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一章

  「……报告已送达。看来没有错,前加伦姆激进派占领了首都诺兰多特东部第六区。」   书记官带来决定性的坏消息。耸立于首都中央的议会议事堂委员会办公室弥漫着沉重紧绷的气氛,聚集于此的大多数议员都严厉地盘问屋内唯一背对他们站在窗边的深蓝色西装男子。

  「──情况变得非同小可啊,执政官。」

  说话者的声调散发出明显的敌意,同时又难掩喜色。另一个带著同样意味的问话声紧接著跟上。

  「即使只算大规模的,这也是在你任期内发生的第五起内部纠纷……针对帝国的军事行动因此长期停摆。这次可无法替你说话了。」

  「正是。不顾周遭反对大刀阔斧地整顿导致如此结果,你究竟打算怎么处理?」

  「两年前帝国军因军事政变分裂之际,如果我国准备万全,应能越过国境大举入侵,但未能实现──只因国内隐含的争端导火线多到难以实行。」

  「一场接一场内乱破坏了我等的战略构想。即使有帝国方面暗中煽动,也无法当作藉口。你不认为应当有人承担责任吗?」

  尽管面对接二连三的逼问,他们瞪视的背影依旧文风不动。只有金属管交互摩擦的卡嚓声,从背影的另一头断断续续地传来。

  「请给我们可以接受的答复!即使打定主意保持缄默也躲不掉的!」

  一名议员对男子的毫无反应烦躁起来,一下子拉高嗓门指责对方的沉默。彷佛终于察觉他们正要求自己答复,金属摩擦声戛然而止。

  「──就算指责我在保持缄默,各位的忧虑对我而言难以理解。」

  男子回答的语气平静得可恨。面对那伫立在房间最深处不为所动的中等身材背背影,期望击溃这座大本营的议员们不服输地竭尽全力声讨。

  「逞强也该有个限度!还是你其实没理解状况?前加伦姆的激进派势力占据了部分诺兰多特市区死守不出!任谁都看得出此事会波及大量民众!不管激进派有什么目的,他们肯定会利用民众当人质……!」

  「若这起事件造成许多牺牲者,你的政权支持率将难逃暴跌,但接受激进派的要求曝露出己身懦弱的丑态结果也是一样。你终于无路可走了,执政官。越过这扇窗俯瞰的街景,也不知还能再看几天──」

  听完一连串露骨地盼望预测成真的发言,男子深蓝色的背部缓缓地耸动,显示他正不由得发笑。

  「真是光荣。没想到比起被抓市民的安危,各位更担心我的前程。」

  以淡淡的讽刺给予议员们一击,在他们还没更加破口大骂前,深蓝色的背影高声宣言。   「不过请放心,各位的忧虑大体上是杞人忧天。」

  被男子气势压倒的议员们一瞬间哑口无言。金属管的摩擦声再度在宽敞的室内响起。   「由于已采取必要的措施,我仅仅在这里等待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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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张设于封锁道路中央的帐篷内。面对眼前的长桌,勇敢的少女卡夏的时间停止了。虽然正确地说,是注视著放在桌上切成方块的面包、水果拼盘与倒在铜杯里的牛奶才对。   「怎么了?吃啊。你肚子饿了吧?」

  在少女对面,桌子另一头的约翰面带笑容地要她开动。他自己也啃著苹果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必担心你弟弟,他现在正吃着相同的食物。在这里三餐都能供应生菜和水果,是在城市内战斗的优点之一。」

  「……不去收拾那些家伙吗?」

  当少女握紧汤匙问道,约翰忽然露出严肃的表情地反问。

  「卡夏小姐。收拾王国复兴派的人,是你的目的吗?」

  感到意外的卡夏沉默一会儿后噘嘴摇摇头。

  「……不是。我一开始说过,我要找回爸爸和妈妈。」

  「太好了,那你的目的几乎和我一样。」

  白发将领松了口气似的笑逐颜开,指尖咚咚地敲着桌子。

  「光是要收拾掉敌人不难。只要派我带来的部队全力进攻,不用一小时即可解决──但这样做必然将发生激战。如此一来,你的父母或许会受伤。明白了吗?」

  唔唔唔~卡夏皱起眉头。停顿足够的时间后,约翰继续往下说。

  「目的是救出被抓走的人,战斗只是达成目的的方法。不可以弄错这一点喔,卡夏小姐。」   「……那么,约翰你打算怎么救出我爸爸和妈妈?」   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白发将领的目光投向帐篷入口。很快地,副官米雅拉掀起布帘探头进来。

  「约翰,潜入被占据区域的部队派回的传令兵刚刚抵达。」

  「Yah。报告吧。」

  「是──首先,敌方总数看来为一个营约六百人。其中大多数是未经正规训练的民兵,但有三分之一左右由退伍军人及现役士兵组成。」

  「正如我所料。被他们抓走的市民情况如何?」

  「几乎所有人都被监禁在位于此处东边三百余公尺外的地点──东部第六区中央的文化馆,现阶段的待遇好像不算差。他们为在初期行动中负伤的伤患包扎,并给予所有人饮水。除了部分情况之外,目前市民们仅仅是在精神方面惊慌失措而已。」

  「部分情况是指?」

  没有错过这一句话的约翰追问。米雅拉使劲咬住嘴唇回答:

  「……有部分民兵对出生背景为加伦姆以外国家的市民动粗。虽然目前还停留在脚踢民众背部、咒骂等轻微程度……若监禁长期化,令人忧心这些行动将逐步恶化。」

  「──愚蠢。」

  语气激动地抛出一句评语,约翰深深叹息。

  「敌方势力的规模及人质的现状我都清楚了,必须尽速解决事件的理由也是──再来,告诉我对方详细的战力配置。」

  「是──敌方的战力分配分别集中在占领区域第六区的中央及外围部分。驻扎在中央──文化馆周遭的兵力约百余人,大半是训练程度低的民兵。主力近五百人则负责防御外围,派往占据区域西侧──我们目前所在地这一带的部队特别多。」

  「将只需监视人质的工作交给外行人,主力过来牵制我们吗?也算适当的安排。」

  看出敌方用兵的态度,白发将领关注这一点。

  「但这对我们来说正好方便。既然敌阵内全是外行人,潜入内部的他们应该也易于行动。」   「看来正是如此,潜入中的拉凯少尉还报告『大多数的民兵和稻草人没两样』。」

  「Hah!这俏皮话真有他的风格。想到『上一次的工作』,这种程度的任务不足为惧啊。」

  欣喜于部下靠得住,约翰继续归纳应该采取的战术。

  「状况我大致了解了。在外头的我们贯彻声东击西的任务,基本上让他们由内侧击溃敌营比较好。尽管相对的他们的负荷也会加重──米雅拉,你可有异议?」

  「没有。我等这次应该也能够大展身手。」

  米雅拉一脸自信地承诺。她和约翰接着花了几分钟讨论作战计画细节,在即将谈完的时候,又有传令兵抵达。

  「──你说什么?」

  接获报告,米雅拉微微皱眉。

  「──很抱歉,约翰。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向你报告。」

  「是不太好的消息?」

  「没错。在可能成为人质的重要人物名单上多了一个新名字。」

  米雅拉露出半是紧张、半是疑惑的神情,说出那个名字。

  「阿纳莱.卡恩。数年前从帝国逃亡至此,自称是『科学家』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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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方面,说到他本人──这次也和可怜的助手一起置身于弥漫着呛鼻发酵气味的黑暗中。

  「唔。真伤脑筋。」

  在调低光量的远光灯朦胧映照出的空间中,老贤者仰望低矮的天花板。他的眼前是和文化馆职员借来的光精灵,已经死心认命的助手巴靖则和他的搭档火精灵拉喀一起躺在另一头。

  「怎么了,巴靖?你格外地冷静啊。这次不连我的份一起惊慌吗?」

  「再怎么说也习惯了……直到逃离帝国为止,也不知体验过多少次类似的经历。」

  因为生闷气躺着不动也躺腻了,巴靖在黑暗中缓缓地坐起来。他像老人一样仰望天花板喃喃地说。

  「不过,这场叛乱发生的规模如何?希望奈兹纳他们没被波及。」

  「唔。似乎是王国复兴派掀起内部纠纷,但齐欧卡没天真到轻易容许他们夺走首都吧。刚才过来巡逻的家伙看来也是不习惯动武的民兵,我判断他们镇压的地区并不大。」

  「那么,就此等待军方救援较为妥当吧。就算演变成持久战,存粮也多得像座小山。」

  巴靖说著望向背后的橱柜。成为浓郁发酵气味源头的柜子里,塞满了颜色大小不一的各种面包,周遭还堆著大量的面粉。

  「……受国家委托开发,可长期保存的耐饥口粮面包。虽然是还在追踪检查中的试作品,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派上用场。」

  「要确实从制作日期较早的开始吃。是否腐坏或发霉自不用说,口感的干燥程度及味道好坏也别忘了纪录下来。那可是重点。」

  「是是是。博士对味道真讲究,委托明明没要求到这个部分。」

  「『如果连三餐都难吃,战争就毫无救赎可言』──巴达说过这句话。」

  阿纳莱怀念地说,从吃到一半的面包上撕下一口份量。

  「我也很清楚,高品质食物对士兵带来的影响绝对无法忽视。再加上像这种保存食品用途未必仅限于军事运用,在未来迟早将发生的饥荒中,或许能充作喂饱民众的粮食。」

  「博士说得好听,不过我可是知道喔。比起这种『对社会有益的开发工作』,你现在明明很想分心去研究长在面包表面的霉。」

  说完之后,巴靖不由得发笑的哼了一声。阿纳莱不高兴地把手伸进摆放实验作的橱柜,拿起一个发霉的面包凑到助手面前。

  「那你不好奇吗?这些红色、蓝色、黄色的五彩缤纷玩意是从哪来的!明明身为科学家,却不盼望一窥我们肉眼难以观测的微小世界吗!」

  「哇,好难吃!博士,放了醋的面包无论再怎么调整还是很难吃。」

  「正因为如此,现在需要制造更精密显微镜的预算……喂,听我说话!」

  就在阿纳莱当真发火大喊的瞬间,天花板上传来嘎吱嘎吱的震动声响。两人同时仰望头顶。

  「……他们发现了?」

  「嘘……!……都是博士大声嚷嚷……」

  「谁叫你不听我说!」

  两人依然学不乖地继续小声争辩,这时声音自头顶传来。

  「──躲在那边的,是阿纳莱.卡恩博士吗?」

  被点名的老人面露狐疑之色。巴靖拿起橱柜里的面包刀,准备面对最糟的状况。也许是察觉两人提高戒备的气息,自天花板传来的说话声换了语气。

  「请不必紧张,我是齐欧卡军的人,是前来救你的。刚刚有听见交谈声,你的助手也在下面吗?」

  阿纳莱和巴靖面面相觑。如果事情是真的自然求之不得,但是否可以相信这个人?

  「现在出来还有危险。我也有事想告诉两位,能不能让我进去叨扰一会?」

  考虑几秒之后,由于外面听不出复数呼吸声,阿纳莱打开了通往研究室地下室的暗门门锁。若是王国复兴派想骗他们上钩,就算不肯开门敌人也会强行闯入──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干脆地如此判断。

  「这里……看来像是面包店的地下仓库。尽管上面也差不多。」

  一名蒙面遮住半张脸的瘦削男子走进黑暗。他的衣著乍看之下和复兴派民兵相相同,但阿纳莱在最初数秒便看出对方所言不假。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洗练,水准是用来凑数的民兵难以达到的。

  感觉到情况好转让老人哼了一声,拿起放在附近的面包给对方。

  「要不要吃一个?我正在开发的军用保存食品,听听军人的意见。」

  「我刚才听到有人喊难吃,而且又正在执行任务……比起这个,说到军队粮食,我个人希望博士能考虑引进米。」

  「米的供应量不稳定,很难判断啊。帝国有一片产米的粮仓,米却依然几近被当成奢侈品看待。虽然我认为别拘泥于小麦,开辟更多水田也不错,但小麦也有它难以放弃的优点──」

  由于对方有所回应,阿纳莱也得意忘形地谈论起来。巴靖头疼地插入对话。

  「这种事情晚点再谈,总之先来确认状况吧……那么,嗯──」

  「我是齐欧卡陆军少尉莫恩.拉凯。请叫我拉凯。」

  自我介绍后,自称拉凯的男子很快地开始说明情势。王国复兴派武装占领诺兰多特市东部第六区,带着许多人质一起死守在这栋文化馆内。包含他在内的齐欧卡军部队以尽早解决事件为目标分头散开。

  「──原来如此。嗯,大致上如我所料。」

  「政府方面希望在进入谈判僵局前迅速镇压反叛军,奉体察政府意向的指挥官之令,我等接下来将扫荡敌军。尽管我等准备极力节制战斗,但发生一些冲突在所难免。到时说不定会有流弹乱飞,请两位在这里躲藏到一切结束为止应该是最好的方法。」

  「我们可以躲着,但其他人质怎么办?你说有超过两百人被关在这栋建筑物内吧?」

  「我军将在扫荡民兵的同时放人质逃往面向干道的南边。外头的部队也会联合行动,想来大多数人皆可平安逃离。尽管无法断言不会出现牺牲者……」

  虽然继续流畅地说明,但拉凯默认,考虑到要救援的市民人数,不得不接受一定程度的不确定因素。

  「你不想把牺牲人数降低到接近于零吗?」

  看出他果断的想法,老贤者大胆地提案。拉凯狐疑地扬起眉毛。

  「……博士有什么主意吗?你足智多谋的事绩,我也多少听说过。」

  「只是大谈我有多古怪时顺便一提的吧。唉,这无关紧要。我很清楚潜入内部的你们人数比和部属在此的敌军来得少,因此必须尽可能有效率地除掉以数量取胜的敌兵。而你们多半打算利用这栋文化馆的结构来战斗。关键字是声东击西与分割──自敌军空门大露的背后夺走人质。怎么样,我可有说错?」

  这回拉凯惊讶得瞪大双眼。眼见他的反应,阿纳莱加深笑意往下说:

  「我想你们早就知道,这栋文化馆的构造有点变形。」老人扯破附近的面粉袋将面粉洒到地上,用手指画起地图。

  「房子内部像这样划分为北馆和南馆,两者之间只有一条狭窄的走廊作连结。因为原本只有南馆,北馆相较之下是近期增建的。这代表在北馆的人要和南馆的人联络,需要依靠唯一一条连结走廊。」

  拉凯颔首。阿纳莱的指尖指向那唯一的走廊。

  「只要尽可能吸引大量敌人前往北馆再截断这条线,就能分割他们。这部分交给你们处理,人质集中在南馆──这间地下室所在的区域,所以剩下的问题全在于如何清除这一侧的敌兵。好了,我有一个提议──」

  接下来,老贤者的说明声占据了三人的对话。

  「……这种事真的可行?」

  「我以科学家之名保证。不过,关于你担心是否真能办到的部分,即使失败损失也不大。通往这里的走廊是条称不上宽敞的单行道。光是诱使对方派兵力过来这里就就算有意义──只要占领出口,这里是阻挡大批人马的绝佳地形吧?」

  拉凯分析对方的说法后谨慎地点头同意。他从老人的提议中看出保持作战大方向不变,又能获得更有利结果的可能性。

  「由于是奇袭,在最开始行动的几分钟是你们占优势。在这段期间内将大半敌兵引到文化馆北侧,清除留下来监视的民兵释放人质。这部分的状况得看你们的身手而定,但是──要是那个机关顺利运作,我保证工作会轻松许多。」

  说到此处,阿纳莱重新转向助手拍拍肩膀。周遭依旧一片黑暗,但巴靖不需用眼去看也很确定,博士正露出像顽童般的笑容。

  「就让我们给他们上一课吧,巴靖。面包的原料也可以变成可怕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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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现场正发生这样的化学反应,此刻白发将领终于要将他拟定的作战计画从准备付诸执行。

  「──时间到了。米雅拉,你也率领部队行动吧。」

  「包在我身上。约翰你也要小心。」

  接获命令的米雅拉挺直背脊敬礼,飒爽地上马疾驰而去。卡夏板着脸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小声地询问身旁的青年。

  「……这一次要打了?」

  约翰立刻转向她摊开地图,蹲下来配合少女的视线高度。

  「卡夏小姐,我来特别专为你说明我正要进行的作战计画。」

  卡夏的身子无意识地往前倾。听到「特别专为你而做」,几乎没有小孩会不开心的。

  「首先──现阶段王国复兴派的人集中在两个地点。那就是我们眼前的──位于那些家伙镇压地区正中央的文化馆。」

  「我没有看过文化馆。」

  「想成一栋比你家大很多的房屋就行了。你的爸爸妈妈都被关在那里,房屋内及周边大约躲藏着六十名我派去潜伏的同伴。」

  这件事要保密喔,约翰竖起食指抵着嘴唇──既然地点在不缺潜伏地点的市区,以少数人占领广大区域的王国复兴派,等于毫无办法防止亡灵部队侵入。

  「我们假装从这里发动攻击,使眼前的家伙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迎击上,让屋内的同伴趁机行动救出被抓的人。你爸妈他们重获自由后将离开屋子,往前笔直地逃跑。」

  即使是十分简化过后的说明,卡夏这样年纪的小孩理解起来也颇为费力。少女全力运转小小的脑袋掌握他所说的内容,一脸不安地回望著约翰。

  「……妈妈她跑不快啊。」

  「不必担心。我们也会从这边过去接人。」

  约翰如此承诺,将地图收进怀中飒爽地转身。

  「……如果那些家伙不顾颜面地拿人质当肉盾就麻烦了。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内部潜入班的迅速行动是关键所在。」

  这句话已是独白而非对少女的说明。和所说之事相反,白发将领脸上没流露一丝不安之色,无畏地扬起嘴角。

  「既然夸口敌军和稻草人没两样,这种程度的人数差距就靠你们翻转了,可靠的亡灵们。」

  驻守在文化馆内的王国复兴派大半是民兵,但他们也具备基本的指挥系统,以身身经百战的退伍军人为首的干部们在相当于司令室的房间内坐成一排。

  将部下们提出的状况报告全部考虑过一番后,担任司令官的男子重重叹息。

  「……没想到没成功封锁索涅波路。只要堵住那里,就能大幅减少敌人的侵入路线啊。」

  「非常抱歉。根据报告,他们因为同伴的马车在搭建路障时失控而分神,被敌军打个措手不及……」

  「不必找借口。无论如何,都得晚点再追究责任了。」

  打断部下的发言,担任司令官的男子以严厉的目光环顾坐成一排的众人。

  「我等甚至还没站上起跑线,先牢记这个事实吧。为了将这个占领区域建立成加伦姆民族的占有居住区,我等必须以『请求提供协助的』市民为材料和国家谈判。想要逼那个执政官坐上谈判桌,这个死守据点必须在军事上是牢固的。牢固到足以让他判断『用武力攻陷风险过高』的程度。」

  当司令官说到一个段落,一名干部举手发表意见。

  「既然重视印象,那不是杀掉一个异民族的人质示众就行了吗?」

  拼命按捺想抱住脑袋的冲动,司令官摇摇头。

  「……我没有说要性急坏事。听好了,我等是秉持大义发起行动。在名义上,并非叛乱而是示威──仅仅是对齐欧卡政府的抗议活动。这栋屋子里的市民不是人质,而是『请求提供协助的』抗议活动的人。这就是禁止无意义地攻击市民的理由,你们要理解。」

  「退伍军人拿风枪抵着市民,用这套说词解释实在说不过去啊。干脆豁出去坦承是叛乱还好一些。」

  「断然说出这种话想必很痛快。但这么做,我们还有未来吗?」

  这句反击令干部词穷。司令官狠狠地瞪着他往下说:

  「我再强调一次,这场变革只靠武力无法达成,需要政治的支援。有许多潜在的势力反对现任执政官推动的同化政策──特别是解散占有居住区这一点。这场示威必须刺激到那些人的自尊。

  『找回加伦姆人得以作为加伦姆人生活的地方』──别忘了这是我等的口号。」

  这次他们能听进去多少?司令官一边说服,内心一边不由得失望地想。如今在他们的阵营里,没认清自己只不过是少数过激势力,一切都想用暴力解决的家伙太多了。

  「只要占有长期化构成既成事实,议会内的情况必然有利于我方,对执政官强硬手腕的不满应该会一口气爆发出来。如此一来,使亲加伦姆的议员就任执政官的目标也将大幅跃进。这代表重建王国的路线也能够上轨道。作为达成目标的第一步,我等非得尽可能稳当又顽强地坚守住这个区域。」   司

  令官很有耐性地指出他们接下来要走向的多个步骤。然而,大多数干部对于这种迂回的做法并不满意,反应不怎么好。

  「占领区域的状况不稳定,甚至连这样的思想都无法展现给社会大众……你们要先做好工作。善待市民,有什么怨言我晚点再听。」

  顾及事到如今再长篇大论地说教只是带来反效果,司令官匆匆结束话题。干部们一脸不满地起身走了出去。

  关上的门板彼端传来他们咂嘴的声音,司令官心头火起,这次一拳砸在桌面上。

  「都如此仔细说明了还摆出那种态度!真受不了……尽管缺乏人才无可奈何,民兵的急性子真是不可救药!」

  由于周遭只剩从现役时代至今的知己,他终于吐露真心话。靠少数退伍军人指挥大多数民兵──是他们现今的处境。尽管主要任务为监视人质而非直接战斗,血气方刚的民兵管理起来颇为麻烦。

  体察司令官的辛苦,周遭的部下们刚要开口鼓励长官时,有同伴脸色大变地冲进屋内。「──报告!文化馆北面发现敌踪!躲在暗处看不清正确人数,但推测规模超过一个排!」

  司令官脸上浮现紧张。现在不是感叹同伴不明理的时候。

  「已经潜入防卫线内了吗?但这种程度还在预测之内。叫士兵往北面集中以射击做牵制!这边有人质──不对,提供协助的市民在,反正那些家伙没办法杀进来!」   为了使部下放心,他斩钉截铁地下达指示。得令的传令兵正要跑回去,又有另一名民兵慌张地出现。   「报──报告!部分士兵在这里的地下室与敌兵接触!」

  「接、接触?敌军规模呢?」

  「不清楚。巡逻士兵发现疑似敌人的踪迹,迅速掉头折返……」

  这次司令官没有立刻回答。僵硬数秒钟后,他激动地摇头。

  「──不可能!虽说以民兵为主体,好歹监视者也有百人之多!竟然容许敌人潜入屋内,你们眼睛瞎了吗?」

  「我、我赞同您的看法……目击敌兵的士兵怀疑有密道存在。既然是从地下室出现,那里可能有通往屋外的路径……」

  听到部下提出意料之外的可能性,司令官神情苦涩地沉思。

  「……的确,倒不是没有可能。文化馆是不时有重要人物来访之处,无法断言这里没有为他们准备的紧急逃生口。我们事前应该仔细检查过……可是……」

  不管再怎么考虑周详,也无法完全避免漏掉的可能性。司令官花费十几秒接受这个事实,终于发出指示。

  「……无论如何,最好排除这种可能性。好,派人前往那间地下室!为防遇敌,派二十人过去!」

  自传令兵口中接获命令的民兵们,行动与小心谨慎相去甚远。

  「──上头命令我们确认状况!手边有空的人集合,二十个人一起过去!」

  「好。刚刚说看见敌兵的人是你,负责带路去那个地方!」

  「喔,包在我身上!」

  身材瘦削的民兵──不,是扮成民兵的拉凯活力十足地回答。他一开始就跟真正的民兵交换身分,碰到点名也不会被拆穿。

  顺利上钩了。他在心中暗自发笑,按照事前的安排带着大批民兵走下楼梯。文化馆地下有条通往多个房间的走廊,走廊尽头是分配给阿纳莱他们的临时研究室。

  「这个房间吗……上次进去的时候,不知为何四处散落著面包。」

  「我先进去了!」

  不给人继续思考的时间,拉凯冲进室内。虽然对这个不瞻前顾后的鲁莽家伙感到傻眼,既然他主动迎向危险,民兵们也没有抱怨。他们在确认没有敌人迎击后踏入房房间。

  「喂──你们看这个!」

  拉凯立刻指向一样东西。走过去的民兵一起纳闷地歪歪脑袋。

  「这是啥?面粉袋?」「堆了好多。」「上次查看时可没有啊。」

  房间一角堆满了大量的面粉袋覆盖整个角落。在难以理解这一幕代表什么的民兵面前,拉凯抢先说出自己的解释。

  「挪开这些面粉袋,另一头肯定有密道没错!──喂,大家也来帮忙!」

  那毫不犹豫的口气,让民兵们也认同说不定真是如此。他们一抬起面粉袋,袋子立刻破裂撒出面粉。民兵们在飞舞的粉尘中惊叫,只有拉凯一个人继续拼命作业。

  「哇──喂,冷静点!有干劲很好,但到处是面粉谁受得了!」

  「说那什么悠哉的话,不现在马上堵住暗道,说不定会有敌军出现!这点粉末就忍一忍!吸进多少面粉也不至于死人!」

  因为拉凯太激动地搬动袋子,室内空气变得一片白茫茫。从这片景象看出时机已到,他钻过呛得咳嗽的民兵之间,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间入口。

  「下脚处越来越少了,得将面粉袋搬到后面才行。喂~还在走廊上的人!别偷懒,进来帮忙!」

  将留在走廊上的民兵推进房间内,就完成了最后一步。拉凯几乎是独自一人走出房间,直接轻轻关上门。

  「──?喂,为什么关门?」「等等,别挤!」「就算你这么说,到处是粉前面也看不清──」

  在最前面作业的民兵忽然在弥漫粉尘的另一头发现一个小身影。

  「──嗯?你是谁的搭档?」

  一个火精灵孤零零地待在那里,在捧著面粉袋的民兵注视下举起双手自「火孔」点火。  「────咦?」

  剎那间,同个空间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灼热的闪光淹没。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皮肤和眼睛被火灼烧的民兵们口中迸出惨叫。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狭窄的地下室一瞬间化为凄惨的地狱。

  「啊、嘎……!」「好烫!好烫啊啊啊!」「呜喔喔喔喔喔喔喔!」

  「怎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恶,开门!放我出去!」

  全身皮肤烧伤的十九人推挤着涌向出口。然而门从外面被牢牢堵住,一动也不动。强烈的晕眩感在他们设法转开门把时来袭,脚步也摇晃起来。

  「呜,头好痛……」「喘不……过气……」「水……谁给我、一些水……」「…………」

  敲打门扉的力道渐渐减弱,不久后连抓门声都戛然而止,室内完全陷入沉默。从门板另一头感受到寂静的气息,提出这个计策的老人哼了一声。

  「看来很顺利。」

  耳朵贴着门板的拉凯点点头转过身。

  「连惨叫声都听不见了……你是魔术师吗?」

  「别乱开玩笑,这是堂堂正正的科学技术。」

  对不当的赞赏表达愤慨,阿纳莱不等人问便开始说明技术内容。

  「这一招我命名为小麦炸弹。是指像面粉一样的细微粒子大量散布在空气中,这时点火燃烧效率将大增的现象。依条件而定,威力足以杀伤人命。」

  「为了找出条件,做实验时面临性命危险的次数也不止一两次。」

  巴靖从后面小声地吐槽。老贤者大声清清喉咙做掩饰,继续往下说。

  「再加上缺氧。不仅急骤的燃烧耗尽密闭空间内的氧气,又有大批伤患持续猛喘着气。里头的家伙应该全部昏迷了。」

  拉凯耸耸肩。他的眼神已极度惊愕到露出认命的神色来。

  「……就算听完说明,我还是只觉得这是种魔术。从没听说过小麦可以打倒人的。」

  「你明明不算特别笨,既有的成见还真棘手。这样如何,要不要到我手下来学习科学?我来把你顽固的脑袋变得灵活一点。」

  「好可怕的邀约。等这件工作结束后,我会考虑。」

  任谁都听得出他说的是客套话。不顾遗憾地撇撇嘴的阿纳莱,拉凯望向走廊另一头。

  「我要回上头去,两位请留在地下直到逃脱准备完成。真的没有发生火灾的风险吧?」

  「没有。没剩多少氧气怎么可能燃烧。」

  老人像阐述自明之理般说道。对他的态度再度心生敬畏,影子的成员直视前方切换心境。

  「无论如何都很感谢,托两位的福,让工作变得轻松了──那么,请稍待片刻。」

  ***

  「……去地下的家伙还没传回报告吗?」

  等待好几分钟都没收到后续报告,司令官十分焦虑。连做个确认都让人这么焦急,干脆自己过去亲眼看看──当司令官在冲动驱使下正要站起来,传令民兵勉强赶到。

  「来自地下的报告。那里正如先前所忧虑的发现了密道,前往确认的二十人正展开封锁作业。」

  这份报告让司令官瞪大双眼开口。

  「真的有密道吗……能够在发生致命问题前堵住,是不幸中的大幸。」

  原本以为十之八九是部下看错,报告内容虽然使他吃了一惊,但想到已先采取对策因应,他松了口气。在场没有任何人发现,事态已在水面下恶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来自馆内北侧的联络。那边正持续进行牵制射击,但敌人毫无撤退迹象。希望不要减少人手,让他们继续戒备。」

  「可以。不过,派往地下的二十人没回来,馆内兵力有些薄弱……」

  不自觉地抖了一阵子的腿,输给不安的司令官终于从椅子上起身。

  「总觉得心里忐忑不安。我也到市民聚集的大房间去,万一他们趁着混乱打起歪主意那就头疼了。」

  他像对自己找借口似的喃喃地说,带著两名部下离开指挥所。前来传令的民兵──乔装的拉凯也若无其事地跟在后头。包含他在内的四人下到一楼在走廊上前进,抵达监禁市民的大房间。一打开门踏进去,许多充满害怕与不安的目光迎向他们。面对这种状况也毫不退缩,司令官堂堂地开口。

  「我是抗议团代表布凯欧斯。很抱歉使各位必须忍受不便,不过请明白,我们毫无粗暴对待各位的意思。相对的,如果有什么不方便之处请尽管说出来,想照顾孩子的妇女,隔壁也有哺乳室。」

  正如要部下郑重对待市民的指示,他的态度远比民兵绅士得多。拉凯在心中叹息──既然如此分得清轻重,那就从复兴故国的幻梦中醒来啊。

  「司令官阁下。我也可以提出一个请求吗?」

  拉凯看准时机缓缓地走过去攀谈。被人从意料之外的角度搭话,司令官不快地皱起眉头。

  「喂,别开玩笑了。我正在向市民们──!」话声到半途中断。被拉凯一掌重拍在下巴上,司令官的意识倏地飞向虚空。

  「就这么入睡吧……我想你应该听不见了。」

  拉凯不带感情地诉说,从指挥所跟来的两名部下脸色大变地拿起风枪。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枪口抵上两人背部。动手的是从背后偷偷靠近的民兵──和拉凯一样乔装潜入的「亡灵部队」成员。

  同一时间,大房间内的复兴派势力全体被解除武装。在短短几秒内夺走主导权,拉凯面对错愕的市民们淡淡地开口。

  「各位市民,请保持肃静──我等是齐欧卡军救援部队,前来救出各位。正如你们所见,反叛势力头目已丧失反抗能力,接下来我等将送各位前往安全地点。为了让家人看到各位平安的样子,请依照我的指示行动。」

  在他眼神示意之下,影子们立刻奔向市民,用小刀抵住以三人为一组绑在一起的腰绳。

  「接下来我等将依序割断各位的腰绳,松绑的人到那边排队,直到我下令前不可以动。如果乱动的话,我无法保障性命安全。我明白各位焦急的心情,但请保持冷静。在这种案例中,因逃跑时的混乱造成牺牲者并不稀奇。」

  拉凯在冷静的口吻中加入危险的词句,震慑眼前的市民。

  击退当前的敌兵后,现在最该防备的情况转移到市民失控自取灭亡上。处理没受过统一训练的民众集团,比战斗更加消耗精神。

  「……真是的。」

  如果至少在初等教育阶段让所有民众学习集体行动的基础知识,影子们也不必那么辛苦。回想起现任执政官将这些知识也囊括进课程内的教育政策,拉凯蒙面下的脸庞浮现苦笑──在这样的场面发现了希望现今政权持续下去的理由,这个事实让他感到可笑至极。

  「冷静下来后按顺序等候。别担心,时间还很充裕。」

  ******************

  「──指挥所传来指示,要我们以原班人马继续戒备。」

  当靠文化馆南边的大房间状况产生变化,在反方向的北边持续射击战的民兵们,收到伪造的司令官命令,要他们继续迎击。

  「不必见到异民族的家伙真是帮了个大忙。看见他们我就想一脚踹过去。」

  「我有同感。再继续多待在一个屋檐下几天,我可没信心息事宁人。」

  占驻扎文化馆兵力过半数的民兵里,包含许多仅仅想利用大义名分肆意施暴的家伙。这些只要朝敌人开火就满足的家伙,对于发生在看不见之处的事情不怎么在意。

  这次的作战关键就在于这一点。影子们放出的假消息,配上民兵素质低落及馆内南北两边除了一条走廊,外在物理上隔绝的事实,使在场所有人被分割开来。

  「你们真蠢,到碍事的人盯不到的地方折磨那些家伙就行了。比方说去厕所的时候,异民族离开大房间的机会多得是吧?」

  「好主意。我今晚就来试试。」

  卑劣的提议引起一阵笑声。直到一切都太迟的时候,他们才发觉再也没有机会折磨抓到的市民,此刻尚且一无所知。

  **********

  「后方似乎吵吵嚷嚷的……是文化馆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在与耍得团团转的民兵们相隔一段距离的占据区域外围,反叛势力主力驻守的一角,忽然感到不对劲的士兵望向背后。 与防守文化馆的粗劣民兵不同,这里配属的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士兵们,没有迟钝到对后方异变毫无所觉的地步。

  「如果需要援军,后方应该会派传令兵过来,好了,专注在眼前的──」

  但在与眼前敌兵互相射击的状况下,难以深入思考不对劲的感受所为何来。一名士兵重要的发现被战场的紧张感冲走,几秒钟后就被当成没发生过一样。

  「敌方部队自正面接近!全员举起武器!」

  指挥官开口下令。敌军越过路障传来的气息更增压力,目睹那样武器跨越漫长坡道接近,一名视力优异的士兵以变调的声音通知。

  「队长,是爆炮!」

  「别慌张,只有一门!这里是诺兰多特市内,国军无法进行很可能破坏首都街道的抱击战!那些家伙的目的是局部破坏路障!」

  这个可能在事先预测范围之内,他们的指挥官并未动摇。比起在没有居民的地点展开野战,现在这种城市战在战术上受到的限制更大。相较于国军属于少数势力的他们,要利用这些限制找出胜算。

  「炮口正对准这边!他、他们打算这么近距离开火……?」

  「别退缩!全员往左右散开!」

  指挥官谨慎地判断炮身动向,命令部下们闪避。若是好几门大炮并排堵住马路那便无计可施,但只有一门的炮击不构成威胁。

  炮门在士兵们左右散开后不久喷火,射出的炮弹击中路障正中央。作为障碍物的木材有四分之一粉碎迸散,但没有人员伤亡。司令官激励恐惧炮击声的部下,命令他们反击。

  「别害怕,趁现在冲锋!压制爆炮!别让敌人发射第二发炮弹!」

  装填第二发炮弹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趁隙压制、夺取爆炮是他们的反击计画。体察长官意图的士兵们越过路障发动袭击──疾驰出现的马匹,挡在势头正猛的他们眼眼前。

  「什──!」「呜哇啊啊?」

  少了路障保护的步兵毫无还手之力地被全力奔上坡道的骑兵冲散。一名女子在马背上宣告,为这宛如恶梦般的景象做总结。

  「──投降吧。只要投降就饶你们一命。」

  判断对手战力已被削弱到不可能继续交战,米雅拉.银少校催促他们投降。复兴派指挥官无法接受状况,脸颊抽搐不已。

  「……怎么可能。一点也没看到这种规模骑兵队调动的迹象──」   「如果只顾着监视地图上有标示的道路,大概会这样以为。」

  米雅拉半是自豪、半是疲倦地回答……从民宅庭院到民宅的私人道路、从无人知晓的小路到人人都避开不敢走的小路。多少次低头向私人用地被骑兵经过满腔怨言的市民道歉,她终于避开敌兵耳目率领骑兵排穿越至此地。与华丽的结果相反,这也是种需要毅力的战斗。   「凡是马匹能走的路应该全部检查过了!你们究竟──」

  「这只是马术的熟练度,以及更重要的,面对战争的态度有根本上的差异而已──不准再说废话。」

  米雅拉打断对话,从马背上向对手举起弩弓。这一来复兴派指挥官也承认战败,将手中的风枪放在脚边。确认之后,米雅拉点点头扬声喊道。

  「镇压完毕──好了,快解除他们的武装。完成之后,就去迎接市民们。」         「没、没关系吗?像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在马路中央。」

  「不知道……不过,那个人叫我们这么做。」

  排成时不时乱掉的四列纵队沿马路南下的市民之间传出这样的窃窃私语。带头引导他们的拉凯在此时停下脚步说道。

  「看来有人来接我们了。」

  跟在拉凯后面的阿纳莱和巴靖注视著马路前方。不久之后,便能看见一个骑兵排正迅速接近。双方的距离转眼间缩短,抵达市民们眼前的骑兵队形整齐不乱地停住。

  「各位久等了。齐欧卡陆军少校米雅拉.银以下共四十人,从现在起接手市民护卫工作。」   出现在队伍最前头的米雅拉从马背上敬礼。拉凯以带著亲近的目光仰望她的脸庞,也微微颔首回应。

  「那就放心地交给你们了。而我要掉头──回到一直在声东击西的同伴们身旁。」

  双方就此结束对话,拉凯如宣言般转身准备回文化馆。与他擦肩而过之际,阿纳莱拍了一下手掌。

  「──我想起来了。你以前是『那边』海军的青年军官吧?」

  拉凯猛然停下脚步。对着因突如其来的指证而僵硬的他,老人继续列举回想起的情报。

  「记得是叫刚隆少校?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你,原来是访问港口基地时曾见过几面。在亮处看见你的脸我才总算确定,没想到你是谍报方面的人。居然跨国重逢,真是奇缘──」

  「──博士。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还请到此为止。」   终于无法忍受的拉凯直截了当地制止对方说下去。那对他来说是重重的屈辱──作为亡灵的自尊心嘎吱作响,他对眼前老人的敬畏无止境地增涨。

  「最后我想请教一个问题──你果然真的是魔法师吧?」

  「我明明说过我是科学家!」

  阿纳莱愤慨地更正。那么,科学家就是比魔法师更可怕的东西──从前自称邓米耶.刚隆的青年清楚地记住,总算继续迈开步伐。

  ************

  「好──看来暂时告一段落。」

  传令兵送来市民们平安脱困的报告,让白发将领在相隔许久后放松肩膀的力道。

  「这里的封锁工作交给第二连,第三到第五连回归各自岗位,维持对被占领区域的包围网。不可以给他们机会补给。」

  做好理所当然的安排,约翰再次转向身旁的少女。他柔和笑容的含意隐约传达过去,使卡夏眼中也渐渐浮现喜色。

  「你很有耐心。我们去接你的爸妈吧,卡夏小姐。」

  ********

  「……现场传来报告。国军派遣的救援部队作战成功,夺回所有被当成人质的市民。」   书记官的报告令议事堂的一室鸦雀无声。原本准备的谴责台词几乎全部派不上用场,对现任政权没有好感的议员们困惑地站起来。

  「伤──伤亡情况呢?既然用武力强行夺回,想必造成了许多牺牲吧。」

  「根据报告,在作战中死亡的人全部出自叛乱势力,市民与救援部队只有少数人受到轻伤。国军的计画是继续包围被占领区域,催促叛乱势力投降。」

  没有任何情报可以用来反击的事实,使得议员们只能一脸错愕。以背影接下这份沉默,站在窗边穿深蓝色西装的男子也静静地开口。

  「各位忧虑之事都已解决,真是太好了──看来我现在得以欣赏一下从这扇窗望出去的景色。」

  喀锵──随著这句发言,男子手边传来金属管解开的声响。与他敌对的议员们赫然回神,同时叫嚷起来。   「

  没错!关于这个事件,我要连带严厉批判你强硬的政权营运手法!只要还继续满不在乎地大刀阔斧整顿,未必不会再发生相同的状况!」

  这番话已没有具体的批判对象,接连说出的台词也相当于没有意义的噪音。在迷失罢手时机的他们身旁,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议员们开口。

  「……玛吉亚议员。刚刚的发言可以视为恫吓吗?」

  「──什么?」

  被点到名的其中一人脸颊抽搐。另一名议员接著追击。

  「正是。在叫嚷执政官阁下有错之前,你应该先担心自己的将来。最近这阵子你似乎频频与加伦姆派阀联系啊。」

  被指出这一点的议员脸上渐渐失去血色,直到刚才还一起出言奚落的家伙也没袒护自掘坟墓的同伴。反正愚笨到连攻守交替都没发现的人,没办法在齐欧卡的政治环境生存下来。   「请随意批判。任何意见我都会真诚地接纳。」

  至今一直面向窗外的男子缓缓转向议员们。中等身材的他穿著不带一丝皱褶的深蓝色西装外套与长裤,两手拿着已解开的益智环。偏大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称不上英俊,却不知为何在见者脑海中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

  「不过,我在这里。只要民意还想要我,这个事实就牢不可破。」

  齐欧卡共和国主席执政官阿力欧.卡克雷。齐欧卡国民最熟悉的那张脸,摆出与内心想法完全分隔的政治家笑容。

  一时的风暴无力地远去,再也无人能撼动这名男子的笑容

  ****************

  「──街上的紧张气氛减弱了。看来约翰那家伙处理得很好。」

  侧眼看著路上行人松了口气的表情,率领手边一个排的壮汉塔兹尼亚特.哈朗喃喃地说。   尽管随著约翰的发迹晋升至陆军少校,他能够带进首都的兵力却顶多只有四十人,更只有在碰到特殊情况需要增加警备人手时才获准在议事堂周遭走动。而他们正得到这种罕见的机会。

  「那是当然的。我们的老大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犯错!」

  身材娇小的副官米塔.肯席士官长全力挺起小巧的身体斩钉截铁地说。哈朗几乎是反射性地一手摸摸她远比自己矮的头。

  「是啊。因为清楚这一点,我们从一开始心情就很轻松。」

  「所以说!别随便摸淑女的头~!」

  米塔士官长抓住放在头上的手挣扎。两人一边打闹一边前进,不久后前方出现同规模的排,他们停下脚步。

  「哈朗少校?警备任务的交班时间到了,你们是特地来接我的?」

  「就是这么回事,桑迪斯少校。」

  哈朗亲昵地攀谈。对方是军中同袍率领的部队,名唤桑迪斯少校的同世代军官也回应道:

  「刚刚听到一点消息,据说约翰.亚尔奇涅库斯又立下了功劳。在市民被当成人质的棘手情况下依然立功,简直把『能干』穿在身上走在大街上似的。」

  「加伦姆激进派也做了蠢事啊。约翰明明不可能输给参杂民兵的乌合之众。」

  哈朗哼了一声。桑迪斯少校也苦笑著点点头。

  「就是说啊──闲聊就到此为止,差不多该交班了,哈朗少校。」

  「如果办得到就好了──」

  哈朗搔搔头,原先亲昵的气氛一扫而空,他迎面瞪著对方的脸庞。

  「──但这个挪不开啊,因为看样子你接下来也正要做蠢事。」

  部下从他两侧走上前举起风枪。抬起一只手制止背后正要应战的部下们,桑迪斯少校神情不变地扬声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哈朗少校?你明白枪口对准友军的意义吗?」

  「我的心情也很沉重。我们彼此并不陌生,可以的话,我想和你并肩作战到最后。」

  「那么我问你,你怀疑我哪一点?」

  「什么怀不怀疑,我们首领早就看穿,街上发生的叛乱本身正是为了镇压官署设计的大规模声东击西伎俩。」

  看见对方嘴角微微一撇,哈朗仍旧往下说:

  「当同个市内发生那样的事件,官署的警备程度必然会加以强化。平常不许进入市区的部队,也能像这样光明正大地进入诺兰多特内……我认为这个著眼点不差,就以少数人压制中枢的作战计画来说很合理。」

  「猜疑也该有个限度。我为何要做出这种勾当?我的祖先是马姆兰骑马民族,和加伦姆毫无关联,也不记得显露过对体制的不满。前阵子选举时,我才刚投过现任执政官一票。」

  他寸步不让地强调自己的清白,哈朗一脸严肃地摇摇头。

  「对现任政权有所不满的不只加伦姆激进派而已……你无法忍受的,是扩及前马姆兰领土的农业推进政策吧?」

  当他指出这一点,桑迪斯少校周身的气息明显为之一变。感觉到敌意和杀气刺痛肌肤,哈朗平静地继续道:

  「配合人口增加,目前处于发展期的齐欧卡需要确保足够的农耕地。特别受重视的是当作主食的作物──即小麦,但扩展麦田需要更多的人力。不是在平原上与爱马一起生活的骑马民族,而是耕耘田地、和土地一起生活的农民。」

  「…………」

  「所以现在政府正推广前马姆兰地区的游牧民转行务农,当然,有国家补助。抛弃马匹拿起锄头──在你看来就成了这么回事吧。」

  桑迪斯少校咬得牙齿喀喀作响。示意部下们准备好随时展开攻击,哈朗说出结结论:

  「部分地区已有志愿者定居并著手开垦。你故乡那一带似乎也预计要全面变更成农地……这让你无法接受吧,桑迪斯少校,平原之民的后裔。」

  沉默即是回答,再也没有比这更强烈的肯定。

  「姑且告诉你一声,想随便蒙混过去也没有意义。我们是为了引出合作者才放你自由行动到今天,关于你罪证确凿的证据已备齐。比起企图在这里说服我,不如老实等待军事审判再辩解。」

  暗示现在反抗也没有意义可言,哈朗催促同袍投降。被逼到绝境的桑迪斯少校不久后挤出一句话:

  「……放过我,哈朗。」

  「…………」

  「如果我没记错,你的祖先应该也来自马姆兰。那你应该明白我的想法──我无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我等祖先昔日驰骋的大地被丧失民族自尊的家伙贬为农地。」

  哈朗沉默著没有回应。分不清是肯定还是否定的沉默,令桑迪斯少校烦躁起来。

  「不过──我更加无法原谅的,是出自马姆兰的大部分同胞甚至不对现状感到忧虑!」   饱含憎恨的声调震荡空气,桑迪斯少校吊起眼角,面对面告诉比他高一个头的同胞。

  「我也清楚,多民族共存共荣是齐欧卡共和国的理念。可是哈朗,你敢斩钉截铁地说这理念里没有欺瞒吗?在为了增强人口及国力逐步最佳化的社会背面,我等过往的文化日渐磨损消失。记录祖先英勇传说的口耳相传歌谣被改写成一行行名叫历史的枯燥无味文字,孩子们专心学习算数而非马术,从前斟满马奶酒的酒瓮早已用来存放黑色的葡萄酒。

  更加便利、更加普及、更加合理的形式──只靠这些标语建构的国家,在我眼中看来无比令人发寒。哪怕未来有富裕繁荣的保障也是一样。」

  听桑迪斯少校坦率地吐露心声,哈朗叹了口气。真悲伤──他心中并未如对方预期的产生共鸣感。

  「……我理解你的心情。别让我太难做,桑迪斯少校。作为齐欧卡人的国民性,若不奠定在超越昔日六国传承的高度就没有意义可言。如果像王国复兴派的家伙一样期望重建已经消失的故国根本没法谈。这件事你也明白吧?」

  「…………!」

  「我们必须建立的,是世上任何地方都还没存在过的国家,这个目标位在拘泥于过往原地踏步终究无法企及的领域。像你这种人无论说了什么,我都不会怀疑约翰想实现的理想。」

  见他表明坚定不移的立场,桑迪斯少校面露失望之色。

  「……我还以为你在最根本的部分也是我的同伴。」

  「不好意思,没符合你的期待。」

  哈朗半是真心,半是讽刺地向同袍道歉。马姆兰各族联邦,驰骋平原的骑马民族──在不在乎祖先传承的差异,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鸿沟。

  「由于体格关系,打从以前起只要我一上马,马匹就不乐意,因此我没法喜欢上马术。从军之后,我也一直避开骑兵相关职务──要不是兜了这个圈子,我也不会遇见约翰、米雅拉和人在这里的米塔士官长。」

  「…………」

  「我的传承不在出身背景,而在于此。希望从今以后,像我这样的家伙愈来愈多。抱持这种想法的我,对你来说果然是敌人吧。」

  哈朗迎面注视著对方宣言,他身旁的米塔士官长举起风枪,要动手就动手──有段高低差的两双眼眸表明自身的觉悟。

  「……无法阻挡时代的潮流吗?」松开紧握的拳头,桑迪斯少校不甘心地喃喃低语。他没有丧失理智到在会波及市民的市区进行毫无意义战斗的地步。

  他带领的排听从劝告当场投降。那一天,诺兰多特市内不再有更多伤患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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