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一章 作家讨论时真的就是这种调调

  「好,现在问题来了,伦理同学。」

  「是、是的。」

  就这样,与加藤那句冲击性告白隔了三十分钟的回家路上。

  太阳下山后老年顾客仍源源不绝,平时光靠一杯饮料的咖啡豆和糖分就能逗留几小时的咖啡厅。

  在那样一处位于学校附近,却几乎不会碰见同学的神圣领域里,有我们「blessing software」众成员的身影。

  「以往当朋友且不会放在心上的女生,在某天之后忽然华丽地变身,受了众人瞩目。」

  在我眼前,有诗羽学姊像刚才在视听教室那样坐镇,两个人隔着一杯漂浮可乐相望,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啊,刚才我的膝盖被磨蹭了。

  「那个,基本上让我变身的不就是霞之丘学姊吗……?」

  「局外者安静一下。我们目前正在讨论要紧事。」

  「这样喔,原来目前在会话中百分之百被拿来当梗的我是局外者啊。」

  然后在诗羽学姊的右边,则是坐在靠窗位子,一面将冰淇淋苏打的冰淇淋勺到嘴里,一面露出有些不能释怀的表情,吐槽起来大致和平时一样淡定的加藤。

  以出生头一次(自我宣告)被告白的人来说,这家伙真是本性不移耶。

  「于是就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在男生间的人气扶摇直上。放学后甚至被人约出去告白,使她倍显困惑。」

  哎,说来说去就是以上三个人聚在同一张桌子,至于要提到我们在忙什么……

  「伦理同学,此时你……不对,男主角要采取什么行动、发展出什么样的情节,才能称为有趣的故事呢?列举看看你所想到的套路吧。」

  我们莫名其妙地召开了「你也可以藉此成为小说家!霞诗子老师的剧情实践讲座」。

  呃,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是了。

  「唔~~这个嘛……首先不只是女主角,男主角对身旁的变化感到困惑,也是应当要有的心理改变吧。」

  还有,虽然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被学姊拿来列举成题目的情境为何要如此设计……唉,我想大家都懂吧?

  「具体来说呢?请用男主角的独白表现出来。」

  「唔,呃……『心里面这种疙瘩是怎么回事?我会被引导到哪里呢?』」(注:动画《超时空要塞7》的主题曲《SEVENTH MOON》歌词)

  「第七○月不会回答你的。别闹了,认真思考这个题目。」

  「不,我又没有在逃避……刚刚我已经作答啦:『心里面这种疙瘩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其实我对她……』这应该算典型套路吧?」

  「你说的或许是一种典型,不过既刻板又八股还老套得一点新意都没有,用这种毫无特色的台词能不能吸引玩家,我抱持相当大的疑问。」

  「唔……喔喔。」

  目前您所见到的,正是强忍害羞认真回答完以后就被要求砍掉重练的帐号。

  「哎,在那种常套剧情事件后,就会接到告白剧情对不对?『我终于发现了,其实,我对你……』比如像这样子。」

  「啊~~没错没错。那种台词,有时候还会特地当着先告白的男生面前讲出来耶。」

  「某方面来讲那算是男主角最有表现的场面,不过冷静一想,看起来只像以往老神在在地撇到一边的女人忽然快被抢走了,才感到舍不得呢。」

  「学姊,创作者讲那种话不好吧……」

  这算非常珍贵的专业意见,十分有参考价值,我也深切希望以后能加以活用,可惜作为创作者、作为一个人都显得开门见山过了头,实在不能让对于作品、作家怀有梦想及幻想的消费者听见。好比我就是。

  「不过,纵使是老套的台词,说不定也能透过表达方式和演技让人有不同的感受……伦理同学,你能不能试着满怀感情地说说看?」

  「咦?学姊是指『我终于发现了,其实……』的桥段吗?」

  「没错。听好啰?要跟着我念唷?开始了喔。『我终于发现了,我的对象其实就只有学姊而已……!』」

  「……为什么台词做了微妙的变动?还有那是什么?」

  不知不觉中被摆到桌上的录音笔,已经莫名其妙地按下了Rec钮。

  「只是把用途改得广泛点罢了。我想拿来当参考资料。」

  「谁知道你想拿去怎么用。」

  「你想嘛,这可以用来帮助我涌现创作的灵感。」

  「我看会冒出来的不是灵感,而是其他玩意儿吧?」

  「……画凌辱同人本的情色作家就是这么不解风情。每字每句都下流至极,只会令人担心她往后的社会生活呢。」

  「我才不想被执笔写作时装成模范生,一戳爆才发现根本浸淫在情色妄想中的闷骚女作家那样说呢。」

  「拜托你们两个不要用会让粉丝暴减的狠话互亏啦……」

  此外,目前和诗羽学姊进行着惹人嫌的互动的,当然不是我与加藤。

  英梨梨一进店里就表示:「我才不坐聒噪的这一桌,失陪了。」然后自顾自地搬到了隔壁桌去坐,看来人似乎还活着就是了。

  她目前仍在桌上摊开素描簿,一边喝着漂浮咖啡一边绘制原画的草图,因此从我的立场也不方便把话说得更强硬……

  「算了,我们别管那只只能插嘴捣乱的败犬。」

  「我是败犬,你不就是落败的狸猫了?性格和体型都像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要谈到其他套路,有的故事也会稍微改变叙事观点,好让玩家发现女主角其实是为了确认男主角的心意,才故意秀出搞暧昧的演技呢。」

  「啊~~那种桥段我确实看过几次。」

  先不管那些,看来在她们两个人当中,是诗羽学姊的心思稍微成熟一点点。

  「始终跨不出朋友那条线的女方,终于决定做最后一搏……一会儿刻意在男主角面前夸奖其他男生,一会儿又炫耀似的表示有人邀自己约会。」

  「不过那样的话,结果男主角都会把女主角抢回来对不对?我总觉得被当成炮灰的男生格外可怜耶。」

  基本上,对别人没意思还表现出容易造成误解的态度,这算哪门子专属男主角的骚货啊?

  「不过炮灰原本就是为了烘托男主角才存在的,只要把感情投入在男主角身上,也不用特地介意那么多吧?」

  「不,学姊,在现实生活中也活得像男主角的抢手货才有那种思维吧。像我这样在现实生活中只能当配角的恶心阿宅,难免会对那种场面中被赶到一边的炮灰投入感情嘛。」

  当我说着正想高歌「无论蚯蚓或蝼蛄或配角都一样活着」的瞬间……

  「…………亏你说得出口……真亏你这○○○说得出口……!」

  「你去○一死算了……真的,你干脆死一○比较好……!」

  「咦?咦?咦?」

  经过我说明以后,或许她们还是不太能理解,然而四周气氛却在瞬间变成了泛黑的深紫色。

  「啊~~那个,对不起……呃,由我道歉的话会造成二度发飙耶。」

  「什么意思?你们几个到底是怎样啦!」

  看来在她们三个人之间,对于造成这种气氛的原因似乎有共通的理解,我们社团不知不觉中变得这么团结,也让我感到感慨万千。

  问题在于社团代表并没有打进她们的圈子就是了。

  「对、对了!还有这种套路吧?变得受欢迎的女主角感到困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拜托男主角当她的『假男友』。这样的剧情发展如何?」

  我用膝盖发觉到诗羽学姊的抖脚毛病开始发作,才连忙抛出了下一个话题改变气氛。

  「……哎,确实是有。」

  「尽管男主角一开始感到困惑,不得已还是跟对方扮成了情侣。虽然旁人起哄让他难为情,不过对于两人逐渐缩短的距离仍觉得有说不出的高兴……可是男主角迟早要发觉,他们那样的关系单纯是假象。」

  于是,我发现学姊勉为其难参与了这个话题,便把握时机口若悬河地想将事情混过去……呃,我是指热烈诉说。

  「无论她笑得再开心,那也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无论她再怎么看着男主角,那也不是真正的爱慕。无论她呢喃再多的浓情蜜语,那也不是真实之爱。如此悲哀的『虚伪恋爱』物语,简称为……」

  「你不必说简称了。」

  此外,诗羽学姊似乎对这年头什么作品都硬要取简称的风潮不能苟同。

  「男主角对他们自己徒具表面的行为感到难受。累积的心理压力在最后爆发开来,两人间虚假的情侣关系也随之告终。」

  「原来如此,那真是大危机呢。」

  「危机越是严重,靠着大逆转克服困难后的幸福结局也就越显著不是吗!剧情起伏大才可以炒热故事,也能让我们对女主角小鹿乱撞。之前是诗羽学姊这样教我的吧?」

  当时我还是个外行人,只能一味地把诗羽学姊讲的故事论当成高妙之语来崇拜。

  如今我站在自己写故事的立场,回想起学姊灌输的各种创作点子,才深刻体会到那是一座多么辉煌亮丽的宝箱。

  「是呀,假如是保证有快乐结局的美少女游戏或萌系漫画,那样的剧情就能让人放心地小鹿乱撞或什么来着。不过……」

  不过——面对我那句勘称「报恩」的提问,诗羽学姊露出了歹毒母夜叉的脸……没有啦,她摆着坏心的创作者脸孔将话顶了回来。

  「不过在写实派的恋爱小说里,那种细微的误解到最后就会发展成无可挽救的严重歧见,女方有可能真的心冷,也可能和其他来告白的男人凑成一对,结果那个男的其实是恶劣透顶的负心男,而女方被霸王硬上弓以后,更有可能走到变成一脸淫荡地双手比『耶』的万人骑黑辣妹结局喔。」

  「停啦,不要说了,别把那种对男人而言既没梦想也没希望的女性真实价值观亮出来!」

  话说那也不是写实派恋爱小说,而是NTR类的成人游戏情节吧。

  「先是要求让配角幸福,等作者尝试把女主角许配给其他人得到幸福以后又发飙的读者,真的很麻烦呢。」

  「我说过作者就算心里那样想也不能讲出来啦!」

  结果,现在在我眼前的那张创作者脸孔,才不是简单用一句「坏心」就能形容的。

  现在在我眼前的,是彻底了解什么样的情境能摧毁男人梦想,还会专门对萌系沙猪读者造成致命打击的黑心女作家笑容。

  「那么,来谈下一个问题吧。」

  于是,诗羽学姊在施予心灵攻击后,兴趣和视线便从吓得抱头发抖的我身上转移开来,活像在找寻新猎物似的看向右侧,然后带着依旧沉静平缓,却又更显尖锐的语气发问: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设想了许多种『女生被男主角以外的男生告白』会有的发展套路,不知道你这次是跟哪一种吻合呢,加藤学妹?」

  「呃~~把前面聊的全部当成开场白,会不会太拐弯抹角了啊,霞之丘学姊?」

  ……然后,要说到加藤这边受了蓄势而发的攻击有何反应,就还是一副玩着智慧型手机的老样子,而且回话时马虎得毫无诚意和危机意识。

  「你会怎么回答对方?答应交往?一口拒绝?还是说,你想暂时观望男主角有什么反应?」

  即使如此,诗羽学姊唯独在今天就是不把加藤的忽视技能当一回事。

  那种略显强硬的态度,使加藤总算放下了智慧手机重新面对学姊。

  「你所做的回答,倒也可能让某个窝囊男主角……的行动、决策及读者好感度出现大幅变动就是了。」

  结果在提及「某个窝囊男主角」的时间点,我的小腿就被东西撞到了。好痛。

  明明没有人朝着我这边,对方用脚尖踹过来的这一下未免也太准了。

  「呃~~虽然我这样说会有点那个……」

  「怎样?」

  「霞之丘学姊,你最近会不会活得太仓促了?」

  「…………」

  加藤的脸色和口吻,都充分表达出对诗羽学姊的关心。

  ……可是,对诗羽学姊来说,那道满怀慈爱的目光及多余的关心似乎格外触怒神经,使她用了比刚才更凶的表情瞪着加藤。

  我受够了!这一桌这么恐怖我待不下去!我也想换一张桌子,然后在明天早上变成冰冷的尸体被人发现。

  「那个嘛,我的确也有许多想法还无法释怀喔?」

  这次则是在提及「那个嘛」、「我的确」、「也有」、「许多想法」、「还无法」、「释怀」、「喔?」的时间点,我的左右小腿就被人用脚趾头来回猛踹了。有够痛的。

  「不过呢,这个社团目前算是在最要紧的时期。跟离冬COMI不到一个月,游戏母片压制则剩不到两周,现在大家的心非团结在一起不可。」

  「诗羽学姊……」

  可是,诗羽学姊那番充满心意的台词,让我顿悟得连痛都忘记了。

  在我脑海里,浮现了热血教师含泪挥拳说道:「你痛吗?我可是比你更痛啊!」的模样。

  虽然这年头就算再怎么有教育热忱,都不能体罚啦。

  「……唉,尽管在如此要紧的时期,也有不稳分子到现在仍未完成原画而替社团招来危机就是了。」

  「去○,去○,去○去○去○去○去○啦。你最好从轻小说业界消失,去○。」

  远方好像传来了节奏和曲调都十分阴沉的歌声,不过我判断目前别去在意才是明智的选择,便决定保持缄默了。

  话说,英梨梨那家伙好像各方面都快要不行了…

  「所以呢,加藤学妹……」

  「霞之丘学姊。」

  「咦?」

  于是,间隔着小品性质的玩笑话,在诗羽学姊再度面对加藤的瞬间。

  「答案已经出来了不是吗?刚才,霞之丘学姊自己不就说出来了吗?」

  「我说了答案?」

  「你说过,现在是大家非把心团结在一起不可的时候。」

  这一次,加藤带着认真的笑容,堂堂正正地迎战诗羽学姊了。

  「加藤,你的意思是……」

  有两个黑长发美女像这样近距离地面对面,总觉得造型重覆的状况很严重……不是啦,我是指看起来挺壮观啦。

  「我希望保持现在的样子。」

  「……等一下,加藤学妹。你插了特大号的人际关系瓦解旗喔。」

  「啊~~不对,我是想说……」

  虽然诗羽学姊说了什么我并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但是加藤的话与她当时的表情,让我的心被悄悄渗进来的淡定感给填满了。

  「其实呢……我的确被男生告白了,可是也在瞬间就被甩掉了。」

  「咦?为、为什么……?」

  不对,她那样并不叫淡定……

  「我当时随口回答:『冬COMI快到了,不太方便谈这个。』结果对方就吓跑了……」

  「加藤……?」

  「加、加藤学妹?」

  「惠……惠?」

  「怎么回事呢?我是不是变得挺宅的啊?」

  对圈外人讲出那种有损形象的发言,而笑得有些难为情的加藤……

  或许,现在用坦率来形容会比较合适。

  「哎,我回答对方的方式确实不太好,可是我也没有意思说谎,所以这样就行了吧。」

  「不,你等一下……」

  「所以我刚才就说过啦。我现在最重视的就是社团、作品、冬COMI喔,安艺。」

  「我有点搞不懂你在讲什么耶!」

  真的,我听不懂。

  谁叫加藤说那些话时,实在太耀眼了。

  「那、那么……你说要为社团着想,主要都是为了谁?」

  「霞之丘学姊……拜托你能不能改一下你的恋爱脑?」

  「说什么啊?毕竟你现在可是蛊惑人的恶女,为了心爱的男友可以毫不在乎地把其他任何人当成垫脚石的女人——丙琉璃喔。」

  「呃~~对不起,霞之丘学姊,我只有发型是琉璃,并没有连人格都因袭学姊设定的角色……啊,有电话,我失配一下。」

  结果,八成是出于和我不同理由而显得无法完全释怀的诗羽学姊,仍想要继续死缠烂打时,桌上的智慧手机却显示有人来电,对于加藤的追究只好暂告结束。

  ……话虽如此,热切地朝着通话口谈了片刻的加藤,不久后就挂断电话,然后面对我们露出更加认真、也更加开心的表情。

  接着,她又对我们搬出了不折不扣的惊喜。

  「不好意思,大家现在能不能到安艺家集合呢?」

  「到我家?为什么?」

  「加藤学妹,刚才的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

  「嗯?冰堂同学打来的啊。她说结尾用的主题曲完成了,要过来唱给我们听。」

  「结尾用的……主题曲?」

  「什么啊,那是怎么回事?」

  「……惠?」

  我当然知道「主题曲」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可是,我没有印象。

  对于前阵子才拉进来社团,处理密集工作进度时,也显得百般不愿的音乐负责人,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有交代她谱出那么大费周章(游戏结尾的Vocal曲)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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