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天来了。我也勉强升上高三,等待我的是地狱般的考季。
但在那之前——!
是万万不可忘的夜冲季节。
街道吹起一股暖风,紧身衣美眉们也卸下盔甲,从厚重的外套换成轻薄的衣裳。一撩起齐长的头发,便飘来若有似无的香水味。
若是任由她们踮着轻快的小碎步从身边走过,那才叫失礼。
这段期间,各大热门地点充斥着寻求刺激的逊妹、浓妆妹、好色美眉等等,质量良莠不齐。
乡下来的逊妹半是兴趣半是恐惧:百发百出的浓妆妹就地确保目标,以备夏日之用;一如其名的好色美眉,正在寻找一夜情的对象。
说起来,就算现在流行的疾病有多可怕,这些美眉的危机意识还停留在与飚车族相同的水平。
换句话说,即——
“只有自己不会出事。”
她们都有这等毫无根据的自信及不死之身的胆量。
阿隆我避开这些危险类型,选定四月将尽的一个舒适的星期五,作为睽违已久的把妹解禁日。
口袋里麦克麦克,有的是从凉介老爸那里赚来的打工费。
索性豁出去单钓,今晚不需要搭档,独自上阵。
单钓的关键在于趁早。到了晚上九点、十点还在街上闲晃的,不是援交妹,就是渴望有人来搭讪的好色美眉。
就我来说,此行并非为了解决平常运动不足的问题,所以这一类型就免了。
若是可能的话,我会针对个性可爱、床功大胆的二十岁姐姐展开攻势。
学校的课我早返了,今天本来是麻里姐的“上班日”,不过我确定可以升级,便请假请到四月底。
首先小飙了一程,来到原宿附近。
路上尽是虚有其表、缺乏内涵的逊妹。这类型很容易攻陷,但缺乏经验,一点也不好玩。有一次,我还遇过把宾馆错当成游乐场的逊妹。
对方对于“休息”的地方很讲究,所以我带她到“她想去”的地方,结果一进去,竟然是一家附了镜宫床的电动游乐场。
别说办事了,一进房她就黏在电视机前面,我被迫陪她打了整整两个小时的电玩,
筋疲力尽之余,拖着连澡都没洗的“洁净身体”回家。
分手时,我抱怨:“你到底是怎样啊?”
那女孩的回答真教人泄气。
“因为,做那个又没有电玩好玩。”
这绝对是男人的错,要怪男人没教会她做那件事有多快乐。
料定原宿没有好货色的阿隆我走进了青山通。这一带的年龄层大幅提高,相对的,有干劲的大姐姐也比较多。
有一次,阿隆被这一类小姐搭讪,然后被塞进一辆Audi Quattro进口车,强行带到河口湖附近。那个姐姐似乎是千金小姐,相亲结婚一年就离婚,之后每天过着一心向男人复仇的日子。
两天一夜总共打了十四回合,有人听过吗?就连厉害的阿隆我到了第十五回合,也不得不丢白毛巾投降。
然后,NS400R直阆“骨董通”,缓缓而行。
我马上发现合格的货色。一名正好从HUNTING WORLD的展示区走出来的短发女郎,白衬衫配皮裙,腰上系着金锁炼。
唇线分明的嘴角与微翘的鼻头,俏皮中蕴酿着一股矛盾的魅力。
眼睛细长有神,看来是个再怎么样都不会认为电玩比上床有趣的知性派。
走起路来不疾不徐,也不像是买东西。
年约二十一、二岁,是年长了些,但凭着阿隆的笑容与技巧,有自信绝对不会让她说出:“小弟弟,回家去吧!”这一类的话。
看到她在蛋糕店的露天咖啡座前突然停下脚步,我心意已决。
把妹一要看时机,二要看时机,没有三与四,五要看外表和钱。
我停车,一脚跨在护栏上,说:
“请给我草莓塔,外带!我想跟短发皮裙的可爱小姐到七里滨一起吃。”
她似乎吓了一跳,在蛋糕柜前回头。
阿隆我摘下安全帽,送上百万笑容。
她彷佛“哦”了一声,扬起单边眉毛。
“当作谢礼,我出高速公路过路费、油资,再请你到××吃晚餐。”
“××”是位于逗子的一家法国餐厅,相当受女性喜爱(为了避免广告嫌疑,这里就不公开店名了)。
她脸上有了笑意。
“要是我讨厌吃甜的呢?”
“那么我就到转角的酒行外带香槟王。如果不喝酒,还有‘豆源’的仙贝。”
她笑了出来。
“你几岁?”
“依法律规定,明年可以结婚。”
“依法律规定,喝酒呢?”
“嗯嗯嗯。”
她露出了洁白的贝齿。
“好啊,草莓塔让你请,但是要在这里吃。其他事情就在这里讨论吧。”
“乐意之至。”
我说完便下了车。
就在这时候,一辆车窗贴着深色隔热纸的美国车发出紧急剎车声,在NS400R旁停了下来。
我正吓一跳时,车门啪啪打开,下来两个戴墨镜的黑人,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抬起来,简直把我当成麻袋一样扔进后座。
“怎么回事?喂——你们……”
我听见她的叫声。那两个黑人将近一百九十公分,穿着黑西装。
一语不发的黑人回到车上,其中一个坐上驾驶座。
另一个按住想起身的我的肩膀,小声说:
“Don't move, don't speak, or you shall die.”
接着,有一个像布袋般的东西罩住我的头。那袋子里一定有麻醉药之类的药物。
我才动了一下,就渐渐失去了意识。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很多人认为把妹这种行为大逆不道。
例如古板的卫道人士、基督教徒、没有女人缘的男人、没有男人缘的女人、患有性病恐惧症的人……
是哪一种人抓住了我?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想着这个问题。
搞不好她是驻日美军司令官的情妇或养女,随时有特种部队的保镳跟在身边,谁敢对她出手就让谁成为海上浮尸。
搞不好今天是“不良飚车少年处刑会”的活动日,这两个黑人是其中的热血分子。
搞不好,其实这两人是……
不想了,越想越蠢。我睁开眼睛,感觉脑袋一股闷痛,有点想吐。
天花板贴着素雅的壁纸。
我转头四处张望,原来我被放在一张长椅上。
看起来是个稳重气派的客厅,大大的窗户拉上了窗帘,角落有个吧台区。除了我躺的长椅,还有好几张豪华的皮沙发,墙上挂着大幅画作。
我爬起来,衣服还好端端地在身上。
看样子并没有被侵犯,皮包和学生证也都在口袋里,东西安然健在。
我站起来,走到吧台区。吧台里的小冰箱上有传票,上面有饮料单和价格,下面印着“N饭店”。
由此看来,这里似乎是赤坂的N饭店。
我打开冰箱,拿出冰透的百威啤酒。因为很渴。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五百圆硬币,放在冰箱上。
到底是谁把我掳来N饭店的?
是那两个黑人。
为什么?
三个男人打算来办一场淫乱派对吗?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期许自己终生保有处女之身。
啤酒喝掉了半瓶,我掏出身上的七星烟,点了一根。
面对窗户的一扇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年约四十出头,长得相当漂亮,身穿白色麻质套装,胸口戴的钻石别针闪闪发亮。如果那颗钻石是真的,大概能买下N饭店的一个房间。她头发盘在脑后,太阳眼镜推高到额头上方。
她有一种聪明又高雅的气质。
我抽着烟默默地看着她,她盈盈一笑。
“啤酒好喝吗?”
“我在这里放了五百圆。”
“哎呀,这怎么行,不用啦。”
“这怎么行。我还有坐电车回家的钱。”
“对不起,你一定很生气吧。”
我摇摇头。
“没有啊!只不过被迫离开好不容易找到的理想女性,好不容易打工买来的机车连同钥匙丢在路边就来了。”
“你真有趣。”
她轻声一笑,这么说道。
“因为我是会唱歌跳舞的都立高中生。”
“真的?”
“假的。”
她反手关上门,向我行了一礼。
“真的很抱歉,发生了一些失误,我没有对你乱来的意思……”
“知道了。那么,我该做什么才好?”
女子摇摇头。
“不用,你什么都不必做。我,那个……你……”
“你爱上我了?”
她笑了出来。
“是呀!我觉得你这个人真好,可是我已经这么老了呀,你一定不肯理我……所以才对你这么过分,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害你受伤的。”
“原来如此。那么,我可以走了吗?还是我得在哪里签名?”
“我说……如果你愿意,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我摇摇头。看来,这名女子确实对我没有恶意。即使如此,也让人挺不舒服的。
“不了。要是到了紧要关头,又被那些巨汉扛起来,那我的自尊会永远扫地。”
“哎呀,我不会再让威利他们那么做了。”
女子连忙摇头。
“那么……”
“很遗憾,从小奶奶就教我,不可以让陌生人请吃饭。”
“奶奶?你奶奶还在?”
女子睁大了眼。
“没有,爷爷也不在了。”
“爸妈呢?”
“我爸出去赚钱,这一季不在东京。”
“哎呀,那么在哪里?”
“千叶。”
“千叶?”
“有中山赛马场的地方。”
女子噗哧笑了出来。
“你是开玩笑的吧!”
“真的,我爸是赌徒。”
“你妈呢?”
“一百年前就跟我老爸分了。我想她现在很幸福,不过我没跟她见面,所以……”
“你叫什么名字?”
“难不成,你想收我当养子吗?还是要我当你老公?”
“嗯,好主意。”
女子含笑地点点头,好像觉得很好笑。
“问题到此为止吧。我得回家替卧病在床的姐姐煮稀饭。”
“唤!”
我开始觉得她很可怜。遇到这种说什么都信的人,胡扯的人也没有半点乐趣。
“开玩笑啦。一病不起的是圣诞红,再不浇水就会死了。”
“是吗……”
女子悲伤地点点头。
“那好吧……对了,你等一下……”
她转身进入隔壁房间,拿着一只信封回来。
“这算是一点歉意,请你吃晚饭。”
“不用了。”
“拜托,我真的觉得很抱歉,请你……”
她硬是把信封塞进我手里。因为她那么诚恳,我就心软了。也许她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儿子刚死于意外或疾病。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
我说完,把信封塞进防风夹克里。
“谢谢。那你保重哦。”
“你也是。那我走了。”
在女子的带路下,我经过另一个房间,来到走廊。看来她住的套房是N饭店最大的一间。
女子依依不舍地在门边目送我。我对她说:
“我叫冴木隆。”
“我是……我……”她没说出名字,摇摇头。“这样啊。你叫隆啊……”
“难不成你是我妈?”
“咦!”
“开玩笑。那我走了——”
我挥挥手说道。不知道把我留在老爸身边、自己远走高飞的老妈叫什么名字。先别说老妈了,连我跟老爸是不是真正的父子都有问题。
我经过走廊,进了电梯之后,拿出信封。比我想象中还厚,如果是万圆钞,大概有十张吧。
一打开,真是吓死人。
里面装的是美钞,而且是二十张百圆美钞。
2
所幸机车没被牵走,不过那个短发女郎已经不在蛋糕店了。
我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因为已经快晚上八点了,便决定回家。感觉好像走了衰运,如果再度发现中意对象的那一刻,那些大汉又冒出来的话,阿隆我可能暂时不敢把妹了。
来到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前,我抬头望向窗户。老爸那家伙还没回来,就算他赌马输得分文不剩,正从千叶走回东京,也不值得同情。
我走进“麻吕宇”,妈妈桑圭子不在,星野伯爵在吧台迎接我。
“哦?阿隆也有空手而回的一天?”
“显然如此。金钱运不错,桃花运就不怎么样了。”
“这话听起来有蹊跷喔!”
我在吧台前坐下,叹了一口气。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厕所出来的老爸。
“你的赌马咧?”
“有点事,没去成。怎么了,隆?被有钱老太婆倒追吗?”
“不愧是侦探。吶,跟我换日圆。”
我从怀里掏出信封,从吧台上滑过去。老爸拿起来,朝信封里瞄了一眼,扬起眉毛。
“你卖身给外国老太太啊,隆?!”
“才不是,对方是日本人,我……”
话还没说完,店门外就传来停车声。星野先生并未停下擦玻璃杯的动作,以冷酷低沉的声音说:
“看样子凉介有客人了。”
一回头,来者是那位移动的国家公权力——副室长岛津先生。
我迎接岛津先生和他的部下之一,我们四人在二楼的“冴木侦探事务所”坐定。岛津先生每次带来的部下都不同,由此可见,对“冴木侦探事务所”有好感的国家公权力除了岛津先生,大概没有其他人了。
老爸坐在卷门书桌前,我送上咖啡之后,照例躲进卧室,把耳朵贴在对讲机上。
副室长与部下之一——名叫九谷的青年——在破沙发上与老爸相对而坐。
“这时候找我有什么事?”凉介老爸开口问道。
“今天是那个日子吧。冴木,去过了吗?”
岛津先生说道。什么,原来老爸有生理期?!
“去过了。”老爸以低沉的声音回答。
“我也去了。真快,十五年了……”
“你是来话当年的?”
“不是,是想请你帮忙。”
“每次来都没好事,你脸皮还真厚啊!”
岛津先生这次的部下对于老爸的贱嘴倒是没有任何生气的反应。由此看来,对方虽然年轻,可能也吃过苦:
“冴木,这问题单靠我们应付不来,而且跟你也有密切关系,还有阿隆。”
副室长说的话真是启人疑宝。
“什么?”
“你还记得‘枪兵计划’吗?”岛津先生说道。
“‘枪兵’?……你是说把海里的失物捞起来据为己有的那个吗?”
好一个贪小便宜的计划。
“那可不是一般的失物。现在整个地球的海域里,有多达十几个装载核子弹头的未爆弹沉在海底。这个计划是要回收这些核子弹头。”
不但贪小便宜,还很危险。
“其中还有载着飞弹的潜艇整艘失踪。一般人认为绝大多数都沉在无法回收的深海海域中,或许事实并非如此。再怎么说,海洋如此广大,也有可能被冲到意想不到的地方。”
“难不成飞弹掉在三浦海岸?”
老爸还是一样酷。
岛津没有理会。
“‘枪兵计划’原本是美国海军情报部提出的计划,最后并没有执行便束之高阁。现在却有一些民众在打捞,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法,竟然回收了沉在百慕达海域的两枚装载核弹头的中程飞弹。”
“够厉害。那,这些民众向美国政府要求核弹的一成价格吗?”
“不,更糟糕。这些核弹还‘活着’,所以他们打算卖给需要的国家。”
“真是相当难搞的守财奴啊!”
“此人名叫布鲁诺,意大利人,原本是纽约犯罪组织的大尾,但被FBI逮到,不但所有财产被没收,还被流放到国外,加上爱子在逮捕行动中抵抗被枪杀,所以极度仇视美国政府。”
“原来如此。不过就一个黑帮分子来说,他这一票干得真大。”
“有个男人帮了他一把——托马斯,莱恩。此人两年前从CIA返休。莱恩也相当仇视美国政府,他本来可以荣升CIA副局长,却因为同僚之间互扯后腿,上了黑名单才退休。”
“一定是CIA不肯大方付他返休金吧。”
老爸眼里只有钱。
“莱恩不缺钱。他在任时利用职务之便,大赚特赚。表面上是牧场老板,背地里从事军火走私。也就是说,买卖飞弹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莱恩在CIA时代,曾经在日本待过一段时间,所以这次的交易选在日本进行。你也知道,布鲁诺无法入境美国,因此如果选在欧洲,想必美国情报机关会予以破坏。如果在日本,西方(注)主要情报员的长相和手法他都很清楚,地方也不陌生。他对阿拉伯
人也不够信任,不肯在对方的国家进行交易。”
注:这里的西方指的是冷战时代的西方阵营,因此日本也属于西方。
“一直问好像很烦,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一,莱恩不知道你这个人。第二,莱恩的老婆是日本人,据我们调査,可能是下落不明的金森丽子。”
“你说什么?!”老爸的声音变了。“真的吗?她还活着?”
“纯粹只是可能。但是,我们拍到的照片确实酷似金森丽子。据调査,莱恩的妻子十四年前在美国现身。在那之前,她的过去没有人知道。”
“年龄呢?”
“四十岁。如果是谎报,就是瞒掉两岁。”
“怎么可能……她应该早就死了。”
“对,我们发现金森的遗体时,也认为她死了。就算当场幸免于难,凭她一个女人家也不可能逃得出那种战地。”
“是莱恩吗……”
“应该是。一九七二年莱恩也在那个国家,如果丽子当时获救,或许是莱恩救了她。”
“那她为什么不回日本!她和金森的孩子就在日本啊!”
“冴木,为什么当时西方的情报机关纷纷受到敌方袭击,这件事你有没有想过?”
“当然,金森为什么非死不可,我不知想过多少次了。”
“如果是情报外泄呢?”
“怎么可能!你是说丽子她……”
老爸说不下去了。
“怀疑好友的老婆一定让你很痛苦。但是这么一想,一切便若合符节,也能解释她儿子明明在日本,她却不回去,反而远渡美国投靠莱恩了。”
“你是说她为了自己,丢下怀胎十月的骨肉?”
“冴木,也许她早就料到你会扶养他们的儿子了。十年后你也辞掉了内阁调査室的工作,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何时会重蹈金森的覆辙,让阿隆变成孤儿。你很优秀,金森死后,你是我们的第一把交椅。你一离开,大家都觉得很可惜……”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更何况今天是金森的忌日。”
老爸以阴暗的语气说道。
“好吧!万一莱恩的老婆就是金森丽子,能够确认的,冴木,就只有你了。莱恩夫妇与布鲁诺已经到日本了,他们是分别入境,打算与买主进行秘密交易。我们应美方要求,想要逮捕他们。万一他们把核弹交给买主国,可能会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你要我找出布鲁诺和莱恩是吧!”
“我们也会从旁协助。莱恩几乎摸透了组织里成员的底细,唯一还没泄底的,就只有这位九谷,他将担任联络事宜。”
“装备呢?”
“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会派他送过来。莱恩以前的地盘在东京,他准备在这里大显身手,能够阻止他的只有你了,冴木。”
“知道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说吧!”
“我要用隆。”
我感觉现场一阵惊讶。
“……为什么?”
“我想让他见见他的生母,或许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但她可能是叛徒啊!”
“岛津,我不信。再怎么样,我都不相信丽子是叛徒。”
“好吧……。但是,对手不同于以往,危险程度严重多了。”
“隆也十七岁了,是该让他知道什么叫搏命的年纪了。”
“你很信任隆啊。”
“……他可是我儿子啊。”老爸答道。
岛津先生他们一回去,我就来到办公室。
老爸把脚跷在卷门书桌上,吸着宝马烟朝半空中喷吐。
“隆,听到了吧?”
老爸冒出一句。我叹了一口气,靠坐在办公桌边。
“听到了。”
“曾经,你是我好友的儿子。但是现在,你是我儿子。有意见吗?”
“没有。”
我与老爸四目相接。老爸笑一笑,把烟盒和火柴扔了过来。
我接住后,抽出一根点燃,老爸坐了起来。
“接下来要上工了。打工费很高,可是要搏命喔!”
我往桌上看去,那里放着岛津先生留下的布鲁诺和莱恩的资料。
“莱恩是不是带了一个叫威利的黑人保镳?”
老爸拿起资料,惊讶地看着我。
“你的房间什么时候装了偷窥孔?”
我呆呆地摇摇头。
“那个给我两千美金的阿姨带了——”
老爸啪答一声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
我把傍晚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老爸听完,倒抽了一口气。
“看样子,岛津的预感很准。”
“那么,她就是我妈?”
“八成是。”
“十五年份的零用钱,两千美金也太少了吧。”
老爸一脸受不了地看着我,接着又说:
“就算是你妈,我们的目标是莱恩和布鲁诺,不能碰她。”
“莱恩也在N饭店吗?”
老爸摇摇头。
“他是个行事谨慎的职业好手,不会在那么显眼的地方现身。带老婆同行,多半是为了掩人耳目,目的是想转移注意力,把焦点放在饭店。”
“那就是和妻子分头行动了。”
“当然,所以她才想见你。铁定在得知要来日本时,就事先调查过你了。”
我点点头。
“可是保镳怎么会跟着她?要是莱恩单独行动,保镰应该跟着莱恩才对呀?”
“保镰总共有四人,两个黑人,一个东方人,一个白人,全都是海军陆战队或绿扁帽(注)出身的健将。莱恩一定是带着东方人和白人。”
注:Green Beret,美国陆军特种部队之一。
老爸翻一翻数据这么说道。
“要去N饭店吗?”我问道。
“我看在交易结束前,莱恩不会跟他老婆接触。”
“不过她可能知道一些消息啊。”
“隆,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她不会躲起来,去见她是最后一条路。要是现在去见她,等于是告诉莱恩,‘冴木侦探事务所’正在采取行动。”
“莱恩怎么跟她联络?”
“大概是透过保镰吧。去问那个叫威利的大汉倒是个办法。”
“他会老实招出来吗?”
老爸以严肃的表情说:
“我会让他招的。”
3
第二天,我骑车、老爸开休旅车,我们在N饭店附近埋伏。老爸看准了威利一定会和莱恩联络。
为此,需要给对方一点刺激。
老爸利用九谷进行了一项计划。这个计划,就是要九谷的同事假扮警视厅的刑警、税务员和毒品取缔官,到威利的搭档莫利斯在N饭店的房间捜查,然后从中发现疑似古柯碱的白粉。
当然,莫利斯会抗辩自己是清白的,但先押走他再说。这种状况完全出乎威利的预期之外,除了向老板请示别无他法。
“好卑鄙的手段。”
听我这么一说,老爸耸耸肩。
“也许。这主意只有我才想得出来。正因如此,莱恩一定料想不到。”
我们守在N饭店附近的弁庆桥边,看到载着莫利斯的两辆假警车驶离。
警车应该是直奔岛津先生所在的国家公权力办公室,莫利斯一定会发现这是陷阱,除非他招出莱恩的所在,否则休想获释。
在老爸的休旅车上等了一个钟头,九谷送到办公室的种种道具之一无线电对讲机响了。
“喂。”
“我是九谷。威利现在搭出租车离开饭店了,车牌是……”
我立刻戴上安全帽,跨上NS400R。九谷提供的对讲机是耳罩式的,戴安全帽也没问题。
我平常跟踪都会请麻里姐或康子帮忙,但这次的对手实在太危险了。
“要是在无人的地方被发现,就要有被灭口的心理准备。”
老爸警告我。
“我现在知道老爸为何不跑单帮(注)了。”
注:一个人带着异地货物往来兜售园利的投机性买资。这里意指国际间谍。
我回答后,放下安全帽的面罩。
威利搭的出租车一离开饭店,便从外堀通往饭田桥的方向前进。我穿着连身衣、头戴安全帽,对方应该不认得我,但我还是提高警觉,与前车保持适当距离。
他不可能搭出租车到目的地,应该会在中途换车。
果然,威利的出租车在饭田桥边停了下来。安全帽里的对讲机响了,是老爸。
“他准备在饭田桥转搭电车,我跟他一起上车。隆,你随时待机。”
“Aye, aye, sir.”我答道。
我隔着安全帽,目送黑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总武线车站内。
不久,老爸的声音随着“沙——”的噪声传进来。
“他往东京方向去了。”
我发动NS400R,从外堀通直线前进。威利一定是考虑到被跟踪的可能性,采取了种种预防措施。老爸会怎么破解值得一看,但目前这种状况想看也看不到。
“到御茶水了。他还在总武在线。”
真没想到。他该不会想买花生当伴手礼吧。
秋叶原过了,又经过了隅田川。
“到锦纟町了。他下车走到上行列车的月台。”
哦?所以他在观察有没有被跟踪。
我回转。不能因为对方掉头就放心,搞不好他觉得日本的电车很有趣,只是想体验换车的乐趣,这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这次他下车了。
“水道桥。他往后乐园的方向出去了。”
说起来,要两个人彻底跟踪不太可能。如果对方是外行人就算了,遇到职业高手,至少也要三倍的人力——阿隆我不由得以跑单帮的行为模式来思考。
“他朝场外赛马投注站去了。”
真的假的?老爸该不会是被威利甩掉,无可奈何之余,索性一整天耗在赌马场吧。
“他混在人群里,看样子是准备联繋。接下来看你的了。”
我把机车停在后乐园前面,迅速脱掉连身衣,露出正宗的都立高中生制服,扣子扣到领口,学生帽压低,怎么看都是个品行端正的都立高中生。
这样子威利应该认不出来。
话是这么说,大白天,一个认真的高中生在场外赛马投注站晃来晃去,还真是挺诡异的。
我带了书包,往腋下一夹,还戴上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混入人群中。
威利的确在那里,背对着人群,站在冰淇淋摊位前。
没看到老爸,索性我也没去找。在这种地方就算想找人,最不显眼的就是老爸这种人了。
藏一棵树就藏在森林里。对于热爱赌博的老爸而言,如果要找地方躲,没有一个地方比场外赛马投注站更适合了。
然而,可怜的是威利。高大的黑人怎么看怎么显眼。
由于太显眼了,会不会是诱饵?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有人跟他接触了。
一名腋下夹着赛马报,耳朵上夹着红笔的典型赌马大哥走近威利。
那名大哥跟威利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些什么,威利点点头,把冰淇淋丢进垃圾桶,开始走动。
投注时间快结束了,他往投注站前面的队伍走去。
一看威利排的那一列,我吓了一跳。威利前面隔了两个人,这两人前面正站着专心看报、一脸无事的凉介老爸。
那名大哥直接走向电动游乐场,我跟着他。总不能穿着制服去投注站排队。
大哥走进场内,在一台电视游乐器前面坐了下来。只见他把报纸插进上衣,开始玩起超级星际战士。
我在一台乏人问津的小精灵前面坐了下来,制服前襟邋遢地敞开。电动游乐场不适合品行端正的学生形象。
第一只小精灵来不及吃到大力丸死掉之后,我抬起视线。游乐场后方的一排拉霸前面,不知何时站着两个白人。
不断地把手里的代币投进机器,拉霸。
那是我在照片上看过的莱恩保镳三号,记得他的名字叫史岱西。
我假装去上厕所,绕到兑币柜台后面。
“找到史岱西了。”
我对着对讲机说道。
“了解。我这边又在吃冰淇淋了。”
老爸回复。
史岱西把所有代币用光,离开了拉霸机。
漫步走出游乐场。
拿着冰淇淋的威利就站在正前方的人群里。
他们俩互相微微点头,便朝后乐园的出口走去。我没看到老爸。
我尾随他们过去。这两人好像在兜圈子似的,往无人的球场方向走去。
他们的身影被球场入口附近的建筑物遮住了,我加快脚步。
此时,有人抓住我的肩膀,我一回头,是个戴墨镜的矮小男子,身穿牛仔裤和运动外套。右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脸灿烂的笑容,笑得很不自然。
“一出声,你就死定。”
外套口袋里有个方形的突起物动了。
“走!”
墨镜男说道。我的记忆回路运作了,他是保镳四号,黄。
他们故意利用外型显眼的白人史岱西联络,以不起眼的东方人黄做掩护。我被摆了一道。
黄故作亲热状地搂着我的肩,向右转。镜片后的眼珠骨碌碌转动,观察四周状况。
他的视线停留在公厕上。
“到那边。”
黄说道,脸上依旧堆满不自然的笑容。肯定是打算在鹿所里收拾我。
我们一进公厕,黄就摘下墨镜,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握着一把短枪身的357Magnum。
“进去!”
黄打开其中一间“大号”用的厕所说道。
我慢慢倒退进去。黄的左手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
长达二十公分的刀刃与尖锐的声响一同弹出。他握好了刀:
“你是谁?”
黄笑着问道。他把我逼到墙边,再反手把门锁上。阿隆我这下子完蛋了。
“High school student.”
黄把刀子贴在我脸颊上,刀尖戳向鼻孔。
“割——鼻子,很痛哦!”
“隆。冴木隆。”
“单位?”
“都立K高中。”
那把刀滑动了。我感到一阵刺痛,血沿着脸颊流下。
刀尖抵住喉咙,黄摇摇头。
“你,笨蛋。笨蛋,去死。”
他要割我的喉咙!这个念头才闪过,厕所门后面就垂下一条细绳。
一个绳圈套住黄的脖子,隔着门把黄吊了起来。黄的双眼大睁,发出呜呜呜的呻吟,双脚离地。他拼命挣扎,拿刀割绳子。
我一直拳朝黄的心窝打下去,黄的眼珠差点暴凸。我顺手打开厕所门,黄就这样挂在门上晃动。
门一开,我看到了凉介老爸。
“没事吧?”
黄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Magnum。老爸迅雷不及掩耳地以手刀往他的手腕一挥,捡起掉落的那把枪。
黄用刀子割断绳子,便啪答一声掉落在马桶上。
喀嚓一声,老爸把Magnum上了膛,枪口指住黄的额头。黄一脸发紫,眼珠子又差点暴凸。
“莱恩在哪里?”老爸低声问道。“不说,就把你的头轰掉。”
这时候,传来一阵吵闹声,几个母亲带着一群小鬼进入公厕。黄拨开老爸的手,从厕所冲了出去,如脱兔般逃之夭夭。
老爸背对着站在那里发愣的一群人,把枪收起来。
我们一离开公厕,老爸便问:
“只有那个伤吗?”
我点点头。黄已经混进人群里了。
“威利和史岱西呢?”
“跟丢了。救你都来不及了。”
老爸耸耸肩。
“爸,我搞砸了。”
我拿手帕擦拭脸颊上的血,伤口很浅,应该不会留疤。
“别在意。对方是职业级的,技高一寿。”
老爸说着,拍拍我的肩。
“莫利斯坚称不知道莱恩的下落,威利也还没回饭店。”
岛津先生说道。我们在老爸的办公室,九谷在N饭店监视,所以岛津先生独自来圣特雷沙公寓。
“布鲁诺那边怎么样?”
“多半是依照莱恩的指示躲起来了,完全掌握不到他的行踪。”
“也许不在东京。”
岛津先生点点头。
“你认为离交易还有多少时间?”老爸问道。
“依中东方面的情报,将军明天会微服前来日本。这么一来,如果不是后天就是大后天了。”
“就算锁定买主也没有用吗?”我问道。
“他和莱恩及布鲁诺不同,一旦交易成立,对象就是整个国家,那就不是我们动得了的。”老爸回答。
“你觉得交易会在哪里进行?”
“要是逼不得已,可能会在买主国的大使馆进行。这么一来,美国和日本根本无法出手。”
“真麻烦。”
“所以才想在交易前逮住莱恩。”
岛津先生这么说。然后面向老爸说:
“看样子,见莱恩夫人的时候到了。”
老爸若有所思似地望着半空中。
“只不过,就算英子,莱恩真的是丽子,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情报。”岛津先生又补了这句话。
“莱恩爱他老婆吗?”
“应该吧。爱到不惜娶一个一度丧失国籍的女人为妻。”
“爱到用飞弹来交换?”
“老爸!”
我不由得站了起来。
“这手段太卑鄙了!”
“我知道。美国的飞弹被卖去哪里我才不管。但是,这笔交易如果引发战争,那就另当别论了。”
“冴木——!”
老爸以严肃的眼神望着岛津先生。
“岛津,情报员永远在打仗,小打杀、小战争不断。这是为了避免大规模的打杀和真正的战争,不是吗?我就是讨厌为了竞争杀来杀去才辞职的。但这次不是竞争,要是这颗核弹落到买主手上,那就不再是威胁的道具,将会变成大量杀人的工具。现在已经不能讲究手段是光明还是卑鄙了,不是吗?”
“没错。”
“无论我们用了多么下流的手段,美日政府都会佯装不知。尤其是美国,对他们来说相当不妙。”
“确实如此,冴木。美国政府私底下积极处理,但在官方立场,多半会否认有核弹的存在。”岛津先生平静地说道。
我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跑单帮的世界。
老爸看着我。
“隆,要返出吗?我可是会把可能是你妈的女人当作工具哦。”
我摇摇头。
“算我一份。事到如今,我要坚持到底。”
4
我们在晚上九点多抵达赤坂N饭店。依九谷的报告,莱恩夫人除了在晚餐叫客房服务之外,并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电话呢?”
岛津先生问道。国家公权力似乎也掌握了饭店的通联纪录。
“没有任何外线电话。”
九谷摇摇头。
“好,走吧。”
岛津先生、老爸和我,把九谷留在大厅,三人搭电梯上楼。
我们来到一间套房门口,就是那个我进去时没印象,离开时还记得的地方。
一站在门口,老爸就说:
“岛津,万一真的是丽子,就由我来说。”
“好,交给你吧!”
岛津先生答道,老爸点点头,摁了门铃。
摁了第二次,有回应了。
“哪位?”
老爸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私家侦探冴木凉介。”
喀嚓一声,锁开了。门炼没解开,门开了一条细缝。
是她。她先看了老爸,然后望了我一眼,接着看岛津先生。
门炼解开了。
“请进。”
莱恩夫人身穿富有光泽感的银灰色套装,里面是一件领口敞得很低的丝质衬衫。
我们走进房间,与莱恩夫人面对面站着。
“你好,这是我儿子隆,这位是内阁调查室副室长岛津。”
“请问有什么事?”
“首先,我为您给犬子的零用钱致谢。”
莱恩夫人微微一笑,头一偏。
“什么意思?”
“夫人——”
岛津说着,上前一步。
“慢着!你答应由我来说的。”
“……好吧。”
“怎么回事?”
我紧盯着她。我和她像吗?她很美,具有知性的魅力,这是千真万确的。她身上没有一点大婶气息,高雅出众。
“我们想知道两件事。第一件,你以前是不是叫作金森丽子。”
“第二呢?”莱恩夫人平静地问道。
“你先生汤玛士·莱恩在哪里?”
“你们找到我先生,就准备杀了他是吧!”
老爸摇摇头。
“我们不一样,我们只是想没收他的货。”
“你们不会这样就算了。”
老爸没说话。我说:
“那么,第一个问题呢?”
她看着我,眼神平静且温柔。老爸说:
“你有义务回答他。如果你是金森丽子,就是他母亲。”
有一瞬间,莱恩夫人露出了悲伤的神情。但她彷佛要甩开悲伤似地,问老爸:“你怎么想?”
“如果你是金森丽子,那么我也见过几次。我出席了你们的婚礼。对,葬礼也一样。你和你先生金森的墓就在东京郊外,每年的忌日我都会供上鲜花。”
老爸吸了一口气。
“十五年了。我供了十五次鲜花给我的好友和他太太。”
“……”
“请回答。”
莱恩夫人闭上眼睛,吐了一口气,才睁开眼睛。
“我早就料到情况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但还是情不自禁,没办法不这么做。”
老爸紧盯着莱恩夫人的脸,然后冒出一句:
“不对,她不是丽子。很像,但不是。”
“是的……”莱恩夫人点点头。
“我不是金森丽子,丽子是我姐姐。”
“怎么可能!她没有妹妹。”岛津先生说道。
“有,这件事丽子只告诉过我。一九七〇年,她妹得知她即将与内阁调查室的人结婚,便提出伪造的死亡证明,除去了户籍。”
“为什么?”
“因为她妹妹是激进分子,属于当时反政府活动最激烈的异教派。”
“你说什么?”
“万一金森的小姨子是激进分子的身分被发现了,当时的内阁调查室只有两种作法。不是开除金森,就是要金森利用姻亲关系套出情报。金森不想选择,所以给了小姨子另一个户籍。”
“这是重大的背叛。”
“岛津,我知道你会这样判断。正因如此,我和金森才会把丽子的妹妹当作是车祸死亡。”
“冴木,这么说,你也参与其中?”
“对。因为对我来说,朋友比国家更重要。后来,她拿假护照到国外,下落不明……”老爸望着莱恩夫人这么说道。
“竟然有这种事。”
岛津先生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当时受你诸多照顾。”莱恩夫人说道。
“你为什么要见隆?”
“我想见姐姐的孩子一面。照道理,这孩子本来应该由我扶养的。”
老爸点点头。
“金森和丽子以商社驻外员工的身分待在那个国家,一直到反政府军占领机场的前一刻,他们还在饭店收集情报。我们在最后一次联络之后,得知那家饭店遭到飞弹攻击,后来在饭店残骸中发现了金森的遗体,却没找到丽子,所以我们以为你就是她。”
“我姐应该死了吧。”
忽然间,莱恩夫人转身面对我,眼里含着泪。
“对不起,隆。我一直很想见姐姐的孩子一面。”
“你怎么知道有我这个人?”
“我在欧洲从事活动,心力交瘁,为了逃离组织跑到美国时,认识了莱恩。莱恩当时还在CIA,我是透过他的力量调查到的,因为我想知道姐姐的消息……”
“那么,你现在与游击队之间……?”
岛津先生问了这句话,莱恩夫人摇摇头。
“我先生对组织和国际警察隐瞒了我的身分,他是真心爱我的。”
“就算他是军火贩子也一样?”
“是的。”
莱恩夫人闭上了眼。
“我爱我先生,我会遵照他一切的决定。”
“你先生现在所做的事,可能会引起世界大战。”岛津先生说道。
“或许吧。但是,他是我先生。”
“西方情报机关会不断地追杀莱恩,直到查出飞弹的藏匿地点为止。”老爸说道。
“我知道。我先生长年待在CIA,极其痛恨政府权力及那些组织。他说,这次的事,目的是为了让美利坚合众国措手不及。”
“他现在在哪里?”岛津先生问道。
“不知道,他没说。”
“她没说谎。莱恩一定也料到她会被逼问了。”老爸说道。
莱恩夫人点点头。
“我知道,或许我再也见不到我先生了。正因如此,我才想见见隆。”
“你没有孩子吗?”
“没有。”
老爸望着莱恩夫人。
“莱恩和这里联络过吗?”
“没有,一次都没有。”
“夫人,你知道我们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知道。一定是想拿我作为交易的筹码吧。这是行不通的,因为我先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对美国报仇。”
莱恩夫人毅然决然地说道。老爸以认真无比的表情凝视着她,然后说:
“看样子是真的。隆,走吧。想拿她做交易,是我估计错误。”
“冴木——”
“算了,岛津。若硬要把她抓起来,她一定会自杀。”
“怎么会……”
老爸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对莱恩夫人说:
“谢谢你见我们,莱恩夫人。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不管是我也好,隆也一样。但是,你先生就不一样了。我一定会阻止他的,为了好几万名可能会死在你先生手里的无辜受害者。”
夫人喘息。
“隆……”
“走吧。”
我又看了她一眼。我想,我妈既然是她姐姐,一定是个很完美的女性,而那位女性的丈夫……
我跟着老爸,离开了房间。
“有点令人刮目相看哦!”
我一坐进休旅车就说道。老爸得意地笑了,抓抓下巴。胡碴冒了出来。
“话是说出去了,但要怎么做?”
岛津先生从N饭店的入口出来了,双手插在口袋里,彷佛泄了气似的。他透过车窗往里面看。
“冴木,你真是坏事。”岛津先生无力地说道。
“会吗?可是我不说,你也会说吧。”
岛津先生啐了一声。这位国家公权力似乎也懂得人心。
“冴木,有什么打算?”
“我现在正在跟优秀的助手讨论。”老爸看了我一眼说道。
“莫利斯什么都不知道,威利失踪了。我们知道史岱西和黄跟莱恩一起行动。”岛津先生坐进休旅车后座,喃喃地说道。
“他们也会用日本人负责联系吧?”我说道。
“说得好。就算他们再专业,没有日本人也无法顺利行动。”老爸说道。
“什么音心田心?”
“莱恩的确在情报员时代待过日本,对东京很熟悉。但是,没有日本人帮忙,应该动不了。”
“找以前的伙伴太冒险了吧?”
“找情报员才冒险,但是拿钱办事的人就不见得了,像那些自由业者。”
岛津先生喀喀有声地按压指关节。
“聪明。莱恩手下一定有好几个见钱眼开的惯犯。”
也就是像老爸这类的人。
“会说英语的就不多了。这种人也在东欧那些组织的名单之内。”
老爸发动了休旅车。
“黒社会的事问我就对了。”
这有什么好自豪的啊!
5
老爸把休旅车开到元麻布的一栋老旧西式楼房。小小的栎木招牌有聚光灯照着,依招牌上的标示,这栋楼是一家会员制的俱乐部。
“表面上是一家成人的夜间俱乐部。”
老爸一边说,一边敲敲那扇紧闭的门。
一个身穿着灰色小礼服、蓄胡的高大白人开了门,我看到他头顶上有监视器。
“Are you a member?”白人以冷冷的表情问道。
“No.”老爸不慌不忙地回答。
“Sorry, we are……”
白人想关门,却被老爸用鞋尖顶住。
白人的脸抽搐了。老爸不知何时像变魔术般,右手拿着从黄那里没收的手枪,瞄准白人身上凸出来的腰封。
“No! Don't shoot!”
白人举起双手,老爸抬头看着监视器说:
“鲛岛,让我们进去。否则把你的门僮折成两半当伞筒。”
片刻之后,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蜂鸣声连响了两声。
白人放下手臂。“All right, come on.”
“你不会讲日语吗?”
老爸说着把枪收了起来,白人耸耸肩。
“这是我们的营业方针,我也没办法啊!”
白人进了门,率先走过宽广的门厅,从腰封里抽出繋在链子上的钥匙。他把钥匙插进乍看之下很像一面墙的木板节眼中。
“既然是社长的朋友,直说不就得了,何必来硬的,真受不了。”
这个宛如职业摔角选手的白人操着一口极不相称的关西腔说道。钥匙一转动,那面墙壁便顺溜溜地开了,里面出现了一座电梯。
我和老爸进入电梯。岛津先生为了预防万一,在门厅等候。
电梯快速往下,停止。在开门的同时,我的嘴也跟着大张。
那是一间摆满了轮盘桌、二十一点扑克台的赌场。
“鲛岛以前也跑过单帮,他是干这种缺德生意的天才,现在利用以前的门路赚钱。”
在场的赌客惊讶地转头看着我们,停下手边的赌注,而老爸一边穿越他们之间,一边为我说明。
“不过,这是他表面上的身分,背地里是跑单帮客和罪犯的中介商。”
地下赌场竟然是表面上的身分,真吓人。
职业摔角选手走到里面的一扇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
他推开门,耸耸肩。我们把他留在那里,走了进去。
“这不是凉介兄吗?好久不见啦!”
一名身穿小礼服、个子矮小的秃头大叔,从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后面站了起来。
站是站起来了,桌书与他的胸口齐高,他足足矮了我一个头,和老爸相比,大概只到老爸的胸口,非常矮小。
“唉,能见到以前的伙伴,真教人高兴。虽然这种动刀动枪的登门方式不像你的作风。”
大叔握住老爸的右手,这么说道。
“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令公子吗?嗯,看起来是个相当优秀的年轻人啊,一定像爸爸吧。”
开什么玩笑。要是像这个人,我早就沦为社会败类了。
“在楼上等的是岛津吧。他明明也是个聪明人,但老是当没出息的公务员,也没办法一展长才吧……”
“很抱歉,鲛岛,我今天没时间跟你闲话家常。”
“怎么了?你在急什么?”
“我在找汤玛士·莱恩。他应该来找过你,要你提供助手和藏身地点。”
“莱恩?哦,你是说以前的老同事喔?没有啊,我没见到他。”
“别装了。在东京有本事又谙英语的职业好手,只有你了。”
“没这回事。莱恩本事很大,找人应该不成问题。”
老爸突然动了动右手,从外套口袋掏出枪,对准大叔的脸。
“抱歉,我赶时间。”
大叔笑容可掬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你又回到第一线了吗?”
“不,不一样,但情况有点复杂。回答我,莱恩应该和你联络过。”
“冴木,你该明白,干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口风要紧。”
大叔摇摇头,啐了一声。
“要是泄露了秘密,这里就来一下。”
大叔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这么说道。
“要我把你的头轰掉吗?不然还是脚好了,让你再矮一点也不错。”
“实在太乱来了,冴木,这一点都不像你。”
大叔悲伤地摇摇头。
他一摇头,办公室那面挂着窗帘的墙壁后面顿时涌出大批人马。
每涸人手里都有枪,最惊人的是,威利和黄也在其中。
最后现身的人,正是照片里的汤玛士·莱恩。他是个发线后返的高大白人,皮肤晒得黝黑,身穿明亮的乳白色西装,系着绳式领结(loop tie),头戴牛仔帽。
“原来如此。”
说着,老爸将手里的枪转了一圈。
“这么看来,鲛岛,新枪兵计划你本人也在内吧。”
“冴木,我让汤姆用我的游艇。”
“也就是说,飞弹在那里了。”
“冴木,你的头脑这么灵光可不行啊,这样教我怎能让你活着回去呢!”
“反正你早就打算灭口了。”
“你们可是我以前的伙伴和伙伴的儿子啊,我个人是很想手下留情的。”
大叔神情落寞地摇摇头。
莱恩领着史岱西站在老爸面前,史岱西立刻取走老爸的枪。
“你就是凉介·冴木吗?”
莱恩以英语问道,定定地看着老爸。老爸也平静地回看。史岱西捜过老爸全身,摇摇头。
“你就是英子的外甥了。”
他的态度从容,一双灰色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我。
“长得跟英子有点像,看起来很聪明。”
“莱恩,中止交易吧。不然会有好几万人死于你卖的飞弹。”老爸说道。
“冴木,飞弹不是我做的。这世上不知有多少笨蛋制造、持有更多飞弹,必须有人来告诉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这就是你这么做的原因?”
“没错。”
“这可不是我们这一类的打打杀杀,连小孩、女人和老人都会遭殃。”
“但是,或许有人会因此改变想法,为了救更多人,这也是不得已。”
“你自己却大捞一票?”
“要钱的是布鲁诺,不是我。”
“布鲁诺呢?”
莱恩摇摇头。
“他终究是个没头脑的帮派分子,可能会碍事,所以我把他处理掉了。”
“原来如此,你是打算把罪过全部推到布鲁诺身上吧。事情不会那么顺利的,西方国家的人都知道你是主谋。”
“那又怎样?逮捕我审判我吗?不可能!因为那是美国之耻。暗杀我?他们也不可能对我下手。我都安排好了,我一死,与我交易的国家就会公开购买美制核弹的事实,这对美国的外交有极大的杀伤力。我已经将了美国一军了。”
“很难说吧?隆!”老爸喊道。
“有。”
我脱下外套,站在老爸前面。
在场者纷纷倒抽了一口气。老爸把手伸到我背上,说:
“你该知道这家伙从前胸到后背绑的是什么吧?这是大家熟悉的塑料炸药。我现在手上握的线就是引信。这条线只要一拉,房里的所有人都会粉身碎骨。”
“你疯了!”
鲛岛大叫。
“不见得吧。为了救更多人,这也是不得已的I这可是你的商业伙伴说的哦!”
我在地上盘腿而坐。因为背了这玩意儿,我的肩膀酸痛得要命。
我们提出这个要求的那会儿,九谷很惊讶,不过他并没有多问,便替我们张罗了塑料炸药。
“你打算杀死自己的养子?”
莱恩说道,彷佛难以置信。
“我也会死。而我们的死,将让好几万人免于一死。”
老爸是认真的。
“不想被炸,就把枪放下。”
“这是威胁……这一定是威胁。”
黄喃喃地说道。
“要试试吗?”
“不要!千万不要,店会被炸烂的。而且冴木这家伙说到做到,他会来真的。”
鲛岛的语气像是在呻吟,彷佛被勒住脖子般。
莱恩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好吧。冴木,我跟你做个交易。飞弹交给你,条件是,你要让我们平安撤返。”
老爸盯着莱恩,然后说:
“可以。我见过你老婆了,她是个出色的女性,我不想让她伤心。但是……你一辈子都会被追杀。”
“我会逃的。只要跟英子在一起,天涯海角我都不在乎。”
莱恩得意地笑道。
“那就把枪交出来吧。”
“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把枪交出来。”
在莱恩的命令下,老爸面前卡锵卡锵地堆满了一堆枪械。
“鲛岛,通知楼上的岛津,告诉他飞弹就在你的船上,叫他回收之后跟这里联络。”
“知……知道了!”
鲛岛执行老爸的命令后,我从监视器看到岛津先生如一阵旋风般冲出了俱乐部。
“好啦……”
老爸笑着看我。
“在等待的时刻,做什么来打发时间?对了,隆,我来说个想当年的事迹给你听听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