,但是那轻柔平稳又亲切的嗓音绝对是千咲没错。

  也就是说,千咲确实说了这句话。

  她把兔田叫成「那个东西」。

  接着,就像是要让他明白这的确是现实,千咲又继续说道:

  「虽然长相不重要,不过也不能太难看。那个东西说话怪里怪气,像在背剧本一样,身高又比我矮上一截,真的活像个误闯地球的外星人。啊,还有还有,他跟二年级的金城混在一起,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耶!你们不觉得很恐怖吗?我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呜哇,太可怕了吧!跟金城扯上关系真的是太不妙啦!」

  千咲天真又愉快地贬低兔田。从声音可以想像得到,她说出这话时,脸上依然挂着浅笑,那个令兔田倾心,救赎了他的纯真甜美笑容——千咲此时正带着这样的笑容,侮蔑兔田。

  兔田感到一阵晕眩,衷心希望这是一场梦。

  但是千咲带给他的绝望还不止如此。

  「可是啊,他肯定喜欢你,他一定会错意了。」

  「你那么亲切反而害了自己呢。」

  「我那才不是亲切呢,只是兔田同学他啊,你们也知道他是志鹰学长的直属学弟嘛。所以呢,我怕要是对他太冷漠,会被志鹰学长讨厌……」

  (!)

  兔田彷佛吃了一记迎头重击。

  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居然从千咲口中说了出来。

  而且,这句话意谓着——

  「你在说什么啊,依你们现在的关系,还怕一个小外星人来搞破坏吗?」

  「唔~可是我们还没正式交往嘛。」

  「什么?你们不是都约会好几次了,还没开始交往吗?志鹰学长原来是个慢郎中啊?」

  「对啊,没想到他还满谨慎的呢。不过,就时机上来说,他应该会在校庆的时候告白,而且他也约我去看表演了。呵呵,好期待哦~」

  自己一无所知,简直像个滑稽的小丑,实在可笑极了。千咲和志鹰早就进展到还差一步就要成为男女朋友的关系。

  (……啊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所以志鹰学长才会知道我人在漫研社啊……)

  原来千咲和志鹰之间有连系,如此一来,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换句话说,是千咲告诉志鹰,兔田被他赶离轻音乐社后,在漫研社定了下来。两人应该是把他当成闲聊的话题,开心地嘲笑着他——

  「在校庆告白还真老套呢。算了,反正是你自己目光短浅,选了志鹰学长。」

  「咦,为什么?你不觉得志鹰学长很帅吗?而且他也很受女孩子欢迎呢。」

  「所以我才说你目光短浅啊……」

  千咲她们还在聊,只是兔田再也听不下去,迅速掉头离开。

  (……什么嘛,和泉同学果然也是普通的女孩子嘛。)

  他感受到强烈冲击。千咲那张甜美的笑容完全骗过了他,让他相信得死心塌地。

  「————」

  不过,不要紧的,自己本来就不该期待,早晚得承受心伤。这就像是做了场短暂的美梦,不需要难过,何况自己从以前就常遇上这种事,不过是家常便饭。这才是世界对自己的评价,自己的分量,他不得不甘心接受……他知道……他明白……他很清楚。

  可是——

  「……呜……呜…………」

  这股撕裂心扉的痛楚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今天会这么不甘心呢?

  以往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的耳边都会响起一个无奈的声音,只要那个声音对自己低吟一句「没办法,是你不对」,他的心灵就能恢复平静。

  但是,这个无奈的声音今天没有在他的耳边响起。

  他承认自己的长相和说话方式像外星人,也有自觉,但他再也不觉得为此受尽轻蔑是无可奈何。

  刚才志鹰学长的情形也是一样。志鹰学长的演奏技巧远比一般高中生高超是不争的事实,但他再也不觉得自己的技巧不被志鹰学长认同,没办法在校庆上表演也是所谓的无可奈何。

  他不肯死心,扰乱内心的怒火迟迟无法平息。火焰熊熊燃烧,火花在胸中随处喷溅,化成激情烈焰。

  他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形。虽然困惑,他早就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原因就出在兔毛成——以及在漫研社遇到的那一群人。

  在知道他们的存在后,他总不由自主地拿自己和他们比较。

  他们应该与自己同类,却大不相同。他们应该与自己相近,却遥不可及。一知道世上原来有这样的人,他再也回不到那个无知的过去。

  如今,他能去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那个地方打乱了自己的步调,同时也只有那里,能让自己重新站稳脚步。

  于是,他再次走向社团大楼。

  社团大楼二楼。兔毛成丢完垃圾回来,独自走在日暮时分昏暗的走廊上。活动室内难得打扫,由于堆积了一大堆脏污、灰尘与不需要的物品,整理起来十分费力。不过在丢完垃圾后,打扫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尽管劳累,却有说不出的成就感,疲倦的身体也让人觉得舒畅。

  就在这个时候——

  (……嗯?这是……吉他声?)

  兔毛成无意间听见前方有吉他声乘风而来。与夕暮相衬的哀愁音色诱使她沿着走廊,走到漫研社门前,聆听门后传来的吉他声。

  就她所知,只有一个人会在漫研社的活动室内弹吉他。

  她走进活动室环顾室内,在窗边角落发现了盘腿坐在地上,用吉他弹出忧伤曲调的兔田。

  「噢,你终于来啦。你一声不吭消失了好几天,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

  小菊、阿金、乃香全被兔毛成派去倒垃圾,活动室里只有兔田一个人在。他进来的时候,可能刚好错过出去倒垃圾的兔毛成等人,碰巧没有遇上。不管怎样,他总算是来了。兔毛成一派轻松地开了口,兔田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照样轻弹着音调忧愁的吉他。后头的夕阳在他脸上落下阴影,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兔毛成还是轻轻皱了眉,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奇怪。

  「欸,发生什么事了吗?」

  兔毛成走到兔田身边,坐了下来,看了他一眼后,她倒抽了一口气。

  兔田的身体轻颤,吉他上落下大滴泪珠。

  过没多久,兔田停止演奏,终于说出一句:

  「……绝对、是我、比较厉害。」

  他断断续续说着,语声不住地颤抖。

  「不过,没有人、认同我。」

  他的泪水扑簌簌流下。

  「我只是想、做我自己而已……」

  他像是要吐出带刺的铁球,一字一句硬挤。

  「可是、大家都嘲笑我……」

  他哽咽说着,向兔毛成吐露所有过往自己甘之如饴的不公平待遇。

  「这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

  兔田这么做也许只是单纯抱怨。他吐出心中不满,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完全没提出任何有建设性的具体提议。

  不过,要是不这么发泄出来,自己肯定会发狂。情感持续膨胀、无处宣泄,堵塞他的胸口,让他快要窒息。所以他无助地来到这个他以为自己不会再踏进的地方,可悲地流下泪水。

  这样的人生实在太悲惨了。

  悔恨的心情简直要撕裂他的身体。

  不过,有这样感受的人不只是兔田。

  「……什么嘛,兔吉,你根本就没办法用『无可奈何』说服自己嘛……!」

  兔毛成仿佛镜里的兔田,不甘心、痛苦、咬紧了牙,娇小的身躯也和他一样轻颤。

  「听好了,兔吉。傲慢是指不经大脑思考,过度相信自己的力量。不过,如果经过再三思考,还是认为自己的想法正确,那么你就是对的,错的是这世界。」

  兔田仰起头,兔毛成小巧的脸蛋就在自已眼前,以坚定的语气厉声斥喝,一字一句直接刺穿兔田的胸口。

  「为什么说黑是黑,说白是白,就要遭到这个世界的指责?不只如此,还有些人把话说得很动听,什么错的人是你,只要你改变,世界也会跟着改变。不过我告诉你,绝对不能听信那些人的花言巧语……啧!那是没胆挑战全世界的人逃避的藉口。为什么要改变自己配合错误的世界!开什么玩笑!」

  说到最后,她声嘶力竭、激动怒吼。她的对象不是兔田,而是代替兔田朝这个世界发泄怒气。

  「你要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正确,那就别屈服,勇敢站起来面对。要是有人瞧不起你,你就照样鄙视他。要是有人把你踩在脚下,你就照样践踏他。你要向这个不认同自己的世界燃起复仇的怒火,让全世界屈服!」

  兔毛成直接挑明了讲,终于唤起兔田的自觉。

  他不该不甘心吉他技巧不受认同,因为长相和嗓音受尽耻笑,还随便用一句「无可奈何」带过,相信错在自己。

  他并非打从内心认为「无可奈何」,只是害怕面对。一旦主张自己正确无误,就是与否定自己的世界作对。

  借用兔毛成的话来说,他没那个胆子挑战全世界。

  所以他否定自己,自觉卑贱,自甘当个丧家之犬,不战而逃。

  可是现在的他再也不逃了。因为他遇见了一群挑战世界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耀眼夺目,令他景仰,忍不住钦羡,想要报复那些嘲笑自己的人……

  「……就算是动了『报仇』这种邪恶的心态也没关系吗?」

  「想要报仇哪里邪恶了!左右人类的感情中没有比这更单纯而且健全的了!」

  兔毛成嘶吼,肯定在兔田心中萌芽的情感。接着,她缓缓地将自己白皙的小手放在兔田紧握的左手上,轻轻缠住他的手,摊开他的掌心,让手指怜惜地覆盖他的指尖。她以看穿一切的澄净眼眸凝视兔田,温柔地浅浅一笑。

  「你看,你有一双漂亮的手,指尖却硬成这样,这不就证明你拚了死命埋头苦练吉他吗?你应该以此为荣,不要轻易原谅那些蹂躏自己荣耀的人。」

  说着,兔毛成满是怜爱地抚摸兔田因为每天练习吉他而变得硬邦邦的茧。指尖上的硬茧是证明他辛苦努力最无可撼动的铁证——兔毛成非常了解这一点。她不只称赞他的技巧,也认同他背后付出的努力。

  他为此莫名欣喜,觉得辛苦总算获得回报,眼头不禁再次发热。他好不容易赶在泪水落下前抹了下眼角,跟着破涕而笑。

  「……兔毛成学姊也是这样一路奋战过来,手指上才会长茧的吧。」

  在她细致柔滑的小手上,有个难看的茧长在中指上。

  那正是她努力不懈的证明,相信自己的依据,能够坚持做自己的根基……

  兔田感到疼惜,像是受到鼓舞,回握了兔毛成的小手。

  兔毛成听了,露出平时的高傲笑容,堂堂说道:

  「没错,这就是早一步站上战场的手。你心中的悔恨、痛苦、苦楚,我都很清楚。所以,如果你决定起身迎战,我也会和你一起并肩奋战!打倒这个嘲笑你的混帐世界!」

  「…………」

  多、多么坚强的人啊。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从内心受到感动。

  他说不出话,心中满溢情感,但又觉得不能不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

  「——呵呵~不错呢……真好~」

  「嗯嗯嗯!酸酸甜甜的——!让人心儿怦怦跳呢~小菊~!」

  「「!?」」

  本来以为是两人独处的空间,声音却突然从室外的方向传来。

  他们不晓得什么时候倒完垃圾回来,之间小菊和乃香神情恍偬,抱住自己的身体不停扭动。

  「喂!你们别乱出声音啊!他们根本没发现我们在这里耶!你们要是不出声,照刚才的气氛看来,他们接着很有可能会捿吻,难得的一幕都被你们破坏掉啦!真是的,所以我才受不了女人……!」

  一旁的阿金见状,一边咒骂,仍不忘拿着摄影机继续拍摄。

  「你、你你你你你、你们回来啦!」

  兔田和兔毛成连忙放开彼此的手,可惜为时已晚。三人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得意笑容,看来两人刚才的举动全被瞧得一清二楚。

  兔田和兔毛成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别、别说蠢话了,阿金!我不过是以学姊的身分在向兔吉说教罢了!没有其他意思!不要再拍啦~~!快把影片删掉!」

  兔毛成为了抢走摄影机扑向阿金。小菊没理会上演全武行的两人,弯下腰,和兔田四目相交。

  「你也真是辛苦了呢。不过还是这么精神焕发,真了不起。」

  小菊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光是这样,就让兔田感觉到自己身处在小菊温暖的怀抱中。

  接着,乃香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你要怎么做?」

  「咦?」

  怎么做……这是在指什么事情?一发现兔田瞪大了眼,乃香马上大笑说道:

  「拜托~你怎么傻住啦。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要叫我帮个没有斗志的人,我还不愿意呢。不过呢,要叫我视而不见,我也不是那么铁石心肠的人。当然,小菊和阿金也是一样。」

  「啊……」

  兔田这下总算明白乃香的意思。

  阿金听了,马上抱怨了句:「欸,不要随便把我牵扯进去。」

  「唔~?不然呢?难道你只打算拿着摄影机,袖手旁观吗?」

  「我说啊!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那种『凡事由我指挥』的态度!用不着你说,我也会帮兔吉!」

  他哼了哼鼻息,激动说着。

  兔田感觉到胸口不住颤动。乃香、小菊、阿金三人全露出想确认他「打算怎么做」的眼神,凝神注视着他。

  然后,最后还是没能从阿金手中抢走摄影机的兔毛成调整紊乱的呼吸,梳理了一下头发,向前跨出一大步,再次开口确认兔田的意志。

  「你想怎么做?」

  「…………」

  这些人即使不受这世界认同也不屈服,依然抬头挺胸走出自己的路。

  他们散发出强烈的魅力与光芒,坚定得令他不禁流泪,美得令他直想下跪,衷心期盼能和他们一样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既然有这些人在背后推动自己——

  「……我……!」

  「嗯?」

  我也要向前跨出自己的步伐。

  「我想雪耻!我想要那些瞧不起我,不认同我的人——轻音乐社里的那些人吓得半死!因为……因为!错的不是我!错的是这个世界!」

  他不再逃了。

  他认为错不在自己,不是自己不好,他要挺起胸膛,向不认同自己的世界宣战。

  他用力吼出过去盘踞在心头却遭到掩饰的情感与心意,兔毛成听了咧嘴一笑。

  「说得太好了,了不起。」

  接着,她立刻绷起脸,回头望向三人。

  「好,没时间了!我们得赶紧行动!乃香,你在校庆执行委员会里有认识的人吗?」

  「欸,小兔!你太小看我的人脉啦!我有个朋友在今年的执行委员会里担任干部呢。」

  「我有事想问他,你可以帮我跑一趟吗?还有提到人脉,小菊,这次要麻烦你啰。」

  「呵呵呵,我会尽力做到最好的。」

  「阿金就不用我交代了,我会期待你的表现。」

  「谁管你的期待,我只是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而已。」

  兔田有如得到千军万马相助,没有比他们更可靠的帮手了。

  没什么好害怕的,相信这些人在一起没有办不到的事。

  「好,那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吧。」

  在兔田的决心与兔毛成脸上好战的笑容中,战火正式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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