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章

  『我真的是被你打败了。』

  鸭川太一事后这么对我说:

  『我想不到你在筹划的事情这么惊世骇俗,也万万想不到你会这么简单就放弃充满保障的成功之路;更何况那是你由衷期望,为此也做了各种努力的下任总裁宝座……』

  你说得完全正确。

  我自己在短短几个星期前,也完全无法想像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不过你也想想嘛,我被叫回平和岛本家,指定为候选继承人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而那件事本身就已经跌破大家的眼镜了。来得容易就去得快,世事本来就是这样,所以这次的事情这样子发展,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吧?

  『道理上是这样说没错啦,说得极端点,这世上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但就算这样,这也太……』

  我针对这点的回答是:有什么关系?

  先不管我个人的计划,这次的事件最后是外公——理事长立刻卸任,私立莺谷学园成功逃离被废校的危机。俗话说,结果好就什么都好,不过这次的过程也绝对不差呀。和过去相比,学生们有了更高的凝聚力,教师们也更端正向上,理事会经营上不透明的地方也逐渐有所改善。另外,我在准备表明个人的志向时,也有先向与会者告罪一声,说我要谈个人的私事。或许真的有些地方让人感觉不大对劲,不过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至少,我自认有清楚表现出公私分明,将两件事分开来考虑的态度。所以希望大家对我能够从宽量刑——不晓得这样能否接受?

  『……哎,总之你这次真的是有些超过了。不管怎么说,没人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交情这么深,我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弃你而不顾。我是你的同伴兼好友,能帮忙的都会帮到底,不过我只是一介高中生,所以能力范围有限啦。』

  不,你太谦虚了,太一。

  老实说,我真的很感激身边有你这个人。你的表现虽然没有太亮眼,但在各个关键时刻,你都为我做出许多实质的贡献。对我来说,这其实是个意外的错估喔。这么说对你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对你原本是没有寄予厚望。

  可是我给你的担子越重,你就越是表现出令我想像不到的活跃,和你平常给我的玩世不恭印象大相径庭。你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谢谢,我由衷感谢你,然后今后我们还要彼此多多关照。

  『话说,我还是有一点担心。』

  佐藤同学事后对我说:

  『因为你挑战的对象可是你的外公平和岛源一郎耶……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丢了面子,所以我有点……不,是觉得相当担忧……』

  佐藤同学,你这是误解。

  我当时发表的不是公开宣战,而是独立宣言啊。

  举个例来说,美国和英国大战一场获得独立之后,两国之间有一直交恶吗?——没有对不对?他们反而结成了强而有力的同盟,两边互惠互助。

  我是想建立一个胜过平和岛财团的巨大组织,但这不表示我一定会和外公采取敌对立场。应该说,要是我做出什么敌对性举动,我的组织一定会被外公即刻摧毁。

  没错,我目前想建立的是一个以平和岛财团为母体的兄弟组织。比较好理解的说法,就像是平和岛财团的隼人分店。我想,彼此之间应该不太会有冲突,反倒是有许多合作的机会。外公是个棘手难缠出了名的人,应该会了解这个概念,我也会尽量往那个方向发展……嗯,或许我是有点乐观啦,我会好好努力,尽力促成这件事。

  『这样啊,平和岛同学这么厉害,一定会很顺利。』

  ……你对我倒是挺乐观的。

  『嗯,我觉得没有喔。因为一路走来,你已经完成了很多个不可能的任务了,不是吗?所以没有问题,这件事一定能成功。』

  你真的好乐观喔。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应该可行,不过被你这样乐观且全然地信任,我倒开始有点不安起来了。

  『而且,你外公的事业也不是一开始就一帆风顺吧?你之前是不是跟我说过,他最早期的工作是帮别人做家庭代工?』

  是啊,我跟你提过。

  『所以平和岛同学,你要加油,我相信往后的路上还存在许多困难,可是就让我们一起加油吧。啊,对了,我忘记先征询你的同意,你的这艘船此刻处于扬帆待发的时候,请你一起带上我喔。也因此,我们首先得从设立法人开始,我想你应该也有这个念头,所以先搜集好一些资料,可以请你看一下吗?』

  ……你准备得也太迅速。

  『嗯,我很擅长这类工作罗……嗯……然后,再过一阵子我会想告诉你一件事。怎么说,看到你和凤同学这样全力以赴的模样,我好像也受到一点激励。等到这阵子一大堆要处理的事都尘埃落定,我一定会跟你说,希望你到时候可以好好听我说。』

  好,我答应你。

  我最喜欢有勇气又落落大方的女生了。

  『薪水没有调涨……』

  上连雀千寻老师后来对我说:

  『学校的各种状况最后都回归原貌是很好,问题在于我们没有达成当初最大的目的。老师这次这么拼命,要说一切都为了那目的也不为过,这实在太令人悲伤了。』

  嗯,是很悲伤啦。

  等等,老师你的薪水问题什么时候变成最大目的了?这件事我第一次听到,而且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老师最近在赌博还有其他事情上花了许多钱,面临相当严重的民生问题。最近吃的净是些粗茶淡饭,像是土司边或是豆渣之类的,如今已经有整整一个星期没吃到肉了。老师一直期待今后应该还会有一波成长期的到来,所以对我来说,这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状况,甚至都想去政府机关申请生活保护了。』

  该怎么说啊……

  我觉得人家只会把你扫地出门,要你去儿童保健协会而已耶。

  『而且老师最近深深地感到后悔,觉得自己会不会是受到你的唆使一舍弃掉原本美梦一般的生活,变得无法加薪呢?要是先前和前理事长站在同一边,或许我就能过着年终奖金让我笑得合不拢嘴的玫瑰人生了。但这个可能性却因为平和岛同学的谋略而永远消失,所以老师觉得,你可以对我负起一点责任。』

  好好好,我知道了。

  不然这样吧,要是老师今后愿意继续帮助我,我就请你吃烧肉,让你吃特等霜降牛肉吃到饱,这样好吗?

  『耶!若是这样,你要老师两肋插刀,我都在所不辞!所以我们现在立刻就来约一下去烧肉店的时间吧!老师知道一家很棒的店喔!』

  千寻老师这个人,好收买到令人战栗的地步。

  还真是诚实到了极致呢。

  不过学生们和同事们对她的喜爱也都非比寻常。而且不说别人,我自己就很喜欢千寻老师了,所以想请她今后也一路相随,彼此继续互动合作。如此一来,说不定总有一天可以看见她长大成人,变得很有魅力的模样。不,这好像不太可能,不过无所谓啦,

  就让她一直是这副德行吧。

  『Congratulations,隼人。』

  平和岛源一郎日后对我说:

  『这下子,你成功地失去作为我继承人的资格了,往后的路得由你由自己开拓……话说回来,我也真的是老了,即便这次只是半玩票性质地考验你一下,没想到我竟然无法看穿自己孙子的意图,以及他的志气格局。』

  不,没那回事。

  这次你要是有平常万分之一的认真,我的阴谋诡计应该会瞬间烟消云散吧。老实说,这次的计划和行动,真的是充满破绽。

  『应该是你已经猜想到我不会有平常的万分之一认真,才有办法这样将我一军吧?我说的老了就是指这件事。我应该要能分清什么时候应该使把劲将事情办好。我年轻的时候再怎么错误,也不会像这次这样误判局势。这代表,我是不是差不多该引退了?』

  外公,你又说笑了。

  『是啊,是说笑没错。真正的情况是,我本来真的有考虑要引退,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因为我很幸运地找到一个小小活着的乐趣。』

  ……呃,可以说一下是什么乐趣吗?我由衷希望不是我猜想的那个。

  『这还用说,就是变成一面高不可攀的巨墙,挡在你面前,毫不留情地凌虐你一番罗。哎呀哎呀,真是太让人期待了。』

  唉……

  外公,我们之间要融洽一点啦,我们可是祖父和孙子耶,彼此有血缘关系耶。斗争是不会创造出什么东西的喔。

  『不不不,谁叫你背叛我了。你作的对象,全都是和平和岛交恶的公司啊。』拜托,我也没办法啊。与平和岛财团关系良好的企业,不会答应这个要让平和岛源一郎吃鳖的差事吧?我当初也是拼死拼活才走出这条路,这也算是一个不可抗力的情况,所以你就高抬贵手如何?

  『……也是,而且视情况,我的财团似乎又有了扩张的可能性。因为就某方面来说,我们和过去彼此关系没有多好的企业群之间,多了一条「新的沟通管道」。』

  真不愧是外公。

  感谢你能正确又快速地理解这件事。

  『而且我如果想使用这条沟通管道,就必须透过你,因为真正能驾驭杏奈的人是你……哎呀,你真的很精明啊,果然我的继承人还是非你莫属。』

  我在此慎重拒绝。

  而且我先前将事情搞得那么大,又发下那样的豪语,现在怎么可能有办法出尔反尔?甚至可以说,我就是为了要背水一战,才刻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那样的大话。

  『哼,这样啊,怎么感觉跟某个人像极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想,你像的当然是你母亲。唉,真的是龙生龙,凤生凤啊。』

  话是这么讲没错,可是这血缘往上推回去,根源还不是在外公身上?

  而且外公当年踏出创建财团的第一步时,也做了类似的事情不是吗?我记得外公是拒绝接受父母的任何援助,赤手空拳开拓出自己的事业,对不对?

  『是啊,是啦。我知道,你身上百分之百彻底流着我的血脉……只不过,你应该很清楚,无论实际情况为何,你就是在台面上让我当众颜面尽失,所以你之后要是敢虎头蛇尾,我可是真的不会跟你客气。你要给我做好觉悟。』

  *

  「麻烦的还在后头呢。」

  杏奈对我说。

  「学校的事情是回归原貌,圆满落幕,我们暂且又变回一般的高中生,不过现在这种状态绝对只是一时性。我们到处欠了人家这么多人情,总有一天得还回去。」

  「是啊。」

  我啜着已经有些失去热气的茶水,开口说:

  「这种事情一旦推动了,想停下来可不容易。以反平和岛为号召所聚集起来的人力、资金和组织——要是一直没有正确的方向,最后势必会分崩离析……嗯,真的打从一开始,我们就无法当个『一般的高中生』。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去做,这下该怎么办啊?」

  「你振作一点好吗?」

  杏奈噘起嘴说:

  「我可是被你拉上同一条船,才四处奔波做了这么多事情耶。话说回来,我是还满擅长统合人力、资金和组织,可是我们现在还没有一个愿景,不晓得这些筹措来的资源要做什么用途,今后这些就全部交给你罗。」

  「正合我意,况且外公当年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做很多事情了。甚至可说,以超越我外公的角度来说,现在起步已经太迟了。放心吧,杏奈,不要担心,我会负责到底。」

  「我会负责到底……这句话听起来感觉真好,呵。」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我……我知道啦。真是的,让我幻想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杏奈不满地抱怨一声。

  那天过后,我和杏奈的关系就像这样。

  咦?你们觉得这和先前没什么两样?不,没那回事,她变得很不一样喔。

  一个证据就是,我和她现在讲话的地方不是学生会办公室,而是我和她展开同居生活的破旧小公寓。

  不只如此,我们现在仍然「一起同居中」。前几天那件事情结束后,我以为我们会自然而然结束同居,没想到杏奈却强硬主张——

  ——拜托,都已经开始的事情,哪能简简单单结束!何况,我有很大一部分的生活用品都搬到这边来了,再带回去也好麻烦!我家爸妈也说没问题;再说这可是伯父,也就是「平和岛源一郎认可的事」耶!不,与其说是认可,应该说伯父现在还是希望我跟你能够结婚!

  没错,就是这样。

  我和杏奈两人都拒绝了这门婚事,外公也同意了,可是最后杏奈却本着「一码子归一码子」的概念,继续留在这间公寓小屋里。

  对我而言,杏奈于我有恩,而我也希望将来能够继续和她合作融洽,所以也不好完全无视她的想法,再者我也不想和外公全面闹翻……尽管我已经高举起反旗,但终究还是无力改变这个现状,就是这样。

  「啊,话说回来……」

  和过去不同的,不只是这点。

  杏奈开心地从怀里掏出两张纸片:

  「要不要去看电影?认识的电影发片商给了我两张试映会的票。」

  「我们前阵子不是才去看过?又要去啊?」

  「有什么关系,电影很好看嘛!而且每个星期都会有不同的公司办试映会,让我们永远都有聊不完的话题!而且这可是我特地和人家要来的票,不使用的话,很对不起他们呀。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彼此将来的生意喔。」

  「又不是我去拜托人家给我们票……。」

  「我们之间不要这么在意细节!又不是要你跟我约会,你就放轻松点陪我去嘛!」

  「呃,这事实上就是约会吧?」

  「嗯呵呵,计划进行顺利~」

  杏奈无视我的抱怨,继续说:

  「我发现啊,一场政治联姻要成功,两个人一定要多了解彼此。想达成这个目的,我们需要大量的互动与沟通。所以我才会想尽可能和你两个人去玩。啊,我再提醒你一下,这不是约会喔。」

  「……说真的,一定要扯到政治联姻吗?要是我们透过约会让感情变好,最后结了婚,不就等同一般的结婚了?」

  「嗯呵呵,好期待喔,我那天要穿什么衣服好呢?」

  杏奈丝毫不在意我的牢骚,心情美得冒泡。她最近无视我发言的能力提升太多,让我很伤脑筋。不过我是真的不讨厌和她一起出去玩啦。

  「明明都快夏天了,不过在某个人的脑中,四季似乎一下子又过了一轮,再次来到春天。」

  此时,一道新的声音响起。

  声音来自正在厨房做饭的鸠子。

  「最近一连好几天都出大太阳,本来就很热了,竟然还有人打得这么火热,导致这个冷气不冷的房间的体感温度直线上升。还有一名乳牛袒露她那体表面积极大的胸部,让室内温度不断上升,连带增加我心理的不愉快指数,这种情况实在超过我的忍耐限度。真想请那个人自重一下。」

  「谁是乳牛啊!而且我才没有袒露胸部,我有穿胸罩,上头还罩着一件榇衫!」

  「讲话不要这么大声,烦死人了。你那样亢奋,室内温度不是更会上升吗?烦死人了。光顾着身体发育,却不长半点脑袋的人就是这样才惹人嫌,烦死人了。」

  「你是要讲几次『烦死人了』啊?……哼,算了,反正不管你说什么,都只是丧家犬汪汪叫罢了,因为伯父可不允许你和平和岛结婚。相对的,即便到了现在,伯父也还是鼓励我跟平和岛结婚。换句话说,我大获全胜,而你兵败如山倒,这样的格局今后也将永远不变,懂吗?」

  「唉……和这种胸大无脑的女人讲话真的好累,烦死人了。神到底为什么会在世界上创造出像她这样,只有胸部非常大的花痴女呢?烦死人了……如果她只是像只大猩猩不断拍打自己的胸部也就算了,却还会模仿人类胡乱讲话,真是让我打从心底烦到不行,烦死人了。」

  「你很烦耶,听你讲话的我才觉得烦死人了!话说回来,你这个人啊——」

  两个人马上又吵了起来。她们真的是吵不腻耶。

  不过想阻止她们是不可能的事,就韵她们吵吧。

  何况我也要说明一下,鸠子之所以也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我想你们应该都猜到——她此刻也住在这间公寓小屋里,和我们一起同居。换言之,我、杏奈和鸠子,现在三个人正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如果有人想说这样不能算同居,而是分租公寓,我也无法反驳。总之在形式上,这算是一种同居就是了。

  ——我能让旧平和岛和新平和岛连结在一起,换言之,就像联络两边的桥梁。这是鸠子给我的解释。

  ——少爷虽然明白表示出要独立的想法,你的基础还是太过脆弱,脆弱得就像一艘竹叶折成的小船。大家主哪天心血来潮,便能让你瞬间翻船。可是中间若放进我这个缓冲材质,或者说是中和剂,情况就不同了。

  是啊,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这件事当然非常有利于我。一来我很开心今后能和鸠子一起生活,而且正如大家所见,她还会做菜给我们吃……不过实际上,外公应该是派她来监视我们的吧。

  ——此外,少爷掉出平和岛财团的继承人竞争行列,但我现在仍然是候选继承人之一,而且还是最有力的候选人。所以对我们而言,我们对彼此都很有利用价值。

  她还说了这么一句。

  是啦,的确是这样,她说得非常有道理。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事实照理来说应该不是那样才对,但我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先前的努力完全泡汤的感觉。是我的错觉吗?希望是我的错觉。

  「对了,凤乳牛。」

  「我的名字不叫乳牛!而且你在乳牛前面加了凤这个姓,听起来好像变得高级牛肉品牌,更让人觉得不开心!」

  「我做菜要用到牛奶,但现在已经没有存货了,可以请你帮忙去买一下吗?你和我不一样,不会做菜,所以这可是为数不多能让你有所贡献的机会。」

  「唔……我又不是不会做菜,只是和你相比有些惨不忍睹……好啦,我去买,麻烦归麻烦,我还是出门一趟吧。」

  「要是你办得到,也可以直接从你的胸部挤奶出来。」

  「最好挤得出来啦!」

  经过一番斗嘴后,杏奈气冲冲地出门买东西。

  家里只剩下我和鸠子两人。

  「鸠子,拜托你一下。」

  「什么事?」

  「我希望你和杏奈之间可以相处得再融洽一点,毕竟我们三个今后相处的时间会更长罗。」

  「已经相处得很融洽,你刚刚也看见了吧?我好言好语地请她帮忙,而她也愉快地接受了。」

  「呃,是吗?」

  既然她都将刚才的状况形容成「好言好语」和「愉快」,我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而且我再怎么耗费唇舌,鸠子和杏奈两人仍然会维持那样的互动吧。你们觉得我既然都知道,还那么多嘴干嘛?拜托,我就是清楚这种情况,才会想要忠言逆耳一下呀。

  「对了,还有另一件事情。」

  「什么事?」

  「嗯,这个现在问不问是都无所谓,不过我还是想跟你确认一下。」

  我顿了一下,隔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接着有如在切重要蛋糕时,小心翼翼不将它切烂一样,切入我想问的重点。

  「鸠子,我和杏奈之间,其实本来『并不存在婚约』,对不对?可是你还是『瞒着外公,擅自做了不少事情』,对吧?」

  「嗯?你在说什么?」

  我的奇袭,没有让鸠子产生动摇。

  她仍是一张扑克脸,表情丝毫不变。不过我不放弃,继续逼问:

  「这件事感觉好像过了很久,不过只发生在几个星期前。在外公当上学园理事长胡作非为的不久前,我和你之间曾经谈到,你有在『隐瞒某件事』,对吧?」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我那时候曾经说过,你应该有隐瞒我一件事才对,尽管我不知道你到底隐瞒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她不可能不记得。

  鸠子当时极其罕见地出现动摇,让我一时彻底占据上风,只差一点就挖掘到真相。

  「我当时不晓得你隐瞒了什么,不过现在知道了。这件事简单明了到了极点,甚至不需要特别动脑袋。」

  我倒也没什么要让鸠子好看的意思,何况看出那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好自豪的。所以我只是很淡然地说:

  「你之前跟我说,我和杏奈的婚约在台面下早就开始进行,两家之间已经达成协议,但只有我和杏奈这两个当事人不知道这件事——你的说法带给我这样的印象,但是实际上并没有这一回事。」

  「…………」

  鸠子沉默不语。

  我平静地说下去:

  「我看穿这件事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外公跟我们说话时,『从来没有提过婚约两个字』。岂只如此,他甚至明白地表示,他还没有『向杏奈的双亲提过这门亲事』。我再怎么迟钝,当时还是有注意到这一点。」

  「…………」

  「当然只有这样的话,证据还是很薄弱,不过这种事只要向外公本人确认一下就行了。而且以这件事为前提再去思考,很多事就说得通了。像是你之前为何要禁止我和外公接触,因为我要是开口请外公说明『我和杏奈之间的婚约』,你擅自在进行的事情便会露出马脚。对于崇拜着外公,向来言听计从的你来说,这种状况不是很好。」

  「…………」

  「我猜当初的情况大概是这样吧——我和杏奈之间原本不存在什么婚约,但你清楚看出外公对杏奈的评价相当高,因此你便开始向外公力荐,告诉他杏奈有多么优秀,试图促使我和杏奈之间的婚姻——应该是这样吧,对不对?」

  「…………」

  「可是在这个假设中,我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想不透的地方。也就是要让这个假设成立,势必要有一个前提,也就是『你想凑合我和杏奈』。」

  「你为何会想凑合我和杏奈?是因为你知道外公对杏奈的评价甚高,所以自发性地想促成这件事?嗯,怪怪的,这个理由太过薄弱。那么,你只是单纯想要疏远我?不,你虽然拒绝过我很多次求婚,但感觉上从来没有想疏远我半次。嗯,我还是有点想不透,可以告诉我吗?啊,你放心,我当然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外公,也不会以此要胁你,说什么你不说出来,我就要去告状之类的话。」

  「……嗯。」

  鸠子终于打破沉默开口:

  「在我回答少爷的疑问之前,你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吗?」

  「问题?」

  我的头稍微倾向侧边,借以表示疑惑。

  「好,你问吧,虽然我多少觉得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有点失礼,不过既然想问的人是你而不是别人,那就请问吧。」

  「我就问你了,拆除莺谷学园第二体育馆的那件事,是『少爷你策划』的吧?而且这件事你是不是从未告诉任何一个同伴,包括凤杏奈?」

  「嗯,『就是那样』。」

  「少爷能够不仰赖凤杏奈的人脉,独力便完成这件事,这让我相当惊讶。当然,我可以理解你的动机是『要将这件事推给理事长派,好提高反对派的士气』……但你这计划实在有点粗糙。如果我看穿这一点,并反将你一军,少爷马上就会信用扫地,反对运动也会即日土崩瓦解吧。」

  「嗯,你说得没错,可是『你并没有那样做』。不,真的要说的话,你虽然表示『要使尽各种手段来妨碍我』,但你最后却什么都没做,不是吗?不,该说,正因为我算准了你不会采取任何行动,我才敢横越这条乍看之下很危险的桥。此外,还有一件事让我有点在意。外公和我在校园齐聚一堂决战的那一天,杏奈发表完她的大演说后,太一、佐藤同学和千寻老师不是有跳出来讲话吗?当时坐在讲台上的外公苦笑一番后,有转头看了你一眼,对吧?他的表情完全就是『喂,我怎么事前都没收到消息啊』。这让我发现一件事,就是『有很多你应该要汇报的事,你都没有告诉外公』。这很奇怪吧?因为你对外公那么忠心,照理说,所做的一切是绝对不会损害到外公的利益才对。」

  「……嗯。」

  鸠子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表示:

  「既然这样,答案不是不证自明了?将这些提示整理一下,谜底应该不会太难猜吧?还是说,你想听我亲口说出答案?」

  「因为我没有自信嘛。不管怎么说,这结论都和我原先的常识严重背道而驰。」

  「我没有亲自说出答案的打算,如果你很在意,请自己试着说说看。」

  「……嗯,哎呀……我是真的对这个答案没有把握耶。」

  我搔了搔头。

  接着瞥了鸠子好几眼后才开口:

  「你这次所做的许多行动,该不会都是『为了我吧』?为此,你甚至不惜背叛外公?等等,可是如此一来,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凑合我和杏奈了——」

  「只因为在我的判断中,凤杏奈是最佳的伴侣选择。」

  鸠子的口气极为平静:

  「我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了,她是极为优秀的人才。虽然她也不是没有一些缺点,但和她的潜力相比,那些缺点根本不足为道,所以我还是将她推荐给大家主,跟大家主说:『最适合少爷的伴侣是凤杏奈,我们应该让他们两个继承财团,借以将平和岛家推向更高度的繁荣』。凤杏奈会是很好的资粮,可以帮助少爷今后大幅成长,并且实现少爷的大志。」

  「……嗯,我是不是该将这句话解释为,我又被你拒绝了一次?我都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被拒绝了。你要我以杏奈为伴侣,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哪来的道理,告诉我们一个人的伴侣只能有一个?」

  鸠子毫不在乎地做出劲爆发言。

  我愣得嘴巴大开。

  「我将你暂时交付给凤杏奈的做法,到底哪里有问题了?收获农作物这种事,是要挑时期的。在最好吃的时期,『成长到最美味的时候』大口享受,才是上上之道。而且有谁规定,培育者和收获者一定要是同一个人了?我如果想独占你,挑准时机把你抢走不就好了?」

  「……呃,这……」

  我的脑袋开始打结。

  思绪完全无法兜在一起。

  鸠子没有理会我,继续自顾自地说:

  「我本来就知道大家主不赞成我和少爷的亲事了。没错,从好几年前开始,大家主便一直抱持这样的态度。至少现在这个时间点,明显不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最佳的时机,而我这个人还没有莽撞到会冲着逆向的暴风雨出海。观测风向、看准潮汐再扬帆出航,这才是聪明人的生存方式。时机总有一天会到来,而我的寿命照理来说,也不会短到等不到那一天。」

  「啊,对,没错,你说得没错。」

  「另外,我的潜力或许真的不及凤杏奈,但这世界上有个概念叫人尽其才。如果将她比喻成一台推土机,我就会是一根小土锹。用小土锹去铲平一条大路是很辛苦,但我们也无法拿推土机去做精细的庭院整理。小土锹只要用小土锹的方式,尽力让工程如期完工就好。而且我有办法以最大限度、最佳效率来发挥小土锹的好处,这点应该是大剌剌的挖土机所不及的吧?」

  「对,没错,真的如你所说。」

  「老实说,少爷的格局超越我原先的预期,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原来如此,就是要超越大家主——这件事开口说出来,就成了最简单明了的谋权篡位。由于要实现这件事极其困难,所以稍有不注意,这个概念就超出我思考的范围。不过说实话,少爷你的志向让人觉得很痛快,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志气比天高。我本来没有继承财团的打算——因为我的格局承担不起——但事到如今,我开始认为我有义务为你的构想贡献一己之力。你可以好好期待我的辅助能力,这可是有大家主背书保证的。」

  「啊,嗯,是耶。呃,等等……等一下。」

  我顿时回过神来,打断她的话。

  鸠子的头上冒起小问号。

  「嗯,事到如今你还说什么等一下?我完全无法理解。」

  你这样说好像有点过分。

  毕竟对我而言,这可是大逆转耶。这样的事态发展,夸张到可以将地球整个翻转过来了,真的是所谓的超展开……咦?你说这一切都是按照剧本在进行?谁知道这剧本啊?对当事人而言,这可是一个大阴谋,我根本没发现好吗?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啊?感觉好恶心。你本来就没长得多帅了,好歹在态度上振作一点好吗?」

  「是,对不起,我会振作……嗯,若是这样,我有几件事想问你。」

  「你问吧,只要不是太过驽钝的问题,我都告诉你。」

  被她警告一下之后,我开始思考。

  不过我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有些仓皇失措,到底我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呀?

  「鸠子,我问你喔……」

  「嗯。」

  「你很多所作所为,真的都是为了帮我?」

  「我刚才有说过,这件事我不打算给出回答。」

  糟糕,驽钝了!

  怎么办怎么办?

  俗话说「佛过三次亦发火」,但鸠子才没这么仁慈。下一句话要是再搞砸,我就永恒永远地出局了。此刻我必须慎重、迅速地做出决定。

  「嗯,刚才的问题是骗人的,其实我有更想问的事情。」

  「嗯。」

  「这个我想问的内容该怎么说……说出来后,如果被你批评为是我过于乐观的观测,又或是完全出自我的幻想,我也无言以对。不过我算是很有把握,又或者说,正因为有这个前提,才能造就今天的我们——」

  「太长了,说得简短一点。」

  「是,对不起。也就是说,综合你截至目前为止的发言,我只能想到一个结论。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可是我回想一下,发现我确实完全没问过你这个问题,明明我就问过别人相同的问题,所以这真的是很夸张的失误。而且我都向你求婚了,却没有问你这件事,实在是蠢到一个不行;又或者说,是我误以为既然小时候我已确认过这件事,就可以不用再问了——」

  「我可以回家了吗?」

  「不,抱歉,我这就说,拜托你让我说。」

  我咳了几声,清了清喉咙。

  然后稍微深呼吸一下。

  接着——

  我在此时此刻,首度问了最重要最核心,如果不问,一切就无法开始的问题。

  「我问一下,鸠子,你喜欢我吗?」

  「嗯。」

  接着,她吻了我。

  以偷袭的方式吻了我。

  鸠子轻轻钻进我的怀里,她的唇,轻轻贴上我的唇。轻柔,但我还是明确听到一声「啾」。

  「当然喜欢你呀,隼人。」

  ……这是在作梦吗?

  鸠子对我眨眨眼。她轻闭单眼,吐出她的小香舌,看起来超级无敌可爱。

  「如果不是这样,我才不会这样帮你呢。我既不会过来监督你,也不会想要锻练你。而且你不觉得自己被找回本家,成为候选继承人这件事很诡异吗?事情能走到这一步,可不完全是因为姑姑——也就是你母亲回到本家的关系喔。」

  「…………」

  我呈现一个完美的目瞪口呆。

  鸠子不只是表情和动作,连口气也为之一变——不,正确来说,是完全变回小时候的模样,让我陷入被彻底KO的失神状态。唉,就凭这副蠢样,还妄想超越平和岛源一郎,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等等,不过这么说来,其实我之前就依稀发现了。毕竟先前游泳大宾的泳装选美比赛时,鸠子成功地扮成另一种个性,让在场众人包括我都大吃一惊。但是说真的,她的演技未免也太专业了一点——不,等一下,我现在又冒出很多问题想问耶。如果平常的冰冷扑克脸才是「她装出来的一面」,那她过去的诸多言行举止岂不都要反过来看?等等,这样的话,很多事真的会有不同的解释——

  「好了,杀必死到此为止。」

  这道声音,听起来有如剃刀般锐利。

  在我失神的时候,鸠子已经变回原先的她。

  「我该继续做饭了,少爷你就去做你该做的事。既然你都对大家主放了那样的大话,就必须刻不容缓,尽早拟定好今后的对策方针。」

  「不,不可以,不能这样。」

  我急忙表示:

  「等一下,你这样只亲一下就了事怎么行?我从以前就屡屡遭受你的欺凌,但这次真的太夸张了,做人蛮横也要有个限度,我要抗议。」

  「哦,不关我的事。」

  「不,这次我绝不会退让,我要好好呼吸凌乱,兴奋一下。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意思是说,一直以来,你都是在骗我罗?」

  「这话讲得也太难听,我才没有骗你,是某人自己一直先入为主罢了。现在和过去,我一直都是我。」

  「不,我不接受,这件事怎么想都太过分了,傲娇也要有个限度。长久以来,我等了又等,忍了又忍,终于盼到的娇羞竟然只有那么一下,收支未免太不平衡。总之我要说的是,我求求你多娇羞一下,就像刚才那样。」

  「既然你这么想要……」

  说时迟,那时快。

  鸠子眨眼间便抢进我的怀里,巧妙地翻转我身体的重心和支点,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被翻倒在榻榻米上。

  不只如此,不知不觉间,鸠子便已跨坐在我仰躺的身体上,让两人呈现所谓的「扑倒体位」。

  「我可以将刚刚的事情视为课程的一环,继续进行下去。」

  「……不,我所想要的只是你再娇羞一下,倒没有真的想要现在这样。等等,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个体位,进展得太快了?」

  「这是课程的一环,所以这种快速进展也不是不可能。」

  「是吗?我觉得不大对劲,况且在这种事情方面,我是属于想要主动出击的那种。S和M做选择,我应该偏S那边。」

  「真巧,我也是S。」

  「不,没那回事吧?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更被动啊?话说,有件事我之前就很想讲了,你的个性,绝对是受了外公太多影响才变成这样。可恶,那个臭老头。也有件事我想了很久,就是外公八成带给你太多负面影响。真是的,这个人从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你一直碎碎念的好烦喔,我要用吻堵住你的嘴。」

  「你这发言好大胆直接,让我好开心,可是和我想要的娇羞又相差甚远,所以我现在很五味杂陈!」

  「我忘忘忘记东西了~♪」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自玄关响起。

  那完全少根筋的口气,和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三角关系大火拼极不相称。

  「哎,真是的真是的,一定是我跑出门买东西时怒气攻心,才会不小心忘记带钱包出门。真是的,好不想变老喔,不然怎么会犯这种单纯的错误——呃,等等,我还是个高二学生好吗?噗,能说这种话来自我吐槽,一定是我还很从容自得的关系。从这边可以观察出,我的平常心是不可动摇的~嗯,不过话说回来,幸好我在排队结帐以前就先发现——你们在搞什么啊!?」

  杏奈慢半拍的吐槽超级冗长。

  我不禁佩服起她来,可以走这么特别的演艺路线,不过好像佩服得不是时候。

  「喂,你们两个!趁我不在的时候在干什么?」

  「嗯,稍微做一下人。」

  「这种胡言乱语不要讲得这么理直气壮!啊——够了,我心里早就在想,总有一天会生这种事,但又默默地相信你们,觉得这码子事应该不会发生!想不到这个令我害怕不已的日子,竟然会来得这么早!」

  「好了,我差不多该回去做饭了。」

  「少给我打马虎眼,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今天非说不可,鸠子,你从以前——」

  ……接下来又是一番大吵。

  两人吵个不停,从彼此什么事做了还是没做,谁对谁错,到其他林林总总,双方一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场面之火爆,不只是公寓内部,连邻近的住户都快听见了。吵成这样,看来还要再过一阵子才会平息。话说回来,从我们三个人一起展开同居生活开始,我就想像到迟早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情。但事到如今,我真的想感谢老天爷可以赐给我短短一阵子的短暂和平,让我能从一连串的震撼事件中获得解放,稍稍喘口气。

  话说回来,看着两人吵吵闹闹的模样,我深深觉得——

  自己真的很幸运,身边有很多充满魅力的人。

  我家外公、太一、千寻老师、佐藤同学。当然,杏奈也是其中一员。正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我这个人才有机会发光发热。

  不过,环绕在我身边的人际关系网络中,处于中心位置的人非鸠子莫属,这一点不容置疑。

  从今以后,直到很遥远的未来,我们应该会继续这样打打闹闹下去吧。这种状况今后大概也不会有所改变。

  而将来的某一天,我们或许会遇到某些人生的十字路口,不过我的心愿始终只有一个,就是和鸠子携手走过玫瑰色的人生。

  不如就太不负责了,是吧?

  毕竟我们这个故事,叫做《鸠子与我的爱情喜剧》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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