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车站的爆炸事故而仍然处于一片慌乱的警察厅。
集体持枪自杀事件的搜查本部也在警察局的一角。
秋月杏子出席了组织犯罪对策部上午召开的搜查报告会议,听取了搜查成员这几天来的搜查报告。关掉灯之后投在室内的幻灯片影像。幻灯片上显现出了持枪自杀者的遗体的照片和使用过的枪支。搜查员按顺序站起来报告了自己的搜查情况。秋月则是默默地听着这些报告。
秋月还是第一次听说为自杀事件而成立搜查本部。
说到设置搜查本部的理由,比起「有人员伤亡」这种原因,「大量枪支外流」才是更主要的。
也就是说,被看重的,并非是人类死亡,而是采取的死亡手段。
7名自杀者全是使用左轮手枪击中头部,当场死亡。经过组织犯罪对策部搜查可以断定的是,那些用于自杀的左轮手枪是在2周前由走私船运进国内的。已经逮捕了几名与武器走私相关的犯人……但是据这些被捕的犯人的证言说「的确进行了走私贸易,但是买进的大量军火武器不知被谁劫走了」。
也就等于他们说自己换了大价钱私贩回来的武器,全部被某个人夺走后下落不明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分明是在扯谎。哪是什么被人夺走下落不明,明明就是他们把东西已经出手了。一般的话无论是谁都会这么想。但是,那些人却说谁都不承认,完全没有要认罪的样子。
「……红帽子」
秋月在会议中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咒骂着。
是谁从走私团伙那劫走了枪支。
是谁将被劫走的枪支交给了少年少女。
毫无疑问,连接走私者与自杀者的结点便是「谜一般的第三者」。
……秋月推测那个谜一样的第三者就是红帽子。不管怎么说,持枪自杀事件中的少年少女们有着一个共同点——「想尝试红帽子的传说」。
但是毫无疑问的是,秋月的推测也是超乎常识的。
都市传说的怪人从走私武器的人那里劫走枪支,再将枪支交给自杀志愿者。谁会相信这种事。正如秋月所料,警察高层看过她的报告书之后只是对其内容付之一笑。
那个暂且不说……用于民间群体自杀的枪支只是冰山一角,被盗的军火还有将近40%下落不明。也可以假设,还没找到的其他武器也还在民间流通吧。
……让秋月在意的还有另一件事。在报告中,还提到走私军火集团除了这次的军火交易以外,之前还进行过更大规模的交易。关于这件事还在调查之中。虽然想要知道那次大规模交易的具体内容,但是会议到这里就结束了。
室内回复光明。在简单的质疑问答之后,搜查成员离开座位,回到各自的岗位去。秋月混在人流中离开座位。
然后,离开了调查本部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座位后,秋月默默地坐下。在秋月的桌上……放着两名失踪的少年少女的照片。
验证红帽子传说的少女,冴上爱架。
还有身为爱架的哥哥的少年,冴上诚一。
一边感慨颇深地看着两人的照片,秋月注意到自己的手机在桌上小幅度地震动。打开电话一看,有一通短信。没有发信人的姓名,用于发信的地址也是从未见过的地址。
「……这个是……!」
看完邮件以后,秋月坐在自己的工作桌前惊呆了,而其他人并没有察觉。
■■■
游离与半睡眠状态的意识,开始渐渐苏醒。
伴随着从梦中醒来的轻微头痛,缓缓地睁开沉的眼睑,外面的阳光直射进来。虽然意识还在恍惚中,但是已经可以清楚捕捉到屋子的轮廓。看起来像是因为从拉门处射进来的阳光过于刺眼,我才从昏睡中苏醒过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头有些微痛,下意识用左手遮住了睁开的双眼。然后,视线被黑暗掩埋。
「这里……是哪里……?」
抱着这样的疑问。将手掌从脸上移开,从被子里探出上半身。没有在意从身上悄然缓落的被单,睡眼朦胧地环视周围。
醒来的地方是……好像是个10张榻榻米大小的铺着榻榻米的屋子。古色古香的桐木衣柜上挂着字画。看起来是个日式屋子,但问题是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自己家。真是悲哀啊,我都没在这种气派的日式家居里生活过。
不经意一看,放在房间里的大镜子里面映出自己的样子。直到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样子,才注意到自己被换上了灰色的和服。就像是在旅馆里穿的浴衣。
究竟是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穿成这个样子?
我记得……本来想要去第二新宿所以到了车站。在车站遇到的同班同学羽鹭雪名。又碰上了扛着爱架的红帽子,我自己则看到了奇怪的数字,之后在车站发生了爆炸……再之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不知是不是因为拼命地回想发生的事情,才感到有些眼晕呢。我便用一只手支撑着倾斜的额头。
也不能一直都在被褥上。想着去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情况的我,拿开身上的被单准备站起来。为了能够站起来,把手触着身旁的榻榻米上。
但是……指尖碰到的奇妙的柔软度与温度并不是我所知道的榻榻米的触感。
「……!」
发生了意料不到的事。控制住惊叹的声音像悲鸣似的响起来。
视线所及之处,我的手正一把抓住白皙少女的胸部。
长至腰际的闪亮的白色长发。在紧闭的眼睑下面,必然是一如既往的美丽的绿色瞳孔吧。在我身旁的是,同班同学的鹭羽雪名。
我的被子的旁边。也就是横躺在榻榻米上,正在熟睡着。
浴衣凌乱。
从浴衣的缝隙里露出的毫无瑕疵的大腿。然后是漂亮的锁骨。从露出的肩上看不到胸罩带子的事实猜想的话……没穿内衣吗,这是?
我慌慌张张地把手从隔着浴衣抓到了的她小巧的胸部拿开。还没有理清状况的我,一边抑制着剧烈的心跳,对着眼前毫无防备少女,不知该看哪里是好……脸慢慢地烧起来。
说实话,幸好羽鹭并没有醒来。她要是醒着的那就糟糕了。虽然在内心里辩解说是这件事纯属意外,但是还是不由得有一种罪恶感。
突然,注意到熟睡着的羽鹭手上,拿着一本书。
书名非常的简洁——『看病入门』……真是没有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参考书。在羽鹭的旁边,还散乱地放着一些其他的医学书和药草书。
这么看起来,就像是虽然一窍不通,但是还是努力地想要给我治病样子。在附件放着的一些医用的手术刀还有花盆之类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呢,看到这些用途不明的东西感到有些不安……大概是试验出错后,累得睡着了吧。明明在数学物理那些令人费解的地方都非常熟识的家伙,到了给别人看病这件事上,居然就完全束手无策了。
……我、我可没有觉得这有些可爱的啊!
虽然难为情,我还是把将自己的被子盖在了睡着的羽鹭身上。一边尽可能不看羽鹭。给她盖好以后,我缓缓地站了起来。
摇摇晃晃地走向透着阳光的隔扇。然后将手搭上去,打开隔扇。刺眼的阳光立刻打在了身上。
和那天阴沉沉的雨天不同,现在是万里无云的天空。从太阳有些沉到了西边来判断,时间应该是已经到了下午了吧。呈现在我眼前的,是经过非常精心修整的日本庭院。
这里好像是日本房屋的其中一间屋子。庭院环绕着瓦葺屋顶的主屋。走廊面对着庭院。是很漂亮的屋子,但是对这里没有印象。不过挂在晾衣杆上的洗好的衣服,怎么看都是我之前穿的衣服。
「……啊!」
突然,从背后传来微妙的、甜美的悲鸣。我回过头看房间里。
然后,看到那里是刚睡醒的羽鹭。大概是注意到自己睡着时的衣衫不整的样子。用我给她盖上的被单遮住胸部,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羽鹭一脸不知所措地抬着头看着我,红晕都已经染到了耳边。还有刚刚碰到她那件事,我也尴尬地微笑。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为了掩饰这种尴尬,我决定先用简短的招呼蒙混过去。
「这、这种时候,与其说早上好,应该说晚上好(译注:“おはよう”是早上好,这里原文是换了一个字,变成“おそよう”。而“おそ”又有“晚”的意思)了吧」
「啊!那、那个……晚……晚上好?」
羽鹭回应了我突然而来的玩笑话。
第一次看到羽鹭如此慌张的样子,既新奇又有趣,然后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呆呆地看着一直笑的我一会儿以后,羽鹭也在我的感染下笑了起来。虽然看到在教室里面一直显得很沉重的羽鹭现在的样子,让我感到惊奇的是,现在已经感觉不到那份沉重。现在的她,她的微笑时发自真心的。
羽鹭的笑脸是那么开心,但同时也奇妙地使我的心情难以平静。无法直视她澄澈的视线,为了掩饰发烫的脸颊,我从羽鹭身上移开了视线。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的家哦」
「虽然我也想过会不会真的是你家……这么大的房子,真的是你家啊?」
「嗯。因为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就先把你搬到我家,照顾你……是这么打算的没错。但是因为没做过这些事,所以并不是很顺利……」
羽鹭把『看病入门』摆在膝盖上,有点失落地耷拉着肩膀。
「而且——要是我跟你在一块的话,红帽子也不会贸然地来袭击你吧」
红帽子。从羽鹭的嘴里听见了那个名字。超出我常识之外的体验好像并不是梦或者幻想之类的东西。这让我觉得非常遗憾。
说起来……我和羽鹭居然在车站的大爆炸事件中,几乎毫发无损地存活了下来。
说是奇迹未免显得太过敷衍,但是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其它词语加以形容。车站的那场爆炸,如果红帽子说的不假的话,就是因为『爆炸物』引起的。
虽然现在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但是那个怪物说自己能够操控『概率』。恐怕,那也就是说他把车站地下的爆炸物的极其微小的爆炸概率改变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想到这里,我才注意到自己浑身关节都在痛。虽然裹在和服里面看不见,但是可以推测出身体遍处都是擦伤和轻微的灼伤吧。
「我……在这睡多久了」
「差不多整整一天半了吧。今天是星期天哦」
从羽鹭那儿听到这个之后我张口结舌。如果是这样,就有一件必须马上确认的事。
「我的妹妹……爱架怎么样了?」
「……你妹妹还是在红帽子手里」
也就是说,我就让爱架一直在那个怪物手里,自己则整整昏迷了一天半。爱架……现在还好吗。突然我的胸口被一种不安占据。
「现在还没事」
像是看穿了我的担心,羽鹭有些困扰地对我微笑。
「红帽子说了。『在实现爱架的心愿以前,都不能将爱架送回来』。那么反过来想的话就是,他有把爱架还回来的打算对吧」
我默默地听着羽鹭的话。确实可以按羽鹭所说的来解释。但是如果这样的话,那个怪物所说的爱架的愿望成真也就是……我的死亡。
红帽子说在杀死我之前会让爱架活着。只要我不死,爱架就没有性命危险吧……虽然不过是一种乐观的推断,但是现在我想要相信事实就是这样。
我突然注意到羽鹭的样子很奇怪。羽鹭不知为何一直害羞地低着头。是还在介意自己的睡姿被我看到了的这件事吗。
「那个……你的衣服弄的很脏所以才帮你洗的……」
「呃,啊啊,连那种事都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啊,多谢了」
确实挂在院子里的衣物全是我穿的衣服。在卷进爆炸案的时候,不知道衣服究竟脏到什么程度。不过沾到了粉尘和砂土,肯定很脏。过了一天半的现在那些衣服还在晒着,即便是从这点来想,也许把衣服弄干净是花了不少的功夫。想到这个觉得很不好意思。
但是仅仅是这样的话,还是没法理解羽鹭扭扭捏捏的原因。
不知什么原因,羽鹭低埋的脸颊染上了红晕。
耳朵都红起来,羽鹭终于开口,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
「内、内、内裤没有帮你脱掉……那个……对、对不起……!」
「……」
羽鹭一边脸上冒着热气一边别开脸说。经她这么一说我确认了一下……确实,我现在穿着的,只有内裤是那天晚上穿着的那件。
羽鹭裹着被单站起来,急急忙忙跑到我的面前。好像是相当着急,羽鹭用含混不清的语气告诉我。
「洗澡水已经热了,去洗吧。我、我、我去做午饭。水已经热好了……我,我这就去!」
说完以后仍是红着脸,慌张地离开房间。然后光着脚跑向走廊对面。目送她仓皇的背影,我又一次微笑了。
在学校碰见她的时候只觉得是个对自己说着难懂的话的怪人。但是在她身上,还是有着同龄少女一样的羞耻心和放不开的时候,总觉得她很可爱。而且很重要的——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羽鹭的由衷笑脸。
■■■
从浴室出来之后,羽鹭就领着我走向起居室。总觉得是到了旅馆之后被招待似的。跟在换上T恤和短裙的羽鹭身后走在走廊上。洗过澡之后脑袋很舒适,我开始考虑各种各样的问题。
诱拐了爱架的怪人,他的正体到底是什么?
怪人……没有头。不是人类。
听羽鹭的口气,似乎是对那个红帽子有所了解。走在我面前的这个叫羽鹭雪名的少女到底是……什么人呢。
「虽然有点乱,请进吧」
我一边走又一边在想着事情,这才注意到羽鹭停住了脚步打开了旁边的隔扇。好像是饭桌在那边。羽鹭催着我进去。我停止思考,顺应了羽鹭的好意。由羽鹭领着走进起居室。然后……顿时目瞪口呆。
「确实是很乱,这个已经……」
我无语的仰望着眼前的书山。
起居室是铺着榻榻米的房间,中间摆放着漂亮的木质长桌子。能站人的空间恐怕就只有桌子周边的地方了。数不清的书堆积在桌子周围,把桌子围住。在走向饭桌的时候,我瞄了一眼堆在旁边的书塔中的一本书。书脊上的标题有英文也有日文。大多是像字典那么厚的书,好像内容也大半是数学、物理学和医学之类的。在这些书的夹缝里摆着大型的液晶电视机和电话机。大概是考虑到吃饭的时候能畅谈才勉强腾出空间放置这些的吧。尽管如此,一眼可以看到的还是可以遮住地板的大量的藏书。这是什么啊,是准备要建图书馆么。
「这个……是羽鹭的父母在读的书吗?」
「我,没有家人哦……因为5年前父母都死了。所以『现在』这全是我的东西」
羽鹭的父母已经去世的事,是第一次听说。
说是5年前的话,也就是说羽鹭的父母也是在东京内战中去世的吗。但是,好像在转校那天的自我介绍说是从海外转来的归国子女吧。算了,虽然不知内情,但作为外人的我去打听人家父母的死因也是相当的失礼吧。
我和爱架也是不喜欢别人对父亲的死问东问西的。
我被羽鹭催促着,在饭桌前盘腿而坐。说起来……不仅到别人家叨扰,还麻烦人家准备洗浴、洗衣服、甚至吃饭啊。
「不仅救了我,甚至麻烦你帮我做饭,不好意思呢。真的谢谢了」
「不用谢」
羽鹭灵巧地躲开书山,走向大概在饭桌对面的厨房。过一会儿,就端着盛着两人份的烤鱼和味增汤走来,然后熟练地将盘子摆在桌上,打开端来的电饭锅,开始把饭盛在饭碗里。
「说起来,这边的书你全都看过吗?我是不知道你有多爱读书啦,但是这可不是普通的数量啊」
「你平时也会看很多书的吧。你高兴的话也可以拿这里的书去读哦」
「我读的又不是这种专业知识的书,而且大多都是从图书馆借的。我读的书跟这儿的藏书量根本没法比。怎么说这可都是比自己身高还高的书山啊。这是第一次见呢」
「这里的书大半都是之前父亲留下来的。不全是我收集的」
「……有这么多书?你爸爸是学者之类的吗」
「是研究员……但是研究所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羽鹭将盛好饭的碗放在我的面前。在合掌说完「开动啦」之后,我们就默默地拿起筷子。仔细想想的话,这个应该是羽鹭自己做的饭菜吧。因为以前见识过同班女生在料理见习时做的焦黑又恐怖的烤鱼,所以对羽鹭所做的菜也保持着警惕……但是吃了之后是意外得令人惊叹的好吃。羽鹭做的菜虽说不是出类拔萃的好吃,却是令人怀念的朴素的味道。
「对了,开一下电视可以吗?我想知道那个车站的爆炸事故怎么样了」
在我询问之后,羽鹭从书山中拿出了遥控器,交到我手上。我接过遥控器对着电视机,按下了电源键。
『——今天是关于红帽子传说的特辑报道』
打开电视首先看到的主持人开口就说了这句话。本来并没有打算看这个节目的,但因此原本打算换台的手指停住了。
标记在画面一角的反射式字幕是『真实的都市传说·逼近红帽子的本来面目!』终于,红帽子的传闻,被电视媒体搬上了台面,可笑的是,现在他的存在已经开始流传到人群中了。根据节目的调查,红帽子传说开始传播起来大概也就是这半年的事。
节目里匿名脸上又打着马赛克,自称「向红帽子许过愿」的人们纷纷登场。其中有说,因为红帽子才结成婚的啊,工作变得顺利啊,这种成功的粒子。那些看着采访的节目评论家也热闹地说起「我也想遇见红帽子啊」。
实现人们的梦想是善行。
由于这种言论,貌似在媒体方面红帽子得到的全是好评。看到电视上的那些人,都变得不明白到底那个怪人是不是个危险的存在。
但是……爱架被那个怪人诱拐了,而他的目标又是要我的命,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调整好心态,我拿起遥控器开始不停地换台。然后就发现了我想要看的报道车站爆炸现场的新闻节目。没错,就是这个。
「……爆炸的原因是以前埋在车站地下的哑弹吗」
一边看着节目,我流着冷汗嘟哝到。正如怪人所说,那个车站下面好像之前就埋着炸弹。根据报道,哑弹好像是在二战时遗留下来的,在几十年里都一直深深地埋在车站的地下。
「没有负伤者?明明是那么大的爆炸事故,谁都没有死吗……?」
「嗯。是我限定了爆炸的受害范围。只有那样才能保护在近处的你了」
我对羽鹭不经意说出来的话哑口无言。爆炸的受害范围——是羽鹭限定的?
「……说起来,还没给你倒茶呢」
羽鹭放下自己的筷子,再次走向厨房。我极力从书山的缝隙中看向厨房,见到了从饭橱中拿出小茶壶的羽鹭的身影。然后羽鹭又拧开了厨房自来水龙头。羽鹭把茶壶放在那儿装自来水之后,又拿出了装有茶叶的罐子。没盖盖子开着口的茶壶被装进满满的自来水。
我禁不住有点疑惑……羽鹭家不是用热水泡茶,而是用自来水泡茶的么。
羽鹭在注满水的茶壶里放进茶叶。然后用手指轻轻擦拭茶壶四周。
「!」
看到了。
在羽鹭碰到茶壶时,茶壶里满满的水面上浮现出青色的公式。
那是那天晚上摸不到的幻象数字。
最初看到的数字是24。但是眼看着数值就上升到了70。和昨天的数字不同的是,颜色不一样,并且没有发出杂音。
青色的数字消失之后,就看到壶嘴冒出来热气。
「你……到底做了什么」
「让温度升到70度。我在水的公式里代入了数值。看吧,热乎乎的」
羽鹭把壶里的热水分别倒进我和她的茶杯里。把茶推到我面前,敦促我喝水。我战战兢兢地把茶杯放在嘴边……水已经变成普通的热茶了。
「比如说人们为了做火箭登上月球就需要科学家们精密的计算吧。如果想进行原子能发电的(译注:其实就是核能发电,说得挺神乎)话,就有必要精密计算化学反应。几乎所有现代科技究其根本,都是根据计算才成立的。想想自遥远的上古时代人们就想要操纵超出自身的力量,你不觉得这些力量中数和式是理所当然的存在吗」
羽鹭一边喝着茶,眯起雾蒙蒙的镜片之后的绿色双眸。
「比如这个水就是这样。说到水……温度、透明度、分子密度。其它所有的数值都聚集、组合,得到水这样的东西。根据数字的排列方式、组合方式决定性质和构造,那些全是根据公式表现出来的。在这世上存在的所有的事物的本源都是数。万物根据其不同组合形成。像我这样的数秘术师操纵的数秘术大体可以分为做两种事。改写数据和组合数据」
「……刚才你是,将决定水的温度的数值改写了吗……?」
「这世上没有不可改写的数据。就是数秘术的基本『数值的改写』哦」
羽鹭将杯子放在桌上,看着目瞪口呆的我。
「冴上君可以看见经过数据伪装之后不易觉察的红帽子。而且刚才也在我抚摸茶壶的时候大吃一惊呢。大概不会错的。你可以『看见』青色数字那样的幻象」
「……这个一般是看不见的吗。但是羽鹭应该也能看见的吧」
「我是生来就可以的。但是你是从前天才开始的吧。你的框架很大。因为原本就有天资,似乎在遇见红帽子之后天资就显现出来了」
羽鹭一如既往地露出温柔的笑容来回应我。对我来说,羽鹭的解释真是完全不能理解。但是从羽鹭的口气听来,无疑她知道事情的核心。
我久久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一时间疑惑着该不该问。
「告诉我……我的眼睛怎么了」
羽鹭的表情有些僵硬了。
恐怕可以理解成是不要深究的无声的警告吧。
「你的眼睛好过头了哦。就是体质。这么解释不行吗?」
肯定是不行的吧。我仅以表情加以回应。
羽鹭是已经放弃了吗……缓缓地说。
「……冴上君知道人工智能开发方面的『框架问题』吗?」
「……?」
「比如说在装载了人工智能的电脑上安装照相机,给电脑增加类似人眼的机能。从结论来说,人工智能会因无法彻底处理从相机收到的放大的影像信息而坏掉。因为这个世界上充斥着人工智能的记忆装置容量无法容纳的信息。但是人类的大脑虽然比不上电脑的处理能力,却不会像人工智能那样坏掉。为什么呢」
羽鹭又开始了一如既往的不可思议的话,突然在我面前比划出V的手势。
「你看见几根手指」
「几根啊……是两根吧」
「那么,在我给你看我的手指的时候,我背后的电视在播什么节目?」
「……没注意啊。不知道啊」
「就是如此」
羽鹭收回手,然后微微笑着说。
「你的确是在风景的全貌。但是实际上你在看的,只是我的两根手指。人类能从进入视野的信息里里只挑出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对其它事物全看不见。因为有称为『只限定感兴趣的事物』的视物功能。这是由于进入视野的庞大信息量对大脑的保护机能」
羽鹭摘下自己的眼镜,指尖划过眼镜的镜框说到。
「……冴上君。人类能够处理的东西,在这世上只是极其有限的一部分。人们认为什么都可以见到,但是穷尽一生看见的东西只不过是在兴趣的框架中的仅有的东西。那就像是用小小的放大镜看世界一样」
「……就是说,我的框架就是……」
「这样。比起普通人,你的放大镜好像比较大。普通人会漏看的那种东西,甚至是不必要看到的异形都可以看见。通俗来说『灵感较强』,这样比较容易理解吧。你可以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呢」
灵感强……?
羽鹭说着那种超出常识的事情。那是怎样,我身上有什么所谓的灵感之类的东西吗。能看到幽灵之类的怪异现象吗。说实话,心里有些吃惊。
不经意注意到羽鹭在凝视着我的脸。羽鹭突然爬起身,一直把脸凑到我的面前。我的心脏因她的意料之外的靠近狂乱的跳着。
「什,什么事啊!」
她澄澈的绿色眼眸凝视着我,我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突然靠近我的羽鹭一动不动,只是一直凝视着我的脸。好害羞,我不由得脸红了。太过害羞了,脸越来越红。
「………………脸上有饭粒哦」
「…………诶?哈?」
羽鹭摘下粘在我脸颊上的饭粒。然后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再次拿起自己的筷子,把筷子伸向自己那份才吃到一半的烤鱼。
我耷拉着肩膀,沉默地继续发呆。
……因为睡姿被看见就面红耳赤,没办法脱掉我的内裤。基本上应该是个天真烂漫的纯真的少女。但也像现在这样毫不防备地就接近我。这是光看平时那个说着高级学术知识的羽鹭而想象不到的事……好像只要是与这些事有关的时候,她就相当的自然。
突然,羽鹭夹着鱼肉的筷子停住了。
「…………啊」
羽鹭发出短暂的嘟哝。她默默地低头看自己的裙子。什么事啊,我也顺着羽鹭的视线往下看……然后也发现了。
「……啊」
我的嘴巴里也发出与羽鹭同样的惊叹。
大概是拿我脸颊上沾到的饭粒的时候吧。酱油瓶倒了,流淌在桌上的黑色液体持续滴在羽鹭的短裙上。
■■■
我听见浴室方向传来的淋浴的声音。
听着水滴的声音,我在走廊下等着羽鹭。
淋浴的声音停止了,可以确定羽鹭从浴室去了洗手间。说可以确定,只是因为从镶嵌着等身高的磨砂玻璃的拉门的那侧可以看见模糊的剪影。玻璃的背面是雾蒙蒙的,看不分明。但是越过镶嵌玻璃,可以确认一丝不挂的羽鹭的肤色的轮廓,真是非常……真是的,到底说非常什么啊!
总之,从刚才开始我就莫名地变得不淡定。
为了保持冷静就清嗓子,或者开始不明意味地深呼吸。这样虽说多多少少重整了心情,我对着站在玻璃那边的刚刚洗好澡的羽鹭说。
「……那个,羽鹭。只有一件事,请你告诉我好吗」
「什么?」
好像我的声音传到了门那边的羽鹭耳朵里。我下定决心问到。
「你把红帽子的事称作什么的吧。记得,好像是灾厄……灾厄什么的吧。我不是很明白,那个到底是什么?」
「……」
用浴巾擦拭头发的羽鹭的轮廓。停住了。
不久之后,羽鹭慢慢说。
「……『灾厄之数』。光光是存在就会扰乱世界的规则,被诅咒的怪物。在遥远的过去,身为秘密结社的毕达哥拉斯教团,将无法说出的禁忌的存在称为灾厄之数。在数学史上并没有详细的记载,但是我想名字的由来一定是从那儿开始的」
擦完头发的羽鹭开始擦拭身子。
「因为本来能说出『灾厄之数』这个词的人是很少的,所以并没有很严密地定义它的意义。但是解释成是『拥有操纵数异能的人类』,大致是没有错的。红帽子的话就是人类和变革之石融合才产生的灾厄之数」
「变革之石?」
「看起来就是白色的圆圆的石头。就附在他的脑袋上吧?」‘
「那个也就是说……人类跟石头混合之后产生的就是那个都市传说的怪人吗……?」
「变革之石是蕴藏着惊人能量的精神感应物质。能反应触摸的人的强烈的思想,将构成那个人的公式进行重组。使那个人变成自己想要变成的样子。这种现象叫做『最适化』。红帽子就是被石头最适化之后变成了灾厄之数」
羽鹭一边将浴巾裹在纤细的身体上一边继续说。
「像我这样被称作数秘术师的存在,就是能够通过改写数值、重组数值来达成人们所说的奇迹的。但是灾厄之数是用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方式引发奇迹。让数值受伤,让数值狂乱,灾厄之数是这样通过破坏世界的法则来引发奇迹的」
「让数值受伤,让数值狂乱……怎么回事呢?」
「如果是可以看见红帽子操纵的数值的你的话,应该明白的吧。他所操纵的数值受了伤,是红色的还伴随着噪音,看起来应该是歪歪斜斜的。破坏身为万物之源的数值。灾厄之数靠这世上的禁忌来实现奇迹。他成为『教团』的攻击目标也只是时间问题。」
「……教团是什么?那些人会攻击灾厄之数吗?」
「不是只有一个问题吗?」
羽鹭反问道。被质问的我只好把话吞回去。
我苦笑着。
「是啊」
注意到违反约定的事,我放弃了再从她那儿问出什么信息的打算。
羽鹭开口到。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越过玻璃看到的羽鹭的轮廓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去摸换洗的衣服。
「很快就换好衣服了,然后就去找。希望你允许我帮忙」
「……找?」
「还用问吗。当然是找你妹妹啊」
羽鹭就像理所当然的回答。对于羽鹭的提议我……冷静地回答。
「……说是找爱架,但是一点关于红帽子的线索也没有吧。与其我们去找,拜托警察帮忙找不是更好的办法吗?」
「你认为警察们可以看见伪装了自己被发现概率的红帽子吗?」
确实,就算红帽子开枪,在爆炸的车站的人们还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那么警察们的情况可能也是一样的。
羽鹭有些寂寞地说。
「我必须见到红帽子。因为如果跟你一块的话……应该可以再遇见他」
听着羽鹭说的话,我思考着。
羽鹭到底为什么找那个怪人呢。
我和羽鹭在车站碰到的事,大概是偶然。我和羽鹭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着共同目标,这样一起去找怪人也是由于事态的发展。羽鹭应该有她寻找怪人的理由。但是那个理由是什么,我还是不知道。
——咔!
我低着头在沉思着,面前的玻璃门突然开了。
我就想着是不是羽鹭换好衣服出来了就抬头看,我的思考一下子停住了。
从玻璃门那边跑出来的羽鹭毫无理由地抱住了我的身体。
羽鹭并没有换好衣服。还是用浴巾包住身体的打扮。
我搞不清楚状况,狼狈不堪。
「怎怎、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羽鹭惨白着脸,指着盥洗室的一角。水槽的旁边有个黑色的小生物在蠕动。怎么看那都是……蟑螂。
「蟑蟑……蟑蟑蟑……!」
没法发出音的羽鹭的口气。好像羽鹭真的是超级怕蟑螂,陷入恐慌之中了,但我也因为别的事变得惊慌。总之,包在羽鹭身上的浴巾掉在了地板上。
■■■
「哇~~好漂亮!」
羽鹭陶醉地笑了,绿色的眼睛闪着光芒,这样喊到。
比东京塔还高,高450米的东京天空树的第二展望台。
环绕包围住第二展望台的空中回廊建成隧道的形状。站在回廊中有种置身巨大的管道的感觉。回廊的两侧镶着玻璃。从玻璃俯瞰到的夜晚的东京湾和关东平原的夜景非常美丽。
……其实,到达这里之前一路上,我和羽鹭之间一直没有说过话。
光溜溜地扑到我身上的羽鹭在冷静下来之后,就变得一直无法直视我的脸。只要我嘴巴动动想说什么的话,羽鹭的脸就会红的发烫。这样的循环一直持续着,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羽鹭的心情因为这美好的景色开朗起来。听见羽鹭发出感叹,我倒是有些安心了。
可能是无关紧要的事吧……不过换好衣服的羽鹭今天也和爆炸事件那天一样,腰上缠着被锁捆住的书。那本书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些光亮里一个个都住着人啊。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景色说成是生命的光辉的写照可能也没错呢」
一边说着充满诗意的事,羽鹭拼命巴在玻璃壁面上凝视着窗外。是沉醉于东京的夜景了吧。我发现难得孩子气的眼睛闪闪发光的羽鹭,和平时我在学校遇见的羽鹭相当的不一样。
但是也可以理解。总之,这里的景色堪称一绝。
就像是将星星撒在地上那样辉煌,未眠的都市的夜景。在上空闪耀的星星。惊叹于超乎想象的光的风景,谁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吧。
我也是,就算不说出口,也被这壮大的景色感动着。
「星空真是漂亮啊」
是听到了我的话么。羽鹭将视线由脚下的夜景转到头顶的星空。
我和羽鹭停在那里,两个人并肩仰望着星空。
好像因为站得这么高,在街上的灯火中也可以看见星星。虽说可以看见夜空的星星,但是只要有脚下的灿烂的都市夜景,就不能说是满天星光。但是随处可见的星星的总数,要远远多出比起在地上能看到的数量,犹如梦幻一般。
一边仰望着星空,我不经意想起令人怀念的记忆。
「说起来以前……一家去天体观测的时候,爸爸教给了我好多知识呢」
极少的与关系疏远的父亲之间的回忆。并没有关于我幼年时就失踪的母亲之间的记忆,只有关于父亲的记忆还留存着。我一边回忆着一边套用着父亲教我的知识。
「这些星星之中,有的位于距地球遥遥16万光年之处的银河。16万光年就是以光的速度都要花上16万年才能到达的距离。也就是要能在地球上观测到银河的 光的话,要花上16万年。我们在地球上仰望的是16万年前的银河的样子。这样想的话还真是不可思议的事呢。所以说,在这星空中同时存在着过去与现在」
突然间说的什么话啊,我自嘲地苦笑着。但是还是继续说下去。
「最初因为就在身边,谁也没想过这星空有什么异常。也许正如羽鹭你说的,这世界最初由渺小的人类无法理解的神秘而组成的」
一边倾听着我说的话,羽鹭紧闭着眼睛。这样子的羽鹭不知为何看上去很幸福。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微笑着。
「真是,说了乱七八糟的事啊。果然你还是无视掉我的话吧」
慌张地注意到体面的事,恐怕已经迟了吧。但是羽鹭并没有挖苦我说的话。终于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羽鹭的视线再次投向天空。
「呐……冴上君有没有想过,这么美丽的世界是由什么组成的?」
用可爱的眯着的双眸盯着遥远星空的羽鹭的侧脸。
心脏像是被贯穿了一样跳动着。(译注:贯穿了就不跳了……)
那是到目前为止我看见的羽鹭最美的表情。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被羽鹭美丽的双眸定住了。羽鹭一如既往地说着不可思议的话。
「从近代物理学的角度来说。这个宇宙的构成物质的约4%是在我们身边被称为重子(译注:重子由质子,中子,超子组成。简单的来说是一系列的微观粒子总称)的东西。约23%是本质不明的物质,被称为暗物质的东西。然后剩下的73%是无法测定的不可见的黑暗能量。也就是通常认定这个宇宙的96%都是『不可见的某种东西』。对人类来说,这个世界尽是些未知的事」
「由未知的事物组成的美丽的世界,呢」
我的脑袋一直沉醉在羽鹭的美丽,但还是苦笑地应和着。
说到这里羽鹭停下来,不久因为凝视着星空而沉默下来。所以我和羽鹭一样仰望着天空,忘记时间的流逝,只是沉醉在宏大的景色中。
这并不是第一次与羽鹭一起眺望天空。也一直的那个公园,一直的那张长椅上,两个人一起仰望着天空。但与那时不同,现在是无常的难以平静的心情。
周围有坐在供休息用的沙发上的肩靠肩的恋人们,幸福地沉浸在夜景的美好中。是因为这种氛围吗,我奇异地介意着身边的羽鹭的存在。羽鹭和我明明不是那种关系……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好一会儿,羽鹭说道。
「刚才说的『不可见的某种东西』呢……实际上5年前,某个研究机关披露了它的本来面目」
「啊,是这样吗」
斜视到的羽鹭面无表情。羽鹭张开漂亮的嘴唇。
「……称之为无次元数。说到<数>(译注:此处翻译为标量也很合适),肉眼是不可见的,但实体却是大的惊人的能量。比如电力就是<数>能量的代表例子」
「那么,所谓的<数>就指的是电能吗」(译注:少年,你这问题问得太蠢了)
「说到底那只是个例子。我们身边还有很多有大小但是看不见的东西。就是这样。温度和质量。比如时间。全部都是世界上有的东西,但是应该没有人可以见到它们的形态。虽然我和你这样的人倒是例外,可以看见」
「……这么说,也就是,我看见的红色和青色的数字可以说就是<数>吗」
羽鹭点点头。我对羽鹭的肯定面露疑惑。
「万物都是数字构成的?总觉得有点难想,没法一下子想象出来」
羽鹭苦笑着回答我说的话。
「可能吧。就算没法正确理解,这么想也可以。所有东西都由<数>组成。所有的现象都可以由<数>的运动来说明。」
「嗯……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好像是这个世上,充满着看不见甚至摸都摸不到的无次元数。是在学校里都没学过的知识,羽鹭就这样子告诉我。但是我还是疑惑。到底这没有形状不可见的存在是什么东西呢。
我俯瞰着脚下宽广的东京市的夜景。
然后突然想到。
住在这光下的人们——抱着很多想法活着。时而快乐,时而悲伤。那些一个个的想法也是看不见,摸也摸不到的无形的东西。但是确实是大量地存在着,我们视作理所当然地生活着。
「如果是这样……填满人生的就是大量的想法吗」
不由得嘟哝着。我想没有形状的存在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在我嘀咕过之后,一旁的羽鹭淡淡地说。
「看来你的眼睛比我还好。如果在视野这么开阔的地方,你说不定看得见呢。<数>比较密集的地方」
「那是红帽子所在的地方吗。爱架也在那儿吧」
「……在红帽子头上的白色石头。那是压缩到物体化程度的庞大的<数>的结晶。眼睛好过头的你靠近看那块石头的话,会头痛再流出血泪。在那时你的才能才得以发挥。<数>被异常改写,<数>被扭曲的话,你就可以看见『异常的<数>』以红色数字呈现。或者在近处感知到与那块石头一样强大的<数>集群的话,感知度很好的你也应该会感到头痛」
听着羽鹭的解释,我眺望着眼底的夜景,开始搜寻看了之后会头痛的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我所拥有的所谓“灵感”,居然能搜索到都市传说的怪人,在班上将这种事的话,估计连个笑话都算不上吧。
我在看着的夜景中——找到了那个地方。
是林立着很多公寓的地方。是住宅街之类的地方吗。看其它地方会没事,但是只要看到那个公寓,我就会感到轻微的头痛。只要看就会头痛。
我指着公寓街,告诉身边的羽鹭。
「……是那边。看到那边,不知为什么就会头痛」
「是那边啊……走吧,去红帽子那」
听到我的话的羽鹭迅速往回走离开那个地方。我在内心「喂喂」地想要制止她的行动。并且叫住了羽鹭小巧的身影。
「说去,是只有我们去红帽子的地方吗。不叫警察什么的可以吗」
「那家伙不是警察能搞定的对象吧。因为是拥有随便就能杀死你的能力的对象,只是人类的话,不管怎样抱成团都还是会死的很惨的哦」
「……那你是说,单纯的人类对付不了的怪物,你就能对付么」
「……」
羽鹭没有回头看我,站在原地沉默着。
我慢悠悠地走过去赶上沉默地低着头的羽鹭。
靠近羽鹭附近的时候,发现羽鹭一脸悲伤的表情。就像雨天淋湿的小狗那样,视线在某个地方彷徨。不知道是什么理由。所以我看着羽鹭黯淡的表情觉得很困扰。然后轻轻地叹息。
「知道了。就我们两个人去吧。但是不能乱来哦。情况变得糟糕的话就叫警察。好吗?」
羽鹭对着我,双眸依然难受地眯着。
目光深藏在眼镜后面。羽鹭静静地开口询问从她身边绕过打算先行一步的我。
「……我问你件事行吗」
我回头看着羽鹭,停下了脚步。羽鹭没有看我的脸问到。
「为什么冴上君……一直什么都不问我呢?」
羽鹭小小的手握紧成小拳头。低垂的视线,有些寂寞的羽鹭的表情。但是紧闭着嘴唇,就像做好忍受什么事那样觉悟着。
就像害怕我的回答……看起来就像是这样。
羽鹭将一直想着的事说出口,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发问。
「……为什么跳下来啊。为什么毫发无伤啊。我是什么人啊。你应该对所有事都很疑惑,想问关于我的所有的事。我对你来说应该是个十分异常的存在。但是却这样子把我当成普通人来对待。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羽鹭不看我,充满痛苦的双眸只是紧紧盯着我的脚底。
可能是看着我的眼睛的话就会问不出来吧。
羽鹭一直对这些问题感到不安吧。
我觉得为难,尴尬地挠着后脑勺。
「如果我问的话羽鹭不是很痛苦吗。我一直,都只是是这么想的」
「怎么会……现在是在意我的心情的状况吗?你的妹妹被诱拐了,而我知道诱拐犯的事。我知道的哦。问我的真实身份不是很正常吗」
这样是没错啦。确实没问这些事的我在羽鹭看来是很奇怪的吧。
「这只是结果论吧。到现在你自己没有坦白的事,果然说出来的话还是有抵触的吧。那么我就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好……不好吗」
听着我坦然的解释,羽鹭还是低着头问。
「为什么你能跟什么都不解释的我一起呢……不觉得可以吗?你所想的事真是没法理解」
所以羽鹭就严肃地看着我的表情。我困惑地抓着自己的脸。
「过去……就是内战时的事」
羽鹭无声地看着开始说着奇怪的话的我。我接着说。
「在父亲死后,我和爱架曾经在形同废墟的街上过着如同流浪儿的生活。吃饭只能靠自卫队的配给,像我们这样无处投奔的人太多了,最初的配给完全不够」
因为是有点讨厌的记忆,我发出叹息。
「在配给所有各种各样的人啊。有钱人的社长贿赂自卫队,一个人连分配给他人的食物都拿走了。我和爱架的那份食物也被那个人拿走了。有个大叔将食物分给因为没有食物而窘迫的我们。明明只有自己那份,但把全部的食物都给我们。那个大叔不是有钱人也不是其他什么人」
我慢慢地走向羽鹭。
「也许你真是异常的存在哦,羽鹭。是啊,偶遇是在自杀现场,现在也不清楚你究竟是什么人。但是身份不是那么重要吧?我觉得重要的,不在于你是谁,而是你做什么。你现在是想要帮忙救我妹妹。在车站爆炸的时候挺身而出来帮我。你就是这样的人噢,羽鹭。所以我没被你骗过啊」
「……冴上君」
羽鹭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有点害羞,但我还是对羽鹭说。
「所以别介意。如果是你不想说的事,还是别勉强比较好」
我将手掌放在羽鹭的小脑袋上。羽鹭像小动物那样缩着身子。
「能够理解你的痛苦这种话我说不出口。虽然这可能是冷淡的说法,但是你所抱有的心情也只是你自己的心情。对我来说,我也没法取代你的痛苦的心情。但是我可以分享你的苦楚。要是什么时候……能向我倾诉的话我会很开心哦」
羽鹭听到我的话,只是呆呆地仰视着我的脸。
羽鹭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这次她默不作声地从正面看着我的眼睛。
终于小小的——真的只是小小的,寂寞地微笑了。
那脸颊,因为些微的心的热度,而温暖了。
「……你,真是奇怪的人呢」
「你也是相当的怪啊。彼此彼此啊」
羽鹭将两手偷偷放在自己的胸口,闭着眼睛。可以看见她的脸上有些安心。羽鹭闭着眼睛,脸上露出羞赧的微笑。
「谢谢你什么都没有问我」
「不用谢」
我将手从羽鹭的脑袋上离开。
「走吧。羽鹭」
「那种叫法……朋友之间,有点生硬啊」
突然,羽鹭好像在向我寻求着什么。羽鹭目不转睛地从正面看着我的脸。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叫我的名字」
■■■
点亮烛台的烛火,将小小的世界摇晃着。
教会的礼拜堂里只摇曳着蜡烛的烛火。有位坐在观礼座位上少女像睡着似的闭着眼睛,双手在胸前合拢双手祈祷着。被黑暗包围着的十字架浮雕无声地在地上落下影子。落下的影子横过少女的肌肤摇曳着。
在少女的背后,教会的门被推开了。
涌进来的风。夜晚冰冷的风拂过少女的脚下。
少女发觉到有人来访,她没有回头,只是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来访者的脚步声,在容易产生回音的礼拜堂回荡。少女没有经过确认,就知道是谁来了。脚步声靠近时,少女就紧张地向合拢的双手注入了力量。脚步声一直到少女的身旁,然后断绝了。
少女——冴上爱架保持着祈祷的姿势问到。
「……是打算要杀了我吗?」
颤抖的声音。如同低声细语。吞下的生硬的口水噎着爱架的喉咙。
脚步声——被称作红帽子的怪人,从帽子底下露出的嘴唇浮现出笑容。
「如果你真是那么期待的话,小姐」
怪人只是这样回答到。
……爱架的记忆模糊了。
只记得在卡拉OK厅里这个怪人的出现。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恢复意识的时候,爱架已经被关在这个陌生的教堂。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个无人的教堂又是哪里。现在爱架所陷入的状况,但对爱架来说尽是未知的事。
怪人在沉默一阵之后说到。
「出乎我意料的冷静呢。按你的年龄,应该会一点都冷静不下来,对着我哭闹。毕竟,将你诱拐过来的人是我啊」
怪人持续着淡淡地微笑。
相对的,爱架额头上渗出冷汗但还是逞强说。
「……大家,都把我当做小孩子对待。到底为什么。我也没有将自己夸大成大人,但也没有幼稚到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做」
虽然自己并不是能够冷静下来。但是慌张也没有用。爱架只是很好地理解这一点而已。怪人说着「原来如此」来应和爱架的话。这次爱架就战战兢兢地向怪人问到。
「凉子和奈绪子……怎么了?」
「没必要担心。她们的心愿已经实现了。剩下的只有你了」
怪人只回答了这个。不知道怪人的话能信到什么程度。但是在听到2个朋友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总算安心了。
爱架又向怪人问到。
「为什么你……想要实现我们的愿望呢?其他希望你能帮忙实现愿望的人应该有很多吧。根据什么,你会来到我们身边呢?」
「其实你们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怪人隔着中间的通道,坐在爱架的身旁的观礼座位。
「我并不是有意图地挑选实现愿望的对象。是无差别的。你们的情况是偶然,正好在我在附近的时候念咒。仅此而已。因为是谁都没关系,就全部实现人家的愿望。所以,不论对方是圣人君子也好犯罪者也好,我都没兴趣。我只是实现他们的愿望,想他们的人生发出光辉而已」
怪人给出的是意味不明的答案。不顾爱架的理解,怪人继续说。
「你大概是还不理解是怎么回事吧。我可以看见存在在这世上所有的概率。就算在多如星辰的人们中间,我也可以找到想要见我的人。毕竟,手腕上写着Champernowne定数,连续拨打6个相同的数字的人,一般来说是不会有的。不过,对我来说,聚集这种特殊条件的人存在的概率,可是可以一目了然的」
倚着椅背,怪人看着礼拜堂的十字架翘起二郎腿。
「使人生光辉是……是怎么回事」
「……我也在寻找那个答案。所以才继续这个工作」
怪人有些疲倦地叹息着。
「你相信神的存在的吧?」
怪人突然问爱架这件夸张的事。
爱架沉默着,怪人不介意地开始说着想说的事。
「自己应该可以拥有的最幸福,最好的未来。人们将称之为梦。但是不管人们怎么描绘未来的梦,能如愿生活下去的人却只是极少数的。那么,你不会这样想么,这个世界,是由压倒性多数的人的不幸组成的。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呢」
怪人在帽子下的横长的嘴唇还是苦笑的扭曲着。仰视到的十字架的浮雕因着摇曳的烛火显现出姿态,持续静止在彩色玻璃前面。
「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可以光辉起来……而神没能创造这种世界。所以我想创造这种世界。所以这种想法被最适化,我就获得了实现人们的愿望的能力。是因为寄居在我身上的石头的原因吧。我可以感受到人们心中抱有的『最强烈的想法』哦。所以我为你们实现的愿望并不是你们嘴巴里说说的那些场面话的愿望」
红帽子有些自嘲地说着,微微耸着肩膀。
「记得,你好像向我许愿了,需要钱是吧」
「那、那时我说的愿望是——」
「知道啊。我可以读出你的真心。实际上,是为了你的哥哥吧」
「……!」
「告诉你件好事吧」
说着,怪人将嘴唇凑近爱架的耳边。
怪人在爱架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听到这些话,爱架惊讶得睁开眼睛。被决定性的事实打击到了。爱架的脸色惨白冰冷,嘴唇颤动着。
「……这样就能理解我做事的理由了吧」
怪人从观礼座位上站起来,将手插进晚礼服的怀中。从那儿取出一支手枪。被拿出手枪的怪人吓到,爱架保持着坐在座位上的姿势往后退开。
「真是遗憾,我没法改变过去。所以没法改变他的本性。如果只是按现状,你的愿望大概没法实现。想了好多方法呢。觉得要实现你的愿望,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你哥哥」
「不行!那种事绝对不行!」
「一直束缚着你的心的,就是你哥哥。我可是觉得自己的提议很合理哦」
「这种……这种事……!」
空气中充斥着凝重的沉默。
爱架绝望了。如果怪人所说的是事实的话,确实只要哥哥还在,自己的愿望一定没法实现。就算是这样,为了自己的愿望将兄长杀死这种事,爱架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就算现在想收回愿望,怪人也不会听自己的话吧。可以读出爱架心事的怪人。大概,在爱架不从内心改变的话,怪人就会一直把这个愿望实现下去吧。也就是说要是继续下去的话……哥哥一定会被怪人杀掉的吧。
听见怪人的建议,爱架快要哭出来。惨白的嘴唇一直颤动着。但是这样的爱架……脑袋里起了个念头。
「……我有个愿望」
「是说除了这个,还有个心愿吧」
爱架灵光一闪。这是不让怪人杀死哥哥唯一的办法。爱架仰起头。
「有件事,请允许我试一试」
「……是吗。说要试什么」
怪人被爱架的话勾起了兴趣,对她的提议洗耳恭听。
然后听了爱架的话的怪人吃惊了。但是,却露出怪异的微笑。怪人拿起爱架的手,将自己的手枪轻轻放在她手里。
「真是有趣的提议。那我就应该把这个交给你咯」
这样说着,怪人背对着爱架转身离开教堂。
怪人的脚步声远去。
脚步声还停留在耳边,爱架不看怪人的背影叫住他。
「………………你要去哪?」
「我的工作是使这个世界因希望和幸福而光辉。现在就是去执行这个任务」
怪人没有停留,说完这句就走了。
在爱架的背后,教会左右里面开的门被推开。晚风再次吹进来。怪人离开教会之后,礼拜堂陷入先前的静寂之中。
「……我……真是差劲啊……!」
爱架俯视着放在手里的手枪喃喃自语。只是紧紧咬住嘴唇。
■■■
下了电车,走向公寓街的途中。
从离开东京天空树那刻,天空很快乌云密布。
终于从重重堆叠的云——重重细雪开始漫天飘舞。
我看见落下的白银在街灯的光亮之下鲜明地浮起。如同在盛开的樱花树下飘舞的白色花瓣。
在8月末降下的细雪。东京的人们只能呆呆地看着这异常的雪景。据天气预报说,这场雪会从今天晚上一直持续到后天的黎明。恐怕还会有积雪,开在道路上的车子不得不慢慢行驶。
我和雪名也没有预料到,面对着这开始降雪的夜空。
在十字路口,我们被红灯停住了脚步。从排气口喷出白烟的来往的车辆。举着伞走过的行人。因这太过违背自然的景色而困惑。在这如同深冬的寒冷的夜晚,我一边搓着穿着中袖的两只胳膊,看着弥漫着白色的天空。
「……怎么回事啊,这天气。明明还是夏天,下雪什么的……」
「……」
我对过于异常的天气发出讶异的呢喃,一旁的雪名却什么也没说。
我们在车站前拦了一辆的士,把目的地告诉司机。被告知目的地的司机是个直率的老人,回答我们说「好哦」。车开始缓缓地前行,车窗外流动的霓虹灯慢慢失去辉煌。
终于,我们的的士到达了目的地。
零星排列的橙色灯光的街灯。在细雪飞舞的夜里,几栋公寓楼林立着。每栋都有大概十层楼高吧。虽然没有数层数,估计就有那么高的公寓林立在周围。
大概是供住户用的公交站台没有人,附近的小公园里也是,这时候人影也见不到。
「哦呀」
一下的士,在我付打的钱的时候,司机慢吞吞地问到。仰望着透过车前窗看见的公寓楼,的士司机交叉着手臂,觉得不可思议地侧侧头。
「今天真是尽是怪事啊。平时这边的公寓楼会亮着很多灯火的……今天怎么这么暗啊。是不是停电啦」
司机从我手里接过钱,就说了这句话就离开了。在目送远去的的士的安全灯消失在大路的街角后,我仰望着司机刚刚看着的公寓街。
的确,哪家都没有亮着灯。没有屋子亮着灯。就好像是大家都在熟睡的深夜,但是现在才晚上九点半左右……再怎么说也会有间房子亮着灯吧。
「……怎么回事啊……到处都充满着数字啊!」
没有开灯的屋子的门前,都有着红色的称为<数>的数字。按雪名所说的,我可以看见的红色数字的幻象就是异常的<数>。这些异常的<数>都是人为改写,被人为打乱的。如果是这样,那这条公寓街上所有的人家的某些数值都被扭曲了。
发现的不止这个。仰望着下雪的夜空的我呆住了。在铺满乌云的夜空上,浮现着发出声响的巨大的红色数字。那个数值是0.00067。和我一起仰望天空的羽鹭在一旁说到。
「那个是今晚『降雪的概率』吧」
「……开玩笑吧。就是说是那家伙引起这个异常的天气现象的!」
「恐怕是吧。所以冴上君,小心」
雪名认真的对看着一栋公寓楼的我说到。
「这里已经是由他的概率支配的世界。这场雪也好,这个公寓的安静也好,恐怕都是他搞出来的。这恐怕就是他所说的杀死你的准备吧」
雪名看着持续降雪的异常的天空,眼镜后的双眸蕴藏着哀伤。不知道什么原因。雪名没再说话,慢慢地走开。我们踏进的黑暗可能远比我们看到的更幽深,更浓密。
雪名踏进被雪和黑暗包围的巨大的公寓街。我默默地跟在她身旁。从刚才开始就有轻微的头痛。如果这样,我就会再见到那个男人了吧。
在这黑暗对面——有着带红帽子的怪人。
■■■
细雪轻轻飘在被寂静笼罩的公寓街。
在建筑的缝隙里,比夜晚还黑暗的小胡同里,有着蠢蠢欲动的影子的集团。
「掌握在半径1千米圆圈之内的报道管制。完成对电波以及通信基础设施的妨害工作」
「下达给现场指挥官。确认从官邸开始的杀戮作战许可。以后根据现场指挥官的超法规权限和判断,可承认在特定条件下的破坏以及杀人行为」
藏在隐蔽处的1个男人。在男人手中的无线电机器中穿插着各种通信。
「明白。在确认和排除周围的目击者后,开始作战行动。各就各位。我命令你们射杀目击3级情报的以上情报的百姓」
「大黄蜂空对地导弹9、8。距到达作战开始位置还剩2分钟。负责航空支援的无人机。依照领航指示,K装备就绪」
「各队,打开无线电等待指示」
「本部(译注:HQ,Head Quarters,司令部的意思)的各位。周围的热分析结果出来了,现在转到各个终端」
打开卫星传来的红外线热分析,该男子周围的热源调查结果出来了。
由侦查卫星分析好的信息开始传送到男子所持有的小型无线机器的液晶板上。由立体CG描绘的周围的地图。判定有人的地方显示出标识点。因为伙伴们体内嵌有可识别IC,所以在板上显示为青色。没有识别IC的热源也就是表示敌人的红点。
应该在这块土地上的『传说的怪人』就是由红点表示。
在液晶板上先描绘出伙伴的点。在地图上铺满了青色的点。在男子周围的伙伴人数有1个小队那么多。
然后就是显示在液晶板上的红色光点。
「……确认目标位置。现在开始行动」
从建筑的阴影处,被不祥气息包围着的男人的身影显现出来。黑色的眼睛,帽子上架着夜光眼镜,穿着黑色防弹背心的肩上用带子挂着自动枪。
男子从背后向前方迅疾地挥动右手臂。那是信号。完全武装的军队保持着架好枪口,弯着腰的姿势从阴影里涌出来。3人一组排成一列,掩去脚步声地开始前进。
在连月亮也看不见的白色夜晚,深不可测的恶意开始弥漫。
■■■
在公寓林立地带的中间建设着广阔的公园。大概是在白天就会有带着孩子的住户聚集在这里休息的地方吧。我稍稍扫视一下,就看见小小的足球场和网球发球区什么的。周围生长着绿色的草坪,树木繁茂,是充满大自然气息的景观。
但是今夜却是超乎季节的雪。
我和雪名在变得又暗又冷的公园里,因为寒冷缩着身子一边往前走。在照射着公园里的郊游路径的无数街灯之下,开始堆积起冰冷的白色的雪。不过还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积1cm厚的程度的雪。冷彻的夜里一点虫鸣都听不见,澄澈的空气使得周围的寂静更加明显。一点也感觉不到到昨晚为止的夏夜的氛围。张望着周围再次这样想到。
到底在这公寓街上发生了什么。
现在的状况,不管从哪个部分想,都非常让我费解。
没有一家是开灯的,按门铃也没有人出来。所有的住户都睡着,或者是全都外出了。我想到了这种稀罕的偶然相重叠的可能性。
不需要唧唧歪歪地说什么,这种状况绝不普通。
夏天的雪景。冰冷的空气。无人的公寓街。这使我确信恐怕造成这种异常情况的怪物,红帽子已经潜伏在这里的附近。
沿着路走在郊游路径上的时候。
在我们所走的路径旁边,从圆形路径的那边,听到了如同汽车引擎的声音。本来是很微弱的声音,音量慢慢增大到伴随着晃眼的光辉。我因为这耀眼的光辉眯起了眼睛。
「……什么啊?」
通过圆形路径过来的车辆团体一共四辆。外观与一般的汽车不同。是犹如在小型船上装有四个轮子的车形。车体被漆黑的装甲板覆盖,车顶上——装着架机枪的枪座。
「冴上君,注意不要被发现」
一旁的雪名对我发出忠告。雪名拉着我,飞快地躲在车队死角的树荫里。我问雪名。
「什么啊,那是……那是很危险的枪啊!」
「看起来是LAV2。是自卫队的轻装甲机动车」
无法理解雪名嘴里说出古怪的词语,我没法问出下句话。是注意到我困惑的样子吧,雪名补充说。
「……我想是来找附在红帽子里的石头……变革之石的吧」
「为、为什么要找这种东西,连自卫队都跑出来了……」
「我说过变革之石将不可见的<数>能量凝缩到可视,可以说是巨大能量的结晶体。据说它所包含的能量能维持地球上好几年的电力,拥有这种程度的强大力量哦」
「……喂喂,这个规模也大过头了吧……!」
「要是这种石头能够批量生产的话,世界就不需要化石燃料,能源枯竭的问题也可以解决。岂止如此,人类的科学文明可能得到飞速进步吧。所以才这么称呼啊。给人类世界带来改变的石头——变革之石」
「……」
「想要那块石头的人们……从前开始就很多」
雪名寂寞地说。那瞳孔深处,有着一如既往的未知的绝望。没有问过雪名的身世……尽管如此,我越来越不明白雪名是什么人。雪名脸上出现诧异的表情。
「……真奇怪。要是能看见标量的我和冴上君也就算了,为什么自卫队的人会知道被概率伪装的红帽子的所在地呢……可能还是抓紧时间比较好」
■■■
装甲车一行终于到达开阔的地方。
眼前的空间突然打开,打造成十字架的墓石并排着,终于到达广阔的墓地。许多积着薄薄的雪的墓石。在十字墓包围在中央的,是个有着巨大十字架雕刻的建筑物。那是目的地,教堂。
教堂的墓地上只有一个人。一个修长体态的男子。
将丝绸红帽子压得很低,穿着晚礼服的打扮。拄着红伞站在雪地里,保持着优雅的样子,如同巍然不动的雕刻那样一直站在那里。可以看见在帽子顶上和两肩已经积了白色的细雪。
停在教会墓地入口的装甲车。
停下的车里有无数个人影迅速飞奔出来。全身包裹着黑色的防弹衣,肩上挂着带子提好的突击步枪。
5.56毫米的自动步枪。是陆上自卫队的装备。
从装甲车出来的全副武装的军队像激流的水流一般,一下子在墓地散开然后停住。在装甲车的枪座上,也有几个人在待命。
装在装甲车上的无数圆形照明灯照射着红帽子,军队就这样停下来。
在军队摆好阵势之后一会,指挥官从装甲车上走下来。
「……与往常一样,教团的情报真是正确得令人折服」
身为指挥官的男人卑微地笑着嘟哝到。一直走到端好枪口的军队的中央,站在那儿交叉着手臂。指挥官面对着都市传说的怪人,提高声音开始宣布。
「我们的任务是取回你手里的变革之石。收到的命令是尽可能生擒,要是情况不允许的话就把尸体带回去。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投降。或死亡。给你十秒钟,任你选择」
低着头的怪人慢慢地,将视线转向指挥官。但是好像很快对他失去兴趣似的再次低下头,什么也没回答。指挥官发现对方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恨恨地咋舌。对着拿在手上的无线传话器咬牙切齿地又说了一句话。
「……干掉他」
话刚结束。从远处响起两声枪响。伴随着破开空气的声音,远处飞来两颗子弹。墓地后方的公寓的一角。从高处瞄准教会位置射出的狙击步枪的子弹,以高达每秒700米的速度射穿怪人头上的丝绸帽子。在怪人戴着的帽子上,开了两个漂亮的洞。
——杀死了。毫无疑问。指挥官这么确信着。
但是指挥官没有想到的是……本应该被射穿脑袋的怪人没有倒下,还是安然地站在原地。
怀疑真自己的眼睛的指挥官,惊愕地低语。
「……不可能,为什么没死……!」
「……哎呀呀,突然就开枪真是野蛮啊。不巧的是我没有头啊。要是下次还有开枪的机会,要对准心脏哦」
怪人举起手腕,用右手将帽子揭开。
「我的还礼」
怪人的高举的手打了个响指。
然后——教会的屋顶上突然出现了复数的人影。
10人左右的男女。出现的人,年龄和性别几乎没有统一性。有走路都不方便的老人,落魄的青年,甚至化着花花绿绿的妆的少女。这些人,不管怎么看都是普通的男女老少。
但是奇异的是,这些出现在屋顶上的人个个都武装着冲锋枪。
指挥官在心中发出惨叫。是因为明白了那是怪人的奇袭。
教堂的屋顶对墓地来说是看不见的死角。居然会有刺客埋伏——倒不如说,怪人居然会有同伙,这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根据卫星的红外线热分析结果,在这个教堂里只有红帽子一个人的热源。没法分析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在这儿。可以说是机器出错吗。也存在这种事发生的『偶然』吗。
头顶立刻发生一阵扫射。
吐出的众多子弹如同从天而降的死亡之雨。不知所措的自卫队就被暴露在弹雨之中。与不知名的谁的墓石一起被射得粉碎,被这些使空气嘶吼的子弹将身体与大地钉在一起。从枪口连续喷出的子弹和火力。从排弹口势头强劲地飞出去的发热的弹夹。弹夹将白色烟雾的轨迹刻在空中,滚落在屋顶上。屋顶上的积雪发出声音,开始融化。
只不过是几秒间的攻击,自卫队的军人就死伤过半。被射杀的人们的鲜血洒在周围的墓石上。
坐在装甲车的枪座的一个人自暴自弃地对着教堂的屋顶进行扫射。响彻腹部底下的沉重的连续射击的声音使空气微微颤动,横扫着屋顶上的人们。
势头猛烈的炮火刚刚从炮口飞出去,在下一瞬间,整个屋顶和人们的四肢都炸得粉碎。被机关枪的猛烈炮火扫到的人们将屋顶染成一朵红莲,炸碎的肉块落在墓地上。
名副其实的血雨——怪人优雅地撑开伞挡住它们。
在屋顶上的人死光的同时,毫无预警的,装甲车的座位席就发生了爆炸。爆炸了。炸开的机枪点燃了周围的弹药,激烈的爆炸掀开了装甲车的顶。
只是瞬间的攻防,周围就变成了惨不忍睹的血海。
指挥官呆呆地看着冒着黑烟烧起来的装甲车,吓得两肩发抖。
「什么啊……这是什么,这种状况……!」
不顾呆愣的指挥官,怪人环视着周围的惨状。
被装甲车熊熊燃烧的火焰照耀着雪原。墓地林立着粉碎的路标,硝烟升起,地面布满乱七八糟的血迹。怪人看着遍地的死尸,没有笑容地说。
「要我来告诉你吗。我实现了你们的愿望啊」
「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啊。别开玩笑了!」
怪人静静地对指挥官说。
「杀死你们的他们因为被卷进5年前的内战,所爱的人被无理地夺走。一直都希望能向你们这样的内战的支持者复仇」
「……你说什么!」
「而你们正好相反。在内战时没有目的的杀人,脏了自己的手。你们是夺走他们所爱的人的罪魁祸首。他们是为复仇,然后你们是——希望补偿5年前的事而活着吧。我只是发现了你们的『互相遇见的概率』。你们可能自以为是依照命令来到这里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从一开始就是我为了让你们来到这里,才调整了概率哦」
怪人只是嘲笑着无语的指挥官。浮现出猖狂的扭曲的微笑。
「事实上,像你们这种『想死』的愿望是最容易实现的了」
■■■
追着装甲车一行,我和雪名终于到达了开阔的地方。
伫立在寒冷的白银中的教堂被不含杂音的寂静包围着。
在残忍的无声之中——我们看见了那个怪人的身影。
怪人,红帽子站在教会墓地的中心。在那修长的身影的肩上开始有积雪。那个身影看上去很憔悴。
「……等你们真是太无聊了。拜你们所赐,自卫队死光了哦」
举着沾着血的伞,怪人站在雪地的墓地里对我们说。
我和雪名对散在周围一带的尸体和血的数量吓得说不出话来。
被燃烧的装甲车的火焰照亮的雪原。墓地林立着粉碎的路标,硝烟升起,地面布满乱七八糟的血迹。手脚断了散掉的少女。脑髓倾空的趴着的老人家。比我们先到达的,看上去像是自卫队的士兵,也死绝了。
这个仿佛是……这不就是我在东京内战时见到的地狱般的画面吗。
我在惨剧的情景面前站好久,不久看向站在墓地中央的怪人。
「……是你杀死的么,这些人……!」
话语中,自然而然地笼罩着静静的愤怒,这种愤怒是源自于正义感吗,是因为眼前的这一切太没天理了吗。但是相对我的愤怒,怪人开玩笑似地张开双手。
「我什么都没有做哦。之前应该也说过的吧,人生来就带有死亡的概率。这不过是他们本来有的死亡的可能性之中的一个」
一边听着怪人的开玩笑的辩解,愤怒得咬牙切齿。然后就拼命地瞪着怪人的我……实际上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是因为怪人在附近吧,我觉得头很痛。怪人并不在意我的情况,轻飘飘地说。
「话归正题吧。冴上君的妹妹在教堂中。你去吧,我已经不会干涉冴上兄妹之间的事了。对你们没兴趣了」
在我问之前,怪人说出爱架的所在。
对于出乎意料的怪人的单方面的自白,我呆住了。然后就有不好的预感。
「你……不会对爱架做了什么吧……!」
「自己去确认一下不是更好么,妹妹就近在眼前啊?」
怪人挖苦的口吻触动着我的神经,理性快要崩溃。
「去吧」
说这句话的是在我身边一直冷冷盯着怪人的雪名。雪名继续说。
「怪人的样子跟以前见到的不一样。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不过能将妹妹放出来的话这正好。他就交给我,希望你专心救出你妹妹。你是为此才来的吧。所以……去吧」
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的雪名这样断言到。看起来,怪人也从正面回视着雪名的眼神。怪人和雪名无言地交换着眼神。看来现在怪人的兴趣不在我而在雪名身上。但是我想都别想就回答。
「不行。这种怪物怎么能交给你一个人对付!」
雪名为难地对执拗的我说。
「现在开始我跟他战斗。虽然不想这么说……要是保护你的话就没办法全力与他战斗」
「没必要保护我。我也能和你一起战斗……」
「谢谢。但是求你了。去吧。你妹妹在那个教会里。或许他说对你失去兴趣,只不过是为了杀你的一个幌子而已……你妹妹或许发生了什么。应该不是在这浪费时间的时候」
固执地提议我先去救爱架的雪名。
我苦恼之余,做好觉悟回答到。
「……很快就带着爱架回来。所以到那时为止,你绝对要活着」
「嗯。冴上君也要小心」
我开始穿过染血的雪原走向教会。
一边毫不疏忽地注意着怪人,走过他身边。总算走到教会的面前,我推开沉重的左右开的门踏进屋里。救出爱架,不能让雪名死。不能让红帽子得偿所愿。
■■■
确认诚一的身影消失在教会中,雪名静静地问怪人。
「为什么,你会想要实现人们的愿望呢」
「无偿的善行啊。这是连聪明的你都要有疑问的事情么」
怪人回答得很明了。将撑着的沾满血的伞收起来,插在雪里。怪人仰望着覆盖着夜空的厚重的乌云。
「对人们来说理想的人生到底是怎么样的呢。比如这样的又如何呢。进入一流的学校,进入一流的公司就职。得到心爱的伴侣,最后,在孩子们的守候中,慢慢地老死。是谁都会理所应当地考虑『应该是这样』的未来。但是从应该是这样的理想落空的人们。应该怎么办呢。这些可怜的人们需要救赎吧。那个救赎就是我」
听到怪人的演说的雪名又提出问题。
「我知道。所以不能放任你。虽然不多,但还是有向你许愿的人死亡吧。为什么你杀掉了祈祷未来的人们呢」
「因为有我也救不了的人」
怪人的嘴里吐出话语的同时溢出白色的叹息。那白色意味着着怪人也有着人类的温度。怪人保持着仰望下雪的夜空的姿态自嘲到。
「羽鹭君知道哥本哈根解释吗?」
虽然觉得怪人突然问这个很奇怪,但是她还是想起答案回答到
「记得是,在量子力学的观测问题上,对平行世界的一种解释方法。提倡多个世界理论的休·埃弗里特认为『未来是预先决定好的』,而相反的,哥本哈根解释是提倡『未来是有分歧的』」
「虽然是大略的解释,但大致正确。从这么年轻的年纪来说真是博学」
怪人做作地拍拍手,轻轻为雪名鼓掌。
「我呢,认为哥本哈根的解释是正确的。未来是有分歧的。决定去处的是概率。我可以看见在这瞬间存在的所有概率。就算是只能引起极少概率的现象,只要不是概率为0的,都可以强制选择。但是相反的概率为0的事不可能发生。不存在的选择肢,又有谁会选择呢?」
「你想说什么」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会抱有实现概率为0的愿望」
怪人看着天空,彬彬有礼地将手放在胸前说到。
「已经做出了选择的人们啊。选择了实现概率为0的未来。在选过道路之后,不能回到过去改写选择。所以啊。你不觉得如果苦于绝对无法实现的愿望活下去的话,也有由中途弃权得到救赎的人生这个选项吗」
「通过死亡来救赎么?」
「至少,还是人类时的我就是这样」
看着持续沉默的雪名,怪人苦笑着。
「等不急的人们,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拼死挣扎。但是这些挣扎的要是从最初就注定无法实现的话怎么样呢?正因为人们相信未来有希望,就算受伤、痛苦、悲伤、绝望也会忍着。但是要是最初就知道没有希望的话会怎样呢?一生的全部不是都如同拷问一样吗」
「……」
「被我结束了生命的那些人都是继续活下去的话也只会不幸的人。可以看见概率的我可以大致猜到这些人将来的路」
怪人的视线再次投向雪名,问到。
「那这次轮到我了。你为什么来见我。今天就麻烦你回答一下吧,羽鹭君」
「为了阻止你,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责任」
「阻止我做什么。阻止我实现人们的愿望吗。你是说你要否定这个无偿的善行么」
「你过度使用数字伤害人。我要阻止的,不过是你独断专行地将人陷入不幸的事而已。你一个人的愿望都实现不了,不能让任何人幸福」
「……这句话我可不能听过就算了啊」
一直微笑着听着雪名的话的怪人第一次不愉快地脸抽筋。
「虽然像是在挑衅,但是你实际不是为了向我许愿才来的吗。你真心希望的是——『自己的死亡』吧」
「……」
雪名因怪人的话扭曲了表情。怪人毫不客气地继续说。
「我看见你真是很奇妙的人啊,羽鹭君。『打倒你的概率』是很高的。只是『杀死你的概率』有些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苦笑着沉默的雪名的样子,怪人再次露出怪异的微笑。
「要是实现了你的愿望,这个谜题也可以解开吧。那就试试吧。开始我也是打算实现你的愿望的。因此才准备了特殊的舞台等着你」
单手将伞尖指着雪名,怪人再次戴上丝绸帽子。
——与此同时,雪名开始解开缠在腰上的细细的锁。接下来的锁并没有因为地球引力落在地面上。锁就像失去重力浮起来,只是静静地浮在空中。原本缩着的锁开始重重扩展向雪名的周围。被重重封印的那本书也浮在雪名周围。
「实现我的愿望?」
毫无预兆的,少女一直都很稳定的口气突然变得带刺尖锐起来。
单手收回飘在空中的书,雪名缓缓摘下眼镜扔掉。
再也看不出人性,她面无表情如同人偶。
如同是雪名的另一个人格突然出现。
雪名的绿色双眸开始在黑暗中淡淡地发光。已经一点也看不出少女温和的美容,只是对怪人释放着如同冰块的冰冷。
「之前已经说了,红帽子。你实现不了任何人的愿望」
在雪名说话时,封印书的锁上浮起无数的青色公式。在下一瞬间,锁的接缝一个个碎掉飞起。
解禁释放的书打开,可以清楚每一页纸密密麻麻的写满复杂的公式。
「你所操纵的数杀不了我」
风格突变的少女向怪人宣告着。
■■■
推开教堂入口紧闭的厚重的门。走进推开的门里,感觉外面的寒气有些缓和。我很快环视着周围,警戒着是否有危险。
在从教会的人口通到最里面的礼拜堂的中央通道,铺着一条笔直的红色绒毯。我站在红色绒毯上。在中央通道的两侧,面向礼拜堂两侧的是规规矩矩地排列着的观礼台。仰望高高的天花板,放在礼拜堂的祭坛之上,可以看见美丽的彩色玻璃。烛台的灯火照射出的教堂之内。我看见祭坛前站着一位少女。
是眼熟的学校制服。不可能忘记的模样。所以我不由得叫到少女的名字。
「爱架!」
我跑进爱架——少女的身边。教会之内只有我沉闷的脚步声回响着。
与爱架的距离缩短,爱架开始缓缓对我举起一只手。
在爱架的手中——我见到黑色闪光的冰冷的手枪。
「!」
爱架手中的手枪枪口对着我。
我的脚一下子失去前进的力量,停在原地。
有爱架拿着枪指着我这个原因,但是最重要的是,爱架将枪口对着我的最大级别的拒绝姿态,我受到了难以形容的冲击。也没法靠近只距我几步之遥的爱架。
「……什么啊。怎么回事啊,爱架」
「……别过来,诚一」
爱架只痛苦地说了一句话。爱架身上一点也看不出快乐。就像死人一样毫无生气,看着我的双眸很空洞,表情惨白。
为什么爱架会把枪口对准我啊。想不通理由。
是我在不经意之间做了什么让爱架记恨的事么。那个怪人说过的。爱架的愿望要由我的死亡才会实现。爱架……真的希望我死吧。
「……红帽子说过的」
爱架对着站在那儿无语的我说到。
「他能操纵概率,所以能通过引出『自己的愿望实现的概率』,实现大家的愿望。而他说我的愿望实现的几率是……」
怪人操纵概率发现人们愿望实现的概率。我深知这件事。爱架的愿望实现几率是0……的话。
「你许的什么愿,爱架」
我迟疑地问爱架。
爱架脸色发白,但仍是微微动着脸颊,露出痛苦的微笑。
「诚一记得吗?父亲死后,我们无处容身的过去的事。我们……在被内战破坏变成废墟的街上彷徨着,还躲在无人的大楼里生活的事」
说着话的爱架的视线变得有些遥远。
「大人们在大楼外面不分昼夜地重复着掠夺和暴力。不知何处的瓦砾堆之下,能够听见有人在惨叫。痛啊,冷啊的。但是外面很恐怖,谁都不敢去救助……那时大家只为自己获救而拼命。没空去为别的人做什么事。尽管如此,只有诚一跟大家不一样」
爱架告诉我。
「对抗施行暴力的大人。只要听到求救的声音,就算声音小到听不见,双手都是鲜血,还是会刨着瓦砾。
谁要是在受苦你就是无法置之不理。就算谁都不表示感谢,毫不犹豫地为别人做出牺牲。从来就没有示弱过。知道吗?诚一就是这样强大的人哦……跟我不同!」
「……」
「……我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但是我都明白哦。诚一专心在那家书店打工并不是为了挣点零花钱。实际上……想让我上学,在挣着学费吧!」
……是性格问题吧,不会用撒谎来掩饰。就因为这样,爱架说中了。
我打工的理由是为爱架挣进大学的学费。内战后政府出台的内战孤儿救济法。是统一支援像我和爱架这样因为内战产生的孤儿念书到高中。没有进大学的学费的话,大多就在高中毕业后就要工作。但是……在这个不景气的时代,只有高中毕业程度的学历的话,大多数公司是不会雇佣为正式员工的。
如果有大学毕业学历的话,这世上就有比较多的工作可以做。
所以自己先不说,至少想要让爱架能大学毕业。我就是这么想着才开始打工的。一直没有告诉爱架……但好像她知道了。
「内战里父亲死后,诚一一直是想要担起我的父亲的职责呢。一直努力守护我,甚至做到连父亲都做不到的份上。但是不知是从何时起,为了我默默地牺牲自己的诚一……我看不下去了。为什么这么温柔,笨蛋似的逞强啊。那种温柔……真是辛苦的不得了……!」
不知不觉,爱架的眼里蓄满泪水。紧闭的嘴唇颤抖着,脸颊涨的通红。
「我、不想一直绊住诚一的脚步。不想你为了我,断送自己的人生。所以我也是,也想让诚一能进大学。希望你不要只关心我的事,找到自己想做的事然后幸福下去。尽管那样一直……诚一一直比起自己的事更加在意我的事……为了这样蹩脚的妹妹把自己的人生抛弃掉!」
爱架的脸颊上流下一滴眼泪。
「……红帽子说了。诚一在这今后也会以我的事优先。只为了我在努力,一直逃避着自己的幸福」
「……你许的愿是『我的幸福』吗」
「谁知道呢。实际上是什么,我已经不清楚了。我许的愿望是……从对诚一的罪恶感中解放出来。可能只是这个吧」
爱架更加抓紧了端着的枪,告诉我。
「对不起。我总是只顾自己。我真是最差劲呢」
爱架痛苦地,好像终于把心中积聚的重负全部说出来了。
爱架许的愿是我能幸福地生活下去不对,好像是想,从成为了我的累赘的自责的想法中解放出来吧。为了达成这个愿望,我这个烦恼的元凶要消失。貌似怪人对她说这是最好的方法。
我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正视着爱架的正脸。
「……我先把话说清楚吧。我从没觉得你是累赘。还有,对不起。就算你觉得痛苦,我想我也不会改变现在的做法」
「知道哦,因为诚一就是这样的人」
「……爱架。你为什么断定按我的做法我就没法得到幸福呢」
「我说过吧,可以看见概率的红帽子这样说的啊」
「是因为红帽子这么说,就觉得是这样吗。这样不是太单纯了?」
紧握着枪把的爱架的手掌有些松动。我继续说。
「红帽子能看到的只是概率吧。并不是被决定好的未来」
「……那么,你说怎样才能到达存在概率只是0的未来呢」
「能到达啊。虽然这个未来现在这个时间点概率是0,但是在以后的人生中,也不一定一直是0啊」
「……!」
爱架对着我的枪口又放低一点。我展现出大胆的微笑。
「从东京内战的绝望中存活下来的,不光只有我,不是还有你么。就算看不到将来的希望,我们也会不放弃未来地一直活下去。事到如今就不要屈服于什么概率啊。让我们证明在这世上没有不可改写的数字。我们,应该有可以改写0概率的能力。我一定会使你幸福,还要把握自己的幸福给你看」
我举起双手,将手掌摊给爱架看。用投降的姿态,我对爱架微笑着。
「……对不起,爱架。到现在为止从来没发觉把你逼迫到这种地步。所以以后不管我怎么做,你都没有什么不对的。我会接受你的选择。所以要是相信我的话就拜托你……一起回去吧」
爱架用困扰的表情回应着对着枪口微笑地我。
我——并没有爱架所说的那样强大。
被枪口射出的子弹射中,被射杀的自己。只要想象死亡的瞬间,连站在这里都怕得不得了,会想要逃。就算如此,我还是不想逃。只是不想逃开爱架的认真的心情。
我为了不让爱架注意伸出的手在颤抖,只是拼命地微笑着。
只是希望爱架能从一直苦恼的痛苦中解放出来。
「……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
爱架终于想开了似的笑起来。
爱架以以往的明媚的笑容对着我微笑起来。
「……真是受不了啊,一直都是这么为别人着想的。我觉得被我用枪指着,多少都会讨厌我呢。所以才拜托红帽子,试着这样做……可是就算这样你还是原谅我。就算烂好人也要有限度啊」
爱架笑了一会儿之后——就将对着我的枪口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我在内心发出惨叫。因为很快理解了爱架的意图。
「怎么做得出来的……从一开始我就做不出杀死诚一的事啊」
爱架流着泪继续微笑。
「对不起……我不想荒废哥哥的人生。所以,还是我消失吧」
「住手,爱架!」
一边叫着,我拼命地跑出去。我拼命地想要抢走爱架的手枪。但是赶不上了。爱架扣动扳机的动作比我跑过去的动作快得多。
残酷的一声枪响在教堂响起。
从眼前的爱架喷出的鲜血。从爱架的手掌落下的手枪。失去力气的爱架的身体倒向我被血喷到的胸口。接住那轻轻的身体,我呆住了。原因是——爱架持枪自杀失败了。
我在爱架的背后看到了袭击爱架肩膀的人。
「……秋月……刑警?」
从礼拜堂的后门进来的女警官。在她的手中还握着冒着烟的手枪。她的一枪阻止了爱架扣扳机。
■■■
雪名将手中的书静静放开。
被放开的书缓缓飘在雪名的周围。
和书同样在雪名周围漂浮的,还有锁链。雪名用两手抓住后,瞬间锁链的表面就浮上复杂的青色算式,高速打转。下一个瞬间,在空中收缩的锁链,从一个芯中通过连接成棒状物,前端有青白色巨大的火焰在闪亮燃烧着。
全长有4米,变成棒状的锁链。
从前端到后端闪亮的炎火来看,这宛如是锁链形成的『巨大的剑』。
雪名摆好下端式握住锁链之剑的架势,毫不迟疑地向怪人攻去。
——那速度已经不能称之为简单的奔跑了。
将鞋底的雪飞快地踢起疾跑的雪名在刹那之间就抓住砍倒怪人的时机。
用如同流淌般华丽的动作,雪名又给怪人横扫一击。
锁之剑斩破空气的声音。
发光的锁之剑将周围的墓石像切纸般削飞,以非常之势逼近怪人。被切碎的墓石的切断面——被超高温灼热过那样红得熔化。锁之火焰光亮的部分。是让锁进行部分的分子振动了吗?好像因为高热化作了能熔化墓石的刀刃。
怪人很快结束了对墓石熔化的切口的考察。
然后在空中优雅地跳跃着躲避逼近的锁之剑。
浮在足有两人高的空中。那是凌驾于常人的身体机能的动作。势头十足却挥空了第一击的雪名,计算到了他能躲开的事实。雪名看着飞向夜空的怪人,立即将摆出上端式,将锁之剑从上方劈下。瞄准空中一动不动的怪人,剑破开空气再次舞动起来。剑的轨道是可以完全捕捉到浮在空中的怪人的身体的路径。
「!」
锁之剑在直击怪人之前,怪人的身影突然从雪名眼前消失。必杀的一击没有击中怪人,只是敲在地上,使融化的雪变为蒸气。
雪名注意到了。
刚才还能看到怪人的声音的空间,现在只有响着杂音的红色数字在漂浮着,那个响着杂音的,也就是因受伤而扭曲的<数>是——0.02
「……这是『我看不到你的概率』么?」
雪名对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怪人说。怪人重新戴上丝绸帽子,长长的嘴唇歪着笑,说。
「人们的所作所为都被概率支配着。一个个攻击也不会例外。命中率。回避率。防御率。对你来说可能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呢,我所有的概率都是100%」
几重细细的圆环像包围着怪人一样浮在半空。在那环上记载的红色数字好像表示着雪名攻击的命中率。雪名苦笑。
「那就,多试几次吧」
喃喃自语的雪名。她的冲杀没有停止。
又加速冲进怪人的怀中。雪名踏出的一步踢开了脚下的雪,将雪激烈地卷起。重复挥出迅疾的攻击,想要砍掉怪人的脑袋或者是切掉他的肩膀。横切,上切,扭转半身低头。锁的尖端发出的青色的火焰,和雪名的绿色的眼瞳好像要把暗夜照亮一样。如同裹着的风暴般疯狂舞动的雪名。怪人一边后退一边带着淡淡表情回避雪名老早超出常识的电光石火的多次袭击。
雪名终于明白了。
就算再增加这种压倒性势头的攻击,还是攻击不到怪人。
理解这点之后,雪名停住脚步。察觉到雪名的攻击已经平静下来,怪人与雪名拉开距离对峙。怪人像是有点厌倦了似的嘲讽到,在猛攻之后连气也不喘一下,还面不改色的雪名。
「哎呀呀。好像是用数秘术中的『数值的改写』强化,将锁化为了剑呢。苗条的小姑娘还真是能轻轻松起又长又重的东西」
「归根到底,人的腕力和脚力都是『力』。力能由古典物理的公式来表现。既然能通过数值决定大小,我当然能改写那个数值的」
雪名用冷淡的口吻回应道。环状的青色公式卷起雪名的双手和双脚飘起来。雪名通过改写自身的数值来强化腕力和脚力。
怪人和雪名无言地对峙许久。
凝视着雪名绿色双眸的怪人注意到某件事。
「……一直都很在意啊,但是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来呢。你的绿色的眼睛。和被尖端科学机构抓住的数秘术师的女人是一样的颜色」
面无表情的雪名的眉毛微微动着。怪人没有忽视这个动摇,开心地继续。
「原来如此。你是她的女儿。可以说是高贵血统的血族公主呢」
雪名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但是怪人却将雪名的沉默视为肯定。
「过去,人和神相交生出的高贵的血族。给予科学世界数的秘术,使科学狂乱的存在。本以为死于东京内战的她是最后的纯血族,看来还有你留下来嘛」
「……闭嘴」
「别生气嘛。我是应该感谢你的一个人。毕竟要是没有尖端科学机构发现她、研究她,也不会出现我这样的存在呢」
「我说了让你闭嘴!」
雪名第一次,任由自己愤怒的感情喊到。怪人微微笑着。
「在尖端科学机构的时候,我也研究过像你这样的存在。数秘术师处理的数秘术就是靠消耗周围的<数>来发动的吧。与无需<数>的消耗就能使用力量的我不一样呢」
怪人通过语言点破雪名的弱点。
「你们所写的公式靠给予<数>,才会有意义,操纵森罗万象。就跟给予机械电力是同样的道理。能用少量<数>做成的事也就是初等术式『数值的改写』的程度。但是要打倒我,不是需要高等术式『数值的重组』吗」
雪名发现了。从远处出来的轻微的螺旋飞机的扇叶转动的声音靠近的事实。
怪人面对着注意到声音的雪名,将嘴唇咧得更开。
「是刚刚的自卫队派遣的无人战斗升降机。但存在着『错认攻击目标的概率』啊」
掩饰在黑色阴影之下的笑容里,沉淀着黑暗的疯狂。
在吹拂的风中树林叶子互相摩擦的声音中。被风分开的树林的间隙中可以看见耀眼的闪光灯,不久就照到教堂。雪名也因受不了那炫目的照明灯而眯起了眼睛。
出现的是——被怪人操纵的两架无人战斗直升机。
陆上自卫队的文字画在漆黑的机身上。好像是死去的部队的东西。2架升降机靠着机体下强烈的照明在雪上捕捉到了少女的身影。雪名一被探照灯捕捉到,随着高亢的回转声。战斗机的小型回转式多枪管机关枪开始进行扫射。
以枪轴为中心,从枪身里不断地快速发射出子弹。每分钟3000发的20毫米的子弹。比降落的雨点速度还快,破坏性地扫在雪地上。就是再大的东西也能打成微尘的弹头不住地飞向雪名。
从2架战斗机射出的密集的暴雨似的破坏。雪名将锁之剑扔在那儿,转身逃向教堂。跳跃着,开始奔向教会的建筑之上。
追寻着雪名的足迹,大量的子弹射在教会的墙壁和屋顶上。一瞬之间雪名跑过的地方一个个受到弹雨的侵袭,不管是木材还是金属,毫无差别的化作齑粉飞散开来。
一目了然的是,这些子弹具有的威力是哪怕一颗就可以将雪名小小的身体射得粉碎。
雪名到达了教堂的顶端,一直到了十字架的雕塑上。两架战斗机的闪光灯将十字架上,站立的少女的影子投射出来。
与2架战斗机对峙着,雪名的指尖抚过打开的书的纸张上的一行。
「下降乱气流」
在形状优美的嘴唇中吐出白色气息的同时,一句冷酷的如同咒语的话传出来。
像回应雪名的话语似的,雪名打开的书页发出青白色的光芒。然后,在两架战斗机的上面就出现了被青光笼罩的巨大的几何学模样的魔法圈。夹杂着好几重复杂的青色公式的魔法圈一瞬间闪耀着,向周围炸裂出光芒之后消失了。
在魔法圈消失的同时,从厚厚的云层之间毫无预兆地出现了超大的强风。
是强烈到站都站不稳的暴风。
从两架飞机的正上方吹向地面的那阵风就像龙卷风一样。以战斗机为中心,风就像爆风一样将雪名和怪人的衣服连着重心整个拉向身后。
两架战斗机由于龙卷风的原因毫无办法地失去平衡,掉了下去。
不久,战斗机从机体正面就与对面进行了激烈的碰撞。
在短短的时间差后,冒出红黑色的火焰爆炸了。机体的碎片化作火焰,落向周围的墓地。还在激烈的吹动的激烈的风中,有片破碎的巨大的螺旋桨飞过来,势头十足的飞向怪人身旁的大地。但是红帽子丝毫不介意,在从天而降的火焰和雪中低低笑着。
「……是依据高度公式创造的现象吗。现在你积蓄的<数>应该差不多用完了吧」
从空中飞来的强烈的风终于如同谎言一样恢复平静。
在周围恢复到原来平静的雪景的瞬间,之后残留的就只有在墓地中央燃烧的战斗机的残骸。混杂着黑烟的刺鼻的汽油味。烟火在空中炸开的声音。雪名从教堂的顶端看着这样的情景,疑惑着。
一直到刚才还应该在墓地的怪人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雪名,在身后!」
从教会飞跑出来的少年在雪名眼底叫着。雪名慌张地回头,看见不知何时登上教会屋顶,站在那儿的红帽子的身影。
雪名明白了。又是『身影消失的概率』,自己也晕头转向。
红帽子仰视着站在十字架上的雪名。并不是只在仰望。在他手中还握着1支手枪,枪口已经对准雪名的额头。
「我能够实现人们的愿望。这样就可以证明了吧?」
■■■
干巴巴的破裂的声音响起。
在我注视之下,红帽子射出的子弹明显地射穿了站在十字架上的雪名的头部。好像被射中的仰望着天空的雪名。头部被袭击的雪名,只是后脑飞溅出血沫,就着之前的姿势缓缓倒下。
十字架上雪名的身体随着重力从教会的屋顶落下。后脑着地摔在墓地的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的同时头骨碎裂。仰卧着倒下的雪名的后脑部开始蔓延出温热的鲜血,融化了地上的积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掉落下来的同学的尸体,发出不可抑制的惨叫。在下雪的墓地了,像疯了似的恸哭。
我跑向从教堂的屋顶上落下来的雪名,无力地跪在地上。垮下脱力的双肩,只能低头看着死去的雪名的面容。
……然后我再次遇见了,曾几何时的夜晚见过的情景。
从雪名的背后,红色的<数>有了形状——生出天使的羽翼。
准确来说那不是数字,是个∞的记号。模仿『无穷』记号的翅膀。
承受着致死的伤痕的雪名的肉体,如同录像倒带似的在我的眼前一点点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身体的擦伤,裂开的头骨,甚至是额头的弹孔。仅仅10秒的时间,就像时光倒流般恢复到没有受伤的样子。
在所有伤痕都恢复的时候,雪名缓缓睁开眼睛醒了过来。睁开的薄薄的眼睑下可以见到一如既往的美丽的绿色瞳孔。还是仰卧着,用浅睡般柔和的视线看着我。然后灰心的……无力地苦笑着,说出第一句话。
「……明明,不想再被冴上君看见了呢……」
「雪名……你……」
是在意说不出话的我吗,雪名举起左手。雪名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双眼。雪名对着落下冰冷的细雪的天空说着。
「……这种事真是恶心呢。不管怎么受伤都可以复原。因为我死不了啊」
她一如既往的镇定的语气。被手掌盖住的雪名的脸只能看见美丽的嘴唇。
唇边……浮现着尽管勉强但想要笑的灿烂而挤出的笑容。在教室里雪名展现的也一直是那种勉强的笑脸。雪名从嘴里吐出白色的气息,又说到。
「不会变老也不会死,只是有着无限的时间。我就是『无限』的灾厄之数哦」
沉重地说着的雪名。落在脸颊上的一粒雪花被体温融化,化作水滴流下来。
如同雪名在哭似的。但是她没有流眼泪。被手掌遮住的雪名的视线不知道被什么样的感情折磨着。但是雪名的声音……在颤抖。
——人类是无法应付『无限』的。
从前,她说过的话。我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雪名只是微笑着,不想再说太多。
但是,她所忍受的痛苦,就算不一句句说出来我也能明白。浮现的微笑就是坚强地,勉强做出的谎言。
「……!」
还没有……我还没找到她想要的话。
只是一句话就好了。
就像奇迹的一句话,能够拯救她全部的绝望的语言。她想要的语言。想要那种魔法一般的语言。为什么总在关键的时候会找不到应景的好的话。只是低头看着拼命忍住眼泪微笑的雪名,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是多么没用啊。
「……呵呵」
从教会的屋顶俯视着我们的怪人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呵呵呵,哈哈哈哈!原来如此,这真是杰作啊!也就是说你和我一样啊。身为数秘术师同时又是灾厄之数,你也是相当的怪物呢!」
「你……!」
「能够打倒羽鹭君,但是打死羽鹭君的概率是0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啊。终于是可以理解了」
站在教堂屋顶的怪人。我用含有所有的愤怒的眼神仰望着他。
怪人应该就连看到我的愤怒也会很高兴吧。悠哉悠哉地问。
「话说,冴上君能够活下来的话,就是说消失的是妹妹君呢」
「真是遗憾呢,爱架也活得好好的哦」
「……?」
对我的回答,怪人好像很意外地样子,沉默了。
我对着说不出话的怪人说到。
「就算能操纵概率,也会忽略预期不到的事情啊。有在教堂里救了我和爱架的人哦。爱架现在正被那个人带去医院」
「……呼。是有我不知道的伏兵吗。那真是意料之外啊」
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怪人。稍稍陷入了思考。
重整心情的怪人发出遗憾似的叹息说。
「嘛,就这样吧。妹妹君的事算是失策了。但是你会死在这里的事是不会变的。本来是为杀死羽鹭君准备的,就结果来说,正好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在地球上特定场所掉下陨石的概率,有多低你知道吗」
「……?」
「比如1908年的事。西伯利亚的通古斯发生过原因不明的大爆炸」
不明白红帽子所说的事,我和雪名惊讶地看着红帽子。
「据说那场灾害烧毁了半径约30千米的森林,有种传闻是落下的陨石是在空中爆炸的天体爆炸。在地球上通古斯爆炸一般程度的陨石落下是在1000年中只有1起的『超低概率』」
「……难道说,你!」
明白了怪人说的话的意思,我脸色铁青。但是怪人只是耸耸肩冷冷的说道。
「如果这么大的东西掉下来的话,会使人类灭亡吧。所以准备了稍小规模的东西。为了找到适合在这个地方落下来的东西,我还废了一番功夫呢。嘛,我觉得为了杀死羽鹭君,不做到这个地步是不行的」
我和羽鹭已经能看见了。
将天空覆盖的严严实实的云上,浮动着巨大的红色数字。看见的小数点以下的0并排着数不清的数值。
将要发生的是——只有『超低概率』才会发生的现象。
「那么,就来试试看吧。如果是可以吹跑这个公寓街的小规模的陨石坠落的话,能不能杀死羽鹭君呢。如果是一块肉都不剩下的火力的话,是不是可能消灭死不了的羽鹭君呢?这不是个很有趣的实验么」
怪人摘下帽子的帽檐,慢悠悠地站起来。横长的嘴唇露出大方的微笑。然后,用食指指着天空。
「在卷入其中之前,我就先走了。那么,两位,永别了」
怪人说完之后,云天的那边燃起暗红色。耳膜快要破裂的大气震动。使周围的建筑咯吱咯吱的地面震动。涨满肺的空气里混杂着焦掉的气味。
怪人以非人类的跳跃力在树上跳动着离开。
没有一直盯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我开始行动。
还没法摆脱头部受到的伤害吧。我把肩膀借给走路脚步不稳的雪名。我们背对着教堂,拿出全部力气逃离那个地方。
就算现在开始逃,我们能活下去的概率可能也是无限接近0的。我很明白。只是讨厌完全不反抗就放弃。
「……冴上君,别管我,你自己走吧。如果只有你自己的话,应该可以跑得更快」
「不行!如果在这里对你见死不救的话,还不如一起死!」
「……冴上君」
说着软弱的话的雪名。雪名沉默一会之后说到。
「……那么,有件事拜托你。把我带到教会的屋顶上」
「别说傻话了!做那种事就来不及逃跑了!」
「……不管哪条路,我们都在他支配的『能逃生的概率』之下。普通地逃跑的话肯定是来不及。那么就不能逃跑,只能对抗了」
「……怎么回事」
「我的书应该是掉在教会的屋顶上了。我需要那个。赶快」
雪名的表情在说,她还没有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