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罐 第三口

  第三口漫长的最后一日③

  ▲一月四日PM7:52

  崎玉县,大宫车站。

  以作为产业中心地区而设立的此车站,不光是该县内规模最为庞大,还是连接东京与关东以北地区的交通要冲。

  从准备返乡的过往旅客到重回旧地的浮云游子,车站内无时无刻尽是人山人海。

  在这群携家带眷浩浩荡荡走在车站之中的小团体里,可见到也同样是全员出席群众在长野新干线月台上的天空寺一家人。

  「那么小耶,奈染弥就请你多多照顾罗?」

  干鹤,也就是奈染弥那身穿著一套极有年味的正式和服的母亲,笑盈盈地说著。

  「是、是,遵命。」

  耶儿在回答时也紧张得浑身僵硬。

  而在她的头顶上不知为何放著一颗长著小小叶片的橘子。

  「我也同样拜托你,奈染弥就请你多担待了。昨天我也跟你说过她在国中时发生的往事。虽然应当已经不要紧了,不过自那之後我依然还是放心不下。」

  身穿一件有如机长制服的外套的奈染弥之父——修介,以严肃的神情提醒著耶儿。

  耶儿也同样以正经的表情,绷紧全身戒慎恐惧地回应:

  「当然。无论发生何事,我必定会尽心尽力守护主人、不,守护奈染弥大小姐。」

  「亲爱的,将如此重责大任推给一位女孩子家实在是太可怜了。其实根本不用担心,毕竟大地同学也在东京,他一定会继续保护奈染弥的。」

  「那也同样令人操心!我确实非常感谢他当时所做的一切,不过这是两回事,我可是打从心底不信任那个男的!」

  「什么嘛,又没关系,反正奈染弥都已经是高中生了。」

  「怎么可能没关系!就因为你这个样子,奈染弥才会跑到东京去!一想到她跟那种少根筋的家伙在一起,我——」

  「没关系唷,奈染弥,不用在意父亲说的这些话。你可要尽快攻陷大地同学,把他拐来家里做女婿唷。」

  「不行不行!像那种随便找个人都比他好的男性!我可是坚决反对!」

  「才没那回事呢,大地同学可是位好孩子唷。虽然亲爱的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不过我可是从那孩子还在上小学,初次来到家中的那刻起,就一直他的粉丝呢。因为大地同学他可是顶著大风大雨,特地送奈染弥回家啃,根本可说是男孩子的借镜呢。所以奈染弥呀!你可得赶快攻陷他唷!小耶,这方面也托你多多帮忙罗?」

  「说什么都不行!耶儿同学,无论如何都要帮我加以制止!」

  「那、那个……」

  面对开始斗嘴的双亲,不知所措的耶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头顶上的那颗橘子,也快跟著摔了下来。

  「唉唷——!你们别为了这种事给耶儿添麻烦啦——!我们要出发罗!」

  原先一语不发,对在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冷眼旁观的奈染弥,这下子终於按耐不住大叫出声。她头顶那根穿过发圈直直翘起的呆呆毛,也像是在苛责父母般甩来甩去。

  奈染弥与耶儿自新年开始,便回到位在堉玉的老家连住三天,现在正准备返回东京。而她的双亲则因为接下来准备搭乘新干线前往群马的草津温泉,所以一同来到大宫车站。虽然奈染弥打算到了车站就马上分道扬镳,不过却因为耶儿「希望能目送双亲大人启程」的提议,因此奈染弥只得勉为其难地购买新干线的月台票,一同来到车站为双亲送行。不过老实说,这笔月台票钱真是白白浪费了。

  虽然本次是要介绍耶儿给双亲认识,不过双方出人意表地一拍即合。

  原先奈染弥只用一句「奈染弥在东京雇了一名女仆」草草向双亲说明了耶儿的事情。虽然就常人的眼光来看,实在是个诡异至极的理由,不过奈染弥的双亲却没有对此特别怀疑。

  因为对天空寺家来说,雇用佣人可说是件稀松平常的琐事。以他们那种异於常人的观感来看,独自生活的奈染弥雇用一名女仆服侍,并非是什么诡谲脱轨的问题。

  只是当双亲知道奈染弥不愿透露耶儿的身世背景,并且还提出让她上学的要求时,这下子可就心生疑虑。不过奈染弥当时拼命死缠滥打,使出千方百计终於蒙混过关,勉强算是成功说服双亲。

  就因为发生过上述的事情,奈染弥的双亲对於此次面会皆抱有些许警戒。但没多久便喜欢上生性率直的耶儿,这三天完全将亲生女儿的奈染弥给冷落在一旁,将所有心思灌注在耶儿身上。

  反观耶儿,她可是紧张到随时随地都浑身僵硬,简直就像只迷路跑到大海的水獭般惊慌失措。但耶儿也因为察觉到对方比想像中更为接受自己,所以似乎也感到有些心安。

  就在三人吵闹不休的同时,月台上响起新干线靠站的警示声。

  「哎呀,列车已经来了。那么奈染弥、小耶,我们就先走罗。」

  「思,好好享受温泉吧。」

  「你们一起来也没关系啊,寒假不是放到七号吗?」

  「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没关系,你们就好好放松一下吧。」

  因为对奈染弥而言,她还是想尽早返回东京去见翔。而且假使带怕热的耶儿前往温泉这种地方,必定会马上昏倒在地并惹出大麻烦。

  新干线用它那张了无生气的表情,一边吹著低音号一边滑至月台前。

  「那我们出发罗……只是最後呢。」

  身为母亲的干鹤,从布巾中取出一颗橘子,朝著耶儿的方向走了过去。

  然後将手中的那颗橘子,轻轻放在耶儿头上顶的另一颗橘子上。

  「放得上去吗?可以像堆积木那样放上两颗吗?」

  面对满心欢喜想继续在头顶追加橘子的奈染弥母亲,耶儿紧张得打直腰杆,冷汗直流,紧闭的双唇也成了一直线,完全不敢轻举妄动。

  「等一下!妈妈!不要玩弄耶儿啦!」

  「可是—她的站姿端正到让人不禁想多放颗橘子上去嘛……啊!放上去了!」

  耶儿那头亮丽滑顺的银发上,多了两颗橙黄色的橘子。那模样宛如喜气洋洋的镜饼(注8)。

  母亲见状,心情愉悦地轻拍著手。双手交叉在胸前的父亲则是老神在在并开心地说:「思,这模样还真是吉祥。」

  耶儿则因为无法抗拒,只得继续维持硬梆梆的站姿,可怜兮兮地瞪大双眼任人摆布。该不会是担心要是伸手拿下或把橘子弄掉的话会挨骂吧。

  ——————

  ※注8:日本习俗之一,过年的贡品。

  ——————

  奈染弥气得嘟起樱桃小嘴,伸手推著玩弄耶儿的双亲说:

  「好啦,新干线都已经来了!快走快走!」

  「知道了嘛,这孩子也真是的。那么你们可要保重身体唷?并且要记得再回来探望我们唷?」

  「好~好~~我们会注意身体啦,记得替奈染弥对明乃以及佐藤打声招呼唷。」

  双亲随即走入敞开车门的新干线车厢里。

  铃声结束後,车门迅速关闭,新干线缓缓地向前驶去。奈染弥的双亲则站在门的另一头,不断朝著女儿挥手道别。

  奈染弥则是一边目送两人,一边像是全身放松般叹了口气。

  「呼—耶儿能得到他们认同真是太好了—……一想到如果他们不满意,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是、是的,真是值得、呜…唔……庆…幸。」

  「……耶儿,你那橘子要顶到什么时候?」

  看起来十分难过的耶儿直到现在依然极力避免橘子从头顶上滚落下来。

  从就算身体已经开始不听话地摇动起来,依然老实地不用双手,费尽心力保持平衡这点看来,可说是非常符合她那过於认真的作风。

  *又忘记扫了,同样晚点补上XD(插图)

  「来,假使越过黄线可是很危险唷,赶快把橘子拿下来吧。」

  双亲所搭乘的新干线尚未驶离两人面前。就在它速度逐渐加快,最後一节车厢即将通过面前的瞬间。

  努力不想让橘子掉下而摇动著身子的耶儿,差点一头撞上新干线中段的车厢,当下慌慌张张地抽身後退。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耶儿与奈染弥从新干线最後一节的车厢中,看见一位出乎医疗的人

  「咦!?不会吧!」

  就在此话脱口说出的同时,最後一节车厢已完全通过,这位意外之人已与新干线一同远离车站。

  这完全是一瞬间所发生的事情。

  不过两人确实透过窗户,亲眼看见那名少女。

  「耶、耶儿,刚刚那是……」

  「没错……就是哈密瓜。」

  耶儿头上的两颗橘子与此同时双双滚落至地上。

  那人确实是哈密瓜,由於她容貌出众,因此绝对不会认错。她当时用手撑著脸颊,坐在最後一节车厢的靠窗座位上。

  由於引情发生在一瞬间,哈密瓜应该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存在才对。

  「为、为什么小密会坐在新干线上!?她不是应该在东京吗!?」

  「该不会如同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那样出外旅行?」

  「难、难道连小翔也一起去了!?耶儿!刚刚有看到小翔坐在里面吗!?」

  「这不是很清楚,因为那瞬间只看见哈密瓜……但是,确实有可能。」

  奈染弥气到怒发冲冠,就连头上的呆呆毛也竖了起来。

  「唔~~~~!竟敢将奈染弥给丢在一旁~~~~!这根本就是偷吃!不~~~~可~~~~原~~~~谅~~~~~~~~~~~~~~~~~!!」

  ◆◆◆

  根据奈染弥从电话另一头的说法,事情经过大致上就是如此。

  『太过份了!小翔!为什么不说呢!?假使想泡温泉,无论是群马或是伊豆,奈染弥都会带小翔去呀!而且一介学生居然搭乘新干线,浪费妖怪可是会生气跑出来唷!』

  「等、等一下!奈染弥!拜托你先暂停一下!」

  翔急著让依然因误解而不断抓狂的奈染弥冷静下来。

  「哈密瓜她搭乘新干线吗?这是真的吗!?」

  『啊哩?小翔没有一起去吗?』

  「没有!我们可是还在东京!正准备要去追他们啦!」

  「那个!请问那辆新干线是通往哪里呢!?」

  美咲伸长身子,朝著翔的手机叫喊著。

  『咦!?你是谁!?』

  「详细情形等等再跟你说明!先回答那辆新干线有停哪几站!?」

  『咦、那个、这个……这个——…………下一站是群马的高崎站,再来是轻井泽,最後则是长野站……』

  「长野——!」

  美咲惊讶地用手捣著嘴巴。

  「我知道了!原来是想去那里呀!」

  「有著落了吗!?」

  「是的!由於至今都将地点局限在东京内,因此难以猜测葡萄子会去哪里,不过事实上,我之前曾跟葡萄子一同去过长野!」

  「是哪里!?」

  不知是否美咲过於怀念此事,此时用著些许哀伤的表情说:

  一天文观测台。过去…曾与葡萄子一同……在那里观赏星星。」

  ◆◆◆

  胸口像是紧紧纠结般,令人倍感痛苦。

  宛如胸口开了一个就连自己都要被吸入其中的大洞。

  话说回来,过去两人肩并著肩坐在屋顶上,看著那无尽星空的某个深夜里,美咲提过在这个浩瀚宇宙之中,有个被称为「黑洞」的东西。

  虽然无法用肉眼看见,不过它是非常巨大,可以将一切事物吸入其中,就连光进入後,也绝对无法逃出的可怕东西。

  葡萄子认为自己的胸口必定出现了一个黑洞。

  能吸人世上一切事物的这个黑洞,必定会以胸口为中心,将自己的身体逐渐吸进去,到最後整个人消失无踪……

  「葡萄子。」

  低头沉思的葡萄子因为这股声音,惊讶地迅速拾起头来。

  「不要紧吧?现在还是不舒服吗?」

  哈密瓜露出满脸不安,低头往这里看了过来。

  她们此时坐在最後一节车厢的座位上。哈密瓜坐在窗边,身旁的葡萄子则是瑟缩在一起,随著新干线的震动摇来晃去。

  葡萄子只吞吞吐吐地对操心不已的哈密瓜回了一句「不要紧…的。」

  「但是看起来却并非这么一回事耶……总之感觉不对的话可得马上说唷。因为在这种地方变回罐子,可是会让我很伤脑筋的。」

  葡萄子轻轻点了点头。的确还不能变回罐子,在到达目的地以前,绝不能变回罐子……

  「那个,你确实还记得地点吧?真的是往这边吗?毕竟花了一大笔钱搭乘新干线,假使现在才回答不知道,可是会让人欲哭无泪唷。」

  「……没问题,我确实记得地点在哪……」

  「只要前往那里,就有办法回复记忆了吗?」

  「…………」葡萄子用点头回应。

  「思,希望真有办法回复记忆。」

  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的同时,葡萄子再次默默点头。

  将手靠在窗边的哈密瓜,说了一句「我稍微睡一下」之後,便用手撑著脸颊闭目养神。

  葡萄子拼命动著那随时间流逝而逐渐失去知觉的双手,想尽办法要打开补充用葡萄汁。但手指完全使不上力,根本无法顺利打开。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不断用指甲妪著拉环。

  哈密瓜此时已发出微微的熟睡声。葡萄子迫於无奈,只得利用先前买饮料时哈密瓜给的硬币,透过杠杆原理勉强打开罐口。

  光是这么点小事就消耗葡萄子大量的体力。无论喝下多少能称作空罐们生命泉源的饮料,还是一样让她痛苦难耐。并且也察觉到能够维持少女化的时间依然持续在缩短。

  葡萄子疲惫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旁边。

  往因打盹而使得头部微微上下晃动的哈密瓜身旁的窗外看去,望著一片深遂黑暗的夜空。

  由於天空从中午开始就一直是乌云密布,因此还是无法看见星星。

  真的没办法勉强露出一点,让我看看那个星座吗?

  假使能看见就好了。葡萄子一边在内心祈祷著,一边恍神地望著窗外天空。

  ◆◆◆

  美咲透过车窗,彷徨无助地望向夜空。

  「有看到什么吗?」

  听到隔壁座位上的翔如此询问,美咲摇了摇头回答说:

  「……不是的。只是觉得今晚似乎看不见星星。」

  翔像是稍梢心不在焉,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这样呀」,接著就像想将化成罐子的红豆子包於掌中般紧紧握住,轻声细语地与她说话。虽然美呋听不清楚,不过似乎是翔在与红豆子交谈。

  完全陷入一片寂静无声的深夜新干线,犹如是个以时速两百公里飞快奔驰的葬礼会场,充斥著现场的只有那股如同和尚诵经的新干线行进声。

  「……希望能赶快到达。」

  坐於对向座位的奈染弥似乎无法忍受这股沉静,像在喃喃自语般小声说著。由於一行人是将新干线的座位旋转,因此他们的座位是两两相对。

  美咲稍早之前,也同样抱著想尽快赶到长野的焦急心情,不过当她察觉无论多么焦虑,新干线的速度也不会因此而变快,这才垂头丧气地冷静下来。

  …………在那通电话之後,翔等人便前往大宫车站与奈染弥她们会合。

  翔一边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尚未搞清楚状况的奈染弥听,一边搭上通往长野的班次,追赶前去该处的葡萄子等人。

  由于车资不足,因此只得让红豆子与耶儿先变回罐子,在到达目的地之前由她们的持有者握在手中保护著。

  「小咲以前与小葡萄一同到过长野吗?是去长野的天文馆对吧?」

  离开大宫约三十分钟後,奈染弥像是想找话题般询问。似乎她从翔那里听完此次事情的始末後,非常同情美咲的处境。虽然美咲与这位叫做天空寺奈染弥的人初次见面,不过就因为是翔的儿时玩伴,确实并不难相处。

  「……是的,在去年暑假的时候。」

  「你很喜欢星星呀?」

  「是的……我与葡萄子常常一同仰望星星……再加上总是瞒著双亲有关葡萄子的事情……所以,只有深夜能放心地与她交谈。」

  没错,我总是藉著跟在一起葡萄子生活来逃避双亲。

  那趟趁著暑假到长野的旅行,理由也是相同。

  美咲宛如亡命天涯般,与葡萄子一同搭上前往长野的班次。至於双亲方面则是以前往学校朋友家游玩并住上几晚为由蒙混过去。

  不过美咲当时的心态却有如与情人一同私奔。如果是一部爱情肥皂剧,两人最後应该会一同跳下悬崖了结生命。不过她并未对人生如此绝望,反倒还想与葡萄子一同到世界尽头探险。

  从新宿出发至长野的这段路程,两人一直都在聊天,丝毫不感到厌倦。不过这主要是因为能从大白天就像这样正大光明地聊天而感到非常开心。

  『美咲!美咲!有果园耶!』

  『对耶,不知有没有种葡萄树?』

  会决定前往长野,是因为该处是距离东京不远的避暑胜地,又有间颇负盛名的天文馆,同时恰好也是葡萄的名产地。

  到达长野後,在前往天文馆的途中先绕去葡萄园看看。结果从农家那里收到了免费的葡萄。刚从树枝上采收下来的巨峰葡萄,远比东京所卖的更为新鲜多汁,真是美味极了。

  『葡萄子,要尝尝看吗?』

  『咦!?我吗?,我……』

  『尝看看嘛?思?很好吃唷?』

  『……!好疵!美哄!我可以疵侧个耶!』

  满心欢喜地将葡萄塞满嘴巴的葡萄子,那模样简直就像是一只可爱的小仓鼠。

  葡萄藤蔓的影子,洒落在我俩相同款式的草帽上,雕刻出一枚赏心悦目的马赛克砌画。

  我们搭乘公车前往天文馆所在的那座山,直到日落天黑,不断在里面四处参观。欣赏那山野间的美丽景致,夜晚则开始观测星空。正值暑假期间的天文馆也特别开放至夜晚时分,并且提供可携式的望远镜给有兴趣的游客使用。由於能自由移动这种副有脚架的望远镜,两人便与其他阖家大小至此参观的游客们,一起将望远镜栘往户外广场,调整好角度对准夜空。

  『啊、美咲美咲!有了!是葡萄座!』

  『在哪里?唉唷,天上太多星星根本看不出来嘛,记得你说是北极星左下角的方向对吧?』

  『没错!就似那里!就似那里!』

  两人就这样毫不在意他人眼光,一边指著星空,一边发出愉快的欢呼声。

  『美咲!天丧星星非常开心地跟大家在一起耶!』

  葡萄子满心欢喜地层露出笑容。

  当天文馆关闭後,两人一路走到位在山里的公车站。只是她们完全没想过接下来的行程与住宿旅馆,并且大胆地认为反正现在是夏天,至少不会冻死荒野才对。也想尝试像是露宿野外这类有点不像良家妇女会作的举动。总之只要跟葡萄子在一起,无论什么事情都必定是乐趣无穷。

  由於公车站与一间宛如组合屋的小型候车室相连在一起,因此两人便决定在那里住上一晚。只不过就算是避暑胜地,夏季期间的夜晚依然是闷热至极,还有扰人的蚊蝇出没。但是两人依然并未感到厌倦,相谈甚欢直到天明。无论是先前观测天文、中午品尝葡萄、漫画,以及动物……话题总是接二连三地不断涌现,没有间断。直到隔天早上再次搭乘新干线返回东京为止,两人依旧平顺自然地畅谈下去。

  其实聊天的内容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主要是交谈的这个举动,实在是让人倍感愉快。

  还深深记得欺瞒双亲,在离家数百公里远的长野某半山腰候车室里,做出这种露宿一晚的事情,著实令她无比兴奋。这让美咲体认到与朋友一同玩要是件如此开心的事情。

  『耶嘿嘿!玩得增开心耶——美咲。』

  『思……只不过天气有点太热了。』

  「……呵呵。」

  美咲毫不在意目前处於紧要关头,在新干线中因回忆起往事而自顾自地微笑著。

  翔与奈染弥对美咲这种表现大感意外,因此也目瞪口呆。

  美咲透过窗户,再次望向那片夜空。

  天空依然还是乌云密布,无法看见那点点紧星。

  只不过夜空并非是一片纯黑色,而是各种事物交杂於其中的混沌之黑。

  完全无法看见藏於乌云密布的天空後方的那片星空,但是——

  「不要紧。」

  美咲没由来地冒出这种想法。

  「星星一定会出来的。」

  ◆◆◆

  话说回来,翔这个时候会在做什么呢?哈密瓜一时兴起,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此时她正与葡萄子坐在公车上。

  搭乘新干线抵达长野站,便开口向车站人员打听如何前往她们的目的地。在步出车站後,就迅速搭上开往天文馆的最後一班接驳公车。

  车内十分安静。不过主要也是因为这个时间的乘客已经非常稀少。

  ——到最後,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见到翔。

  从头到尾都只跟葡萄子一同在大街小巷乱窜,逃离黑衣人的追捕。翔他这个时候,会在哪里做些什么事情呢?

  「……真是的,偏偏在这种紧要关头帮不上任何忙……」

  一想到那家伙,就不禁令哈密瓜开始碎碎念。

  「…………还真是没用的家伙啊,哼。」

  坐在像是有些沮丧地抱怨的哈密瓜身旁的葡萄子,则是目不转睛盯著窗外天空。看著至今依然满是乌云,完全不见繁星皎月的夜空。

  搭乘公车离开车站三十分钟左右,正当觉得这还真是一条弯路极多的坡道时,公车才终於抵达最後的站牌。

  看来公车是在两人不知不觉地在途中打起瞌睡时开上了市区外的山路。

  葡萄子想去的天文馆,便是位在这座标高一千公尺初头的山顶上。

  不过这公车只行驶到山腰八成左右的位置,因此想前往天文馆,就得从公车站徒步上山,并从这里一路走到山顶才行。

  有些沮丧的哈密瓜地在心中念了一句「(又要走路呀)」,接著与葡萄子走下公车。

  冬季中的长野,寒冷程度与东京相比可说是天壤之别。这里虽然没有积雪,不过整个地区简直就像埋在透明的雪堆之中,冷到让人不禁以为连骨髓都跟著冻结了。这种情况到了山上更是明显。将高山轮廓化为针刺状的松树与杉树等针叶植物枝干犹如过於寒冷般不断随风颤抖。自山顶上吹来的强劲北风,在发出怒吼的同时夹带著粒粒尘埃,将准备踏入山中的来访者们拒绝在外。此山冷酷无情的一面,即使称之为冬天的代言者,也实在是不为过。

  虽然哈密瓜不怕寒冷,但对身体状况极差的葡萄子而言却是极为痛苦难耐。不断瑟缩起身子的她,用衣物紧紧裹住自己。

  她们宛如用脚拨开以碎石子所铺设而成的路面,一路从站牌往深山中推进。在狂风的吹拂下,阴暗茂密的树林,如同化身成生物般蠢蠢欲动。那一盏又一盏相距遥远、昏暗不明的路灯则是当下仅存的唯一光源。

  ——咕呜呜……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猫头鹰鸣啼声,听来更是分外诡谲。再加上三不五时会出现简直像想一举冲破树梢迅速飞出的乌鸦,每次都快把哈密瓜吓得魂飞魄散。

  默默走在一旁的葡萄子,不知不觉已用手紧紧抓住哈密瓜女仆装的腰间部位,并将身体紧靠著她。哈密瓜看著平常总爱装出一副小大人模样的葡萄子,此时恢复过去那样稚龄年幼的模样後,不禁悄悄地露出一抹浅笑。

  虽然小路一直延伸至深山中,不过途中忽然出现了往垂直方向的转弯。在转弯的尽头,出现了有如一座木头搭建而成的桥梁。只要通过这里,应该就能轻松抵达山顶上的天文馆。

  「这个。」

  正当哈密瓜准备走上桥梁时,葡萄子从旁拉了拉她的衣角。

  往葡萄子所指方向看去,可见到栏杆上设有一个小木盒。

  打开盖子,发现里面放有几把手电筒以及金色的钤铛。钤铛上则有一条结成环状的绳子。

  看来这应该是当地自治团体替登山客所准备的。虽然能理解手电筒的用途,不过这钤铛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

  「……这是用来驱赶野熊先生的。听说它们害怕这个铃声,因此就不会随意接近登山客。」

  葡萄子取出一个钤铛,直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思~你还挺清楚的嘛,是因为还记得一些先前来这里的事情吗?」

  「…………」葡萄子点头以对。

  哈密瓜也将铃铛挂在脖子上,打开手电筒後便向前迈去。

  稍嫌嘈杂的铃铛声,就这样回绕在山野之中。再加上由于是两人并肩而行,这股声音几乎吵到让人连说话都懒得说,但是为了避免遭到野熊袭击,也只得忍耐了。

  走在缓和的梯状栈道上的哈密瓜,忽然回想起葡萄子先前说过的话。她的语气似乎已不如原先那样拘谨严肃,声音也几乎像是过去那样稚嫩无邪。一想到葡萄子可能是因为更加信赖自己才会出现这种变化,哈密瓜就感到有点害臊。

  赖自己才会出现这种变化,哈密瓜就感到有点害臊。

  「呼~呼~还没到啊……葡萄子,你不要紧吧?」

  「……呼~……呼~……只差、一点了……」

  葡萄子的脚步随着这句话逐渐变慢。并且每上一个阶梯,就像是绊到脚般差点摔倒,并且好几次几乎像是快要当场呕吐。到最后哈密瓜就直接用她的肩膀撑起葡萄子,步履蹒跚地走向山顶。

  终于来到了天文馆。

  在视野极佳的山顶上,应当能将那美轮美奂的自然景致尽收眼底。不过由于此时正值黑夜,因此只能看见远处都市的七彩灯火。不过就算如此,对在一片漆黑一路走来的哈密瓜等人而言,眼前依然是个能让人放松心情的风景。

  位在天文馆前的广场上,林立著许多高约五公尺的塔状建筑物。

  这些水泥制的东西,依照观赏的角度不同,有时看起来就像没有头的海天使(注9)。至於看似海天使身体部分的建筑物则设有楼梯。

  其他还有许多直径大概十公尺左右的圆柱体,以及造型宛如罗马竞技场的建筑物。

  「……那是什么?」

  「那叫做JantarMantar,印度人过去把它当成时钟使用。至於那边的圆柱则叫做巨石群。」

  葡萄子说明得极为溜口,哈密瓜因此不禁睁大双眼说:

  「没、没想到你这么清楚耶……」

  「……因为我很喜欢。」

  葡萄子以让人听不出是何种情绪的声音说完後,随即补上一句「往这里」,便迅速往天文馆方向走去。

  天文馆整体的造型基本上很像一栋社区中心,唯一的不同点就在屋顶上多了一个半圆形的透明帽子。看来天文望远镜应该就设置在那透明的玻璃罩底下。

  ——————

  ※注9:浮游软体动物的一种。只有小指大,全身都是透明的,身体中间有一颗红心。因在海底拍著它的小翅膀四处移动的模样而得名。活在日本北海道摄氏零下巧度的海域。又称冰海精灵。

  ——————

  另外在此建筑物旁边,独立出一栋宛如油槽般的巨大建筑物。根据葡萄子所言,那里面似乎也设置了一台巨大的天文望远镜,只是不开放给一般游客使用。

  天文馆此时已结束营业。

  虽然平常即使到深夜,还是会有许多研究员在里面活动,不过因为此时正值年假期间,所以一片漆黑的天文馆里似乎空无一人。

  「唔——……该怎么办才好呢?」

  当哈密瓜站在上了大锁的玻璃门前束手无策时,葡萄子就像是理所当然般,直接发动清凉饮料魔法,将一把多酸酸葡萄扔向玻璃门。

  「等、等等!」

  撞上大门的葡萄随即产生一股小爆炸,其中强酸也朝周围四散。

  而玻璃门早在当初的小爆炸就已被震得粉碎。

  「我、我说你啊!好歹也自重点嘛!虽然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不过你在过去跟我交手时,可是肆无忌惮到处乱丢多酸酸葡萄,根本就把演讲厅搞得乱七八糟的耶!」

  但是葡萄子根本没有余力在意这些。

  她无力地弯著腰,像是极为痛苦般用手紧紧揪住胸口并大口喘息。

  「葡萄子!?你还好吧!?」

  「咕、呜、啊……呼~唔……」

  葡萄子的身体迅速化成半透明。

  「饮料!快喝饮料!」

  哈密瓜匆匆从背包中取出饮料给葡萄子喝下。虽然呼吸依然急促的葡萄子数度从口中吐出饮料来,不过在分成数次喂下後,这才勉强喝下所有的饮料。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避免葡萄子变回罐子。

  虽然顺利保住葡萄子的身体,但她的健康状况却依然没获得改善,先前发动多酸酸葡萄的负担似乎尚未完全退去。

  「振作点啦!我们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终於来到这里耶!来,我们进去吧,你想四处参观绕绕吧?我的肩膀借你当拐杖吧。」

  呼吸依然非常急促的葡萄子在轻轻点头之後,像是整个人靠在稍微弯下腰的哈密瓜肩膀上,缓缓迈步向前走去。

  馆内除了紧急照明的绿灯、电子仪器电源灯与自动贩卖机的照明以外,其他地方几乎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毕竟就算这里是罕无人烟的深山,也还是不能过於招摇随意开启电灯。只得仰赖在山路上取得的那支手电筒,照亮两人所要行经的前方道路。

  依据位在服务台那里的导览图所示,这栋天文馆共有四层,一楼与二楼似乎陈列著与天文观测有关的各种展示品,三楼则是职员室等研究人员专用楼层。

  至於四楼,似乎有设置一台物镜口径三十公分的巨型折射望远镜。

  「你想去哪里呢?要一层一层逛吗?感觉记忆恢复了吗?」

  「呼~呼~呼~……上…上面……」

  葡萄子一边喘著气,一边指著天花板说:「去…最上面的……望远镜那里……」

  ◇◇◇

  幸好电梯尚可使用,没花多久时间便顺利抵达四楼。

  两人就这样走在长廊上,伴随那股一成不变的驱熊铃声,逐一寻找著观测室入口。

  「感觉上,应该是这里吧?」

  眼前出现一扇极为类似,或根本可说是电影院出入口的那种大门。

  虽然有点担心此门已遭上锁,破坏起来得花上一番功夫,不过幸好实际上并未如此,便与葡萄子一同走入其中。

  里面理所当然也是一片漆黑。试著用手电筒搜索一下周围,发现这里只是个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除了尽头有长桌与椅子以外,就没有其他值得一提的东西。

  「啊哩?这间不是观测室……呜?」

  房间里面……不对,是房间里面的更深处似乎有些亮光。

  哈密瓜感到讶异的同时,试著往前走几步。发现位在深处的墙壁其实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原来是那里还有一扇直通深处另一边房间的玻璃门。

  透过玻璃门向里面看去,发现该处房间尽是一片耀眼的苍白光芒。看来这里似乎是先前在外面见到的那个透明玻璃罩正下方,来自天空的朦胧月光便洒落在此。

  往房间中央定睛一瞧,发现有个宛如大树般的硕大物体镇坐在那,威风凛凛地朝著玻璃罩斜斜伸去。

  ——那就是,口径30公分的折射天文望远镜。

  「……我们此时所在之处…是用来…维持一定气压的房间……不然会影响到天文观测结果……至於这玻璃门对面…才是…观测室……」

  有气无力的葡萄子,像是在小声呢喃般开口说明。

  看来观测室是以两道门的格局架构而成。首先进入这间气压调节室,然後经由深处的那扇玻璃门,抵达另一头的观测室。假使不这么做,走廊空气似乎会流入观测室内而造成不良影响。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也能透过玻璃门参观这间观测室罗。」

  由於这扇玻璃门也没有上锁,哈密瓜等人便顺利抵达观测室内。

  这里是一个圆形房间。至於面积,则像把教室变成圆形後再大上一点。

  天花板几近消失般极为高耸,屋顶则是一面透明的圆形玻璃罩。依据葡萄子解释,这个玻璃罩还有一道好像可透过电动操作覆盖在这层透明玻璃罩上,目前收纳至内侧的不透明层。

  虽然因天色阴暗而无法看清楚整个房间,但是四周墙上似乎摆满了电脑等各式操作萤幕。

  走近後仰头一看,让人不禁以为镇坐在中心处的天文望远镜是一座可瞬间贯穿月亮的骇人巨炮。

  这根高度将近三公尺的支柱上,还斜斜装著一支三公尺以上的粗圆镜筒。如果真要实际进行观测,就非得登上沿著此支柱架设而成的楼梯不可。

  虽然细部构造有天壤之别,不过光看外观,基本上与一般家庭所用的望远镜只是体积上的差异而已。但因为外型实在过於巨大,因此从下方仰望,别有一股新鲜特殊的魄力。再加上洒入室内的月光,替它刻画出极具威严的阴影线条,让人看来有如某种艺术品般高贵时尚。

  「到这里就好了吗?葡萄子。」

  哈密瓜将搭在她肩上的葡萄子,带往望远镜的支柱附近。

  葡萄子点了点头之後,宛如断了线的傀儡般瘫坐在地板上,将背直接倚靠著支柱,无力的双腿则像是随意乱摆般伸著。

  「可要记得休息一下唷。思——我也觉得有点累了。」

  哈密瓜没坐下,反倒是好奇地到处参观。墙壁上可看见许多天文照片。

  葡萄子痛苦地喘息一阵子之後,呼吸声逐渐转小,到最後几乎像睡著般平稳。

  「……葡萄子?」

  正当哈密瓜以为葡萄子睡著而准备窥视时,像极为疲惫般低头的葡萄子却开口:

  「哈密瓜。」

  「什么嘛,还以为你已经睡著了呢。怎么?有想起什么事情吗?这里是你过去与美咲一同前来,熟悉怀念的地方吧……?」

  「今天…非常谢谢你…陪伴我到这里……」

  这句话虽然说得轻声细语,不过内容确实是如此没错。

  「什、什么嘛,还真难得耶,你居然会向我道谢,感觉还挺诡异的耶。」

  「一直……因为我的关系……把你拖得到处乱跑……」

  「这种事无所谓啦!你这个矮冬瓜小鬼根本就不用在意这种事情!重要的是你可得赶紧

  取回记忆唷。回想起过去所有的事情,跟我一起回去见美哄与翔。」

  「…………」

  「不过今天虽有点勉强,但来日方长嘛,总有一天必定会取回记忆。只要活在世上,就一定有机会达成。反正都已经上了贼船,我就陪你直到与美咲见面为止吧。」

  听完哈密瓜笑咪咪地说的这些话後,葡萄子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

  「……思……」

  「咦?你说什么?」完全听不清楚。

  葡萄子又说了一次,但因为与她稍微有段距离,所以无法听懂到底在说什么。

  「真是的,话说得清楚点嘛。」

  哈密瓜一边说著,一边往葡萄子的身边靠。

  「怎么?你想说什么吗?」

  接著她直接跪了下来,将左耳靠近瘫坐在地板上的葡萄子嘴边。

  葡萄子的嘴唇,轻轻地张开来。

  在哈密瓜的耳边小声呢喃说……

  ——对不起。

  「咦?」

  接著,左耳传来一阵拉扯的感觉。

  葡萄子伸手,用力拉了一下哈密瓜左耳上的拉环耳饰。

  如此一来,身为空罐的哈密瓜——

  「等……!」

  她的身体在一瞬间化为透明,随即在该处出现了一个罐子。

  ——咚地一声,哈密瓜汽水的空罐掉落在葡萄子的身边。

  『等……等一下!葡萄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变成罐子的哈密瓜一边发出碳酸气声,一边大叫。附带一提,平常人是听不见这声音的,只有身为持有者的翔以及其他空罐才听得见。

  保持沉默的葡萄子,缓缓地将背部离开柱子,以爬行的姿势往玻璃门方向移去。

  当她到达那里,便迅速锁上玻璃门。

  『为、为什么你要锁门呀!?』

  接著又四肢著地爬回望远镜,重新以相同的姿势躺靠在柱子上。

  「呼~呼~呼~……」

  葡萄子似乎光是这么点动作就倍感难受,她痛苦地大口喘息,并抬起头来仰望著天。

  『我、我问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嘛!?你的脑袋瓜该不会是烧坏了吧!?』

  「呼~呼~……对不起……因为我…已经别无选择了……不过我想大地翔一定会发现你的……」

  『我不是在说自己啦!是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呀!?假使我变成了罐子,你要怎么回东京去!?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呢!?』

  「……因为…哈密瓜你应该会阻紫我……对我来唆,最後能在侧里增好。」

  『啊……难不成…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不对,不光是这件事,刚刚她还提到「最後」这两个字——

  「我……其俗我,想在最後前再看一次星星。因为卢果在东京,紫有天气放晴才有办法看见……想唆在侧里的话,应该就能看见葡萄座了……」

  『葡萄子……难不成…你……』

  就在此时,葡萄子在哈密瓜面前展露出今天第一次类似在开口微笑的表情。

  「我……好像…已经快不行了……」

  那张像是有些困惑,又有些许害羞,类似在微笑的表情。

  不过那绝对并非是在微笑,单纯用藉由微笑的嘴形来表达其他情感。

  「……应该再几个小时过後……我…又会……」

  『怎、怎么会……』

  哈密瓜此时沮丧到碳酸气声完全沉寂消失。

  『为、为什么不早点说嘛!既然真的已经是最後一刻了,就更应该不惜任何代价去找美咲啊!趁现在还来得及回去——』

  葡萄子依然准持捡上那张类似开口微笑的表情,缓缓地对拼命说服自己的哈密瓜摇了摇头说:

  「……我不想……浪美咲见到我死去的模样……因为侧么做,一定又会害美咲难过……」

  『笨蛋!难道就因为这样才避不见面吗!?你明明好不容易复活过来耶!美咲也非常珍惜你不是吗!?即使到现在,你必定还是她心目中的支柱啊!但是你却、你却……!』

  「…………美咲她……不要紧。就算我不在森边…也不要紧。因为…已经有愿意资慈她的棱陪在森边了……」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避不见面呀!』

  葡萄子已不再回答,默默解下脖子上的驱熊铃铛,像玩玩具般在手上轻轻摇著。

  如同包覆在青色冰块中,没有任何杂音的观测室,只剩冰冷的铃声回荡在空气中。

  葡萄子则是露出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瘫软无力地躺靠在柱子上。

  虽然那模样乍看之下是极为安祥,不过实际上却是一位顿悟自己人生已尽,不再与命运对抗的稚龄少女,放弃一切希望的表情。

  纵使哈密瓜仍一直尝试说服葡萄子,但是完全不理睬的她,只是默默地摇著钤铛。

  宛如教会在送葬时所敲奏出来的钟声那样,既孤独,又哀伤。

  ◆◆◆

  迟了哈密瓜等人约一个半小时左右。

  翔一行九人,已一口气登上天文馆所在的山顶上。

  这是因为他们在到达长野後,马上搭乘计程车来到山中的公车站附近,然後一路飞奔登上山路。

  所有人此时皆气喘如牛汗流浃背,特别是无论怎么看都属於室内派的美咲,那疲惫到失魂落魄的惨状,简直就像是快当场昏倒过去般,著实令人捏一把冷汗。

  但是在到达天文馆後,率先有所动作的人也是美咲。

  「得、呼~呼~得赶快、找到葡萄子…呼~呼~才行……!」

  即使拖著那简直快黏在地板上的沉重双脚,美咲依然持续向前走去。

  翔等人皆被她那屹立不摇的身影深深震撼,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快、快看那里!小翔!」

  惊叫出声的奈染弥直指天文馆的出入口。

  出入口已遭人破坏,玻璃碎片四散一地。

  「哈密瓜与葡萄子果然来这里了!」

  「快进去吧!」

  五人振奋起几乎精疲力尽的身体,迅速冲进了天文馆。

  馆内可说是一片漆黑,完全感受不到有人存在的气息。

  「葡萄子!?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

  「可恶,这建筑物还真大,要分头找吗?」

  「请等一下,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

  耶儿出声制止所有人,闭起双眼仔细聆听。

  一股宛如时间停止般的寂静支配了整个馆内。

  「有听到什么吗?耶儿……」

  「嘘……很像是金属撞击的声音……」

  ……喀啷……喀啷……

  翔他们也听见了,这声音是……

  「是驱熊钤铛!之前来这里的时候,我跟葡萄子提过这件事情!」

  「在上面!」

  五人迅速冲上楼梯。

  铃声断断续续地响著,不过每当翔他们越是往上,那股声音就越是清晰。

  一行人到达了四楼。

  ——喀啷、喀啷——

  是里面的房间。美咲虽然已疲惫到步履阑珊,不过依然拼命向前飞奔。

  朝著声音的来源处,朝著葡萄子的所在之处前进——

  「葡萄子!」

  一把拉开该房间的大门後,以美咲为首,所有人七手八脚地冲了进去。

  这里是个没有什么杂物的小房间,深处的墙壁则是一整面的巨大玻璃。

  可看见如梦似幻的苍白月光在另外一头洒落下来。

  「……葡萄子……」

  在看见葡萄子她瘫坐在天文望远镜的支柱位置後,美咲以几乎要潸然泪下的声音开口说著。

  无事可做,不断玩弄钤铛的那只手,在见到美吠後瞬间静止不动。

  ——宛如真空状态般的寂静充斥著整个空间。

  葡萄子简直就像吓到失魂落魄般睁大双眼。

  「……美…咲……?」

  一股无神却又颤抖不已的声音传了过来。

  因为她似乎万万没想到美呋竟然会出现在此。

  「为俗么…美咲会在侧里呢……?」

  「这是理所当然呀……葡萄子,因为我是…葡萄子的朋友嘛……」

  露出一副喜极而泣表情的美呋,打算推开玻璃门向内走去。

  但是——

  「不要过来!」

  叫声的主人正是葡萄子。

  美咲的脸上浮现出大感意外的表情。

  「不要过来!快回去!」

  「咦?葡萄子?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美呋的笑容似乎因不明白眼前的状况而变得僵硬。

  「是在胡闹吗?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当她扭动门把准备一把推开时——却无法如愿以偿。

  一股冷颤就在此时窜过美呋的背脊。

  「葡萄子……?葡萄子!快开门!」

  美呋开始用力扭动门把,拼命槌打玻璃门。不过此房间本来就是做为确保一定水准的观测环境,因此玻璃门极为坚固,光靠这种敲打根本没办法造成影响。

  仔细一瞧,发现葡萄子身旁倒著一罐哈密瓜汽水。

  「哈密瓜!?」

  翔大吃一惊,直接将整张脸贴在玻璃门上。

  『翔!快想想办法!这孩子打算……』

  「你闭嘴!」

  葡萄子一把握住变成罐子的哈密瓜,直接往一行人所在的位置扔去。

  发出一声惊呼的哈密瓜摔在地上,饮料也从罐口流了出来。

  「葡、葡萄子!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赶快打开这扇门!」

  「草死了!回去!快回去啦!我才不想见到美咲呢!」

  「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呢!?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了!难不成是在气我将你交给男屋先生?如果是这样,我在这里道歉!我不会再将葡萄子交给任何人了!」

  「不似侧样!不似因为侧样啦!」

  「那又是为什么!?你快告诉我呀!」

  「因为我——」

  葡萄子像是下定决心般紧紧闭上双眼。

  独自一人在苍白色的幽幽月光之中颤抖著身体。

  接下来,有如在惊声尖叫般大喊说:

  「因为我——!最讨厌美咲了!!」

  「……啊……」

  美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宛如遭人摄去魂魄般毫无生气,连身体也失去了力气。

  膝盖一弯,就这样瘫软地跪坐在地上。

  葡萄子见状,虽然在一瞬间心疼到皱紧眉问,但是随即又宛如挥别此情绪般大叫说:

  「快回去!我更本不想见到美咲的脸!我最讨厌你了!你更本就不是我的词有怎!」

  「为…什么……」

  美咲因双唇与喉咙不断颤抖,根本无法顺利将话说出口。不知是否震惊到连泪腺都跟著麻痹了,总之表情呆滞的她就只是用手贴著玻璃门,那悲惨模样著实令人心碎。

  这厚重的玻璃门,正可说是阻挡在葡萄子与美咲之间,完全无法跨越的一道绝望障壁。

  「赶快回去啦!我、我、我根本不似…你的——」

  ——葡萄子此时宛如瘼癇发作的病人般,拼了命地用力甩头。

  继续说出更多残酷的话。

  「我更本不似你的朋友——!」

  「……!」

  美呋脸上,闪过一股更为严重的打击。

  接著迅速起身,宛如脱兔般跑出房间。

  「小咲!喂……葡萄子!你这家伙!」

  「太过分了!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

  由於葡萄子的反应实在过於冷酷无情,在场其他人皆感到十分愤怒——

  「……呜、呜……」

  不过众人接下来却宛如五雷轰顶般,惊讶地倒吸一口气。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葡萄子,开始嚎啕大哭。

  蹲坐在地的她将身体缩成一团,一边用手拭去脸颊上源源不绝的泪水,一边哽咽到浑身不断颤抖。她挂在脖子上的那个钤铛,也随著发出喀啷、喀啷的声响。

  这副柔弱不堪的模样,正是年幼的葡萄子宣泄出心中最为真实的一面。

  「葡萄子,你……」

  「呜!呜咕!对不起、真的是非常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美咲…美咲~~……!」

  翔感到一头雾水的同时,也开口询问人在玻璃门另一边的葡萄子说:

  「……刚刚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吧……?」

  「呜咕……那似、呜……那似当蓝的嘛!我最喜欢美咲了!我一定、我一定似最喜欢美咲的嘛!」

  「那干嘛要说那种话啊!?」

  翔再也按耐不住,当场大吼出声。但是倒在一旁的哈密瓜,仰赖体内所剩无几的饮料,以软弱无力的声音解释著:

  『……葡萄子她……打算孤独地……在这里迎接死亡……』

  「咦……!」

  翔也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接著努力振作起因过於绝望而变得一片空白的脑袋说:

  「你说迎接死亡……难不成男屋那家伙所说的话都是真的!?是这样吗!?葡萄子!你真的无法活过今天吗!?」

  葡萄子一边哽咽地用手擦乾泪水,一边轻轻地点了点头。

  至於身体——看起来就像是苍白的月光直接穿透过去般,开始逐渐变淡模糊。

  「喂!快喝饮料!应该还有剩吧!?」

  「……没用的,我可以感觉得粗来,不管喝多少都没用了……」

  「怎么会……既、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对美咲说那些残酷的话啊!?明明都已经是最後一刻了!居然还说那种话!」

  「就因为最喜欢她呀!」

  葡萄子紧紧闭起双眼,挤出那所剩无几的力气大声叫喊说:

  「就因为最喜欢美咲呀!所以才不想再浪她难过!不想浪美咲看见我死去的模样嘛!」

  「这……」

  翔高高地举起双手,用力挝向眼前的玻璃门。

  「怎么会变这样啊……这太不合理了不是吗!?」

  他的眼泪也快夺眶而出了。

  「明明就这么喜欢对方,为啥非得要分开不可啊!这种结局…这种结局未免也太过哀伤了吧!不是吗……!?混帐!混帐……!」

  到最後几乎是泪流满面,一而再、再而三地槌打著玻璃。

  明明就近在咫尺。明明都能看见对方,听见对方的声音……但是……却无法触摸到……也不被允许继续待在对方身边。

  就因为设身处地为对方著想,葡萄子才会像这样疏远美咲。

  这面阻挡在前的透明玻璃门,就如同是葡萄子将一切事物隔绝在外的心扉。她的心,除了无止尽的哀伤以外,就没有其他情感了。

  翔除了不停咒骂阻挡在美咲与葡萄子之间的残酷命运,以及无力回天的自己以外,他能做的只剩下拼命挝打与撞击眼前的那面玻璃门。

  奈染弥与红豆子,也同样从先前开始就不停尝试用各种手段破坏玻璃门。不过由於这是强化玻璃,因此根本毫无成效。

  「耶儿!没办法用等渗透压之剑破坏吗!?」

  「……真的是非常抱歉,其实从先前开始就已不断尝试突破,只不过这并不是有机物,实在是效果不彰……」

  不断挥动等渗透压之剑进行斩击的耶儿,/心有不甘地说著。因为只要是有机物的话,她的清凉饮料魔法可自动配合有机物里面的渗透压一刀两断。不过要是面对无机物时,效果也只如一把普通菜刀。

  众人尚在努力的同时,葡萄子的身体宛如转化成雾气般逐渐变得透明并消失。

  『葡萄子!快解开门锁!趁现在还来得及!葡萄子!』

  化成罐子的哈密瓜也拼命说服,但是葡萄子却缓缓地摇著头说:

  「……没关系了……对我来唆…侧样…就已经…足够了……」接著在朦胧之中,露出一脸微笑继续说:

  「今天……增的似…非藏开心……跟哈密瓜一同逃跑…还有一起模仿…喝饮料…斗嘴…等等……做过好多…好多寺情…增的非藏开心…………谢谢你,哈密瓜。」

  『笨、笨蛋!你在说什么嘛!这、这种事情,不要偏偏挑在这种时候……说啦……呜呜……笨蛋!』

  哈密瓜再也无法按耐住从心底不断涌现出来的情感,在哽咽的同时大叫著。

  「……对不…起……但是…增的……浪我在最後…有个美好的回忆……我…增的似…………非藏…幸福……」

  『笨蛋!笨蛋!别为了这点小事就满足啦……!还有更多、更多有趣的事情等著你唷!你要活得更久,跟美咲还有我们一起做更多有趣的事情!像一起去打棒球、参观动物园、一同打闹嬉戏。这些开心愉快的事情多到让你都要大喊吃不消……因为我们这些空罐也是能得到幸福的!』

  「没错!我们一起享受更多开心的事情!你应该还不知道这世界上可是有许许多多快乐的事情啊!假如挑在这时候死掉,根本就像个阿呆一样不是吗!?所以直到最後一刻都不要轻言放弃啊!」

  听完声泪俱下的哈密瓜与翔所说的内容後,葡萄子像是感到些许惭愧般,垂头丧气地开口:

  「……谢谢大家…………为了我流下眼泪……相信有那么温楼的大家陪在一旁,一定能浪美咲得到幸福的……」

  「笨蛋家伙!不准你说这种话!小咲可是最喜欢你耶!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得由你亲自让小咲得到幸福啊!」

  「……我也…很想…侧么做……但似……」

  葡萄子再次感到悲从中来,泪眼汪汪地哭丧著一张脸,但是她却没有伸手擦去脸上泪水。不对,是她根本办不到。她的双手,此时已无力地垂在地板上,根本没有任何反应。葡萄子她……已经无法自行挪动身体了。

  「……所以……美咲她…就拜托你们罗……虽然我更本不想拜托大地翔你…侧总寺情…但似……增的…麻烦你了……」

  「开什么玩笑!别跟我胡闹喔!不要说这种丧气话啦!」

  葡萄子此时似乎已误力再多说任何花,宛如在推测自己还剩下多少体力般默默低下头去,在数次喘息後缓缓地,真的是非常缓慢地抬起头说:

  「啊~……还似看不到…愣何星座……」

  她放任脸上的泪水不断流下,软弱无力地将视线向上栘去。

  从透明的玻璃罩向上望去,将这整片寒冬夜空一览无遗。

  浑圆满月,浮现于丝丝云隙只见。

  如果一直观持续仰望夜空进行天体观测,总觉得五感似乎会逐渐模糊消失,到最後就像与星星一同翱翔空中般心旷神怡。无论经过多久,葡萄子依然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但纵然今晚能看见那皎洁明月,却无法见到那点点繁星。受到朵朵浮云的影响,让人无法看清楚天上星座。

  「果蓝……没办法看见葡萄座……」

  葡萄子有气无力地说著,并且像是放弃希望般,露出一抹空虚的笑容。

  「在最後……增想再看一次……我即将…前往的…地方……

  接著,葡萄子就像要稍作休息般静静地闭上双眼。

  「侧么一来……星星他们也……没办法…待在…一…起……」

  到最後,就连脖子也无法使力,宛如断了线的人偶般无力下垂。

  翔哭红著眼,像是在垂死挣扎般疯狂地敲打玻璃。

  「可恶!难道完全拿这扇门没办法吗!?」

  『葡萄子!振作一点啊!葡萄子——!』

  葡萄子,此时正准备迎接生命的最後一刻——

  ——但是,就在最後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发生了一件事。

  「咦!?似乎有其他声音!」

  耶儿紧张地回头望去。

  翔也不假思索地随著往後看。

  此房间的出入口没有阖起,完全呈现大开的状态。

  可以听见一股……自走廊深处传过来的声音。

  那声音简直就像是发生土石坍方般,亦或是蠢蠢欲动的雷云所发出的低沉声响。

  逐渐——不对,是力道骤增,加速度地往这边接近。

  「发、发生什么事情!?」

  有某种东西,自走廊的遥远深处接近。那股沉重声响随著距离越近而加强,到最後逐渐变化成响尾蛇在出声威吓的刺耳声响。

  到现在还是无法看见形体,但是每当它通过走廊上的备用灯,就会因反射光源而瞬间一亮。照这样看来——应该是某种金属制品。

  「主人!请躲至我的背後!」

  耶儿挺身向前护著奈染弥。红豆子则是害怕地溜进翔的背後。

  那个「东西」不断提升速度,直直朝著一行人所在位置猛冲。

  七公尺、六公尺、五公尺——再过不久就要进入这个房间了。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某种东西冲过来了!?」

  到最後,从一片黑暗之中窜出来的东西是——

  「咦!?」

  「快让开————————————————————————————————————————————!!!!!!」

  ——原来是一台移动式天文望远镜。

  身高大约比小朋友再高一点的美咲,与台车合而为一,使尽吃奶的力气在後面拼命推著。

  由於速度过猛,底下滚轮不断发出几乎快要马上分解的刺耳声响,台车震动得让可变式脚架不断左右摇摆,镜筒则犹如百般不愿拼死拒绝的小姑娘般摇来摇去。

  翔等人看见一路维持如此惊人气势闯入房间的台车後,匆匆忙忙地往旁边眺开。

  美咲说什么都不愿停下来。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不管怎样都不会停止。

  ——喀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在撞毁这道可恨的障壁之前,怎么可以停下来呢——!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下来——

  这枚名为天文望远镜的巡弋飞弹,迎面撞上玻璃障壁。

  现场不光是那巨大声响与强烈震动,也明显地传出相撞时所产生的冲击波,震得翔他们是人仰马翻,无一幸免。

  「啊、呜…啊……」

  翔简直就像是发生贫血般脑筋一片空白,并且好像有人在耳边敲锣打鼓那样,脑海中想起一阵嗡嗡作响的声音,差点就这样昏死过去。

  不知是否因为耳朵一时错乱,奈染弥所发出来的惊声尖叫,听起来就像是5·l声道,音域宛如变化成毕卡索的立体主义画像般,非现实却又有临场感。

  带头冲撞的当事人美吠,则在撞击的瞬间被弹倒在地板上。

  身为加害者的望远镜,其模样可说是凄惨无比。物镜当场化成碎片,镜筒整个变形,脚架完全撞歪,摇摇欲坠。

  至於被害者的玻璃门,勉强承受住撞来的望远镜,只不过玻璃本身出现像是筑起蜘蛛网般的龟裂,门轴则是受到严重创伤。

  「呼、呼、呼、呼、呜……唔……再一次!」

  在确认尚未破坏成功後,美咲气喘如牛地爬了起来,一把握住台车扶手,将望远镜往後方拖去。

  「呼、呼、呼、呼、这次一定会成功……!」

  她以像在拔河向後倒去的姿势般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娇小的身躯拖著望远镜缓缓退去。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却早已凌驾在痛苦与悲哀之上,绽放出近乎怒火中烧的激情。

  当下无论是翔、奈染弥、红豆子、耶儿,就连人在观测室的葡萄子,都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凝视著美咲。

  「呼、呼、呼、这次…一定要成功!」

  在重新退出房间到达走廊後,再次推著台车全速冲刺。

  「——呀——啊——!!」

  伴随一股难以想像是美咲亲口发出的猛烈尖叫声,她重新推著车往玻璃门方向撞去。

  「小咲!等——」

  终於回过神来的翔,不禁发出一股有气无力的声音试图制止。但是美咲不可能就此停下动作。就算翔敢用肉身阻挡在轨道前方,必定也会当场成为美咲的车下亡魂吧。

  为了与葡萄子相见。

  ——再次舍身冲撞。

  不过助跑距离比起第一次来得短而导致威力不足,因此还是没有成功撞破门扉。只是龟裂的蜘蛛网更是扩大许多,作用力最为集中的中央部位则贯穿出一个拳头大的破洞,两片门轴之中已有一个毁坏殆尽,本次攻击确实有所成效。

  「呼、呼……这次绝对会成功!」

  美咲拖著根本称不上是望远镜的那辆台车残骸,准备再次退出房间。

  「小、小咲!那样做太危险了!要是受伤了该怎么办……」

  原先呈现一片空白完全麻痹的思考,终於开始处理一口气流入脑中的所有情报与情绪,让翔还能在一阵慌乱之中勉强出声制止。

  美咲却是怒喝一句「我不要!」作为回应。

  「我已经决定要用自己的双手开创未来!」

  自从葡萄子死後,美呋就下定决心要永远这么坚持下去。

  就像今天有好几次都差点一蹶不振,但是到最後依然没有放弃。

  「翔先生不是也说过!奇迹是要由自己来创造的!」

  我再也不要事後再懊悔了。

  也不要再委身默默承受命运了。

  「呀啊——!!」

  一口气重新调整好助跑距离後,美呋再次发出怒吼,推著望远镜发动第三次冲撞。

  快速逼近眼前那扇玻璃门。

  快速逼近阻隔在自己与葡萄子之间的透明墙壁。

  此时从中照映出美咲的身影。不过那并不是现在的美咲,而是她过去的影子。

  ——过去那个宛如氦气般,毫不起眼的自己。

  什么事情都无法做到的自己。不懂主动改变一切的自己。

  总是独自一人发呆空想,只看梦想不切实际的自己。

  ——这些都是我最讨厌的!

  我……

  我再也——!

  「再也不要当一位只懂得仰望星空的女孩子了!」

  接下来——

  美咲朝著阻挡在她与葡萄子之间的那道墙壁,以及照映於其中的过去影子——

  使出全身的力气,一口气撞了上去。

  ——墙壁应声崩毁。

  玻璃化成粉碎四散的粉末,门轴在瞬间弹开,门扉直接往另一边飞去。

  卡在玻璃门位置上的望远镜则恰好变成取代门的角色挡住了入口。

  在场众人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一切。

  跌倒在地的美咲一口气迅速爬起,拉开恰好卡在门上的望远镜清空通道。

  美咲终於进入到观测室——朝著拼命拒绝她的葡萄子迈出步伐。

  她的表情上,充满从内心深处源源不绝涌现出来的炽热决心。

  只不过即将消失且泪流满面的葡萄子,依然从口中小声说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言词。

  她的表情……充满了无止尽的哀伤。

  「不要…过来……」

  美咲依然大步向前,继续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可以…过来……」

  身体已经无法动弹的葡萄子,只能任由哀伤的眼泪继续落下。不停想著美咲为什么要过来这里,再这样下去又会害美哄伤心难过——

  ——美咲,在变得狼狈不堪的葡萄子面前停下脚步。

  像是为了抑制内心的激动般,用那不断颤抖的胸口深吸一口气。

  努力地忍住眼中的泪水,露出一脸灿烂笑容说:

  「因为现在是冬天……当然没办法看见葡萄座罗。」

  「啊……」

  「不等到夏天可是看不见的唷?真是的,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夏天跟冬天能看到的星座是不一样的吗?葡萄子你还真是健忘耶。」

  美咲以一如往常的温柔语气说著。

  就在这瞬间,有一股触动内心深处、几乎快让人发狂般的寂寞,涌上葡萄子的心头。

  完全不解为何会如此。为何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才会出现这种感觉。

  明明都已经抱持著必死的觉悟了。

  「不……要、过来……美…咲。」

  葡萄子最为挂念的人就只有她。自己会变成怎样都无所谓。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想让美咲见到自己的最後一刻,不想再惹她伤心难过——

  因此,葡萄子开口说出那句话。

  说出那句,会令她难过到心碎痛苦的哀伤谎言——

  「我……最、最讨厌……你…了……」

  「我…最喜欢葡萄子唷。」

  但是美咲却微笑以对。

  纵然已经哀伤到浑身颤抖,几乎快当场嚎啕大哭,依旧还是微笑著面对葡萄子。

  「不要……不要、看著……我……」

  葡萄子的身体已不再清晰可见,模糊到能透过她直接看见位於背後的望远镜。就连泪水也无法顺利从眼中流出。不过她还是绞尽最後的力气开口说话。

  原因无他,为了自己所爱之人,还是非说不可。

  「走……开啦……我、已经……」

  「葡萄子。」

  美咲此时——

  当场跪下。

  轻轻抱住几近消失的葡萄子。

  「…………咦……」

  葡萄子忍不住浑身一颤。

  一…………不要紧唷。」

  美哄紧紧抱住葡萄子,将脸颊贴在对方耳边,温柔婉约地小声呢喃:

  「我绝对不会让葡萄子孤单的。」

  「啊……」

  「我在这!我就在这里呀!」

  「我、听不…清、楚…………你在哪?美、咲……」

  「就在这里呀!葡萄子!」

  「美、咲……美、咲……你在哪?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一直都在葡萄子身边!绝对不会去其他地方的!」

  当美咲将手贴在葡萄子的脸颊上,并将两人额头紧紧靠在一起之後,葡萄子这才露出安心的表情。

  当紫色光芒逐渐增强,葡萄子的身体也像脱了壳般,变得更为模糊透明。

  翔等人似乎都在开口呼喊著什么。

  不过两人完全听不见。

  这紫光圆环中是个只属於她们两人的世界。

  时间彷佛完全静止般,专属两人的瞬间就存在那里。

  「葡萄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思……」

  葡萄子像是感到极为安心般眯起双眼——

  「美咲……最喜欢、你了……」

  在最後,露出一张安稳的笑容。

  那不是放弃一切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笑容。

  并且成功说出——与哈密瓜对战落败的那天,无法亲口对美咲说的那句话,

  美咲,最喜欢你了。

  「思……」

  泪眼汪汪的美咲,也同样露出一张灿烂的笑容。

  「我也一样,最喜欢、最喜欢葡萄子罗!」

  接著两人便贴住彼此的嘴唇,开始接吻。

  就在这瞬间,紫色光芒宛如炸开般更为绚烂夺目。

  以接吻的两人为中心,垄罩住整个房间。

  在如此耀眼光芒中,葡萄子忽然顿悟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为什么自己会少女化并出现在美咲身边。

  以及空罐诞生在此世上的理由。

  ——啊~原来如此……

  侧下子就全都懂了,我——

  接触到光芒的哈密瓜、耶儿与红豆子等三位空罐,也在同一时间领悟这件事。

  空罐们的思考,在无意识下进行了同步连结。

  自己会诞生在世上的理由,那就是——

  没错——我们都是喜欢上了这个人(持有者),才会诞生在世上——

  散发至极限的紫光,宛如一条被拉开後反弹的橡皮筋般,迅速收敛至葡萄子身上。

  葡萄子的身体,则被浓缩集中的光芒包於其中——

  当光芒消失时,只剩下孤单地与空气相拥的美咲。

  以及一瓶娇小玲珑、立在地上的空罐子。

  ◆◆◆

  「啊、啊……」

  翔此时发出浑身力气宛如伴随这股声音一同消失的低声哀嚎。原先炽热无比的身体,也如同被浇了一桶冰水般寒冷。瞬间所感受到的恐惧与绝望,化成布满於皮肤表面的鸡皮疙瘩。肝肠寸断的失意,则缓缓沉人心底深处。翔当下就像是无法承受这股沉重打击般,腰杆一软,双手撑在膝盖上。

  因为他深深感受到一切都结束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有……这样的结局嘛!实在是太过於残酷了……!」

  奈染弥掩面号啕大哭,声音也不断颤抖著。用单手压住眉间的耶儿,则轻轻拥住奈染弥的肩膀。

  站在稍远处的哈密瓜,踩著摇晃无力的步伐往一行人附近靠近。

  「……哈密瓜。」

  接著,浑身瘫软地倒进翔的怀里。

  「翔……葡萄子她……死了。」

  用那如同全身虚脱、有气无力的声音,轻声细语地呢喃著。

  「我……又一次……眼睁睁看著葡萄子……」

  哈密瓜幽幽地抬头望来。

  那是一张面无血色的苍白脸庞,细长的眼睫毛已完全被泪水沾湿,几近发紫的嘴唇不时颤抖。平常总是坚定有朝气的眼神,则如同早晨刚睡醒般萎靡不振。

  「我……我…这次……明明发誓过要守护葡萄子的…但是……」

  「哈密瓜……」

  当翔温柔地搂住她的肩膀时,已六神无主的哈密瓜便一口气将心中情绪完全爆发出来。

  「什么也……什么也做不到!明明一心一意都只想著要保护她……!但是却做不到……!」

  眼中泪水伴随这股炽热情感挥洒出来。

  「我已经发誓了!发誓要亲手保护葡萄子……!我确实发过誓了!但是…却完全没做到……!」

  「…………哈密瓜。」

  「原本以为…终於有机会弥补了……!但是……但是~!」

  放声大哭的哈密瓜不断槌打翔的胸口,发泄出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懊悔、哀伤,以及不舍。

  「为什么!?为什么她非死不可嘛!?为什么她非离开不可!?明明好不容易跟她成为好朋友!想说这次一定能跟她好好相处……但是!」

  翔则是完全说不出任何一句安慰的话,只能像是在替对方承担痛苦般紧紧握拳,以自己一的身体承受哈密瓜的呐喊。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嘛!?翔!拜托你回答我!我是哪里做得不好!?该怎么做才能拯救葡萄子!?回答我嘛!翔!」

  「…………!」翔只是保持沉默地紧闭著双唇。

  「回答我嘛!为什么我没办法拯救葡萄子!?我明明就这么努力了!明明下定决心绝对要拯救她,竭尽所能努力了!但为什么还是不行!?为什么!?到底我该怎么做……才能救葡萄子嘛……呜哇啊啊啊啊啊……!」

  面对放声恸哭的哈密瓜,翔拼命忍住眼中泪水,承受对方心中所有不甘。

  「你……你已经够努力了,哈密瓜。」

  「没这回事!因为我根本什么都没做!没有好好保护她!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更加振作点的话!」

  「绝对没这回事!你已经……已经很努力了……!」

  无论怎么努力思考,从口中说出的安慰都是这些陈腔滥调。

  这根本无法抚平任何人的心,根本无法止住任何人的泪。这种话,反倒更是深深刺伤翔。每说出一句,这些话就如同化为锐利荆棘般苛责翔的内心。

  ——还是没办法创造奇迹。

  明明说了那么多自以为是的话,但是却什么事都办不到。只能眼睁睁看著葡萄子死在自己的面前。怎会这么……这么没用。

  不过即便如此,翔依然继续开口说话。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也不是……任何人的错……!」

  双眼泛红且红肿的翔,以颤抖的哭腔说著。

  纵然这些话毫无意义、也很伤人,还是同样非说不可。

  无论这么做有多么难看、多么卑鄙——依然还是想继续庇护大家,守护大家的心。就因为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才更是如此坚持。

  同时也觉得……这绝对是自己应当竭尽所能该完成的最後一个责任。

  「我们……都已经很努力了……!哈密瓜!」

  「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密瓜当场哭倒在地。

  奈染弥见状,像是感同身受般蹲了下来,犹如一位稚龄孩童般瑟缩著身体放声大哭。

  少女们悲伤的哭泣声不断在房间内回响,久久无法散去。

  月光依旧从天上射下,照得房间一片白皙。看起来是那么地冰冷、残酷。天文望远镜耸立於房间中央,沐浴在月光下,不过那宛如在窥视月亮的庞然身躯,与现下状况可说是格格不入。

  那昂首而立的望远镜底下——有一位比在场众人更为哀伤的少女,默默地著。

  「……小咲……」

  当翔无力地出声呼唤,美咲这才像是首次注意到自己等人的存在般,缓缓地转过头来,并露出一副尚未认清眼前事实的茫然表情。

  美咲幽幽地与翔四目交接,接著才缓缓地转回前方,看著化成罐子的葡萄子。然後又再次看向翔……每当美吠重复一次这个动作,她的表情就染上一层深感困惑的浓浓哀伤。

  「大地…先生……我……」

  美咲的表情像是一位迷了路的孩子般彷徨无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步、两步,踩著像是忘记该如何控制身体般的不稳步伐,往翔的方向缓缓靠去。

  「小咲……」

  「我又再一次……失去了…葡萄子……」

  翔抱住宛若新生婴儿般纤细脆弱的美咲。不断哽咽啜泣的哈密瓜也站了起来,将手绕到美咲的背後环抱著她。奈染弥与耶儿也慢慢靠了过来,哀伤地注视著美咲。

  因为除此之外,已无法帮上任何忙了。此时所能做的事,就只能陪伴在美咲的身边……

  「葡萄子她……葡萄子她……变回了罐子……我、我……」

  美吠紧紧抓著翔与哈密瓜,缩起那不断颤抖的身子。

  但是美咲却没有放声哭泣。虽说她看起来像马上会放声大哭都不足为奇,但她一滴眼泪都没流。她忍耐到双眼泛红,紧紧咬住双唇。

  「……不哭吗?」

  「…………我…不会哭的。」

  美咲摇了摇头。

  「……因为我下定决心不再哭泣了。」

  「但美咲……」

  面对好言相劝的哈密瓜,美咲依然摇了摇头。

  「…………如果我这时哭了出来……葡萄子一定会感到非常哀伤……毕竟葡萄子为了避免我难过,一直拼命努力著……所以……」

  努力忍住,避免泪水夺眶而出的美咲,语气坚定地说著。

  翔见到美咲如此坚强的一面,更是感到强烈的悲伤感,差一点就哭了出来。但是身为女孩的美吠都不断强忍著,翔岂能这么简单地落泪?哈密瓜、奈染弥与耶儿,似乎也都这么认为。因此所有人都努力忍住泪水,一同注视著美咲。

  翔等人就像一同分担这股深沉哀伤一般,紧紧依偎在一起。

  哪怕只是心理作用也好,面对这股足以压垮人的沉重哀伤,跟其他人依靠在一起,藉此相互扶持承担会来得比较好。

  ……不过,唯独一人没有加入这个小圈圈。

  她就是红豆子。

  不知是否因为她年纪尚小,并未完全理解死亡代表著何种意义,与其说她此时是满脸哀伤,反倒像是呆呆地凝视著天文望远镜。

  ——不对,她并不是在看望远镜,而是……望远镜底下。

  「那、那个,这个,翔先生?」

  红豆子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拉了拉将美咲拥在怀里的翔。

  当翔狐疑地将空洞眼神转过来时,陷入疑惑的她指了指某个东西。

  「那个……是什么呢……?」

  「咦……?」

  其他五人同时望向红豆子所指之处。

  立於望远镜底下的东西——正是葡萄子的罐子。

  伫立於该处的罐子,在有如朦胧细雨般从玻璃罩洒落的苍白月光下,点缀出了华丽鲜艳的阴影线条,使得它散发出某种艺术品般的庄严肃穆氛围。

  ——而罐子本身——再次进出先前那种紫色闪光。

  「咦……那个…是——」

  紫色光芒宛如想将洒下的月光重新推回天上般逐渐转强。

  到最後激射出像发生爆炸般的刺眼光芒,照得房间被一片紫色所笼罩。翔等人则几乎快被这道光波给冲倒·

  「呜哇!唔……!?」

  面对这股耀眼光线,翔不禁伸手掩住眼睛,但是美呋却坚决不肯闭上双眼。纵然那紫色光波像直接贯穿瞳孔射入视网膜,她依旧毅然决然地凝视著闪光中心。

  最後这道照亮房间所有角落的闪光,再次迅速朝著中心处收敛——

  光芒散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

  「不会…吧……」

  小心翼翼睁开眼皮的奈染弥,在看清眼前光景後惊讶得目瞪口呆。

  翔也同样被这惊人的一幕吓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出现在那里的——正是葡萄子。

  她不是罐子——而是少女化後,确实拥有生命的葡萄子。

  「咦……?」

  她就像先前那样躺靠在望远镜上,并且目光涣散地环视周围,在看见翔等人後双目圆睁,然後低头看著自己,并用手四处乱摸确认身体是否健在。

  「葡萄子……?」

  美咲离开翔的怀抱,像是在加以确认般出声呼唤这个名字。

  葡萄子则像天亮被母亲唤醒的女孩般,不断眨著双眼。

  「美……咲?」

  她的身体一如往常,未出现任何变化,并且也不再模糊透明。手脚也能自由摆动,没有感到任何不适。身体与以往一样健康完整。

  美咲步履阑珊地往葡萄子身边走去,并且以些许恍惚的语气说:

  「你……不要紧吗?」

  「应该……不要紧。」

  看来葡萄子本人也同样惊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该不会是在梦境中了吧?接着便冷不防地捏了脸颊一下。好痛。接着又用手掀起衣服并露出腹部检查看看,那里确实留有过往的那道伤痕。但是总觉得疤痕似乎变淡许多,并且也不再感到疼痛。

  「你…已经…不要紧了吧……?」

  「思……好像…已经不要紧了——咦!?」

  美咲已跨步奔去。

  完全不加思索,也没想过要停下脚步,就这样一股脑地向前冲。

  「哇呀!?」

  接着便顺势屈膝跪下,以像要往前飞扑的动作一把抱住葡萄子的脖子。虽然葡萄子被这一抱吓得身形有些不稳,不过美咲依然仅仅拥住她。

  亲手紧紧抱住葡萄子,绝对不会再交至他人手中,也绝对不会再与葡萄子分开——

  「已经……没关系了吧?」

  美咲一边像是确认葡萄子是否真的存在般触碰著身体,一边在她耳边小声呢喃。

  「美咲……?」

  「即使放声大哭……也已经没关系了吧?」

  「在非常开心的时候,即使哭…也没关系吧…………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拥着葡萄子的美咲,这下子终于开始嚎啕大哭。

  犹如将至今忍住的所有泪水,以及闷在心中的各种情绪发泄出来般,开始放声大哭。

  葡萄子最初似乎感到有些困惑,接着就以美咲险情对待她的方式紧紧抱住美咲,到最后也一同哭了起来。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站在一旁的翔也只能傻傻地凝视著哭成泪人儿的两人。

  因看到眼前光景而愣住的奈染弥也同样感到十分错愕

  其实他们都非常清楚这事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但为什么已经死去的她会再次复活呢——

  「……因为被某人真切地需要著。」

  轻轻抓住翔胸口的哈密瓜,轻声细语地解释着。

  「……因为我们空罐……是喜欢上人类,才会诞生在这个世上。」

  「咦!?」

  仔细看,发现哈密瓜此时不断发出碳酸气声,露出娇羞害臊的模样。

  「刚刚葡萄子与美咲接吻的时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我在不知不觉间搞懂了我们是为什么会诞生在此……的这件事。……葡萄子是因为美咲的吻而再次复活。只因为」出现了些许的时间差,弄得大家穷紧张一下……」

  哈密瓜继续小声说著。

  「……我们空罐,就是因为喜欢上了购买自己的那个人,才会化成人形……所以,只要还被那位持有者需要著,仍被对方深深爱著,就会再次……」

  接著她像是忽然惊觉某事般大叫说:

  「不、不是这样啦!我才没有喜欢你哩!这句话可不是那种意思,是更像那种、呃……」

  「这种事我懂啦。」

  露出一脸苦笑的翔,轻轻拍了拍哈密瓜的头顶。

  「重点就是说,是小哄与葡萄子坚定不栘的羁绊战胜命运罗?人类情感中最为伟大的爱情,获得全面胜利的意思啦。」

  翔总觉得亲眼见证了一件令人肃然起敬的事情,并感受到葡萄子复活更为深切的感动。但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而绕去背後的哈密瓜,却像是在闹别扭一边发出碳酸气声,一边碎碎念:「……什么嘛,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就这样,今天这漫长的一日终於要画下句点。

  葡萄子与美呋漫长的离别生活,也将告一段落。

  令人倍感温馨的哭泣声,不断回绕在苍白月光洒落的房间之中,久久不散。

  ◆◆◆

  「啪、啪、啪」房间内忽然响起一股像在参拜的拍手声。

  欣喜若狂的翔等人,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而两两相望,接下来才一同往发声的入口处看去。

  「哎呀~真是见识到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啊。」

  男屋秀彦一边像在演戏般夸张地拍著手,一边走进玻璃门对面的气压调节室。背後则陆陆续续出现数名黑衣人。

  「真没想到少女化的秘密就是这么一回事,真是个极为抽象的理论。又或是说现代科学尚未解开的能源尸心隘,拥有远超出我等想像的强大实际效益呢……」

  「你、你在鬼扯什么啊!?重点是你来这干嘛!?」

  翔在感到错愕的同时提高警觉——看来他们从东京开始就一直尾随在後了。

  男屋眯起藏於眼镜之後的双眼,露出贼笑,独自走进观测室内。

  「没什么,我等只是想来带走RG:A。毕竟死而复生的空罐,可说是个极为珍贵的首例,谁也不敢保证能出现第二次,因此务必要交给我们研究。一

  「……什么!」

  美咲惶恐地抱住葡萄子。

  「另外,我说翔同学啊,你还记得自己在电话中跟我约定过的事情吗?如果我透漏RG:A的所在之处,你就要认真参加选拔赛。呵呵呵,这真是一件令人倍感愉悦的事情啊,过去如此忌讳战斗的你,将得痛苦地与敌方空罐对战——一

  「啥?你这浑球在说什么屁话?」

  难道你是笨蛋啊?翔以有点瞧不起人的模样耸了耸肩。

  「这种事情,我可从来没说过喔。」

  一……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打算反悔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约定吗?真令人失望啊,翔同学,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卑鄙——」

  「不是啦,蠢蛋·但是我真的从头到尾都没那样说过喔。记得当时我是说『跟大家一起战斗』,完全没提过要参战选拔赛喔。一

  翔露出贼笑。

  「就如先前约定,我们会出面战斗,不过并非是跟其他空罐对打喔。」

  接著直接伸手指向那非战不可的仇敌大吼说:

  「而是跟你们这群臭家伙啦!男屋!加上葡萄子成为同伴,我们的势力可说是越来越庞大喔,等著瞧吧,我绝对要将你们那什么莫名奇妙的计划给连根拔起,彻底破坏!」

  哈密瓜等人则在翔的身边站成一排,并纷纷露出锐利的眼神。

  站在玻璃门另一边的黑衣人们骚动了起来。男屋则是微微低头推了推眼镜,发出不可一世的愉悦笑声说:

  「——啊~你还真是一位极为有趣的男孩子耶。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取得优势吗?我等可不是在玩办家家酒,难不成你觉得我等会乖乖离开吗?」

  男屋说完这句坏人的惯用台词後,约有七名身材彪悍的黑衣人,就像是将这句话当成号令般纷纷走入观测室内。

  「怎么?想打架吗?你们真的觉得有办法打赢我吗?明明只不过是一群被我模仿的挂布骗得团团转的脑残天兵。」

  哈密瓜嗤之以鼻嘲笑後,这群黑衣人像是为了将此奇耻大辱蒙混过去般,威吓性地吼了一句「你说什么!」。

  就在此时,气急败坏的葡萄子冲出来大叫:

  「对呀对呀!侧群家伙根本就似大笨蛋!因为他们居然唆我的僧音就像似吸了氦气!看我要怎么来算侧笔葬!?」

  「……那个,我觉得你的声音确实很像是吸了氦气耶。」

  「损么!?大地翔!你似想早砸吗!?」

  「葡、葡萄子,你还不能乱动……」

  「不要紧啦!美咲!我现在就去把侧个大地翔揍扁给你看!」

  看著眼前吵成一团,完全没被对手放在眼里的黑衣人们,像是感到十分伤脑筋般发出怒吼:

  「喂!我说你们给我差不——」

  ——目露凶光。

  翔等人同时用凶神恶煞的眼神瞪著黑衣人。

  所有黑衣人吓到不禁倒退三分。

  「……仔细想想,为什么今天得搞得如此狼狈不堪……」、「……这群家伙就是元凶。」、「……我现在…增的火大到极点。」

  黑衣人们在看到眼前不断散发出穷凶恶极的致命杀气的七人後,不由自主地感到胆怯。

  「唔、不准退!我们人数相当!而且对方只是一群女孩和小鬼,有什么好怕的!」

  状似领袖的黑衣人声音有些僵硬地大叫後,其余六名部下也一同发出滔天怒吼,直直往翔等人的方向冲过去。

  「他们来了!阿助、阿格(注10)!在不足以致命的程度好好教训他们吧!」

  ——————

  ※注10:指的是日本经典古装剧「水户黄门」中,黄门大人手下的跟班。他共有四名跟班,另外两名是风车弥七与女忍者。

  ——————

  「你也来帮忙啦!笨蛋!」

  两军交锋,接著立刻演变成大乱斗。

  ——十分钟後,所有黑衣人狼狈不堪地飞奔出房间,逃之夭夭。

  虽然翔等人在交战後也一样是遍体鳞伤,不过还是发出贯穿整间天文观测室的盛大欢呼声。

  这时大家才察觉到天上乌云已完全散去,夜空中满是像在争奇斗艳般不断闪烁著的无数繁星。

  ◆◆◆

  就在黑衣人们出面战斗的期间,男屋独自溜出天文馆。

  当他走在通往公车站的山路时,前方有个手电筒的光摇摇晃晃地往他的方向接近。

  「呀啊啊!?」

  当此人将手电筒往男屋的脸上一照,随即发出一股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为何要发出这股有如处女遭色狼袭击的哀号?是我啦。」

  「啊…原、原来是男屋先生呀……」

  来人正是木崎,穿著一件布劳森外套的她今天依然维持平日所有的洒脱风格(注11)。

  「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打算来相亲吗?」

  「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忽然接到集合通知,根本没时间更换衣服……那么,RG:A呢?」

  「她在天文馆里,因为跟持有者接吻而恢复精神。虽然谷崎的部下们正努力想办法捉捕她,不过嘛~应该会失败吧,再加上谷崎也有其他工作,已经先离去了。」

  「既然明知会失败,为何不制止呢?」

  「毕竟他们不是我的部下,所以我根本没有任何出面制止的义务嘛。公家机关的工作不都是这么一回事吗?」

  「……是这样吗……」

  男屋随口回了一句「就是如此」,便继续问说:「你是开车来这里吗?」

  「是、是的,因为新干线此时已没有前往长野的班次。不过如果能更早与我联系,我也就能帮忙此次的RG:A追捕行动了。」

  木崎从青森回到东京後,发现男屋不在工作岗位上,在用手机与男屋取得联系後才初次得知此事。关於RG:A的一切,木崎理所当然也同样知情,只不过她认为大家这时候应该都在放年假才对。

  ——————

  ※注11:腰部处有束腰设计的外套款式

  ——————

  「其实光增加人数根本就毫无意义,所以你也同样派不上用场。」

  「……说不定确实是如此,但是……」

  「不过你开车来确实是帮了个大忙,因为我正为该如何返回东京而大伤脑筋呢。虽然对谷崎的部下们不好意思,不过我们就先回去吧。」

  男屋头也不回地继续沿著山路走去,一边尾随在後的木崎则开口询问:

  「就这样不管RG:A……真的妥当吗?」

  「这也没办法呀,如果强行将少女化的她带走,翔同学他们可是会罗哩八嗦闹个没完,反倒令人头疼,而且这次也算有所斩获。」

  「有所斩获?」

  「没错,就是得知了『空罐似乎是因为喜欢上人类才有办法发动少女化』这件事。」

  木崎听完此话,果真如男屋预期那样露出错愕的神情。

  「只因为这种事情,罐子就能幻化成人类的模样吗?」

  「没错,不论是喜欢,亦或是爱——总之这类情感就是其中要素。当然少女化应该还是存在著其他未知的科学因素,只不过最初的起因就是这个。依据当时情况,这种思念还有办法让早已身亡的空罐复生。只是话说回来,依照至今的实验结果显示,RG:A的情况应该算是极为稀少的特例。其中又以统理研所做的空罐修复作业,在偶然的情况下非常成功,让罐子几乎保有原来的机能为主要原因吧。就假设少女化是灵魂这类的东西附著在罐子上,假使肉体不够完整,原先的灵魂应该就无法再次附著上去才对。因此本次的案例几乎可称作奇迹,把它看成是特例中的特例会较为妥当。」

  「不、不过就以这种理由来解释的话……简直就像童话故事般过於天真……」

  男屋语气平淡地对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神情的木崎回答说:

  「就是这回事,因为爱创造了奇迹……呵呵。」

  「……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您或多或少早已察觉到了。」

  「是吗?呵呵。」

  男屋像是忍住笑意般发出微微的笑声,继续沿著昏暗的山路向前走去。

  只不过就算经过一段时间,男屋依然不断从口中发出微微的笑声。

  木崎用手电筒照著前方道路的同时,随口对男屋提问:

  「您心情这么好,是因为自己的假设得到证实的关系吗?」

  「心情好?呵呵呵,我看起来像心情好呀,啊哈哈!」

  男屋伸手拨起浏海,这个动作宛如一匹仰月长啸般裂口大笑的野狼。

  听到这股传遍整面山谷的轰然大笑,木崎不禁觉得有点手足无措。

  「——呵呵呵,木崎小姐,我现在呀,可是气到怒火中烧呢。」

  「咦?」

  「因为气到简直都快要得内伤了,结果反倒感到好笑。人类还真是不可思议呀,当超过极限时,似乎无论何种情感都会转变成一股笑意。」

  「——」

  木崎感到一阵恶寒,全身上下的寒毛好像也因此竖了起来。

  因为沐浴在清澈月光下的男屋,虽然微微翘起的嘴角流露出些许笑意,但是眼神根本就像个嗜血的疯狂杀人犯一样冷酷。

  「没想到这种死而复生的蠢事的确存在。真是的,这群空罐果然都是些毫无道理可言的存在,真令人憎恨。」

  看到咬牙切齿地咒骂着的男屋後,一股胆怯在木崎心中油然而生。

  男屋至今从未对空罐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愤怒之意,木崎原一位他只是对空罐复活这件事抱持着肯定的态度,没想到结果居然是如此——

  男屋在察觉到木崎的异状後,便变得较为和颜悦色,语气也回复成以往悠哉的口吻说:「因为爱创造了奇迹吗?……呵呵呵。」

  男屋对自己先前所言一笑置之。

  「木崎小姐。」

  「咦……?」

  并将那双看不出是抱持何情感的眼神望著木崎:

  「人,真的光靠爱就能生存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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