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卜
「如果有那么一天,一定要再回到这里!」在「万事都通」的送别声中,司那夫和泰儿美踏上旅途。
「那一天是哪一天?」泰儿美喃喃自语,「我要将分散在各地的独眼龙龙骨找齐,然后回到原来的世界。」
现在泰儿美的脑中尽是展开旅途之事,动不动就会忘了原本打算要做的事,因此她内心非常不安,觉得如果不说出原本的目的确认一下,慢慢就会遗忘了它。
『如果有那么一天,真的要回来?』泰儿美一直想着「万事都通」刚才的话,「那一天到底是哪一天?」
「等那一天到来,你自然就会知道。」司那夫若无其事地回答。
『他居然有在听。』泰儿美觉得不可思议。
司那夫的应答方式很独特,和泰儿美认识的其他人完全不同。他不是直视泰儿美说话,而是像在河边垂钓、凝视水底深处说话。
此刻,司那夫正是这样往下说:「这三个藩国分别是埃穆拉、萨穆拉、契穆拉,每个藩国的广场正中央都矗立着一棵亲王树,就像『万事都通』和『万事不适』所居住的地方一样,而且各有一位『读音婆婆』守护在那里,龙骨大概就供奉在那个地方,读音婆婆是三胞胎,都一样长寿,猜不出到底有多大岁数。」
这时,远方又传来剧烈像火山爆发般的礼炮声,司那夫略朝那个方向一望,「她们就是会解读礼炮声的人。」
「三个藩国各有两块龙骨?」
「对!」
「那剩下的头到哪里去了?我那时候的确有看到,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大概在那座山的另一边,」司那夫同时用手指向远方,「那座有着高耸山峰的阔查斯。」
「啊!我穿着那套有翅膀的衣服飞上天时有看到。这么说,我们必须到那里去罗?」
「应该是!」司那夫忧郁地回答。
之后,两人就不发一语地默默前进。
愈靠近山脚,草原的草就愈高大,植被也愈稀少,四处开始出现许多被藤葛覆盖的灌木丛。
「我们快到那座山了。」司那夫看着路旁的小庙说。
「这座庙好像有供奉什么?」
「谁知道,那是古老卜供奉的,他们就爱做这些事。」
「啊!古老卜就是『万事都通』说的那些可以自由出入各个城镇的人吗?」
这时,小庙旁的细竹林里传出沙沙的说话声。
「可以自由出入。」
「出入自由。」
一个胖古老卜和一个瘦古老卜走了出来。
「你看,他们就是古老卜,大致上都是双胞胎一起行动。」司那夫小声地说。
「你们要去埃穆拉。」
「你们要去埃穆拉。」
古老卜像轮唱般接连说了同样的话,这似乎是他们说话的方式。
「是啊!」司那夫点点头说。
「你们要将龙骨恢复原状。」
「你们要将龙骨恢复原状。」
「没错!」司那夫再次点头,并开口问,「支解龙骨的,是你们的朋友吗?」
「我们也没办法,这是委员会决议的。」
「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照办。」
古老卜低头回应。
「藩国之外的事几乎都交给古老卜执行,因为他们一定会照办。」司那夫向泰儿美解释古老卜话里的意思,接着又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龙柏。」胖古老卜率先回答,接着瘦古老卜也神经兮兮地回答,「快刀。」
「如果你们要去埃穆拉,我们有个请求。」
「如果你们要去埃穆拉,我们有事想拜托。」
龙柏和快刀以诚恳的表情说。
「我们想请你们到山里看个东西。」
「然后希望你们带走这个东西。」
司那夫和泰儿美互看一眼,泰儿美率先点头同意,因为她对他们所居住的「山里」非常感兴趣,司那夫虽略微耸耸肩,但也没有反对。
龙柏和快刀似乎松了一口气,龙柏走在最前面带路,他身后跟着司那夫和泰儿美,快刀殿后。
高耸的树木愈来愈多,使得「山里」的小路光线微暗,路旁偶尔可以看到盛开的日本鸢尾或细齿南星。左边有个比小径还低的阴湿角落,上面盖着一间看起来随时会崩塌的粗糙小屋。
「那是什么?」泰儿美觉得很奇怪,开口问。
「是产屋。」
「现在还不到时候。」
龙柏和快刀连看都没看就回答。
『产屋?那又是什么……』泰儿美愈听愈茫然,突然前方一阵骚动吸引了泰儿美的注意,让她立刻将「产屋」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是另一对长相极似的古老卜正急忙朝他们走来。
「嗨!铁杉。」
「嗨!白茅。」
龙柏和快刀分别向那两位古老卜打招呼,铁杉和白茅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们有没有看到『灰宝』?我们在找『灰宝』。」
「没看到。你们又在拼命使唤他了。」
铁杉和白茅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有个宴会。」
「不早点准备好炉灶就糟糕了。」
「幻影出现了。」
「幻影出现了。」
铁杉和白茅一句接着一句后,又高喊着「灰宝」离开了。
「荒野的水泉上偶尔会出现有如海市蜃楼般的奇幻公主幻影,古老卜们很喜欢这种景象,所以也会准备宴会。」司那夫向泰儿美解释。
「那『灰宝』又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司那夫偏着头回答。
龙柏和快刀接着说:
「『灰宝』一个人出现在山里。」
「一个人出现在山里是一种禁忌。」
「可是那两个人不是还拼命在找他吗?」泰儿美不解地问。
「冈为『灰宝』是被他们差遣打杂的。」
「差遣打杂很重要。」
这时,龙柏指着斜前方说:「啊!在那里。」
快刀也接着重复,「啊!在那里。」
泰儿美往龙柏所指的方向一看,那里有只沾了满身灰的巨大松鼠,似乎正在搜集小树枝。不只泰儿美觉得非常惊讶,就连司那夫都显得有些畏惧。
龙柏和快刀开口说:
「喂!灰宝,他们在找你。」
「灰宝,他们在等你准备炉灶。」
巨大的松鼠转向泰儿美他们,泰儿美这才发现那是个穿松鼠毛皮、满身是灰的古老卜。灰宝略略低头打招呼后,随即消失在竹林里。
「灰宝不爱说话吗?」泰儿美好奇地问。
「灰宝不会说话的。」
「灰宝不说话,他发过誓。」
龙柏和快刀像唱歌般轻快地对泰儿美解释。
「可是居然到这种地方找柴薪。」
「铁杉和白茅是住在萨穆拉那边。」
「这个故事我知道,」泰儿美小声地对司那夫说,「身为仆役的灶工脱下毛皮后露出俊俏的脸庞,有钱人家的女儿一眼就看上他,最后和他结婚了。」
司那夫晚了泰儿美一眼,沉默半晌后,便肯定地说:「不对,她是受后母虐待的女孩,梳洗妆扮后,变得非常美丽,后来在宴会上被贵公子看上并与她结婚。」
「啊!这是……你说的是掉了玻璃舞鞋的灰姑娘。」
泰儿美陷入沉思,她觉得,就这座山的环境来看,还是自己推测的灶工故事比较符合目前的情境。
「对了……」正当泰儿美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四周的景色又不同了,原本混杂竹林与杉树的杂木林,慢慢出现愈来愈多的橡树与蒙古梁。
「那个灰宝是男生还是女生?」司那夫问走在前面的龙柏。
不知是否没听见司那夫的问话,龙柏没有任何回应。
不久,森林中忽然出现豁然开朗的明亮空间,眼前是一栋有稻草屋顶和巨大泥土墙的屋子,屋前还种植着像从山野移植过来的玉簪花和轮叶沙参。
「到里面再说。」
「到里面说。」
龙柏和快刀推开以数片细长木板接合而成的小门,进到屋里,泰儿美和司那夫则尾随在后。
※无手
屋里的地板是泥土地,正中央砌着像坑炉一样的炉灶,炉灶周围排放着像木制香菇般的矮凳子,正上方有烟囱状的高耸换气设备,四个人围着炉灶坐下。
「话说回来,你们也接到很不得了的命令。」司那夫开口说。
龙柏和快刀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原本奉命将化石做成钱币。」
「将独眼龙的鳞片轻轻剥下,再制成八角形的钱币。」
「独眼龙的化石是这个世界最硬的东西。」
「因此这项工程对藩国的居民来说,是件艰难的事。」
「做好的钱币平分给三个藩国。」
「但藩国却见钱眼开。」
「决定各自管理化石。」
「也决定各自管理古老卜。」
龙柏和快刀不约而同又叹了一口气。
「奉为神器的背后又有一段争名夺利的故事。」司那夫惊讶地说。
「我看到你们支解独眼龙,并扛走龙骨,而且大家看起来都很焦虑。」泰儿美同情地说。
「这是一件可怕的工作。」
「将独眼龙的化石拆成四分五裂。」
「没有人开口说话。」
「直到将龙骨搬回各自的藩国。」
「大家都认为做出这种事会不平安。」
「但做这件事是因为藩国发生了异变。」
两人又同时叹了口气。
「异变?」司那夫和泰儿美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要去藩国,异变对我们有没有影响?」
「园丁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客人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藩国的居民和我们。」
「都受到了诅咒。」
「被收藏在亲王树里的各个化石。」
「开始冒出气体。」
「注意到这件事的我们只能赶快逃命。」
「居民们就惨了。」
「有一个年轻的古老卜太晚逃出来。」
「气体对居民和古老卜会产生不同的作用。」
「埃穆拉的年轻古老卜……」
「失去了两只手。」
「从手肘以下都没了。」
泰儿美突然打了个冷颤,因为屋里的阴暗角落有个古老卜正转过身看向他们,他的手从手肘以下都没了。
「对在山里生活的古老卜来说。」
「失去一双手。」
「真是太不方便了。」
「不只自己不方便,对周遭的人也造成不方便。」
「带来很多的麻烦。」
「除了去问读音婆婆。」
「就没有其他办法。」
「没有办法可以恢复原状。」
那个失去双手的古老卜终于开口,「我才不要,听说读音婆婆会吃古老卜。」
「什么?有这种事?」
「即使具有这种事。」
「也只能碰运气赌赌看,没其他办法了。」
「你就和园丁他们再去一次埃穆拉。」
年轻的古老卜好像快哭出来了,「我在那里失去双手,你们还要我再回去。」
「不会有比手没了还糟的事。」
「你以前在埃穆拉待过很久一段时间。」
「没手之后,不也没再发生什么事。」
「没关系。」
「你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通常不会遭遇不幸。」
龙柏和快刀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这算哪门子的鼓励和安慰。』泰儿美不由得同情单胞胎的古老卜,在不得已踏上旅途这点来说,泰儿美也处于相同的立场。
此时,如地鸣般的礼炮声又响了,古老卜们个个面露惧色。
「得快点了。」
「得快点了。」
龙柏和快刀紧张兮兮地催促年轻的古老卜。
「将他带到读音婆婆那里就可以了吗?」司那夫向龙柏和快刀确认。
「对!」
「其他的古老卜都不敢再到那里。」
「会失去双手。」
「失去双手。」
泰儿美、司那夫和年轻的古老卜像被赶出来似地,被催促着走出屋子。
「到埃穆拉的路要怎么走?」司那夫转头询问龙柏和快刀。
「无手知道。」
「问无手就可以了。」
还没反应过来,龙柏和快刀就「碰」地一声关上门。
「无手是谁?」泰儿美不解地问。
「那是我的名字,」年轻的古老卜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就叫无手。」
见到泰儿美和司那夫没有回应,无手显得有些羞赧。
「嗯,无手,那你告诉我们该走哪一条路比较好?」司那夫用力点点头。
「这边。」
无手或许已经觉悟到非得去埃穆拉了,于是径自跨步往前走。一行人穿过日本落叶松树林的下坡,走进黑穗醋粟的灌木林,无手突然停下,接着蹲下身子直接用嘴扯下黑穗醋栗,开始吃了起来,泰儿美见状,急忙摘了好几颗递到无手面前。
「我不要,你也吃吃看,很好吃。」无手冷冷看了一眼说,又继续用嘴扯下进食,没办法,泰儿美只好自己吃了。黑穗醋粟没有浆果类的甜美,却有像吹拂过原野的清风般的清爽。
「啊!可以看到埃穆拉了,」司那夫指着坡道下的方向,「你们看。」
泰儿美朝司那夫所指的方向一望,薄雾中隐约可见白色的小村庄。
「咦?」泰儿美不由付大叫,「我飞上天时,并没有看到像村庄的地方。」
「运气具好!有时候走得快累死也还到不了。」
礼炮声再度响起,埋头吃黑穗醋粟的无手惊跳起来,以惊人的速度在坡道上奔跑。
泰儿美紧张地追在他身后大喊,「等等,无手!」
无手听到后停下脚步,回头咧嘴笑道:「你叫了!」
泰儿美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上来,「什么?」
「你叫我的名字了。」
「喔——」
「客人,你叫什么名字?」
「泰儿美。」
「喔——」无手又露出亲切的笑容。
『他是女孩子吗?』见到无手的笑容,泰儿美不禁有些疑惑,却又不好当面问这种问题。
「泰儿美,埃穆拉就快到了。」无手像在照顾泰儿美似地,喊着泰儿美的名字。
『原来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是件感觉这么好的事。』泰儿美这时也有切身的感受,因为司那夫自从问过她的名字后,就再也没叫过她了。
「无手从一开始就叫无手吗?」泰儿美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我出生时原是双胞胎中的一个,因为长相奇怪,不久就被嫌弃,被当成单胞胎养大,单胞胎没有名字。」
「但有时候总需要名字吧!」司那夫也加入了话题。
「需要叫名字时,他们都会叫我无名。」无手黯然回答,接着又用振奋的口气说:「但我现在已经有『无手』这个名字了,比起『无名』,无手能更明确告诉别人我的特徽,所以我更喜欢无手这个名字。」
「只因为是单胞胎就不取名字,这样太过分了。」
「这是一种习俗,我的双胞胎兄弟就在这里,他变成圆球了。」无手指着像小鸟巢般的头。
泰儿美不知道无手是在做比喻,还是具有一颗圆球在那里,但她不好意思当面询问。
「供奉龙骨的地方戒备森严吗?还是无人看管?」司那夫问。
「当然戒备森严,不过单胞胎很有力量,」司那夫一问,无手立刻笑嘻嘻回答,却又愈说愈沮丧,「可是在埃穆拉,这个力量完全没有发挥作用。」
「听说埃穆拉发生异变?到底是发生什么异变?」泰儿美连忙问。
「去了就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无手困惑地回答。
※埃穆拉
一行人走下坡道,走出没有水的河川。
埃穆拉位在河中的沙州上(严格说应该是河川遗迹而不是河),在迷迷蒙蒙的雾气中,一行人眼前出现了希腊式的街道。
司那夫指着眼前突然出现连接埃穆拉与河岸的桥,「从吊桥那里进去吧!」
「那是桥公主,会挑人的。」无手不安地说。
「古老卜在桥旁盖了间小寺庙祭祀桥公主,古老卜就是专做这些事。」司那夫凑到泰儿美耳边悄悄地说。
「就是这样,古老卜很熟悉桥公主,所以没问题,泰儿美你呢?」无手满意地点点头。
「吊桥放下来了,大概没问题吧!」司那夫说。
「如果那座桥收回去,埃穆拉就变孤岛了吧!」
「平常桥收起来的时候比较多。」
「运气真是太好了。」
「可能是这套衣服的关系吧!」
「哇!什么时候变的?」泰儿美吃惊地望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发现原本枯叶色的衣服已经变成雪白的贯头衣⑤。
「这个镇上的人都流行穿这种衣服?」司那夫略为皱眉喃喃自语。
「我失去双手已经好一阵子了,听你这么一说,这种衣服好像到处都看得到……」一想起那时候发生的事,无手不禁又开始发抖。
「总之,你的衣服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埃穆拉人的衣服也是这样,在你下定决心要进入埃穆拉的一瞬间:衣服就变成可以融入埃穆拉居民的样子,桥也是认定这套衣服才降下来的。」
「是桥公主。」无手再次纠正司那夫的说法。
「反正就是这套衣服让桥降下来的。」泰儿美非常开心,惊喜地说,她对自己挑选的衣服非常满意,得意洋洋地看了司那夫一眼,但他似乎不怎么惊讶。
渡过架在无水河川上的吊桥,往未知的国家前进时,泰儿美心中溢满奇异的不安与落寞,但是,她已经无法回头了,即使她并不打算这么做,『一定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即使最后或许必须为了回头而前进……已经弄不清楚是为什么……』
一踏上桥面,就闻到一股像甲酚⑥的气味,这是一座无人行走的桥面。
「好像有什么怪物到,是这个像雾的气体散发出来的吗?」司那失血视眼前的雾气。
「这是那些气体,别掉以轻心……」无手脸色苍白地说。
「要不要紧?无手!」泰儿美关心地询问。
「我想广场应该在那边,我们走吧!」
「等一下,好像有人走过来了。」
桥的另一边,迎面走来一位穿着与泰儿美一样的人,泰儿美停下来,打算等那个人靠近便开口搭讪,但当他接近后,却完全不看泰儿美而径自走开,好像半梦半醒一样,没有一丝紧张感。
「奇怪的人。」泰儿美回头看擦身而过的人,快步跟在司那夫后面嘀咕着。
他们接着又和其他人擦身而过,奇怪的是,每个人的眼神都和刚才那个人一样仿佛游魂般的眼神。
「好奇怪的地方。」泰儿美伤心地对司那夫说,「被人忽视的感觉真令人讨厌。」
「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原本埃穆拉的居民对旅客都相当客气、也很亲切地招呼客人。」心情沮丧的无手抬头对泰儿美说,「埃穆拉所发生的异变,就是大家都失去正常的意识。」
「嗯!」司那夫以锐利的眼神环视四周。
「无手,你的手是在哪里失去的?」泰儿美悄悄问无手。
「就在广场附近……当时大家正准备供奉龙骨,我因为惧怕读音婆婆,所以离开人群躲藏,我想,我的手可能真的被老婆婆吃掉了。」
眼前的道路愈来愈宽广,风也阵阵穿过,味道也愈来愈强烈,街道四处都是下坡的细小石阶,一行人走在石阶路上,浇花器、水桶等用具像无人使甩般,被弃置在四处。
「这里以前好像是市集。」
道路两旁有陈列架、桌台和秤子,还有棒子前端带有钩子不知用途的工具,另外还悬吊着编织整齐、大小不同的笼子,全被风吹得嘎啦作响。
「好凄凉。」泰儿美有些难过,只要想像以前的热闹景象,空虚的失落感就涌上心头。
「生意人的帐簿碎片。」司那夫捡起随风飞滚的纸片,低声说,「真的不一样了,以前这里是很具规模、有完整通货系统的市场。」
「通货?是钱的意思吗?」
「是,但不是金子。古老卜们说过他们将剥下的龙化石鳞片交给专业的工匠,将它做成八角形钱币,这个世界没有比八角形钱币硬度更高的物质,我们称它为龙琉币,那些化石可说是一座矿山。」
穿过街道后有一条运河,运河边有座公园,公园里有树木、花坛和无数长凳,但花坛的花已经凋零,坐在长凳上的人们个个眼神空虚地盯着自己的手。
「以前这座公园到处都是从市场回来的孩子、老人、年轻情侣,终日充斥不绝于耳的笑声。」司那夫自言自语地说着,「说到钱,虽然有些地方的人会轻视它、认为那是有或没有都没关系的东西,可是依现状看来,钱扮演了沟通的角色,因为它在人与人之间流通。」
※栖息地底的生物
泰儿美的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动。
「什么东西?好恶心。」
黑压压、长得像小蛇的东西正钻出土壤。仔细一看,路面上的石阶裂缝、公园的围墙下,到处都聚集了这些东西。
「黑蚯蚓!」无手吓得脸色发白,整个人惊跳起来,「『栖息地底的生物』是古老卜的天敌,如果看到它们就会发生不幸的事。」
司那夫惊讶地环视四周,「它们一直栖息在地底深处,很少会跑到地面上,怎么会……」司那夫的声音沉了下来。
「好恶心,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虽然泰儿美不会太讨厌蚯蚓,但也没有特别喜欢,可是对这些栖息在地底令人起鸡皮疙瘩的黑蚯蚓,她本能地感到恐怖。
司那夫又接着说:「这个世界的居民将『栖息地底的生物』视为一种忌讳。有一则传说是说:『当世界毁灭时,栖息地底的生物将齐声鸣唱,狐鸫的花朵将绽放盛开。』但光往坏的方面想,对事情并没有帮助。读音婆婆很喜欢黑蚯蚓,它们是很珍贵的药材,平常不易抓到,我们就抓一些送给读音婆婆当作礼物好了。」
『抓它们?』泰儿美觉得很恶心,「这些东西抓到以后要怎么办?」
「烧一烧,煎成药。」司那夫若无其事地抓起黑蚯蚓,放进口袋。
泰儿美尽可能地躲得远远的。
「所以我才讨厌读音婆婆。」无手几乎陷入恐慌之中。
「没问题啦!有我们陪你一起去。」泰儿美只能这样安慰无手。
突然,运河边出现一个留着娃娃头、双手抱膝蹲着的女孩,顿时吸引了泰儿美的目光。
虽然女孩与其他擦身而过的人一样,也穿着贯头衣,但她的确是那个孩子,那个在巴恩斯宅邸看到的女孩。
女孩抬起头,两人的眼神似乎有所交会,但下一瞬间,女孩的视线就移向其他的地方。女孩身上有着和镇上居民明显不同的地方,在变成全然地漠不关心前,好像有些走投无路似的寂寞,而这种感觉与泰儿美内心深处的某个东西相呼应,因此才会深深被那个女孩吸引。
泰儿美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无论如何一定要认识那个女孩,但即使泰儿美想开口说话,那女孩却像荧幕上映照出来的影像,怎么样也无法沟通。
「你现在看到的是幻影。」恢复镇定的无手铁青着脸对泰儿美说。
「咦?」那个女孩的身影瞬间就在泰儿美眼前消失,「刚才那个女孩是『奇幻公主』吗?」
「不是,那是别的幻影……大概是被谁呼唤出来的……」无手一脸了然的表情,深思道。
「快走!」司那夫催促他们,泰儿美才依依不舍地踏上旅程。
一行人顺着街道走,不久就远离运河,原以为街道是一个大大的弧形路线,没想到竟像箭一样笔直地通往广场。
「无手,你走前面。」泰儿美要无手走在前面。
「你……」泰儿美提醒司那夫注意时,脸却尽可能不看司那夫,「那个东西快掉出来了。」
原来黑蚯蚓正打算从口袋脱逃,像汤圆一样蜷成一团,掉到地上。
「啊!有没有袋子可以装?」司那夫捡起蜷成一团的黑蚯蚓,很困惑地问。
「没有,放到帽子里如何?」泰儿美原只是开玩笑,当然她的意思是指将帽子脱下来当作盛装的容器。
「原来还可以这样!」司那夫居然立刻拿下帽子,将黑蚯蚓放到头上,然后再戴上帽子,笑着对泰儿美说:「谢谢!」
泰儿美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幸好司那夫这吓人的举动没被无手看到。
埃穆拉以广场为中心点,道路似乎从广场呈放射状向外延伸,广场中央矗立着仿佛聚集了森林所有树木的大树——亲王树。
一靠近亲王树,周围的甲酚气味就更强烈,像硬拉着无手、泰儿美一行人往亲王树接近。
※埃穆拉的读音婆婆
「老婆婆,我们进来罗!」司那夫朝树洞喊叫。
这里与「万事都通」兄弟居住的大树不同,显得庄严许多。「万事都通」他们住的树干以相互纠结交错为特征,但这棵树的树干却非常笔直。
一进到里面,立刻有个像回廊似的空间,另外还有个再小一些的树干,树干里也有一个洞。司那夫直接走进去,泰儿美则推着无手前进,一旁散落着干掉的树果与蔬菜。
「是谁啊?」里面传来沙哑的声音,暗处有个身影在晃动。这里几乎没有采光窗,即使有两、三扇窗户,也因为开向回廊处,所以无法为室内带来光亮,虽然阴暗,但当眼睛习惯之后,就可以分辨桌子、水壶,模模糊糊看到暗处蹲坐着刚刚发出声音的人。
是一位留有一头像越后舞狮般头发的驼背老婆婆。她正垂着头,因此看不清楚她的睑。
「是我。」司那夫说。
「嗯,刚才的礼炮已经传达你的事了。」
老婆婆抬起头,脸上仿佛冷凝的熔岩般刻画着无法计数的深刻皱纹。当其中一条看起来像皱纹的纹路张开细缝,看到只有眼白的眼睛时,泰儿美这才发现老婆婆原来看不见。
「坐下来吧!喔,还有客人……喔,没关系。」
老婆婆轻轻转动盲眼,以右边的太阳穴正对着泰儿美。无手吓得半死,躲在泰儿美背后。
「这套衣服选得真好!」老婆婆以惊叹的口气说,「是你挑的?」
「不,是这个孩子自己选的。」司那夫怅然回答。
坦白说,泰儿美觉得很不舒服,总觉得应该先互相介绍一下,他们却一见面就自顾自地聊起别人听不懂的话。
「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黑蚯蚓。」司那夫立刻拿出黑蚯蚓倒进挂起的笼子里。
「黑蚯蚓?好像很多。」老婆婆伸出手像在感觉礼物们的骚动,接着低声叹气道,
「它们终于都跑出地面了,穿着那套衣服的孩子也终于来了。」
泰儿美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时,司那夫代替她回答,「这套衣服在进到埃穆拉时起了变化,这是为了与埃穆拉的什么相呼应吧?和以前比起来,这里也有很大的改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应该知道原因,虽然我们极力反对,可是三个藩国说出要各自治理,还支解龙骨,将其中两块搬来埃穆拉。能骨释放出具臭气体就是在那之后的事,转眼间,怪病便开始蔓延。」
老婆婆从一旁沙沙作响的袋子里,舀出咖啡色粉末,倒入发出匡啷声的水壶里,接着开始传出令人怀念的中药味。
「起初每个人都说手指头变得很奇怪,无法打好绳结,也无法打包东西,甚至连衣服的带子也绑不好,不久,连钮扣都无法动手扣上。只要勉强动动手指,就会受到严重伤害,最后演变成穿现在这种只用一片布料开个洞的衣服。怪病还不只如此,所有人害怕受到伤害,渐渐变得不爱说话,对周遭事物漠不关心,只关心自己。」
『害怕受伤害?她是说不可以害怕受伤害吗?可是无论是谁总想避免受伤吧!』泰儿美的思绪一片紊乱。
「我不怕受伤,却反而失去双手。」无手提心吊胆地开口。身为在场的一份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沉默以对。
「嗯!你是古老卜,古老卜能敏感地适应变化,你应该是闻到那个气体的本质。」
「本质?」
「也就是说,你虽然可以和其他人交流,却无法与他们互相碰触。」
「但我可以呀!」无手向泰儿美伸出剩下的手臂。
『对啊!』泰儿美紧握住无手的手臂,在心中为无手加油。
「你的情况是因为失去双手,所以留下心。但这里的居民却是有手无心。」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不过,有件事想请问您……呃,听说,您们会吃年轻的古老卜,是真的吗?」无手战战兢兢地问。好像不弄清楚这个传言就无法安心。
「我?我会吃古老卜?」老婆婆耻笑道,接着又思索了一下,「说得也是,我是还没吃过古老卜,但以后会不会吃就不知道了!」
司那夫噗哧笑出声,无手不知他究竟该不该放心,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独眼龙
「独眼龙的龙骨放在镜间吗?」司那夫向老婆婆确认龙骨存放的位置,老婆婆点点头。
「龙骨一搬到这里后:立刻就响起礼炮声。我将那次的礼炮声解读为『相互牵绊之物消失的预兆』,而这正说明了这个藩国之后将发生的情况。」老婆婆叹了口气,又对司那夫说:「你终究还是和这个会夺取你性命的孩子碰面了。」
泰儿美吓了一跳,正想询问时,司那夫却抢在前头制止了老婆婆。
「老婆婆,您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吧?我们得让龙骨恢复原状。这里的怪病就是因龙骨而产生的。可是,像您这样的人,为何不能阻止这些事情发生?」
「当独眼龙死去时,这个世界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奇幻公主赌上自己的性命,镇住了独眼龙。虽然狂暴的独眼龙不存在了,但公主也带着独眼龙的眼睛到根之国去了。当时我以为这个世界会变成不毛之地,可是却没有。我们三姐妹那时各自受到自己藩国的乞求,各自成为藩国的巫师。后来虽然还是处于混乱之中,但已渐渐恢复部分秩序,也开始复兴重建。可是根之国涌出的水却无法恢复原来的水量,毁灭声也仍旧持续响起。愚蠢的居民食髓知味,欲望就此贪得无厌。这些家伙因为被自治带来的财富蒙蔽双眼,完全遗忘了敬畏,才会支解神圣的龙骨。真是可怜的家伙!此后,就一步步走向毁灭之途。公主不再出入,也是这个原因。这就是命运,我们无法预料这一切。」
「老婆婆,她胸口也有小小的礼炮声,她到这个世界有她的任务。」司那夫似乎话中有话。
老婆婆深深叹了口气,捏起一条黑蚯蚓,出奇迅速地用力抖了两、三次,然后咻一声丢到空中,黑蚯蚓在空中轰地烧成火红。泰儿美惊讶地叫出声,无手则皱紧眉头。
「栖息地底的生物全会因为冲击而燃烧。」司那夫以沉稳的音调解释。
老婆婆捡起焚烧掉落的黑蚯蚓,丢进挂着的水壶。
「现在只有黑蚯蚓跑出来,但再过不久,连地勉和火鼠也会出现,接着天空就会被一大群狐鸫遮蔽。」老婆婆自言自语地说,然后从钩子上取下水壶,将咖啡色的液体注入杯中,双手捧住杯子慢慢转动。
礼炮声再度响起,老婆婆停止转动杯子,倾耳细听,就这样专注片刻后,慎重地开口,「趁失败的亡灵还未阻碍你的去路前,再试一次看看吧!」
老婆婆起身走入房里,并向泰儿美招招手。
里面有一面与「万事都通」、「万事不适」住所里一模一样的穿衣镜,磨成像镜面的树脂约有一个榻榻米大小,但有一个关键性的不同,那就是这面镜子因为长年被尊崇、供奉,而散发出庄严气息。
老婆婆拿起一旁的水壶,取出银色砂状物,嘴里喃喃念着咒语,然后将它涂在镜面周围。接着从丹田用力喊出「呓!」同时使劲将镜子往内推。镜面就像旋转门一样随之转开,并在一瞬间涌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空气。
像诡异生物般的阴冷空气侵入泰儿美的鼻腔,自懂事以来的所有回忆如暴风雨般袭来,强烈而惊人的力量击倒了泰儿美,甚至让她一瞬间失去意识。
转动的镜子后面出现闪着银色光芒的物件——是货真价实的部分龙骨。
龙骨不愧是震撼人心,令每个人都想占为已有的宝物。
「风真强。你不愧是命中注定的孩子,能承受冲击没有消失。」老婆婆开口对泰儿美说。
「消失?」
「是的,你带有小小的礼炮声,所以你很特别。其他的人是承受不了来自根之国的风。」老婆婆说完转身向后。紧张的司那夫和无手正远远地站在她们后方。
「将衣服的装饰细绳拆一条下来。」
「是这个吗?」泰儿美指指胸前的细绳。
「没错。」老婆婆点点头。
泰儿美咬断线头,拉着细绳的一端,小心翼翼地扯出。
「这样可以吗?」
泰儿美花费不少时间才拆下细绳。老婆婆从泰儿美手中取过细绳,绕着龙骨绑上。再从水壶里取出银砂,涂抹在细绳上。
「这样就可以了,当那个时刻来临,龙骨也可以充分发挥作用。」
「就这样?不用搬回原来的场所吗?」
「嗯,埃穆拉还有另一块龙骨,就位在通路的尽头。」
「要如何才能将它取出?」
老婆婆还没回答,司那夫就急忙催促:「能做的事我们就先做,不久后,通路自然会开启。好了,快点,我们得赶快进行下一步。」
泰儿美陷入沉思,总觉得『好像掉入了陷阱,不知从何时开始,就这样被司那夫牵着鼻子走。虽然他所做的一切的确是为了我和这个国家……对了,奇幻公主还在根之国吗?』
「奇幻公主现在还在根之国吗?」泰儿美问司那夫。
司那夫没有回答,倒是老婆婆回答了泰儿美的问题。
「是的,公主的确是在根之国。就是因为去了根之国,才有『奇幻公主』的尊称。当她还在这个国度时,她有别的名字。但是,在拥有尊称的瞬间,原本的名字就在这个国度里消失。」
『那个消失的名字该不会就是……该不会就是丈次爷爷所说的巴恩斯家的……』泰儿美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可是,无论怎么想,那个名字就像从记忆中失落一样,完全想不起来。
「总有一天你会想起那个名字——」司那夫像个已经绝望的人。
「等那个时刻到来。」泰儿美抢白道,「那时就能取得位在通路尽头的另一块龙骨。那条通路是通往根之国的吗?」
「哎呀!真是聪明的孩子。」
「因为刚才您就说过了。那为什么您不直接去拿呢?如果公主也在那里,不也能顺便将公主带回来了吗?」
「根之国是另一个国度,这个国家没有人可以到达那个地方。而另一块龙骨是为了确保埃穆拉的安宁,才供奉在根之国。」
「如果去了会怎么样?」
「魂飞魄散。」
凝重的沉默笼罩了所有的人,虽然泰儿美还有一堆问题想问,但总之,现在已经得知根之国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到达的。
这时,司那夫似乎想起什么,「老婆婆,无手失去双手很不方便,古老卜他们拜托我将无手带来这里。他们认为您应该会有办法。」
「这个……也不是没办法再生长出来……」
无手的眼睛一亮,泰儿美也松了一口气,连司那夫的表情看起来都有些开心。
老婆婆思考片刻后说:「不过很花时间。就像园丁的工作。你们最好先去契穆拉的姐姐那里。」
无手的表情顿时有些失望,但立刻有如下定决心般点点头示意。
看到无手的反应后,司那夫也说:「好,那我们出发吧!」
大伙都点头同意。
「代我向契穆拉的姐姐问好。」
「我们会的。谢谢老婆婆。」
「谢谢您。」泰儿美也向老婆婆辞谢。
老婆婆点点头,并对泰儿美说:「听好了,不要害怕受伤。」
一出树洞,埃穆拉还是没变,既干又冷。一阵先前不曾有过的风咻咻地穿过埃穆拉,这阵风似乎也将甲酚般的气味吹散了。
又看到还是一样蹲坐的留着娃娃头发型的女孩。泰儿美想与她说话。可是,该说什么好?
「这是幻影。」无手提醒泰儿美。
女孩抬起头,这次视线似乎有了交集,接着女孩的身影就像被擦拭掉般,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