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一章 风暴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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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早的记忆,是潮水涌上又退去的浪涛声。初次接触的海潮之音,传进被抱在母亲怀里的少女耳中。

  才刚懂事没多久,把大海当成摇篮的少女就得知自己的出身。认识伟大的船员喀尔谢夫船长和继承他血统的尤尔古斯家,以及明白自己出生为其中一员的意义。

  幼小的内心毫无迷惘地决定──既然如此,自己总有一天也要变成那种人。

  少女周围的大人们也点头赞同──你总有一天必须成为那种人。

  从少女拟定生存方式的那一天开始,原本是温柔摇篮的大海就开始掀起惊涛骇浪。所有的船员都是依靠知识、技术以及勇气去挑战大海。而这些能力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拥有,因此少女跟著严格前辈努力学习。和同期相比,她比所有人都更快通过那段被老兵们嘲笑为「长得像人的包袱」的训练生时期。

  第一次让她稍微显露出才能锋芒的机会,是操控五人用小型帆船的训练。少女搭乘的船只自由自在地航行于海面,彷佛受到海风的特别关爱。必须确实理解帆船构造,精准指挥船上成员,还要兼备判断海风和海浪的能力,凑齐一切条件后,才有可能如此驾驭船只。少女轻松地踏入了只有累积长久经验的船员才总算能到达的场所。

  每一个人都说,这是喀尔谢夫船长的血统。少女自身也满心自豪地点头同意。

  所以,有许多人支持她以破格的速度出人头地。因为除了阶级相近的竞争对手,海军内部已经有了共通的看法,认为展现出英雄血脉的她应该要尽快获得船舰。「喀尔谢夫船长再临」──不知道哪个人提出的这句标语发挥出足够的吸引力,从海军高官们身上夺走年长者应有的冷静。

  再加上有叔叔这后盾,少女配发到「暴龙号」上一事很快定案。一年后,身为舰长的库奇海校退居监察人员,「暴龙号」开始成为她的船。让少女掌控中型船舰的结果也毫不逊色,海军中再也没有任何人怀疑她作为船员的本领。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以军人身分上阵的初次战役──然而在这种时期,从和她注意方向相反的场所,也就是陆上传来出乎意料的消息。

  据说,比她更年轻的五名少年少女因为救出第三公主而被封为「帝国骑士」。以此为契机,他们在实际战场上也表现活跃,不断往上晋升……而且,其中还包括和少女同样出身于「忠义御三家」的伊格塞姆和雷米翁家成员。

  少女回头看看自己连第一次战场都还没经历过的模样。让她出生至今,头一回尝到宛如身受火烧的焦躁感。

  明明不该是那样──明明英雄不该来自陆地,而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身处海上才对。

  「……她似乎一直在梦呓。」

  看向背后床铺的雅特丽喃喃说道。同样聚集到这间客舱的骑士团其他成员和夏米优殿下也都拿著由哈洛为大家准备的茶水,望著同一方向。

  「毕竟她昨天才刚失去部下,当然会作恶梦啊……别去打扰她吧。」

  在讲出这种体贴发言的马修的视线前方──一脸惨白的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正躺在床上,在睡梦中露出苦闷表情。枕边可以看到搭档的水精灵陪伴著她。

  昨晚马修把在船上无处容身只能到处乱晃的她带回这间船舱。于是,波尔蜜和骑士团的女性成员们一起度过一夜,直到现在。

  「波尔蜜小姐好像到凌晨才总算睡著。而且她昨天似乎没吃晚餐,我担心她的身体可能会出状况。」

  「嗯,毕竟精神脆弱时,身体也会跟著衰弱……」

  哈洛和公主也异口同声地担心著波尔蜜。这时,躺在对面床铺上的伊库塔边呻吟边撑起了上半身。

  「呜呜呜……这理论即使反过来也讲得通,我现在正因为腰痛而觉得内心快不行了。」

  「能让两者分离不正是你的长处?把自己小指切断的人别因为一点跌打损伤就哭哭啼啼。」

  「这种状态对你来说算是刚好吧,索罗克。既然只能躺著,等于你无法把精力用在猎艳上。好了,主治医生还没许可你起来,快点老实躺下。」

  被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的公主推了一把,伊库塔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倒下。负伤后过了一天一夜,患部虽然已略为消肿,但根据哈洛的诊断,还必须再安静休养一阵子才能顺利动作。

  「……算了,要我睡觉是睡多久都行,而且还正合我意。不过一小时后就要开军事会议了,不稍微事先讨论一下恐怕不太妙吧?」

  「这话也对,既然这种样子的你无法出席,那么该由谁去参加呢?」

  伊库塔以外的每个人都看著彼此。尤尔古斯上将要求骑士团必须派两人出席一小时后举行的紧急会议,由于这是能参加战略等级讨论的贵重机会,自然不能白白放过……但是现在的伊库塔连起床都有困难,就算想参加也无法参加。

  「如果躺著也没关系的话我是很想出席啦,不过再怎么说应该都会挨骂吧?」

  把搭档光精灵库斯抱在胸前的伊库塔低声说道,因为这句不知道包含多少玩笑成分的发言而露出苦笑的托尔威把视线看向其他成员。

  「既然无法使用阿伊和雅特丽小姐这对致胜搭档,那么……就得讨论谁可以代替阿伊。」

  「哎呀,我是固定人选?」

  「除了伊库塔,只有你在面对海军那些大人物时还能够毫不胆怯地提出意见吧……那么另一个人应该选托尔威较为适当?毕竟他是雷米翁一族,海军那些家伙应该也会给予尊重吧。」

  「我……我吗……老实说,我在交涉方面欠缺自信……」

  被提到名字的青年双手抱胸露出困扰表情。这时,伊库塔躺在床上说了句话。

  「正如本人的声明,这不是适合他的工作。我推荐马修。」

  「……咦?我……我吗?」

  突然被指名的马修因为吃了一惊,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变了调。受到微胖少年的困惑视线注视,伊库塔淡淡地说明选择他的理由。

  「消极理由方面,单纯是消去法。我是这副模样,托尔威不适合,哈洛为了照顾我所以不能离开这里。既然雅特丽是固定人选,那么另一人就决定是你了。」

  「那……那个……伊库塔先生的情况已经不需要有人一直陪伴照顾了……」

  「那就订正一下吧。哈洛必须亲手喂无法动弹的我吃午餐,所以会议期间无法离开这里。」

  「……雅特丽,看来索罗克希望伤势能比现在更严重。」

  「不愧是殿下,那么要不要让他的双手脱臼呢?这种情况下有人帮忙他吃午餐才是理所当然的发展。」

  「……订正一下吧。我希望哈洛在会议期间照顾小波儿,因为现在最好有个人能和她聊聊,但如果那个人是公主,会让她感到畏惧。所以雅特丽,你别像那样把手指凹得喀喀作响,拜托。」

  伊库塔在床上爬著逃走,这时马修以还带著困惑的声音再度发问:

  「所以选我吗……?不过,我也一样不擅长交涉……」

  「不,你有这种能力。还记得我们去把哈马特耶子爵逼进绝路那次的事吗?明明事前只有大略讨论,你却可以确实和我一搭一唱。如果没有掌握话题发展和要点,根本无法做到那种事。」

  「因为那时候只要配合你就好……」

  「这次也一样会事先讨论,而且雅特丽会在现场提供支援。而且说句真心话,我想拜托你出席。在现场人员中除了小波儿,你对海军的知识遥遥领先大家吧?我想这份知识正是在军事会议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语毕,黑发少年笑了。尽管无法判断这话里带了多少真心,不过被人捧成这样,马修心里当然也觉得舒坦。他先考虑了一下,才把确认的视线朝向一行人。

  「……伊库塔虽然这样说,但你们几个觉得如何?尤其是雅特丽,你真的可以接受由我和你一起出席重大军事会议吗?」

  「我没有任何不满,还请你届时帮忙弥补我才疏学浅的部分。」

  雅特丽带著微笑立刻回答,随后其他人也点了点头。这份信赖让马修感到相当难为情,费了很大工夫才维持住严肃表情。

  「我……我明白了。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我会尽力。」

  「吾友马修真是可靠。不过你放心,接下来我会安排确实教育的时间,好让你能对应所有问答。」

  讲完这句话的瞬间,伊库塔的视线贯穿围成圆圈坐著的同伴们,锐利地看向对面的那张床。

  「你也愿意帮忙吗,小波儿?」

  「…………呜!」

  依然躺著的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因为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而吓得肩膀一震。除了伊库塔和雅特丽以外的四人也带著讶异反应回头。

  「你……你醒了啊?」

  「话说起来,好像之前就比较没有在听她呓语……」

  「呃……那个,波尔蜜小姐。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啊,请等一下,我现在帮你倒茶。」

  哈洛拿起放在地板上的茶壶和金属杯,倒了一杯新茶。就这样房内出现很难继续装睡的气氛。波尔蜜只能战战兢兢地在床上撑起上半身。哈洛也立刻把冒著白烟的热茶递给她。

  「来,请用!还很热喔!」

  「谢谢……」

  马修看著接过茶水小口小口啜飮的她,低声说道:

  「……喝慢一点,太急会呛到。」

  「嗯……」

  从这简短对话中透露出的亲密氛围让托尔威瞪大双眼。不久之前才在「暴龙号」上横行逞威的女海盗,现在却摆出一副老实相。

  伊库塔带著平稳表情望著他们两人,然后再度开口:

  「在讨论海上的军事活动时,身为现役海军军官的你是珍贵的顾问。都是陆上人员的我们讨论出的内容或许会成为纸上空谈,不过只要再加上你的检查,就能成为适用海上的正确理论。」

  「…………」

  「我期待你可以无所顾忌地提出意见喔,小波儿。那么就开始吧,首先──」

  在变强的西风送来的雨水开始零星洒落的上午十点前。位于编队中央的帝国海军旗舰「黄龙号」的巨大身躯旁靠著许多从其他船舰滑来的小船。

  带著副官登船的舰长们个个都脸色阴沉。不惜暂时停止所有船舰的航行并召开紧急会议的状况,足以夺走他们内心的乐观。再加上他们所有人都已经亲眼目睹──靠在旗舰左舷后方的破烂船体。也就是遭受齐欧卡军舰炮击,外观已经和幽灵船没两样的「暴龙号」。

  「看来到齐了呢,那就开始吧。」

  超过二十名的海军军官们围著一张已固定在地板上不会因摇晃而移动的长桌坐下。角落里可以看到雅特丽和马修的身影,但他们采用先旁观状况的方针。没过多久,身居上座的耶里涅芬‧尤尔古斯上将以略高的声调率先开口:

  「你们下来之前都有看到吧?『暴龙号』千疮百孔,原本要捕获的齐欧卡船舰甩掉我方三艘船舰的追踪,成功逃走。现在已经认定当时发生的战斗中有几个预料外的要素,才会要大家像这样在大海中央会面。」

  上将大略说明状况后,一名军官举起手。

  「……追捕敌舰的『暴龙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根据报告,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如果真要举例,就是那个叫爆炮的威力比我们的概念还强大了一点,负责指挥『暴龙号』的人比我的预估还要不成熟很多,以及敌人的战法和我的预测完全不同──」

  尤尔古斯上将讲著讲著,突然站起并转过身子。他的双眼看向挂在墙上的镜子,那正是上将本人为了检查化妆是否完美而设置于船上各处的东西。

  来到镜子前方后上将停下脚步,让擦得乾乾净净的镜面照出自身身影。

  「──就是这么回事哼哼!」

  接著他带著充满余裕的笑容,对著自己的脸孔使出毫不留情的头槌攻击。

  碎裂的玻璃撒向地面发出叮当声响,相反地,室内却是一片寂静。

  尤尔古斯上将缓缓拉回撞向镜子的脑袋,转向部下们。好几道鲜血从被割伤的额头流向下巴,这壮烈的光景让每一个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然而,以自己的鲜血作为代价后,上将脸上已经不再有任何的松懈情绪。

  「……算了,用一句话做总结,就是人家自己睡迷糊了。不过已经靠刚刚那招清醒,你们可以放心。」

  「不,我说……可以请您克制一下那种清醒法吗……」

  在旁边位子待机的刚隆海校叹著气起身,动作俐落地拔下长官额头上的玻璃碎片。接著用消毒水浸湿从怀中取出的纱布,压住伤口后再缠上绷带固定。只花了不到一分钟就完成这一连串的处置。

  「真是,这么乱来……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只是擦伤,可以晚一点再唠叨吗?」

  「您果然没弄懂。我的意思是,和您那张极为坚固的脸不同,把镜子丢著不管并不会自己修好……」

  「我让你尝到同样后果喔邓米耶!」

  邓米耶‧刚隆海校闪过伸向他的手,一脸若无其事地重新坐下。尤尔古斯上将一方面因为他的厚脸皮而狠狠咂嘴,同时也回到会议桌边。

  「啧……算了,继续吧。清醒之后,该和大家讨论的问题只有一点。既然现在已经确定齐欧卡海军的威胁超过我方的预想,那么必须针对战术方面做大幅的重新评估。」

  军官们紧张地挺直背脊,这时刚隆海校再度淡淡地开口:

  「战术方面吗?……我想正确来说应该是战略方面吧?」

  「……你说什么?」

  「我认为该重新检讨的议题并不是如何战胜敌人,而是基本上我方是否还有机会获胜。如果在开打之前就明白最后将会战败,那么这次应该要避免和敌军对决吧。」

  室内立刻充满骚动声。尤尔古斯上将举起一手制止众人,同时瞪向副官。

  「在遭受更惨痛的教训前,乾脆先卷起尾巴逃回去……你是这个意思吗?」

  「哎呀,感谢您如此简洁的归纳。」

  刚隆海校保持一副表面恭敬内心无礼的态度来应付似乎想靠眼神杀人的长官。虽然这种光景在以两人之间并不罕见,但这次的程度却和过去不同。一触即发的沉默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尤尔古斯上将眯起双眼。

  「……好,那你就提出说明吧,毕竟以悲观角度判断状况也是你的工作。」

  「我认为没有必要再特地用嘴巴说明,毕竟在场所有人都亲身体会到了──既然现在已经被迫见识到爆炮的威力,而且只有敌人拥有那种武器,我方没有。那么我想无论是谁都能理解这事实有多么沉重吧?」

  刚隆海校看向在场的众多军官,继续说道:

  「举例来说……在隔著一海里的状况下,我方的十艘战舰和对方的五艘爆炮舰准备开战。我方的战术是靠近到两百公尺以下后展开枪击,接著利用船头的撞角来冲撞,最后闯上敌舰发动白刃战。相较之下敌人呢?首先会在距离一公里以上的位置开始利用爆炮进行炮击,接著应该会保持间隔最少也有两百公尺以上的状况,持续同样动作直到我方船舰全都无法行动为止。」

  如何呢?刚隆海校开口发问。回应他的沉默,就是比其他任何答案都更加明确的事实。

  「哪里有足以逆转的余地呢?既然有效的攻击无法击中对方,连我方唯一占有优势的船舰数量也几乎无法活用。能做的事情顶多只有忍耐到对方用尽弹药,然而届时我方船舰还能有几艘平安无事?一艘?还是两艘?预估得乐观再乐观一点,算个五艘好了……即使剩下这么多,持续受到长时间炮击,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全无损伤。相较之下,敌方的五艘船舰却是毫发无损,而且还会一口气攻击过来。」

  经过单纯化的战场让军官们确实感受到敌我双方的战力差距,刚隆海校对著脸色发青的听众们给予更多绝望。

  「或许会有人认为所有敌舰都装备爆炮是不太可能发生的状况,虽然我也认同,但即使如此,也不能乐观判定只有少少几艘。请各位回想这次的遭遇战,假如各位是齐欧卡海军的提督,会让如此宝贵的船舰只身出来侦查吗?」

  这推测十分合理。在海上排出阵形的多艘爆炮舰编队──一想像这种绝望的光景,军官们就觉得背脊窜过一道寒气。

  「根据以上的顾虑,我判断这次作战中能成功夺取制海权的胜算很稀薄。在此提议帝国海军第一舰队所有兵力都进行战略性撤退。要不要挟著尾巴逃走呢,各位?趁著现在还有尾巴可挟。」

  这言论让每个人都大吃一惊。不过,军官们还是提出反论。

  「等一下!等一下!在目前的状况下,撤退是还能被原谅的选择吗?希欧雷德矿山夺回作战已经开始,这不但是陆海军的联合作战,而且还受了敕命!」

  「这话说的对,要是吃了败仗在最后撤退还可以另当别论,但战斗前就撤退明显是无视命令。不只帝国海军将会名誉扫地,尤尔古斯上将最少也无法避免被撤职的处分!」

  大部分的军官都认同「撤退判断并不符合现实」的意见。然而,刚隆海校却耸了耸肩,表现出他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种事情的态度。

  「唔,换句话说就是这样吗?为了让我等敬爱的上将大人能保住立场有胜算的战争,甚至不惜全灭?」

  「你……你自重一点,刚隆海校!身为副官,有可以说出口的发言和不能──」

  「不,没关系,他的意思已经充分表达出来了。」

  尤尔古斯上将淡淡地插嘴,锐利的视线望向副官那若无其事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要我别为了自己的面子或立场,让部下去打一场会输的战争吧?」

  「嗯,我想在各式各样的死法中,那算是相当愚蠢的类型。」

  即使听到刚隆海校这种过度带刺的意见,尤尔古斯上将依旧没有怒斥驳回,只是静静闭上眼睛摆出要默默思考的态度。于是其他军官也效法他,闭上嘴没有说话。

  他们拒绝随便发言的结果让现场被寂静笼罩──这时,一个毅然的声音介入其中。

  「恕我无理,刚隆海校。在这次的情况中,该和决战的风险一起放到天秤上衡量的比较对象,并不是只有尤尔古斯上将的面子或保身问题。」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这个出乎意料的发言者身上。一头炎发鲜亮夺目的少女从长桌几乎处于对角线另一端的位置上,对刚隆海校送出强烈的视线。

  「比起其他问题,最该列为第一优先的是参加共同作战的友军。如果我等在此回避决战进行撤退,他们将会失去所有原本预定会收到的援军和补给。必然,在战斗中受到的损害也会増加。」

  「……是的,雅特丽希诺中尉。这部分正如你所说。不过当然,我等也无意舍弃陆地上的同袍逃走。」

  判断议论的对手已经换人后,刚隆海校对雅特丽露出爽朗微笑。

  「我在此主张的撤退,顶多只具备『要避免在预定海域进行决战』的意思。说成『登陆地点要比当初预定更往西修正』应该会比较好懂吧?这是原本就被列入本次进攻计画内的『海路决战败北时的次善之策』,因此陆军那边应该也已经做好对应的准备。也就是补给和援军都会沿著别条路线送到,不需为此担心。」

  「真的是那样吗?仔细回想,这次作战的最终目的是要夺回希欧雷德矿山。由于齐欧卡方会为了对应我等袭击而采取固守策略的可能性很高,因此我方必须在敌方援军赶来前就先击败躲在矿山里的敌军。此时有两大重点──一是要发动迅速的攻击,二是要挡下来自后方的敌军。所以确保目标海域的制海权不但是为了达成作战的第一步,同时应该也是为了意图牵制来自海上的敌军。」

  配置在希欧雷德矿山的敌军部队规模并不是很大。虽说这种水准凭帝国这次动员的兵力已经足以攻下,然而前提是对方没有获得增援。所以换个说法,只要能在援军到来前打下矿山,就是帝国军的胜利;如果办不到,就会由齐欧卡军获胜吧。

  「在此回避海战,就代表无法占领前方的齐欧卡港口。一旦海路还通,甚至连港口也还在对方手中,敌人就会从那里接二连三地送出援军吧?让人不得不预估这状况会在今后的战斗中成为我方的巨大隐忧。」

  「……我不否定这个威胁。然而以现实来看,眼前的爆炮舰威胁更在其上。要是在欠缺十足胜算的状态下挑战敌人,让这支舰队受到严重损害而败北,会导致连最低限的补给都无法送到友军手上。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避免这最糟的事态。」

  「为了避免最糟事态而选择次善之策,这行为本身是当然的判断──然而刚隆海校,这理论再怎么说,都是基于我方一旦决心发动海战就会败北的前提。」

  「……你想说的是还有胜算吗?应该已经在北域战事中率先领会到爆炮威力的你,却认为有机会……?」

  「在海战方面只不过是门外汉的我等无法如此夸口,但我想应该能够举出可能性──在为了避免最糟事态而选择次善对策之前,要不要再一次针对最佳的可能性进行讨论呢?」

  雅特丽先讲到这里,才把视线移向坐在旁边的微胖少年。到此为止一直像个摆饰般低调的马修因此明白,终于要轮到他自己上场。

  ──好啦,我已经帮你做好事前准备了。

  看到雅特丽以视线如此示意,马修只能勉强带著僵硬表情点头回应。接下来他先花了整整十秒以上,才好不容易把不断发抖的右手高举过头。

  「……在……在下是……陆!陆军少尉,马修‧泰德基利奇!那个,暴龙号和齐欧卡舰艇发生遭遇战时,我……我本人在船上,也……也从近距离看过敌舰……用自己的眼睛确实观察过。」

  少年虽然不断结结巴巴还是拚命发言。靠著天生的责任感和不服输的气势,他拚命鼓舞快要因为年长军官们送来的严苛视线而萎缩的内心。

  「基……基于以上经验──希……希望能允许在下提出针对爆炮舰的对抗策略……」

  *

  仅靠自己一艘就造成帝国海军第一舰队受到前所未有冲击的这艘齐欧卡船舰,也为自军带回了同等的惊讶。在旧东域南侧海域巡回的一艘军舰──齐欧卡海军第四舰队旗舰「白翼丸」的船员们从单舰外出侦查的爆炮舰「龙胆丸」收到敌方舰队正在接近的报告。

  「敌人是一整支舰队,这点没错吧?」

  在白翼丸的甲板后方,最先收到报告的海兵队长葛雷奇再度确认内容。即使因为他的魄力而感到畏惧,部下仍旧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

  「是……是的……!在舰队深处能看到的巨大舰影毫无疑问是『黄龙号』,因此敌方很有可能是帝国海军第一舰队──」

  葛雷奇没有听完内容显而意见的说明,就转过身子从楼梯口冲进船内。

  「……哼,看来这次的战争以比预期更夸张的形式来了呢……!」

  对葛雷奇的庞大身躯来说,狭小的走廊显得太窄。他沿著通道往前冲,同时撞飞那些在途中和他擦身而过的部下。当他抵达目的地的舰长室门前时,他举起了巨大的拳头动作粗鲁地敲向房门正中央。

  「少将!派出去侦查的船舰送来报告了!看来对方是整团来犯!」

  虽然他对门内大声喊叫,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应。焦急的葛雷奇更扯开嗓门:

  「少将!现在不是您休息的时候──」

  这时,葛雷奇眼前的房门突然打开。下一瞬间,长相狰狞的海兵队长一口气绷起表情。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从门缝后露出战战兢兢身影的人是个上半身没穿衣服的年轻男性──也就是葛雷奇前几天才让对方稍微尝到恐怖滋味的部下克蓝加。

  「队……队长……这是……我是帮太母大人……不,少将大人的爱鸟送食物过来……」

  克蓝加把皱成一团的上衣和搭档水精灵抱在胸前,心惊胆战地辩解。依附在他全身的淡淡香甜气味飘了过来,藉此察觉情况的葛雷奇重重叹了口气。

  「──够了,快点给我滚!」

  被他大声赶走的部下匆忙沿著走廊跑走。就像是要和他交班,葛雷奇毫无顾虑地直接踏入舰长室。下一瞬间,和先前部下身上香味相同的味道就以好几倍的浓度刺激他的鼻子。

  「嗨,葛雷奇。看你的模样,状况似乎不寻常。」

  在占据房内一半空间的床上,一名身上只有薄薄床单,除此之外寸丝不挂的女性──齐欧卡海军少将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露出微笑。挂在床铺顶篷下方的栖木上还可以看到她的爱鸟,米札伊的身影。

  「没错,的确不寻常。所以现在不是悠哉猎食男人的时候。」

  葛雷奇的语气中带著指责,然而挨骂的艾露露法伊却一脸泰然自若地开始穿上之前脱掉的军服。而且不知为何,她丢著内裤不管而是从上半身著手。虽说这是早已看惯的光景,事到如今也不会因此烦恼该看向哪里,然而还是感到有点头疼的海兵队长继续说道:

  「明明才在北边尝到苦头,帝国那些家伙还是没学到教训,又动用了大量兵力。既然派出整支舰队,想必他们至少是打算夺走这里的制海权吧。」

  「嗯,一定是那样。」

  「不过,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夺回东域吗?原本就是对方无法应付,我方才好心接手,结果闹到现在还想来抢回,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的行动。」

  「你说的没错──啊,不好意思,葛雷奇。你可以帮忙从柜子第二层随便选一件给我吗?」

  听到长官这么说,葛雷奇依言走向她指出的柜子,从第二层抽屉随便捏起一件内裤,朝著床铺随手丢了过去。单手接下的艾露露法伊露出亲切的笑容。

  「水蓝色条纹吗?不愧是葛雷奇,品味真好。」

  「所以说至少内裤这种玩意请自己拿!」

  少将无视以类似惨叫的声音来指责自己的副官,慢条斯理地穿上内裤。葛雷奇只能充满耐心地等待,在上衣钮扣也终于扣好时,艾露露法伊再度开口:

  「我想是矿山吧。」

  「啥?您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矿山,齐欧卡新获得的西领──对帝国来说的旧东域中,不是有产铁量不低的希欧雷德矿山吗?这东西的有无会对我方制造爆炮的速度造成很大差距,我想帝国大概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吧?」

  她坐在床上,晃动那修长纤细的双腿。即使听了这番分析,葛雷奇还是觉得无法全盘接受。

  「不是一样吗?所以一开始别交给我们不就得了?」

  「如果帝国是军国的话应该会那样做吧?关于这方面,老实说我也深感同情。」

  少将边说,边把手肘撑在整个露出来的大腿上。葛雷奇以受够了的表情请求长官。

  「麻烦快点穿上裤子……」

  「你的建议有道理。但是葛雷奇,对我来说,裤子等于是一种罪业。要是穿上就必须再脱下,这无限的重复有时候会让我感到极为无益。」

  「有那么夸张吗?只不过是一天一次,上床时要脱掉而已吧。」

  「一天一次……?抱歉葛雷奇,有点困难。这是什么高等的玩笑吗?」

  看到艾露露法伊认真思考的模样,葛雷奇重重叹了口气。她并不是在装疯卖傻,只是对于只要一逮到机会,即使是在航海中也会把男人弄进自己房间床上的艾露露法伊来说,「上床」这个词的定义和葛雷奇的认知有根本上的不同。

  「算了,无益也是一种正理。今天就把胜利让给你的理性和忍耐吧。」

  看到长官总算把手伸向裤子,长相狰狞的海兵队长松了一口气。

  「那真是谢了……还有,可以顺便请您克制一下对船员一视同仁,见一个就吃一个的行为吗?」

  「这种事情要是厚此薄彼才会有问题吧?这些无可取代的孩子们每一个都有被我拥抱的资格,我这边不会做出筛选。所以葛雷奇,我说你也别再逞强,应该要乾脆地被我请上床才对啊。」

  艾露露法伊拋开穿了一半的裤子,开开心心地在床上招手。即使面对这天真纯粹的诱惑,葛雷奇还是转开视线坚定拒绝。

  「我还是坚决婉拒。抱歉这只是个人坚持的想法,不过我还是认为所谓女性该是由我主动出手的对象,绝对不是被主动的对象。而且我很久以前就已经从离不开妈妈胸前的时期毕业。」

  「嗯,不过葛雷奇,这也是我的一贯主张──即使你们像那样不断绕著远路,但最后还是会束手无策地回到这里来喔。」

  艾露露法伊边说,边指向自己丰满的胸部。葛雷奇只能苦笑。

  「我希望自己能好好加油,避免变成那样。不过,是啦──对于即使看到这不堪入目的长相还是一视同仁的少将,我算是相当感谢。」

  葛雷奇的逞强回应里混著一丝真心话。艾露露法伊以沉稳态度望著他的背影,同时再度拿起先前拋开的裤子。

  「……好啦,首先必须让舰队集合,总之把航向定为西南吧。在我慢慢把裤子穿好之前,你可以先让船员们进行出发的准备吗?」

  「遵命!」

  接下命令的葛雷奇离开舰长室。他快步通过狭窄的走廊并爬上楼梯,而察觉到异变的船员们已经在甲板上等待指示。葛雷奇从其中找出领航长和掌帆长后,复诵长官下达的命令。

  「是,了解。」「好!展开上桅帆!」

  船上立刻充满活力。船员们首先解除和「龙胆丸」船舷相靠的状态,几乎同时,爬上船桅左右支索的其他人员也接二连三打开原本收起的船帆。当摊开的船帆受风并让两艘船舰开始在海上滑动时,他们的将领从通往舱内的楼梯现身。

  「听我说,我可爱的孩子们。看来战争即将开始。」

  艾露露法伊以宛如能包容一切的温柔声调如此宣布,船员们的脸上立刻浮现喜色。即使内容显然不是好事,但光是从她嘴里说出,就让许多水兵听得浑然忘我。

  「敌人是帝国海军第一舰队,单纯以船舰数字来看,是对方会获胜吧──不过不需要担心,你们有我这个母亲,而我有你们这些孩子。只要有这份紧密的情谊,就不会输给海盗军那些无赖家伙。」

  艾露露法伊以唱歌般的态度发表演说。去空中滑翔一阵的爱鸟米札伊轻巧地停在她肩上,双翼往左右张开像是花朵绽放。羽毛洁白得简直眩目,让主人获得彷佛背后发光的效果。

  「太母大人……」「您说的对,我们的『白翼太母!』」「一切将如您的引导!」

  士兵们异口同声地赞颂司令官。被他们称为「白翼太母」的女性回应这些声援,露出温暖的微笑。毫无疑问,那正是母亲对拥有自己血缘的孩子们满心慈爱的表情。

  另一方面,从旁边望著众人狂热模样的葛雷奇歪著自己那裂到耳边的嘴。

  「嗯,真是……就算是所谓的拥有魔性的女人,也多的是方法对抗。」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战场是男人的世界──过去的他对此点深信不疑。那时的葛雷奇恐怕根本无法想像,自己未来会在一个女人手下老老实实地担任部下。和艾露露法伊的相遇就是如此出乎意料。

  「而且最恐怖的事情是,这一位是充满母性的女人──哪赢得了?只要是男人肯定都打心底明白,去抵抗这种人到底有多白费力气。」

  *

  由于中间多次插入高官们提出的质问,马修的说明持续了两小时以上。至于他本人甚至觉得自己讲话讲了好几倍以上的时间,然而在雅特丽的支援下拚命地应付追究后,密集的质问攻势终于转换成思考的沉默时间。

  「──很有趣。」

  尤尔古斯上将发表这样的意见,那轮廓分明的脸上挂著或许该形容为气势骇人的笑容。高官们全都倒抽了一口气。因为他们知道,这是长官的斗争本能被点燃时的表情。

  「柔软且大胆针对盲点的点子……不是很好吗,了不起,泰德基利奇家的小朋友。没错,年轻人就是要这样才行!」

  一对横长的双眼里涨满精力。在因为战意高涨而握紧双拳的长官身旁,副官邓米耶‧刚隆海校默默思考很久之后,终于平静开口。:

  「……我认为是很优秀的想法。以陆地军人提出的点子来说,从经过这场会议的讨论检验却依然具备现实性的这一刻起,应该就可以评价为非凡吧。」

  由于刚隆海校至今为止都给人坚持辛辣评语的印象,因此马修也大大松了一口气。然而同时,自己没有资格直接接下这份称赞的事实也让他很不甘心。因为被尤尔古斯上将和刚隆海校正面评价为「非凡」的部分──大多是黒发少年在事前托付给自己的内容。

  「然而对我来说,还无法乐观到认定『这样做就能获胜』。的确这番话提出了一种可能,但这种可能性却有著会受到现场状况与运气好坏左右的不确定内容。所以如果要视为托付帝国海军第一舰队命运的提案,我不得不做出还欠缺信赖性的──」

  「我没有要你把畏缩行为正当化,邓米耶。」

  没让副官讲完,尤尔古斯上将就打断了他的发言。就连向来发言尖酸的刚隆海校也不由得哑口无言。舰队司令官横著眼瞪向他,同时搓著双手的手指。

  「你懂吧?其他也就算了,只有这种掩饰不会获得原谅。成败将受到现场状况与运气好坏影响──你虽然有意遮掩,但实际上最影响胜败的原因却不是这些。」

  「…………」

  「有颗聪明脑袋的你不可能没有察觉。比起其他原因,在这个战术中最有可能造成胜败差距的要素是我们第一舰队身为船员的熟练度高低。讲得极端一点,一切全都要看所有船舰能不能以泰德基利奇家小朋友期待的水准来行动。简而言之,要是我们很逊就会吃败仗。和这个要素相比,我认为所谓运气好坏顶多只算是误差范畴罢了──难道不是吗?」

  「…………不,的确是如此。」

  承认自己的诡辩被看穿后,刚隆海校也没有继续掩饰。他收起闪过嘴边的自嘲,转身正面朝向长官。

  「那么我就拋开面子老实说吧。在马修少尉提案的作战中,要求第一舰队执行的技术水准实在太高。尤其是进入胜负关键后的驾船更是刺刀边缘的冒险行为。根据状况,或许会出现无法完全对应的船舰,而这失败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事态──呜!」

  他的发言突然停止。原因显而易见,让军事会议的现场瞬间结冻──因为尤尔古斯上将往前伸的右手,一把抓住了刚隆海校的跨下。而且还展现出一副随时会动手捏扁对象物体的气势。

  「我问你一件事,邓米耶。我们是什么?」

  「──帝……帝国海军……第一舰队──」

  「我是指更前提的立场──你应该没有忘记吧?我们可是卡托瓦纳海盗军。是继承喀尔谢夫船长的技术和精神,天下无敌的粗暴集团。所以当然,建立起这份自尊的基础,正是身为船员的优秀水准。反过来说,当我们在驾船方面心生畏惧的那瞬间,就已经不战而败。」

  「──」

  「我个人的保身和面子根本无关紧要,这句话没有错,你说的很好。不过,当前被要求的最优先事项,是我们身为海盗军的自尊。从在场的我们到在船上负责磨亮甲板的一兵一卒为止,自尊是所有海军士兵共有的灵魂银币。换句话说,失去这东西的时候就是我们不再是自己的时候。」

  握住要害的右手加重力道。面对额头冒著冷汗,嘴里一言不发的副官,海盗军的老大继续追问。

  「你要主张现在就是那种时候吗?海盗军甚至不需要因为和敌人交手而败北,可以直接在此就完蛋了吗?」

  「──……不……的确,不是那样。」

  即使遭遇身为男性最严重的恐惧,刚隆海校还是很了不起地露出难以捉摸的苦笑。不过脸上倒是挂满冷汗。

  「──哎呀……哎呀,我居然忘记自己隶属于什么集圑……不战而败这种取巧的行为,我等本来就不可能办到。要是有那种小聪明,从一开始就不会获得海盗军这种感觉很蠢的别称。」

  尤尔古斯上将咧嘴一笑,接受这张不服输的嘴。他收起抓住对方跨下的手,在眼前把五根手指轻轻握起又张开。

  「知道你并没有真的缩了起来,让我总算放心。」

  笼罩两者的紧张解除,让旁观状况的人们全都放心地呼了口气。即使因为眼前的发展而产生畏惧感,马修依然觉得──刚刚那些行为,一定就是所谓「尤尔古斯」这家族的部分特质。

  「既然下了决定,就不能继续这么悠哉。必须赶快仔细检讨出战术上的结论,并决定决战时的舰队编成──不过,在那之前要先解决一些事情,库奇海校!」

  被指名的老将挺直背脊,尤尔古斯上将以毅然态度对下巴长满雪白胡须的暴龙号舰长开口。

  「我想你应该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明白暴龙号不可能回归战线。现在也是靠一大群人去帮忙把水舀出后才勉强可以浮在海上的状态……要是至少能回到港口或许还有办法,但也无法保证到达之前不会沉没。而且基本上我等即将面临决战,现状下无法给出人手……你懂吧?」

  「……是,属下了解。」

  两名船员只有这时不分阶级,都带著难以承受的表情互相点头。对于船员来说,自己搭乘的舰,艇就等于载著家人的家──马修回想起喀尔谢夫船长的冒险记里写著这样的内容。让少年不由自主地离题思考,如果是自己失去家会是什么心情。

  「一旦准备完成,会在今天内让那艘船葬身大海,同时暴龙号的船员也会被重新分配到其他船舰。库奇,你被发配发到的新去处是『枪鱼号』。」

  「遵命!是西古鲁姆海校的船舰吗?」

  「嗯,他是你的旧友,要去借住打扰也比较容易吧?你要活用和爆炮舰直接对决的经验,辅佐他在战斗时的行动。可以带三名值得信赖的部下过去。」

  沉著仔细地听完命令后,库奇海校以有点犹豫的态度发问。

  「小姐……不,关于波尔蜜纽耶海尉该分派到哪,您有何想法?」

  「由你决定。要是觉得那家伙还是能够信赖的部下就带她走,如果不是那样也无所谓,我只会把她当成一般水兵,丢去某艘合适的船舰。」

  即使再怎么无能,起码也可以把甲板擦乾净吧?带著符合军事会议现场的冷漠,上将发表了这番舍弃她的发言。老将重重点头,把视线朝往下方。

  「关于其他船员,也会陆续通知新的分发单位。那么如果没有其他质问,『暴龙号』的事情就到此结束。」

  尤尔古斯上将先确实结束这个话题,然后不由分说地切换成下个议题。

  「可以了吧──那么接下来,唯一该思考的问题就是要如何打倒敌人。」

  「──其实我一眼就看穿了,她颈饰上的宝石是用糖水浸渍法制作的假黑色蛋白石。不过我并没有说出口,因为我知道那女性真的非常珍视那东西。问了之后,才知道那是她已经过世的父亲赠送的结婚贺礼。本来是个以吝啬出名的人,却在那时花了大钱买这个宝石给她。虽然她父亲似乎没有鉴定宝石的眼光,这却是个让人感到温馨的故事。」

  军事会议结束后,和雅特丽一起回到自己房间的马修才刚打开门,就受到这串流畅的长篇大论迎接。原来是伊库塔正把夏米优殿下和波尔蜜当成听众,充分发挥那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

  「不过呢,她却以最恶劣的形式得知这个不会让任何人获得幸福的事实。因为姊姊生了重病需要一大笔钱,所以女性先在父亲墓前道歉,才依依不舍地去变卖那条颈饰。结果在店里被鉴定出是假货。不但回忆惨遭破坏,而且也无法筹措到金钱,因此她在茫然自失的情况下把一切都告诉我。听完之后,我毫不犹豫地决定要让最初骗人的那个家伙负起责任。」

  伊库塔发言时语气流畅,节奏也掌握得很好,因此很具备吸引力,公主和波尔蜜看起来都已经听得出神。少年用视线对开门进来的马修和雅特丽表示「欢迎回来」,同时继续叙述这故事。

  「没想到三两下就找到了那家伙,因为他一直不知节制地重复同样手法。我也借用了雅特丽的力量,一一追溯当时在邦哈塔尔的市场上流通的伪造黑色蛋白石的来源后,还不到两星期就查出『答案』。不过,接下来才是问题。要是从正面去逼问对方,必定会被蒙混过去。想从这种家伙身上把钱要回来,到头来也只能由我方反过来去欺骗他。所以我筹划出一个计策──」

  「──装成完全没有鉴别眼光的有钱人家少爷,在对方彻底放松戒心时骗走真正的宝石。之后不但自己逃逸无踪,同时还去怂恿事先找到的其他被害者,让他们去把诈欺犯逼上绝路。好,故事结束。」

  雅特丽以省略大幅内容的说明来结束这个话题,正讲得起劲的当事者含著眼泪整个人趴向床铺。

  「你太狠了雅特丽,真的太残酷了。接下来正是高潮啊。」

  「那真是抱歉。因为看你刚刚那态度,感觉还会讲很久。」

  「就算是那样你也省略太多了吧。到骗走宝石前,不是还有很多详细的程序吗!」

  「嗯,的确有。你把那个诈欺犯带到公共美术馆,宣称『这些展览品是从自己的收藏中借出』的厚脸皮行为确实让人吃惊……因为那个诈欺犯后来好像真的跑去索讨那些东西,想用来抵偿宝石的金额。」

  雅特丽似乎边说边觉得很好笑,举起手来掩住嘴角。在旁边看到她让话题提早结束而松了口气的马修往前踏了一步。

  「……真是的,我们在军事会议里艰苦奋战的期间,你们一直在这里闲聊吗?」

  「多亏两位,我过了一段非常有意义的时间。成果如何?」

  「我紧张得要命,也累得半死……现在非常能体会萨札路夫少校在军事法庭那时的心情……不过,我想该做的事情应该都有做到。原本还以为事态会更复杂一点,但没想到尤尔古斯上将明明外表是那副模样,脑袋却出乎意料地柔软。不过有时候也很可怕啦。」

  「最后是以你的点子为骨干,筹划出一套作战计画。虽然许多我们没注意到的部分都遭到修正,然而战术方面的梗概和预想相同……这次以结果来说,会严重影响到一整支舰队的倾向,所以我们的责任也很重大。」

  「比起事后被迫扛起恶劣的战况,事前提出意见并负起责任还比较好一点吧……就算决定在这里避开决战,在登陆后同样必须偿还这部分的欠债。所以必须趁现在让海军也分担风险才行。既然这次是共同作战,这才叫做公平的态度。」

  黑发少年耸著肩这样说完,然后把视线重新放回马修身上。

  「好啦,既然确定要进行决战,也必须针对这一点准备──马修,你接下来必须去打开那个货物,并训练部下在船上运用。应该有取得尤尔古斯上将的许可吧?」

  「嗯,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还说期待我们的表现。」

  「好,托尔威和哈洛已经先行动了,所以你先去下面的第六仓库和他们会合。运出来之后首先在黄龙号上,接在要在你们被分配到的船舰上实际测试。因为我们必须确实宣传那是『能派上用场的武器』。」

  「我知道了──是说,你也太会使唤人了吧。明明自己还一直躺在床上。」

  马修边抱怨边转过身子,以看不出疲劳感的脚步冲向走廊。伊库塔在床上挥著手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等到脚步声远去后才终于一口气撑起上半身。

  「──雅特丽,我们的部队被各自分配到哪艘船舰?」

  「你是新月号,托尔威是日轮号,这两艘船都在战列的边缘。我是猛虎号,这艘船的位置是战列中央。只有马修搭乘的船舰还未确定,不过我想会再收到指示。」

  雅特丽在连连点头的伊库塔面前继续淡淡报告。

  「哈洛与殿下要和部队一起留在旗舰上专心照顾伤患。虽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敌人闯上旗舰的事态发生,不过根据战况的推移,这里大概也会变忙碌吧。还有波尔蜜纽耶海尉,你──」

  讲到一半,房门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随即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我是拉吉耶希‧库奇,有人在吗?听说我们家的小姑娘在你们这里。」

  「库奇爷爷!」

  被叫到的波尔蜜赶紧打开房门。面对出来迎接的她,脸上带著复杂表情的库奇海校有点犹豫地开口:

  「……上将指示我移到枪鱼号。」

  「那……那么,暴龙号……」

  「因为损伤果然很严重,似乎难以修复……一旦准备完成,会在今日内就葬入大海。」

  听到这消息的瞬间,波尔蜜脚一软,身体整个往下倒。雅特丽反射性地想从后方帮忙扶她一把,但在出手之前,本人已经用手撑住墙壁避免倒下。尤尔古斯的后裔一边如此强忍著绝望感,同时拚死挣扎,努力接受自己造成的结果。

  「……呜……呜……唔……!」

  呜咽声也在最后一刻勉强忍住。就像是在表示,在他人面前表现出这种丑态的行为只要发生过一次就已经十分足够。

  等波尔蜜恢复平静后,库奇继续说道:

  「我可以带三名部下前往枪鱼号……接下来就看你了,波尔蜜纽耶海尉。」

  「……我要去,请带我去。」

  面露苦涩表情的波尔蜜从肺里挤出这句话。这迅速的回答似乎让发问的老将有点意外,库奇海校睁大双眼。

  「是吗……不过啊,会很辛苦喔。因为是以战败之身前往其他船舰打扰,虽然西古鲁姆海校是个宽容的男人,但手下的军官们应该会用侮蔑的眼神看待你吧。」

  听到这忠告,波尔蜜用力咬住嘴唇……她从军后就以异于常例的年轻不断晋升,虽然获得高官们的赏识,但相反地,遭受年轻同辈敌视的状况也不少见。在初次上阵就窘态毕露的现在,想必会有人打算趁此机会让她吃瘪吧。

  「我会想办法应付……因为这是我自己导致的结果。」

  从以颤抖声音如此回应的部下身上看出她具备多少决心后,库奇海校也重重点头。结束意志评估的老将把视线转向房中,寻找认识的脸孔。

  「好啦……真是给几位添了麻烦,尤其是泰德基利奇和雷米翁家的小子──哎呀,不在吗?我本来想在带走这家伙前也跟他们两个致个歉呢。」

  「我会确实转达您的心意。倒是海校,下次战斗时请您多多关照,因为我认为至少不会是一场轻松的战斗。」

  伊库塔从床上提出意见,老将也以认真表情点头回应。

  「纵使我已经不是舰长,但还是打算竭尽全力……我绝对不会忽视你们的忠告,这点我可以保证。」

  老将最后深深鞠躬,静静地离开现场。波尔蜜正要跟上去,却在踏出房间的前一瞬间停下脚步,有点犹豫地开口。

  「……谢谢……那个……很多方面都受到帮助……」

  吞吞吐吐道谢之后,她最后以勉强能够听到的音量,加了这样一句话。

  「……也帮忙这样转达给那家伙吧。」

  另一方面同一时期,提早一步离开房间的马修已经前往位于下一层的船舱,和托尔威与哈洛会合。看到两人正忙著和部下一起拆卸货物,微胖少年也卷起袖子加入他们。

  「……面对敌人的爆炮,这玩意能对抗到什么程度呢?」

  在靠著光精灵的周照灯来获得些微光亮的仓库中,拿走原本裹著行李上的厚布后,出现发出金属反光的中型炮身。听到脸上带著一半期待一半不安的马修这样喃喃说道,托尔威露出苦笑。

  「如果是先数一二三然后正面互相开炮,恐怕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不过根据运用状况,一定有这东西能活跃的场面。至于到达那场面之前的事情,就相信阿伊的策略和海军的实力吧。」

  「也对……毕竟这次大部分的行动都必须委托给海军负责,实在让人焦急。就算想对敌人发动一波攻势,也得先等海军让船靠近敌人,否则什么都不能做。」

  嘴上说著话的两人并没有停手,让部下按照拆封顺序把货物一一运出。当他们完成一轮作业正在稍作休息时,在略远处工作的哈洛突然以似乎很吃力的态度,抱著占满整个胸前的木箱走向两人。

  「马……马修先生、托尔威先生!那个啊,伊库塔先生吩咐我等货物拆完以后,要把这东西给你们各十瓶!」

  这样说完的她把木箱放到地上,只见里面塞满了装有茶褐色液体的细长瓶子。马修拿起其中一瓶,以不客气的眼光观察。

  「这是什么?看起来像酒……」

  「正确答案!听说是甘蔗的蒸馏酒喔!」

  「甘蔗酒?噢,在喀尔谢夫船长的冒险记里好像经常出现……等等!他特地把这种东西弄上船?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要是有空位放酒,乾脆多放一些子弹啊!」

  「──他也说了马修先生一定会生气。另外还有其他传言,伊库塔先生表示:『这是面对海盗时最强的实弹,在决战前,每个人都要在各自的搭乘船舰上有效利用』。」

  「这……简单来说,阿伊是要我们利用酒来打好关系……?」

  托尔威拿著酒瓶陷入思考。听了他的推论后,马修也稍微感到心服。

  「这些是为了让我们在搭乘船舰上能和海军顺利相处的后盾吗……如果是那么一回事,那好,我就先收下吧。不过,我还是不认为光送个酒就能让待遇改变。」

  三人抱著半信半疑的想法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决定总之先平分这些酒。

  准备迎接决战的「黄龙号」舰内非常忙碌,前往位于第二层的部下待机处的雅特丽也包括在这些喧嚣声中。由于她本身也率领了一个连,虽然很快就会收到移往其他中型舰的命令,但大量的部下却会被分派到好几艘船舰上。实际上,这已经是最后一次能直接对所有部下做出指示的机会。

  「连长,水兵们似乎都打算只靠著一把宽刃弯刀来面对白刃战,而不是使用上了刺刀的风枪或十字弓。我们是不是也该更换武器呢?」

  「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我们一直是拿这些武器进行训练,到现在才只有形式上去模仿海军并没有意义。虽然在船上弯刀比较便于行动的确是事实,然而不习惯使用弯刀的人拿来乱挥反而有伤到自己人的危险。这次应该要使用短矛,以突刺动作为中心来战斗。」

  即使身处不同的环境,她的判断依然明确而毫无动摇。听著雅特丽的命令,原本陷入不安的部下们也逐渐恢复冷静。

  「无论是在陆上还是海上,白刃战就是白刃战,该做的事情不会发生极端性的改变。不要害怕不要畏缩,也不要光凭蛮勇自己往前乱闯,要和同伴互相合作打倒敌人。只要这样做就一定能胜利。」

  「是!」「了解!」

  心服口服的士兵们听令离开。在目送他们背影远去的雅特丽身边,一直旁观双方沟通的夏米优殿下叹了口气。

  「真是毅然坚决。即使身处波涛汹涌的海上,你的作风还是毫无动摇。」

  「部下中也有人因为晕船而倒下,所以至少身为长官的我必须代替大地,成为不会动摇的寄托处。」

  两人边对话边把视线朝向室内,这时在半开的入口大门的另一边,突然有个熟悉的人影正一跳一跳地经过。由于看到那人影的肩膀上似乎扛著不应该出现的东西,雅特丽和公主都看向彼此。

  「……我离开一下,帮忙注意一下士兵们的情况。」

  把后续处理交给回应的副官后,炎发少女离开房间,公主也跟在她身后。她们快步在走廊上前进,最后就在通往船舰后部甲板的楼梯前方追上那个撑著拐杖的人影。

  「……果然没有看错。你到底在做什么?」

  「哎呀,雅特丽,还有公主。正如两位所见。」

  随性回答的伊库塔一只手撑著拐杖,而另一只手则拿著长度是身高两倍的钓竿,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雅特丽跟在开始以不稳脚步踏上楼梯的他后方,以挖苦语气开口发问。

  「还以为你总算能够下床,现在居然已经想练习用钓钩扯破敌舰船帆吗?」

  「我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招。呃,只是我觉得既然已经离岸这么远,能钓到的鱼应该也不一样吧?所以才想要试试看。」

  「在准备决战的军舰上吗?真是了不起的钓鱼兴趣。」

  「令人意外的是,我的要求获得了许可喔。好像是因为比起单纯躺著发呆,要是能钓到鱼还好一点。」

  走上楼梯后,阴沉多云的天空迎接他们。经过后桅底部,来到舰尾扶手的前方后,少年把鱼饵挂到钓钩上。他用了发霉的肉乾。

  「嗯咻!」

  完成这步骤后,他对著大海缓缓挥动钓竿。挂著秤坨的钓钩在空中飞舞,固定在手边的卷线器开始转动并放出钓线。雅特丽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工具,以有点佩服的语气说道:

  「我还在想从船上到海面的距离要怎么解决,原来有这种便利的东西。」

  「是吧?可以把钓钩丢到想要的位置,而且收线时也不必直接用手去拉,渔民道具这种东西是近在身边的发明宝库喔。」

  调整完钓线长度后,伊库塔原地坐下。少年把钓竿靠在扶手上,双眼看著遥远的水平线,一动也不动。夏米优殿下原本想对著他的背影搭话,却在开口前产生犹豫。因为少年散发出显得莫名紧绷的气势。

  在海鸟的叫声中,同样看著远方的炎发少女平静开口。

  「主要派出马修去行动似乎是你这次的方针。」

  「正是如此,多亏有他,我才能尽量偷懒。」

  「看来是这样。不过说归说,你的脑袋似乎还是在忙碌工作。」

  少年沉默著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像是投降般露出苦笑。

  「……这么明显就能看穿吗?我想应该不可能吧?」

  「明显。因为按照你的风格,在享受娱乐时应该会彻底投入其中才对吧?只是握著钓竿却心不在焉,让我无法认为你真的如外表所见是在偷懒。」

  没有错──伊库塔带著自嘲这样说完,收回放在钓竿上的左手并举高。

  「讲真心话,我是很想偷懒──因为回想起来,在北域时根本工作过度。」

  「的确,那场战争很忙碌。状况不断改变,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很少。」

  「嗯,是啊。在忙碌之中──不知何时,我掉了一根小指。」

  伊库塔把少了一根指头的左手朝向多云的天空,似乎很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我不认为那是错误的判断,不过,那是平常的我无法实行的举动。毕竟真的很痛──是现在回想起来都还会让我想吐的痛。嗯,痛到我真的觉得会死。即使要我现在再做一次同样行动也不可能办到,但,那时候的我却做了。」

  「…………」

  「为什么我能办到那种行为呢?──虽然我非常不愿意承认,不过大概是因为我是英雄。那时的我身处过度残酷的那个战场,下意识地想要以英雄自居。」

  伊库塔像是很不屑地如此告白,用力握紧剩下的四根手指。

  「『所有的英雄都会因为过劳而死』──送给不眠的辉将的这句警告,不是给别人,也是对我自身的鉴戒。英雄并不是靠天生具备的才能,反而是因为时势造成。强大的敌人,该保护的对象,必须贯彻的信念──只要凑齐这些条件,无论什么样的人都能轻易成为英雄。在全体希望该表现出那种样子的情况下,渺小的个人只能褪色消逝,而且还不明白其实这正是陷阱。」

  一阵强风从横向扫过。依然坐著的少年缩起身子,彷佛是在忍受强风造成的压力。

  「无法避免的绝境制造出的英雄,或许还能算是无可奈何……但是在大部分的案例中,制造出一个英雄的原因其实是其他多数人的依赖性怠惰。像这样产生出许多英雄并把他们一一累垮的正是现在的帝国──所以我不想顺从这种发展,也绝对不想让身边的哪个人被丢进这种情势。」

  风势已经过了高峰,少年绷紧的嘴角也略为放松。

  「所以,我选了马修。有上进心,不服输,同时也确实具备责任感……却还会给人不可靠的感觉,所以正好。他即使会成为好意的对象,也一定不会成为依赖的对象。正因为如此,应该不会让周围的人以错误的方法偷懒,也不会让他们以错误的形式工作。」

  雅特丽微微点头。对于这个微胖少年,她也抱著差不多的期待。

  「马修不需要勉强装出威严或个人风格。因为,从刚认识到现在,我就一直很欣赏他的平庸。不管什么时候,他那种产生正确的动摇却还能持续成长的自然模样,看在我眼里总是显得非常尊贵……不过这些话绝对不能在他本人面前说。」

  「是啊,可以想像到他会非常生气……可是,考虑到这一步并把工作交给马修的你却连脑袋中都无法彻底放松偷懒,是因为──」

  伊库塔把严肃视线朝向大海,让钓竿前端稍微上下移动。

  「因为敌人是齐欧卡吧……首先,我们绝对不会碰上愚蠢的将领,甚至连期待对方平庸都太天真。老实说比起爆炮,我反而更害怕这个问题。在自己没有全军指挥权的状况下就更……」

  炎发的少女也带著紧绷表情对少年的担忧表示同意。

  「嗯,我对这种心情可以说是理解到无以复加。毕竟我也不由得回想起面对『不眠的辉将』时那种惊险的状况──不过……」

  雅特丽以强烈语气在发言最后做了个转折,往前踏了一步后,从旁边伸手握住钓竿。原本无力靠在扶手上的长竿立刻像是长出脊梁般地竖直并朝向多云天空。

  「只有这点要先答应我──像切掉小指这种事情,下次就轮到我出面。」

  「──这……」

  「当然,没有任何人必须失去小指是最好的情况,然而还是会碰上无法避免的事态。如果是那样,下次你得让给我。没什么好抱怨吧?因为我们两人要轮流。」

  少年的黑色眼眸目不转睛地回望对方。在他眼前,雅特丽希诺露出作为共犯的笑容。

  「在全体希望该表现出那种样子的情况下,渺小的个人只能褪色消逝──你刚刚是这样说的吧?不过,如果个人换成了两人,情况应该会有点不同吧?即使是能把一颗小石头磨碎并继续旋转的齿轮,要是两颗一起跳进去,或许有机会使其停下。」

  为了不要丧失而陪在彼此身边。过去表达的意志绕了一圏,又回到少年身上。

  「雅特丽希诺如此希望,你又是如何呢,伊库塔?」

  「……无法拒绝呢。因为我的愿望,就是你能够按照你自身希望的形式存在。只有这点绝对没有改变──从那一天开始。」

  伊库塔带著苦笑回应,用双手重新用力握紧钓竿──这瞬间,微微的脚步声从两人背后逐渐远去。

  「──殿下?」

  雅特丽反射性回头时,原本应该站在那里的公主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从后方甲板回到楼梯口并下到第二层后,接下来已经是双脚擅自行动。第三公主虽然让途中撞到的好几个水兵吓得脸色发青,但现在她的内心却完全没有余裕去在意这种事情。

  「啊,殿下,您回来了──呜哇!」

  她低著头冲过走廊,不久之后右前方出现贵宾室的房门。不发一语的公主从边敬礼边向她搭话的卫兵前方直接通过,冲进房间里。

  比军官用床还要大上一圏的床铺,可用空间充足的桌子,还有两张藤椅一起迎接房间的主人。相隔不远就设置的两个船窗也可以看出为了宾客而注意到采光的体贴。以军舰上的个人房来说,这是属于最高等级的房间。然而,公主本人上船后到现在几乎都和骑士团的成员们一起行动,因此安排给她专用的这间贵宾室里还是缺了点生活感。

  她关紧房门并上锁。就这样获得独处的空间后,靠理性维持的最后部分终于崩毁。于是夏米优殿下趴在床上开始痛哭。

  「呜……呜……!」

  面对冲向内心深处的感情波涛以及这份疼痛,少女忍不住发出痛苦呻吟。

  ──像切掉小指这种事情,下次就轮到我出面──

  「……啊……」

  继续响起。即使拚命摀住耳朵,那两人的对话还是不肯停止。

  ──没什么好抱怨吧?因为我们两人要轮流──

  「……啊啊……」

  少女听著内心扭曲摩擦发出的嘎吱声,把身体缩成一团。她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被阳光灼毁的死者。

  ──雅特丽希诺如此希望,你又是如何呢,伊库塔──

  没有任何时刻能获得救赎,宛如坠入炼狱的罪人。

  ──无法拒绝呢。因为我的愿望,就是你能够按照你自身希望的形式存在──

  「……啊啊啊啊啊……!」

  置身于无尽灼热里的夏米优‧奇朵拉‧卡托沃玛尼尼克诅咒著自己。诅咒自己的愚昧,自己的无益,以及无可救药的腐败。

  为什么会这样希望呢──居然想要撕裂这份情谊。

  为什么能这样认定呢──凭自己可以斩断这份关系。

  她早就已经彻底明白。伊库塔‧索罗克的灵魂和雅特丽希诺‧伊格塞姆共存,难以分离。根本没有旁人能介入的缝隙。即使只是暂时的想像,这种半路插手的行径也充满罪孽。

  理性早就已经清楚理解,告诉自己应该立刻斩断这种妄想执念,应该要靠自己的双脚走上通往毁灭的旅程……如果连这点心愿都无法实现,至少不要牵连到任何人,而是要往某个远处,很有自知之明地独自一人迎接终局。

  「──呜!」

  ………………可是。

  可是……可是……她已经作了一场梦,已经无法自制地产生期待。

  期待和黑发少年并肩前行的自己,期待他带来的结果,期待无尽腐败的终结。

  也期待不是由任何人,而是由少年的手来促成的,最后审判──以及救赎。

  「…………真丑陋……」

  一道泪水涌出,沿著脸颊滑落,沾湿床单。她发出的声苜里混著呜咽。

  「……我真的……很丑陋……」

  少女身处绝对不会获得原谅的自我惩罚中,动弹不得地一个人不断哭泣。一直,一直,流泪再流泪──

  在夕阳快要接触西方水平线的时刻,执行了为「暴龙号」漫长航海生涯划下句号的仪式。「暴龙号」已经被僚舰「枪鱼号」拖往西方来到远离舰队的位置,之后只剩下交给浪潮带走的步骤而已。

  「算成整数是二十四年,真是艘长年航行的船只──你们自己选个时间放开拖曳绳吧。」

  「枪鱼号」的舰长西古鲁姆海校站在舰首,一边抽著大菸斗一边如此说道。听到老交情盟友的体贴发言,站在排出送葬行列的部下们前方的库奇海校静静点头。

  「──我等的船,我等的家。辛苦你没有屈服于炮击,直到最后都成为我等的依靠……」

  带著感慨叙述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献给达成任务的船舰的悼词。和这位老将相比,就连强忍泪水站在旁边的波尔蜜纽耶海尉与这艘船共处的时间都短得多。库奇海校的人生有一大半都在「暴龙号」上度过,的确足以把这艘船称为「家」。

  「另外,你也是孕育出许多船员的摇篮。部下们当然不用说,连我本身也是在你的守护下学习如何和大海相处。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风平浪静,都在你的怀中随著晃动入眠。也在遭逢暴风雨的日子里一起奋斗并胜利。」

  两人背后传来多人的呜咽声。这也难怪,因为曾苦乐与共的船只走向终点,就等于失去了一名家人。

  「长久以来谢谢你了。别离之时终于到来──祈祷先离世的十七人的灵魂能在你的守护和庇佑下,前往主神的身边。」

  库奇海校说完,从投锚台上往后退了一步。以此动作为信号,波尔蜜和另外两名船员跑向舰尾,解开两艘船之间的拖曳绳。

  已经破败的「暴龙号」失去最后的枷锁,往西飘向大海。海水从被打出的船底大洞灌入内部,舰影已经有将近一半浸入海中。不管是会完全沉没,还是会消失在水平线的另一端,船员们原本希望亲眼目睹她的最后──然而夕阳却无视众人的心意,抢先一步日没。

  在已经陷入黑暗的大海中央,库奇海校以舰长身分对失去依靠的船员们下达最后的命令。

  「……吊唁到此结束,所有人在本船回归舰队后,必须立刻前往下一个岗位。」

  即使他这样说,列队的部下们也没有随即行动。对于众人这种沉浸在悲伤中的模样,看不下去的老将开口怒吼:

  「你们这些船员别哭哭啼啼!大海不会等你们重新振作!」

  受到这喝斥的鼓励,原本属于「暴龙号」的船员们终于开始下一步行动。在慢慢解散的送葬行列中,波尔蜜最后一次把视线朝向吞没「暴龙号」的黑暗。

  「……呜……」

  原本下定决心绝不落泪,却有一滴泪水从眼角沿著脸颊滑落。她用手背狠狠一抹,之后再也不曾回头。

  目送僚舰步上最后旅途的「枪鱼号」回归舰队后,已经无船可归的船员们纷纷服从命令移动到其他船舰上。熟悉的脸孔一张张消失后,此刻只有库奇海校和他选中的三名部下还留在「枪鱼号」上。

  「不管怎样,得先让你们和我这边的军官们见个面。」

  西古鲁姆海校咬著没点火的菸斗,库奇海校和波尔蜜以及在「暴龙号」上各自担任领航长和掌帆长的两人则跟在他身后,排成一列沿著楼梯口往下……虽然中型军舰的构造都差不多,但不熟悉的走廊还是让四人都感到相同的陌生。

  「就是这里……其实不介绍你们应该也都知道,总之先进去再说吧。」

  西古鲁姆海校推开位于走廊底端的房门,在军官集会室里围著桌子待机的「枪鱼号」军官们立刻一同站起并举手敬礼。从一等海尉到五等海尉全都到齐,总共有三名男性和两名女性。

  受到众人眼神注视的那瞬间,波尔蜜拚命忍住想退后的冲动。以这次的案例来看,五人中包括认识脸孔的现状只会带来不妙的预感。

  「库奇海校以及几个部下都是从暴龙号移过来的人员,不需要说明来龙去脉吧?」

  「是!已经了解!」

  看起来似乎是一等海尉的强壮青年以明确语气回答。西古鲁姆海校点点头,把视线移到长年的盟友身上。

  「我是拉吉耶希‧库奇。身为败军实在惭愧,还请多多关照。」

  听到老将的简短致意,军官们以按照形式的敬礼回应。如此一来接下来的发展可以说是已经固定,以波尔蜜为首的三人也一一自我介绍。

  「──好,大致结束了吧?总之,你们就看状况好好处理。」

  留下不知道算是指示还是激励的随性发言后,「枪鱼号」的舰长带著库奇海校离开军官集会室。剩下来的人只有这艘船的五名军官,以及从其他船舰来此打扰的波尔蜜等三人。他们还来不及体会如坐针毡的感觉,最初的攻击已经袭来。

  「──哟,真不知道怎么有脸来这里,实在不知羞耻。」

  一等海尉的青年开口说道。这叫骂是在指谁非常明显,肩膀发抖的波尔蜜回看对方。

  「因为自己犯错而失去船舰,居然还可以悠悠哉哉继续活下去,真是让人佩服。」

  「同感。我说你,要不要现在去跳海啊?」

  两名女性军官中身高较矮且眼角有点下垂的那一个发言附和青年,波尔蜜勉强挤出回应。

  「……我会……挽回过失……之后……绝对会……」

  「啥?喂喂,你是白痴吗?──才没有那种机会!至少在这场战役中都没有!」

  青年发出威吓性质的怒吼,并握拳用力敲击桌子。波尔蜜不由得缩起身子。

  「话先说在前面,会交给你们处理的只有杂事!擦亮甲板或磨利弯刀,轮班也顶多只有半夜到凌晨的时段!别说掌舵,连操帆也不会让你们有任何插手的机会──简单来说,你的立场已经和最底层的水兵没什么差别!懂了吗,波尔蜜纽耶‧尤尔古斯六等海尉!」

  青年军官带著满满讽刺如此宣布。他的主张并没有错,在卡托瓦纳海军中,海尉之间的排行会由各船舰自行决定。在「暴龙号」上被任命为一等海尉的波尔蜜来到新隶属的「枪鱼号」后,地位只能全部归零。原本海尉的排行是从一等到五等,既然目前已经有五名先到的军官,波尔蜜的立场别说是六等海尉,甚至只能跟不到尉官的军官候补生同等。

  「你最好低著头过活,别暴露出更多丑态!要是心情好,我们就会让你有得忙。」

  「同感同感!我说,可以立刻叫你做事吗?其实厕所脏到不行!」

  刚才那个女性军官兴高采烈地把杂务硬塞给波尔蜜负责,波尔蜜以苦闷表情回看她。

  「……你真的都没变呢,尤琳。现在是这家伙的跟班……?」

  波尔蜜勉强回嘴反呛,这瞬间,叫做尤琳的女性军官收起笑容。她从位子上起身接近波尔蜜,接著单手抓住她的脑袋撞向墙壁。

  「嚣张什么!你这个败家之犬!只有出身优秀是唯一优点的母猪!」

  尤琳以完全变了个人的凶暴气势粗鲁咒骂,掐住波尔蜜脖子的手指指甲甚至刺进肉里。气管被勒住的波尔蜜无法喊出声,只能闷声呻吟。剩下三名军官都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连该出手帮忙的两人也在彻底的客场气氛中不知如何是好。

  获得压倒性有利的态势后,尤琳更是满心余裕,她换回原本语气继续说道:

  「我说波尔蜜,你有弄清楚吗?能靠著祖先光环庇佑的时期已经结束了……要是你无法尽快理解这点,我想对彼此都不是好事喔……?」

  「……我明白……我以前太依赖尤尔古斯的权威……而且……还污辱了这个名字……」

  「哎呀哎呀,你不是很清楚吗!既然这样,应该有所谓的正确态度吧?总之你要不要先舔舔我的鞋子呀?这样才像一只败家犬嘛!」

  尤琳松手之后,把自己的一只脚伸向蹲下来猛咳的波尔蜜面前。她脸上挂著不怀好意的笑容,打算破坏敌人最后的尊严。

  波尔蜜纽耶从下面狠狠回瞪对手,出手用力打飞眼前的脚。

  「……谁会那样做!就算已经不够格作为尤尔古斯的一份子,我也不会屈服在你之下!」

  「……啧!这只母猪,还敢那么嚣张──」

  当抓狂的尤琳打算再度抓住波尔蜜时,房门那边突然响起声音。她慌忙收回正要勒住波尔蜜领子的手。在间隔固定,听起来似乎有点刻意的脚步声之后,房门缓缓打开,出现一名新的人物。

  「打……打扰了,啊,呃……我是从陆军被派来支援的马修‧泰德基利奇,现在起被配置到『枪鱼号』上。所以……请多多指教。」

  微胖少年这样说完并举手敬礼后,「枪鱼号」的军官们全都诧异地面面相觑。察觉自己介入麻烦场面的马修立刻把藏在背后的「实弹」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为了纪念大家相识而准备的一点支援物资。已经先送给舰长那边了……各位也喜欢甘蔗酒吗?」

  青年军官伸出手,以随便的动作抓起放在桌上的酒瓶。这时,他看清贴在酒瓶上的标签内容,忍不住惊愕地睁大双眼。

  「──『遥远南海的神酒』!是莫塔格州的酿酒厂一年只能制造数十瓶的那个吗!」

  「咦!」「真的吗!」「等等,也让我看一下!」

  看到军官们只是因为一瓶酒就大惊小怪的反应,让马修不由得目瞪口呆。然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他带来的「遥远南海的神酒」是位于帝国南域的莫塔格州只生产极为少量的最高级甘蔗酒,但不光是高级而已。这种酒在制造时使用了过去喀尔谢夫船长历经往南方的航海旅程后带回来的异域甘蔗──名为「南方甘露」的品种。换句话说,是传说级冒险的战利品。

  对于把那位伟大船员视为祖先的卡托瓦纳海军成员来说,这瓶酒是无与伦比的好运象徵。纵使每个人都听过这名字,但由于高价又稀少,凭下级军官的等级,这可是连想看一眼都极为困难的珍品。这次能成功入手,全是靠著夏米优殿下的立场和财力。

  此时此刻,这种珍品不但出现在眼前,甚至还可以拿在手上实际接触。叫他们别那么兴奋反而比较困难。

  「……喂,你还好吗?」

  趁著军官们的注意力全都被酒引走,马修若无其事地走向在墙边瘫坐的波尔蜜。她愣愣地握住伸向自己的右手。

  「抱歉,我在走廊上稍微听到一点对话。」

  马修一边拉起波尔蜜,同时把脸靠近,以别人听不到的音量悄悄说道。

  「该怎么说,不管去到哪里都会出现这种家伙呢……我刚当上军官时也碰过类似的事情,真是让人受不了。啊,还有在之前搭乘的船上也发生过。」

  波尔蜜的胸口一痛。像这样稍微报复后,微胖少年把过去一切全都拋开,爽快地耸了声肩。

  「不过──比起在战场上的残杀,那也不算特别恐怖。你不必太在意,放宽心待下去吧。」

  这样说著的马修脸上浮现出充满力道的笑容,让波尔蜜不由自主地看到出神。她从来不曾经历过因为身边有哪个人而感到如此可以依靠的瞬间──然而她却过了很久之后,才面红耳赤地对自己这种心态有所自觉。

  当各自搭乘不同船舰的骑士团诸成员都实际感受到「实弹」的效果时,和公主殿下一起留在「黄龙号」上的哈洛正在船内第三层的大房间里,与部下们共同设置船内医院。

  「嗯~地板的空间怎样都不够……伤脑筋~也不能让伤患躺在吊床上啊。」

  「会让患部的血液循环变差,不建议。」

  搭档的水精灵米尔也从腰包里提出意见。哈洛待在这间为了防止渗水而几乎没有设置采光窗,只能靠光精灵的周照灯照亮的潮湿房间里,双手抱胸开始思考。

  虽然经过北域动乱让她对设置野战医院已经很熟练,然而待在可利用空间本身就已经有限的军舰中,又必须采取和过去完全不同的处置。

  「这样一来,到时候只能让伤患躺在走廊上……至少如果可以再借用一个空仓库──」

  「可以啊,由我去向上面报告吧。」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声音,让哈洛吓了一跳。她回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来此的邓米耶‧刚隆海校正站在众多医务兵忙碌行动的大房间里,削瘦的脸上还带著微笑。

  「啊……咦?那个,谢谢您,如果可以的话就麻烦了。」

  「不需道谢,或许我也会麻烦到各位啊。」

  听到他半开玩笑的这样说,哈洛只能苦笑回答「请多小心不要演变成那种情况」。刚隆海校轻轻点头,并把视线移向周遭。

  「话说回来──贝凯尔少尉的部下们的动作都很俐落呢。熟悉每一项工作内容,不过却不会因此随便应付,在基础部分上随时保持著紧张感……可以看出他们都具备丰富的实战经验。」

  「嗯~的确到目前为止,我们的部队都不曾无事可做……不过虽然能派上用场是很好,偶尔还是想讲讲看『这次都没人受伤,很闲呢』之类的悠哉发言。」

  「我也有同感……而且基本上,如果遭遇这艘旗舰出现大量伤患的情况,就表示败北的可能性已经很高。到时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去使用第二个房间。」

  这点也是船内医院不会设置在宽广空间的原因之一。一旦伤患人数多到需要另一个大房间,就应该判断人员损耗已经到了极限,甚至无法维持身为旗舰的机能。当然哈洛也很清楚这一点,然而她还是摇了摇头。

  「就算这艘船舰陷落,也不代表伤患会消失。投降之后,应该还是可以救助伤患吧?所以果然还是需要房间。」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刚隆海校收起那难以捉摸的笑容,凝视眼前的医护兵。

  「──你意思是就算确定自军已经败北,你还是会留在这里继续工作?」

  「因为无论胜败,我的工作都是要尽量拯救多一点负伤的人。」

  哈洛保持沉稳微笑如此断言。面对这简直耀眼的决心,就连向来发言尖酸的海校也举起双手像是投降。

  「我输了,能让你照顾的士兵很幸运……不过,贝凯尔少尉。」

  下一瞬间,男子看著哈洛的眼里出现某种类似怜悯的神色。

  「刚才的发言怎么听都像是毫无虚假的真心话,所以我才要这样说──你能抱著这种心态还真行。」

  「咦……?」

  哈洛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能不解地歪著脑袋。这时刚隆海校突然把嘴巴凑到她耳边,以只有哈洛一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悄声说道:

  「……在关键时刻真的会麻烦到你,请多多关照啊──同志哈洛玛。」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瞬间,哈洛全身僵硬得像是被冰水淋到。刚隆海校从哑口无言的她身边通过并离开现场,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

  即使他已经完全远去,哈洛依然无法动弹。过了一阵子之后,经过附近的部下诧异地对她开口。

  「……少尉,您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不,没什么事,我只是稍微发呆。」

  听到部下声音才终于回神的哈洛立刻挤出笑容,装出没事的模样。于是部下也放心地回去工作。

  「…………呜……」

  哈洛一边目送士兵的背影远离,同时用五根手指紧紧扣住自己那无论怎么克制都无法停止发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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