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棒槌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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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CR、校对:菜Knight
1
即使不是春天,眼皮却有千斤重,整颗头好像被强力胶黏在枕头上,抬都抬不起来。
好不容易撑开眼皮,视野却一片模糊。
好困,这样下去就算再睡上一、两百年都没问题。
我很清楚,这个紧要关头不能再逃课,因为我的出席天数快拉警报了。如果继续旷课,就拿不到毕业证书。到时候,即使有国家公权力撑腰,也挤不进东大的窄门啦!
这就不妙了,我冒了无数危险——与杀手为敌、与游击队打交道,还搞定了鳄鱼——即将到手的银杏校徽学生证可能会离我远去。
身为跑单帮客的儿子,克服了重重困难,即将成为人生胜利者的冴木隆,却面临了人生蓝图出现裂痕的困境。
拚了!无论如何都要清醒,赶快起床洗把脸,到“麻吕宇”吃免费早餐,搭地铁前往都立K高中。
因为人生始于起床,成功始于脚踏实地的努力。
就算这么躺下去,也不会有人叫我起床。我昨天凌晨一点上床之前,老爸还没回来。这个时间,他八成还在外面鬼混,即使回来了,也一定鼾声如雷。如果指望他,我离胜利者的康庄大道将会越来越远。
起来,赶快起来!
我全神贯注地坐了起来,温暖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谁说秋夜漫长无际?
对于一个正在发育的高中生来说,夜晚永远不够长。
我终于坐了起来,用力伸了个懒腰。
保护美央公主,随着丛林大战落幕的莱依尔王室风波结束至今已经一个月。
离联考只剩不到半年的时间了。在那场风波中,我为老爸的委托人——国家公权力两肋插刀,东大推甄入学几乎十拿九稳了,没想到班导昨天向我下了最后通牒。
“冴木隆,你想三年内念完高中吗?”
“我实在爱死这里了,但凡事要懂得见好就收,所以,我也无意恋栈……”
“我很欣赏你的爱校精神。在三月结业式之前,你不可以再旷课、迟到,否则,愉快的第四年就会向你招手。”
“哇!”
我从回忆中清醒,瞄了一眼枕边的闹钟。
“呃!”
时针无情地指向七点四十分。惨了,再不出门就要迟到了。
我跳下床,双脚同时塞进裤管。穿长裤时不是两只脚轮流塞进裤管,而是双脚同时穿进去,这是阿隆我为数众多的特技之一。
我把飞行夹克挟在腋下,离开房间,冲进客厅兼办公室。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爸居然一大早就一脸凝重地坐在桌旁抽烟。
一定是昨天打麻将输惨了,整晚睡不好。
“既然醒了,为什么不叫我?”
我忍不住呛他。还不是因为他之前找我做东做西,我才会旷课时数破表。
“在丛林里转迷糊了,连闹钟都不会用了吗?”
“听你在那里鬼扯,根本是两码子事。”
老爸还是一如往常,身着棉质旧长裤、连帽上衣,满脸胡碴。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学?难道学校里来了穿紧身裙的女老师?”
“拜托,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我快毕不了业了。”
老爸面前摆着Wild Turkey的长颈瓶和威士忌酒杯,烟灰缸里满是烟蒂。他可能输得一肚子火,所以睡不着觉吧。
老爸拿起酒杯,我从一旁抢了过来。还没吃早餐,需要一点酒醒脑。
“喂,未成年一大早就喝波本酒好吗?”
“总比成天不工作的中年人一大早喝波本酒好吧。”
“看样子,你这阵子没办法打工了。”
“没办法没办法,总要唱完毕业歌以后才能做吧,拜!”
我撂下这句话,便打开了玄关门。门上有几个字,与我家窗外霓虹灯招牌上的手写字“SAIKI INVESTIGATION”一样。
也就是私家侦探。
我连我妈的长相都没看过,从小和不良老爸冴木凉介相依为命。据说他当过“商社职员”、“石油商人”、“自由撰稿人”,还做过“跑单帮”这种莫名其妙的生意,最后甚至成了“谍报员”。
我完全搞不懂谍报员是什么东西,不过,我想应该是有人相中他跑江湖磨练出来的语言能力和厚脸皮,以及在海外黑道也吃得开的人脉吧。
总之,后来他在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开了一间侦探事务所。
多亏房东兼一楼咖啡店“麻吕宇”的妈妈桑圭子对老爸情义相挺,以及目前仍在线上的内阁调查室副室长岛津先生不时介绍工作给他,冴木家才免于流落街头的命运。
我努力当一个平凡高中生,却无法过平凡的高中生活,一切都要怪这个缺乏工作意愿的颓废老爸。
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恐怕全世界找不到第二个老爸会叫儿子背炸弹、伪装成性变态,或是把儿子当作引蛇出洞的诱饵。这些都是我为了家业,也就是身为打工侦探的业务范围。
不止这些。
我还差点被霰弹枪轰掉脑袋,也中过毒箭,从汽油用尽的直升机掉进满是鳄鱼的沼泽里。
至于被枪抵着头的次数,已经多得数不清了。
即使经历这么多危险,为什么我依然没有误入歧途?
当然是因为我诚恳真挚的人生观发挥了惊人的效果。
但是……
老师居然只因为我出席率太低这么微不足道的理由,就想把我从人生的阶梯推下去。
不过,生性温和的阿隆并未怀恨在心,更没有诅咒老师不得好死,依然在尖峰时段默默地挤上地铁去上课。
放学后,我分别向准备去补习班、冲刺班的“蚂蚁组”,以及正要去咖啡店、电玩中心、麻将馆的“蟋蟀组”道别后,搭上了地铁。
回到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在“麻吕宇”品尝酒保星野吸血鬼伯爵亲手制作的肉派和维也纳咖啡。
星野吸血鬼伯爵具有白俄罗斯血统,之前附近女子大学的电影社邀请他在某部恐怖片里担任主角,那部电影将在学园祭时放映。
他扮演的角色当然是“登陆日本的吸血鬼”,令人遗憾的是,星野先生并没有点头。
“阿隆,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可惜?如果演得好,搞不好真的可以登上大银幕。”
妈妈桑圭子忙着涂指甲油,嘴巴却没闲着。如果说她和我老爸有什么交集,那就是在他们身上完全找不到一丝适龄的“生活感”。
话说回来,一个是唇红齿白的富豪遗孀,一个是没有任何家产的不良中年,两人的家世背景天差地别。
妈妈桑圭子可能是基于母性,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喜欢胡子男,或喜欢冷硬派推理的程度不惜让店名也沾上那种气味。总之,她似乎对老爸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欣赏。
托她的福,我们父子俩得以在如今已成为高级精华地段的广尾有一个容身之处,房租更是享受“有钱就付,绝无催讨”的超优惠方案。
“星野先生,你应该去试一下,虽然不知能不能因此踏入电影界,但一定能够吸引更多女大生。”
我从书包拿出七星淡烟,一边点火,一边说道。
星野先生缓缓地摇头。
“不,不必了。我要忙店里的事,但如果妈妈桑要我藉此机会替本店宣传,那又另当别论了……”
“哎哟,这种事,”圭子妈妈桑吹了吹涂过指甲油的指甲,“我并不想招揽更多生意,现在这样就够了。就算再宣传也多不了几个客人。”
“那就恕我拒绝。”
“也好啦,如果店里的生意更忙,我就没时间买衣服了。”
据说她家的三房一厅有一半放满了她的衣服,这传闻似乎不是空穴来风。
目前,店里除了我以外,只有一对情侣。
“凉介呢?”
“不知道。还在睡吧,今天早上有点闷闷不乐。”
“身体不舒服吗?”
“更年期吧。”
“你在胡说什么,凉介还很年轻。”
这时,“麻吕宇”大门上的铃铛响了。
“欢迎光临!”
听到星野先生的招呼声,我回头一看,一名身穿银灰色西装的高个男正走向吧台。
他戴着浅色墨镜,头发往后梳,身高将近一百九十公分,并非只是体形高大,胸膛也很厚实。虽然比大力士略逊一筹,但显然有练过,浑身找不到一丝赘肉。
而且,他是相貌出众的美男子,圭子妈妈桑一看到他,忍不住睁大了眼。
此人浑身散发出一种中年男人的成熟味道,一看就知道他是有钱的知识分子。他的轮廓很深,端正的五官乍看之下不像日本人。
总之,这种型男不要说在傍晚的广尾看不到,就连电视上也很少见。
男人以酷帅又不做作的优雅举止,在我旁边隔了一个座位坐下。
“可以坐这里吗?”
他的嗓音低沉。
“喔,可以,请坐……”
目瞪口呆的妈妈桑如梦初醒般,慌忙递上水杯。
星野问:“喝点什么?”
男人缓缓转头看向我。我面前装肉派的盘子已经空了,杯里还剩下半杯维也纳咖啡。
“跟阿隆一样。”男人说道。
妈妈桑和我都大惊失色地看着对方,只有星野先生泰然自若。
“阿隆,是你朋友吗?”
“不,没见过耶。”
男人朝我露出微笑。他的微笑足以匹敌阿隆百万级的笑容,妈妈桑发出陶醉的叹息声就是最佳证明。
“你应该不记得了,我上次见到你时,你还在吃奶嘴。”
妈妈桑放声笑了起来。我有点受伤,瞪着对方。
“你是我老爸的朋友吗?”
人不可貌相,如果他真是老爸的友人,这家伙也不是做什么正当生意的。
男人依然露出酷帅的笑容。
“说朋友也没什么不对,我们的确对彼此了如指掌。”
我听不太懂。
“找我老爸有事吗?”
“我的确要找冴木,不过现在不见他也没关系。因为刚好看到你在这里,所以想跟你聊几句。”
他越说越莫名其妙了。既然是老爸的旧识,就算现在拿出雷管炸药点火,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耸耸肩。男人缓缓地把手伸进外套内侧。
他拿出来的不是雷管炸药,而是和雷管差不多粗的雪茄。
男人拿着雪茄,看向圭子妈妈桑。
“不好意思……,可以抽吗?”
“啊?喔,当然可以,请随意。”
男人微微偏了偏头代替道谢,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金色雪茄剪,剪下雪茄头,然后以闪闪发亮的都彭打火机点燃。现在,恐怕只有在新宿的牛郎店才看得到这种打火机。
一股香气飘来,气味高雅,也不会太浓郁。
“请用。”
星野先生把一杯维也纳咖啡放在男人面前。
男人喝了一口,点了点头。
“嗯,满不错的咖啡豆。”
“谢谢!”
妈妈桑脸颊泛红地答道,男人对她笑了笑,然后看向我。
“阿隆,现在几年级了?”
“高三。”
“那应该很忙喽?”
“嗯……,见仁见智啦。”
我只能这么回答。
男人猛地探身向前,墨镜后方的那双眼睛注视着我。
难道他也像不少美男子一样,是个双性恋!?
“你出过国吗?”
“去过几次。”
“最近呢?”
“去了一趟东南亚的莱依尔。”
“喔……”
男人喷吐了一口烟。
“好玩吗?”
“见仁见智喽。”
我还是只能这么回答。
“有没有遇到危险?”
“遇过几次。”
“没有因此讨厌出国吗?”
我再度耸耸肩。
“如果真有危险,不管我讨不讨厌,都会找上门。如果可以掉头就走,那就不算是真正的危险。”
男人点头笑了起来。
“你说的对,但你还是平安回来了,也就是说,你克服了这些险境。”
“我只是运气好。”
“好运往往属于优秀的人。”
男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也是有人只有运气。”
我对着天花板说,男人则摇摇头。
“不,冴木能力强,真的很强。正因为这样……”
他注视着我。
“怎么了?”
“不……,没事。谢谢你,很高兴跟你聊天。”
男人伸出右手,我发现他手上戴了一只蓝宝石戒指。
他握着我的手站了起来,看着圭子妈妈桑。
“谢谢!这么好喝的维也纳咖啡,感激不尽。”
“不不不,别客气。呃,要不要在这里等凉介——不,冴木先生……”
“我,我和他不适合在有美女的地方重逢。”
男人脱口说出这么一句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然后恭敬地握了握圭子妈妈桑的玉手。
怎么办……
妈妈桑快晕厥了。
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只薄薄的皮夹,把一张崭新得可以当纸刀的万圆大钞放在吧台角落。
“不用找了,请冴木喝杯好喝的咖啡吧……”
“请凉介……?”
“要不要告诉他是哪一位请客?”
我问道。
男人微笑,缓缓地摇头。
“在我和冴木打滚的世界里,名字根本毫无意义。”
语毕,他便转身离开了。我和妈妈桑互看了一眼,迟疑了一秒,我立刻追了上去。
当我推开“麻吕宇”的玻璃门时,那男人刚好上了停在门口那辆车的后座。
一身制服的司机为他关上车门,利落地坐上驾驶座。
我忍不住张大了嘴。
那是劳斯莱斯的“幻影”(注:Rolls-Royce Phantom是由英国劳斯莱斯于二○○三年量产的高级自排轿车,其底盘、车身、内装全部是独家特制并带有浓厚传承风格。)。
2
两小时后,老爸才出现在“麻吕宇”。
他不是从楼上下来,而是从外头进来的,可见他不是在家睡觉。
他的穿著也和早上不一样,不知何时换了外套。
“凉介!” “老爸!”
我和妈妈桑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老爸一脸讶异。
“怎么了?难道有急性子的委托人上门吗?我看店里并没有被破坏……”
“好帅——”
我还来不及开口,妈妈桑说道。她扭动身躯,脸上仍泛着红晕。
“我吗?这件外套真有这么好看吗?”
老爸纳闷地看着我。
“才不是咧!傍晚有个你的旧识来找你。”
“旧识?叫什么名字?”
老爸有点惊讶,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也没打声招呼,就擅自拿了一根我的七星淡烟。
“他没说名字,还说报姓名没有意义。”
“真做作啊!”
“不是普通的做作,而是超级做作,还抽那么粗的雪茄……”
“应该是古巴的La Corona。”
星野先生静静地补充道。
老爸瞇起眼睛。
“很高大的帅哥吗?”
“对,和某人不一样,是个很酷的中年人。”
“跟劳勃·狄尼洛有点像。”
妈妈桑陶醉地说道。
“说话拐弯抹角,一身贵族装扮吗?”
“嗯。”
我点点头,老爸把抽到一半的烟折成两半。
“妈的……”
“怎么了?”
妈妈桑猛然惊醒般问道。
“果然还活着。”
“老朋友吗?”我问道。
“对,我昨天听到他的消息,还以为有人乱放话。不,是我决定这么想,没想到原来真有其事。”
“怎么回事?”
老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对方说什么?”
“没说什么,只说不急着跟你见面,还问了我很多事。”
“问你什么?”
老爸突然激动了起来。
“问我有没有去过国外,有没有遇过危险。”
“你怎么回答?”
“就随口说说,出了几次国,也遇过危险,但运气还不错。”
“结果呢?”
“就这样,他很做作地说,好运属于优秀的人,还拿出一张万圆大钞,说找零请你喝咖啡……。还有,他坐的是有司机的劳斯莱斯,还有……”
老爸用力抿嘴,凝望半空中,用力呼吸,似乎正在拚命克制。
“怎么了?怎么一副好像遇上杀父仇人的表情。”
“……他是仇人。”
老爸幽幽地吐出这句话。
“谁的仇人?”
“跟你说也没用。不过,你要小心这家伙,他比谁都危险。以后即使遇到他,也不要跟他打交道。”
老爸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会不会太夸张了?”
“一点都不夸张!对他来说,你这种小鬼是绝佳材料。”
“他对美少年有兴趣吗?”
“你喔……”
老爸忍不住露出苦笑。
“别想歪了,总之,一方面因为你的出席天数有问题,我劝你忘了那家伙,忘了关于他的一切。”
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既然向来漫不经心的老爸这么说,可见得那个做作的中年人和老爸从前可能有过节。
“对了,他还说,跟你重逢时,不适合有像妈妈桑这样的美女在场。”
“没错。”
老爸只对我这句话点头表示同意。
“他说的没错,这里的确不适合跟他重逢。如果再见到他,不管是什么地方……”
老爸的声音变得更低沉。
“……都会变成地狱。”
在“麻吕宇”吃过晚餐后,我先回到楼上。老爸仍然一脸愁容地喝着啤酒。
之前,我们曾经多次因为老爸的旧识卷入是非。
一个是东南亚毒枭之子,为了报杀父之仇,追到日本,想取老爸的性命。
另一个是日本人,虽然不知道本名叫什么,但对方自称叫藤堂,是老爸跑单帮时期的伙伴。双方恢复自由之身后,在多起案子中发生利害冲突,最后在决斗时,成为老爸的枪下亡魂。
藤堂虽然与老爸有利害冲突,但他做的是违法生意,所以算是罪有应得。
老爸那两次都面临生命危险,却不像今天这样大惊失色。
难道那男人是老爸无法原谅的宿敌吗?
况且,我从没听老爸说过“地狱”这个字眼,我和他住在一起这么多年,也从不觉得他感受过危险。
对方太年轻,不可能是老爸的杀父仇人,即使比老爸大几岁,顶多也只有四十七、八岁。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从没听过老爸聊起自己的身世。
我和老爸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也是个谜,他从没提过我的爷爷、奶奶,甚至从来没告诉过我,他是在哪里出生、从小是怎么长大的。
即使问他,他也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但还是值得一试。
我用功了三个小时(姑且算有啦),老爸一回到二楼,我便走出房间。
老爸一脸忧郁地坐在卷门书桌前,靠上椅背,有气无力地将双脚搁在桌上。
他叼了一支没点着的烟。
我坐在他对面那张即将报废的沙发上,他的眼珠子连转都没转。
好一会儿,我和老爸默然相对而坐。
终于,老爸缓缓转头看向我。
“干嘛?”
“我一直想问一件事,老爸是在怎样的环境下成长的?”
“家里一堆佣人,有司机送我上学,睡觉时还有奶妈相伴,这样你满意吗?”
我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白痴才会问你这种事。”
“为什么想知道?”
“没什么,随便问问。”
“改天再告诉你。”
“改天是哪天?”
“就改天喽。”
“我就知道。”
说着,我摇摇头站起来,从厨房冰箱拿出永不缺货的百威啤酒。
“要喝吗?”
“来一罐吧。”
我打开一罐,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把另一罐放到桌上。
“喂。”
老爸“噗咻”一声打开啤酒罐后叫住我。
“干嘛?”
“你白天见到的男人……”
“?”
“是我哥。”
好一会儿,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从没见过老爸的亲戚。
而且,说一旦见面宛如置身地狱的男人,居然是老爸的哥哥。
“真的假的?”
老爸以黯然的眼神望着我,默默地点头。
“一点都不像。”
“但他就是我哥。”
“那——”
本来想问“为什么”,但即使是父子,我还不至于神经大条到继续追问。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我刚好在旁边,顺手拎起听筒。
“你好,这里是冴木侦探事务所。”
“阿隆吗?我是岛津。”
原来是老爸的老朋友,与国家公权力有密切关系。
我捂住听筒,看着老爸说:“是岛津先生。”
“说我不在。”
老爸低声说道,眼神空洞地望着半空中。
“对不起,不知道他在麻将馆还是哪里。”
“是吗……?有事要告诉他。”
“我来转告吧。”
“那就麻烦你了,你跟他说,‘那个男人希望和我们接触’,如果冴木有兴趣,今晚十二点到‘女王’俱乐部。”
“知道了。”
听到“女王”俱乐部时,我微微挑了挑眉。那是青山一家最时尚的会员制夜店,会员都是时下当红的艺术家、艺人、大使之类的名人或有钱人,也就是现代的特权阶级。
我挂上电话以后,转告岛津先生的“留言”
“岛津先生好像知道你在家。”
“是吗?”
老爸面不改色。
这时,我恍然大悟。岛津先生说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傍晚来找我的那个人。
“你要去吗?”
“不知道……”
他不置可否。
快十一点的时候,老爸来敲我的房门。
“干嘛?”
我赶紧坐回书桌前,回头问道。
“我出去一下,可能会晚一点回来。”
老爸穿上最称头的Cerruti西装。
“去青山吗?”
我问道,老爸轻轻笑了。
“去把妹。”
“要不要陪你?”
“考生不可以把精力花在自慰以外的事情上。”
“你真幽默。”
太不寻常了。他平常出门时,从来不说早归还是晚回。
“那我走喽。”
老爸出门了。
我收起日本史参考书,叼了一根烟。实在太诡异了。
那句“可能会晚一点回来”,应该有特别的意思。
比方说,一、两天不回家。不,如果只是一、两天,他不会这么说。
对他来说,几个月或几年的时间才称得上是“晚”。
总之,老爸不对劲。
我想了一下,探头朝办公室里张望,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当然,即使此生无缘再见,他也不可能留下字条这种东西。
无奈之余,我只好亲自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屁股坐到老爸的书桌上,拿起电话。
我打给我的家教——有时候也是得力助手的麻里姊。
麻里姊是国立大学法学院的女大生,之前可是飙车族的大姊头,纪录辉煌。她有着连模特儿也自叹不如的天使面孔和魔鬼身材,追求她的男人多得像苍蝇,但她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偏偏对老爸情有独钟。一心希望师徒之情升华到男女之爱的我,还为此伤透了心。
为了潜入“女王”,无论如何都需要一名漂亮女伴。
麻里姊刚好在家里写报告,真是天助我也。我简单地说明情况,说服她瞒着老爸和我一起去“女王”。
“‘女王’吗?我记得上次有个K大的蠢蛋在我面前炫耀会员证。”
“麻里姊,拜托妳想办法把那张会员证弄到手。”
“又不是去闯关。不过,凉介的事倒是令人担心。”
麻里姊吐露了和我相同的想法。
“那,一个小时以后在‘女王’门口见喽?”
“OK,穿得成熟一点,别让人家识破你是高中生。”
“好伤心,我在妳眼中只是小鬼吗?”
“当然不是。你不像凉介,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麻里姊说完便挂了电话,这句话反而让我更无法平静。
3
从青山的二四六大道,经过青山小学,隔街某栋大楼的地下室就是“女王”。
大楼的一楼以上是进口车的展示屋和设计事务所,都是充满现代感的办公建筑,只有地下室是餐厅酒吧。因此,除了展示屋,整栋大楼早已熄灯。
然而,大楼附近仍停满了法拉利、保时捷、捷豹和奔驰车,简直就像高级车的展场。
我骑着心爱的机车,比约定时间提早到了“女王”的门口,寻找那辆劳斯莱斯。
左顾右盼老半天却没看到,那个男人应该还没到,不然就是司机把车子停在远处待命。
十二点十分,麻里姊步下出租车。
不同于那些迷恋Pinky & Dianne和JUNKO SHIMADA的女大生,她以一身直筒裤装现身。
针织短外套底下是一件蚕丝衬衫,搭配香奈儿丝巾。
麻里姊一头及屑的浪漫鬈发,迈着轻盈步伐走向“女王”门口,我从电线杆后方走了出来。
“咦?你怎么躲在这里?!”
麻里姊惊讶地回头看我。不适合体长腿短的日本人穿的裤装,在她身上却特别有型,阿隆我是内行人,知道她绝对不是以厚垫高跟鞋来修饰腿长。
“凉介呢?”
麻里姊问道,我摇摇头。到了“女王”,并没看到包括老爸在内的任何熟面孔。国家公权力一行人应该已经进去了。
“嗯,还算差强人意。”
麻里姊检查我的装扮;分十二期付款的川久保玲西装让我看起来至少超过二十岁。
“贷款还剩下一半。”
麻里姊听到我的话,吃吃笑了起来,把手伸进Loewe肩背包里。
“为了借这张卡,还得答应对方后天陪他开车兜风。”
她拿出一张很像透明底片的卡片,似乎就是会员证。
“对方知道妳的过去吗?”
“怎么可能!?他的梦想是跟我一起开律师事务所。”
“真可怜。”
“什么意思?”
“没什么。”
“不规矩一点,当心我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
“我好怕呀。”
夜店入口有一道镶着玻璃的对开大门,推开便可看到后方的楼梯,前面的寄物柜台有人负责验卡。
“欢迎光临!”
我把麻里姊借来的卡片递到一名恭敬鞠躬的黑制服男面前。黑制服男把卡片放在一台像是小型幻灯片放映机的仪器前。
他似乎真的在核对,然后面无笑容地说:
“是堀江先生吗?”
原来那个梦想和麻里姊一起开事务所的可怜K大生姓堀江。
我假装是纨绔子弟,傲慢地点点头。
黑制服男抽出卡片,交给在一旁等候的燕尾服女生。
“替堀江先生带位。”
我在一旁抽走卡片。
“不用,我是常客,自己会找位子。”
两名黑制服男讶异地看着我。万一他们刚好把我带到老爸座位旁边,我就死定了。
眼下必须确保行动自由。
我朝黑制服男点点头,意思是说:“明了了吧!”
“知道了。如果您有中意的座位,请告诉服务生。”
“谢啦!”
说着,我拉起麻里姊的手臂。
走下楼梯,店内播放“枪炮与玫瑰”的歌曲笼罩着我们。麻里姊向我咬耳朵说:
“哇!这里你真的很熟吗?”
“怎么可能嘛!”
“你真是够了。”
地下室很宽敞,中央摆着充满现代艺术气息的巨大雕刻品,反射着聚光灯,宛如哥斯拉把东京铁塔和摩天大楼揉成一个球状物。地板铺着大理石。
圆形吧台绕着墙,一些看起来像业界大哥大姊的客人正在喝酒。
我环视一周,没看到熟面孔。
“这家店只有这样!?”
我对着麻里姊大叫。这和美术社在社团室里开派对没什么两样嘛!
“当然不是,里面还有包厢。”
“OK,去看看。”
我走向麻里姊指的方向。
后方的确有一道楼梯,往上往下都是包厢席,由几个摆设做出隔间。
天花板有整排很亮的聚光灯照在楼层的交界处,刚好形成一道光帘挡住了。
他们到底在楼上还是楼下的包厢?关于这个问题,我倒是有一点想法。
包括岛津先生在内,老爸和他哥哥都是从事危险生意的行家,照常理来说,绝对会坐在随时能够还击的位置。
如果坐在地下室,一旦店里发生什么事,很难掌握状况。所以,我认为他们会坐在高处。
既然有了结论,接下来就是如何接近他们。
幸好用来区隔包厢的摆设物都很大,双手无法环抱,只要躲在后面,也不会被邻座的人发现。
不过,从那一排聚光灯底下经过时,就会无所遁形。
我寻找灯光照不到的死角。
没有。
看来,想上楼只能碰运气了。
“等我一下。”
我向麻里姊打了声招呼,走进化妆室,以水沾湿头发,往后抓梳几下,立刻变成油里油气的飞机头,再从西装内袋拿出墨镜戴上,看了一眼镜子。
虽然逃不过老爸的眼,但岛津先生和其它人应该认不出来。岛津先生从没见过我穿得这么正经八百,只要经过那排聚光灯,店里光线昏暗,应该不会被认出来。
麻里姊看到从化妆室走出来的我,皱起眉头。
“你怎么了?”
“别问那么多,走吧。”
我躲在麻里姊身后,走过了那道光帘。
不出所料,几名与这家店的气氛格格不入的深色西装男子坐在最里面的包厢。我瞥到他们,迅速坐到后方的位子,那里正好空着。
只要那些人不站起来张望,就不会看到我。
“真是够了。”
我小声嘀咕着,叹了口气。
老爸不在,只有岛津先生和两名属下,我以前见过他们。那个做作男也不在场。
“凉介不在。”
麻里姊悄声说道。我点点头。看来,会谈还没开始。
我看了手表一眼,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摆设物后方并没有传来交谈声。
我让麻里姊坐在靠近入口的座位,以方便我观察走动的客人。店里渐渐热闹了起来,客人将近有一百人吧。
服务生走过来,麻里姊点了Perrier矿泉水和琴汤尼。她似乎不打算让未成年者碰酒。
矿泉水送上来时,我喝了两口。此时,两名男子拨开人群走进店内的模样引起我注意。那两人很年轻,看上去二十出头,穿着名牌西装,但模样与在场的其它客人格格不入。
他们的体形高大结实,而且面无表情。此外,两人明明是一起来的,却相距有五公尺远。
他们一起走下入口阶梯,一走进店里就分了开来。
其中一人不是日本人,一身古铜色皮肤,五官轮廓很深。他们小心翼翼地观察店内情况,避免经过那排聚光灯的正下方。然后,他们互望点点头,走回楼梯口。
不一会儿,他们和另一个男人下楼。
男人经过那排聚光灯底下。
我立刻抱住麻里姊。
“喂!你干嘛——”
“别问,先别说话。”
我对麻里姊咬耳朵。
对方就是在“麻吕宇”现身的男人——老爸的哥哥。
后面传来岛津先生起身的声响,这就是我正在警戒的事。
我把脸埋在麻里姊香喷喷的头发上,嘴巴贴着她的颈子。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男人上楼后说道。
“出了一些差错。”
“不用解释了,我只想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岛津先生说道。他的语气很严厉。
背靠背的皮沙发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他们似乎坐了下来。
我放开麻里姊。
“白痴。”
麻里姊微微脸红地小声说道。
“好久不见。”
一阵短暂的沉默,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你不该来的,万一被冴木看到,后果不堪设想。”
岛津先生说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好意思。”
背后传来咔嚓一声,他似乎拿出了雪茄。不一会儿,香味也飘到了我们的座位。
“今天下午,我去了冴木的公寓一趟。”
那个男人说道。岛津先生似乎倒抽了一口气。
“你见到冴木了吗?”
“不,他刚好出门了。我见到他儿子阿隆,那孩子是块料。”
“别妄想了,难道你想被冴木干掉吗?”
岛津先生冷冷地说道。
“我无所谓,反正他本来就不会放过我。”
“我是不知道你和冴木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我警告你,可别在这个地方乱来!”
“真是毫不留情啊。”
“那当然,你也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
“真有那么糟吗?”
“当然,比毒贩和军火商更恶劣。”
一阵沉默之后,男人开了口。
“如果是来向你求助的呢?”
“那你找错人了,我可没提供这项服务。”
“我是明知不可能的,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太复杂了。”
“所以,很遗憾,我们国家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如果你愿意帮我,我也会有相对的回报。”
“恕我拒绝。我们不需要。”
“真遗憾……,那我去拜托冴木好了。”
“别傻了,冴木不可能帮你,他最痛恨你这种人了。”
“你通知冴木今晚的约了吗?”
男人间道。
“当然说了。”
“为什么?”
“因为友情。你这种人不可能了解的。”
男人发出讪笑。
“——你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吗?”
“嗯,目前只有这些。”
“那我要走了。”
岛津先生站起来,这次换麻里姊抱住我。
姑且不论刚才听到的内容事关重大,麻里姊对我投怀送抱的感觉真不赖。
我从麻里姊的发丝之间看着岛津先生带着两名部下离去。
“怎么办?”
与那个做作男同行的年轻男子问道。
“没关系,反正早就料到了,我自有妙计。”
“还是拜托中心的人……”
“别说蠢话!他们有什么屁用!只会搞得人仰马翻,还想把一切占为己有。”
“但是……”
“而且,一旦中心有动静,兰利不可能袖手旁观,到时候反而会演变成战争。”
“……”
真是危言耸听,但听到兰利这个名字,我终于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了。
中心是KGB(克格勃),兰利代表CIA,这是东西两大谍报员的大本营。
“多坐无益,闪人。”
我就在等待这一刻。第三次,我和麻里姊抱在一起。
我目送那个做作男带着两个年轻人离去。
“喂,到底要抱多久?”
听到麻里姊尖声质问,我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气氛正好呢!”
“说什么鬼话,走吧!”
“去哪里?”
“赶快去找凉介,把刚才的事告诉他。”
“那些内容也太离奇了。”
“但,可以确定这件事与凉介有关,我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麻里姊似乎关心老爸更胜于我。
“嘿嘿,但他出门时说要去把妹哦。”
麻里姊猛然回头看着我。
“他真的这么说?”
“考生怎么可能说谎?”
麻里姊用力咬着嘴唇,看起来凶悍却很性感。
她不发一语地站起来,大步走向大厅。
“等等我嘛。”
我无可奈何,只好跟了上去。
“阿隆,你可以回去了。”
麻里姊边走边说道。
“那妳呢?”
“我去找凉介。”
“我陪妳。”
麻里姊走到通往出口的楼梯中央,停了下来。
“阿隆,你是考生,哪有这种闲工夫?”
“但事关重大……”
我耸耸肩,抢在她之前冲上阶梯。
“我来结帐。”
“不用了。”
麻里姊说着,站在收银台前面。
我耸耸肩,推开大门。搞不懂麻里姊为什么突然生气?
一踏出大门,我立刻停下脚步。
“麻里姊!”
“什么事?”
“电线杆。”
我拉着麻里姊的手臂,躲到门后伸手一指。
有个人站在我刚才躲的那根电线杆后面,背对着我们,微微低头。
“那不是凉介吗?”
我点点头。
刚才那个男人和两名年轻手下站在马路上,电线杆后方刚好位在他们看不到的死角。
两个年轻人好像保镖似地站在那男人的两旁,看样子正在等候司机开车过来。他们伸长了脖子,望着马路的远方。
我将视线移回老爸身上。
老爸正缓缓回头,右手伸进上衣内侧。
我倒抽了一口气。
老爸的右手抽出来时,手里握着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左轮手枪。
“粕谷……”
老爸从电线杆后方缓缓地走出来,举起了枪。
听到老爸的叫声,马路上那三个人顿时愣住。老爸喊的是中间那个男人。
下一秒,靠近我们这一侧的黝黑男子从怀里掏出自动手枪。
“老爸!”
我忍不住大叫并冲了出去。
老爸瞥了我一眼。枪声响起,他一个转身。
中枪了!
正当我脑中掠过这个念头时,老爸跪在地上开枪。
黝黑男子的右屑被子弹打穿,鲜血喷了出来。
“老爸!”
我冲到马路中央,刚好挡在两组人马之间。
“阿隆!别过来!”
老爸大叫,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此时,传来叽叽叽的刹车声。
一辆车以惊人的速度冲了过来。
我和车子之间的距离不到十公尺。
老爸看到那辆车,连续开了好几枪,挡风玻璃顿时一片雪花。这景象宛如慢动作般烙印在我眼底。
被打碎的挡风玻璃内侧,有一个喉头部位染满鲜血的男人往后仰,车子打滑,朝我的方向冲过来。
我看到后座有两个男人,他们都拿着小型冲锋枪。
“咻咻咻!”一阵枪声响起,“女王”的大门多了一排弹孔。
保护那个粕谷的其中一名年轻男子,把枪口移向那辆车,连开了好几枪。
老爸也瞄准那辆车。
一阵枪林弹雨袭向老爸掩身的电线杆,冒出无数火花。
老爸的子弹把车后座的枪手打得向后仰。
进口车展示场的巨大橱窗化成无数玻璃碎片掉落。
老爸跪在地上。
下一剎那,滑过来的车尾扫到我。
我整个人弹向粕谷他们的方向。
“阿隆!”
我听到老爸大叫。
然后我重重地摔在柏油路上,忍不住屏住呼吸。
我在地上打滚,撞到护栏才停下来。抬头一看,粕谷的保镖正以枪口对准我。
然后,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