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源守护者
不久,荒野正中央出现一片茂密绿地。
这片绿地与周围景色格格不入,就像平地之中兀自矗立的森林。
「是他们!」司那夫低语。两个挑水桶的古老卜从森林中摇摇晃晃走来。一个胖、一个瘦。
「是龙柏和快刀。」无手一眼就认出他们。等两人一走近,无手立刻和他们打招呼:「嗨!两位。」
「嗨!无手!」
「你的手还没长出来吗?」
「你到过埃穆拉了吗?」
龙柏和快刀轮番说话。
「埃穆拉的老婆婆要我去契穆拉的老婆婆那里,而契穆拉的老婆婆又要我去萨穆拉的老婆婆那里。现在我们正要去萨穆拉。」无手解释。
「希望你的手早点长出来。」
「可以回来做提水的工作。」
「说到我俩的痛处了。」
「还有可怕的水蜘蛛。」
「喂!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龙柏和快刀对司那夫说。
「那就拜托你了。」
「希望能帮上我俩的忙。」
泰儿美愈听愈生气,「你们两个,如果挑水那么辛苦,大家轮流做不就好了。你们干嘛想推给无手一个人?」
龙柏直盯着泰儿美。
「无手是单胞胎,可以避开水蜘蛛的攻击。」
「我俩就办不到。」
「无手很会挑水。」
「他可以将手伸到水面上。」
「然后像麦芽糖一样,咻地汲出水来。」
「从水的表面。」
「接连不断抽出水束。」
「没有人可以像他那样汲水。」
「我俩也是。」
「在他没手之前……」
龙柏和快刀你一句我一句地解释。
「水蜘蛛是什么?」泰儿美好奇地问。
「是水泉守护者。这个水泉是古老卜专用的,另外三个藩国也都各有水泉。」无手轻描淡写地说。
「水蜘蛛是『栖息地底的生物』,经常在水边出没,最近变得特别多。」司那夫又补充。
「因为毁灭的时间。」
「愈来愈接近了。」
龙柏和快刀互看一眼,点点头说。
「水蜘蛛会怎么样?」泰儿美又问。
「如果在水泉四周动作慢吞吞的,水蜘蛛就会出现,在汲水者的脚上缠绕蜘蛛丝,然后将人拖到泉水里。所以,汲水的工作要快。三个藩国的水蜘蛛都被老婆婆们镇住,再也无法做乱,但这里的水蜘蛛却还是具有野性。」无手回答。
「那为什么单胞胎不会有事?」
「我那养不大的兄弟,凝结成小圆珠。我一直都带着他。」无手低下头答道。
「啊!你先前说的,原来是真的。」泰儿美似乎深受感动。
「你先前不相信我的话?」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先前以为那是你的想像。」面对无手的责怪,泰儿美顿时有些慌张,但她现在知道,无手不会虚构自己的事。
「快被拉进水里时,投出这颗圆珠,就能搭起一座桥,但只有一次机会。我尽量不用它来避开水蜘蛛的攻击。」无手蹲下身子,让泰儿美看他的头顶。在互相纠结的头发中,一颗有大理石纹路般的圆珠清晰可见。泰儿美和司那夫谨慎敬畏地看着圆珠。
「可是,为什么能搭出桥?」
「在这个世界,成对的古老卜常被比喻为桥,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应该与这个有关!」司那夫代替无手回答。
「那像是约定,」无手为难地说,「长不大的单胞胎得尽他的情义!」说完,就急忙以手臂将圆珠藏到头发深处。
泰儿美看着无手的动作,心想:『无手真宝贝这颗圆珠。』
「我怎么都想不透,为何桥公主们会坦然接受被牺牲的决定?」司那夫嘟嚷,「一般人不是都会抗拒吗?无论是谁,都不会喜欢被牺牲吧?」
对于司那夫的这一席话,大家都不知如何回答。
莫名地,泰儿美总觉得自己了解桥公主坦然牺牲自我的心情。这「总觉得了解」就是不明原因的内疚。
「真不可思议,居然没有人反抗,每个人都愿意牺牲当祭品。」
对司那夫的再次提问,泰儿美有种感觉,好像所有人都愣愣地往后退,融入背景,糊在一起,只有司那夫很清楚地被区隔开来。
『或许大家都和我一样,心中有所歉疚。』泰儿美心想。
「不会有人去想这种事。」龙柏和快刀好不容易才沉重地开口,无手便接着他们的话开始「解说」。
「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所有的人都在注视那孩子会怎么做,每次在决定桥公主时都是如此。这其中有某种东西传承下来。因此,这次的『桥公主』也是,她一定是觉悟到:嗯,没错,这次的桥公主就是我。」
「不会不愿意吗?」司那夫还是难以置信地问。
「不愿意又能怎样?」龙柏和快刀明显不快。
「即使大声叫嚷。」
「决定的事就是决定的事。」
「在所有人中。」
「决定成为祭品献身的古老卜。」
「不会哭泣、也不会叫嚷。」
「只会从容就义。」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种事不能明白地说出口。于是说出口的龙柏和快刀就像触犯禁忌似地焦躁得沉不住气,对自己被逼得说出这些话而生气地离开了。
「还得再回来不是吗?因为水提一次是不够的。」
无手看着两人摇晃着水桶渐渐远去的背影。
「我还是不懂。」司那夫对桥公主的问题还是难以释怀。
仿佛森林的四周长满了鲜绿的苔藓,踩上去的感觉就像绒毯一样松软。一进到树林间,就发现被苔藓覆盖的低矮土墙。
「就是这里。」
往无手说的方向走,可以看到土墙上有几级阶梯,另一侧似乎可以往下走。泰儿美跟在无手身后步上阶梯,发现土墙另一侧有个像池塘般的水泉,从土墙下来直到水泉边的路上,有块防止踏到泥泞湿地、方便行走的木板。水泉四周环绕群生的水仙,其姿貌映照在如镜般的水面。
「等等,我来汲水。」无手走向水边,突然又呆住不动,想起了自己没有手,「……我忘了。」无手看着泰儿美和司那夫,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
「没关系,我来。」泰儿美马上将无手推到一旁,自己动手。
泰儿美拿起水边的小桶子汲水,汲出来的是奇怪滑溜的水,像麦芽糖一样黏稠难动。
水泉四周长满水仙,其中还掺杂凤尾草。空气中释出柔和、令人惊异的光芒。清澈见底的水面下可以看见小石头,水面上有时会出现波纹,不知道是什么在动,可能是鱼吧?
「对了,司那夫,如果要钓鱼,来这里就好了。」泰儿美对司那夫大喊。此时,泰儿美突然觉得脚边有点痒。原来脚踝被丝般的东西缠住。仔细一看,小蜘蛛接连不断从水中窜出,在泰儿美的脚上缠绕蜘蛛丝,然后又回到水中,并一直重复这个动作。
『这就是水蜘蛛吗?怎么这么小?』泰儿美忍不住想笑,她开玩笑地问:「无手,这就是水蜘蛛吗?」
「危险!泰儿美!快将蜘蛛丝绕在木头上!」无手大叫。
「好!遵命!」泰儿美以开玩笑的口气回答,慢条斯理地将蜘蛛丝绕上一旁的蒙古梁木。
弄到一半时,水中突然发出一阵声音,像有好几个粗大嗓门的男人一起大叫,「就是现在!」
蒙古梁木突然被猛地拉扯,发出咯吱咯吱要折断的声音,然后又隆隆作响,随即就被拖进了水泉深处。泰儿美呆若木鸡地瞪着眼前一瞬间发生的事,吓得连滚带爬地回到无手身旁,「……那……那是什么?」
「是水蜘蛛,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危险的吗?我现在没有手,无法即时丢出我双胞胎兄弟的圆珠。」
「可是,水泉旁的水仙实在太美了……」
「那些水仙是被拖进去的古老卜们。」
「什么!」泰儿美吓得目瞪口呆。
「结果你还是没有取到水。」司那夫以一贯冷静的口气说,「算了,我去。」不等其他人回答,他就走到水泉边打水,并立即转身回来。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不可以在那里钓鱼了吧!」
「……我知道了。」泰儿美将水桶倾斜:万便无手喝水,接着自己喝,最后传给司那夫。
「虽然从这里也看得到。可是,你看……水泉边真的很漂亮。」
水泉四周散发奇异的光芒,水面上波光粼粼,有时还会像澄澈的极光那样舞动。
「的确很漂亮。那里是幻影存在的地方,你看到的是幻影的气体。如果太浓,它就会像泥浆一样流到外面,造成危害。如果没有人召唤,幻影通常不会出现。不过这个水面有不可思议的魔力,曾经出现根之国的奇幻公主的幻影。」无手低语。
「那也不过是幻影,看到幻影也没什么意义,不是吗?因为幻影不会对你说话。」司那夫不屑地说。
「幻影就只能看看,不然怎么叫幻影!」无手生气地对司那夫说。
※第四个房间
神社森林旁有一栋很像龙柏与快刀家的建筑。但因暴露在荒野狂风中,更显杀气腾腾。
司那夫上前敲门,连敲了三声都没有回应,「好像没有人在。」
泰儿美接着也叩叩敲了二次,还是没有回应,「可能不在吧!」
无手睁大眼睛,四处张望,「这里并不是铁杉和白茅的家。大概是交给灰宝处理的幻影窝。」
「幻影窝?」
「幻影气体累积到某种程度会流出来,幻化成窝。幻影窝虽有好几种形式,但里面一定都会有四个房间。如果放任不管,荒野中就会出现一堆幻影窝,然后变成妖魔鬼怪的天下。所以得趁幻影窝刚形成时就让它消失,也就是要进到里面将各个房间的邪气全部去除。灰宝的工作就是专做这种麻烦事。」
「可以进去里面吗?」
「我不能进去,我是由这个世界的土形成,进到里面什么也看不见。灰宝是流浪者所以看得见,泰儿美是客人,应该也没问题。」
「你想进去?」司那夫的语气似乎有责怪之意。
「我知道我们得快点走,可是幻影窝好像很有趣……」
「泰儿美,如果真的要进去,你一定要小心。绝不能偷看第四个房间。倘若要去除邪气,只要开一扇门就行了。」
『无手为什么知道,他明明没进去过。』泰儿美心想,大概就像无手自己说的,是这块土地上的某种声音告诉他的,但泰儿美还是禁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进到里面的人,他内心在意的事会全部出现在眼前。」
「难不成这是会将黄莺放出来的春之屋⑨?我曾听过这样的故事,没问题的,我不会做那种蠢事。」泰儿美想起丈次爷爷曾说过的古老传说。
「看来你好像是非去不可了。」司那夫嘲讽地说。
「我进去看一下,马上就出来。」泰儿美立刻表现出自己会迅速、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模样,然后很快进到屋子里。
屋里的光线朦胧,不像室内,反像某处乏人照料的庭园,芒草、茅草四处丛生,角落里长着艾蒿,还有整齐排列的常绿灌木,令人可以想像出这座庭园昔日的模样。
『怎么回事?感觉好熟悉?』
泰儿美环视四周,看到一个似乎已成泥沼的池塘。池塘边有个小男孩。
「小纯!」泰儿美惊讶不已。
这时,四周仿佛突然拉开薄幕一般,顿时明亮起来,泰儿美这才知道自己是在——巴恩斯宅邸。
「小纯!」泰儿美再次叫喊,并往男孩的方向走去。但似乎另有人在叫男孩,只见他起身往庭院深处走去。
那里有另一扇门,男孩就消失在门的另一边。泰儿美不顾一切地在后面追着,一打开门,她立刻被满溢的红色洪流吸引住,小小火焰形状的花朵绽放满园,上空是鲜红的晚霞。
『啊!这小花就是丈次爷爷曾提及,在巴恩斯宅邸后院盛开的绛三叶草。而这晚霞,是爷爷在空袭前看到的晚霞。我不曾看过,为什么会知道?』
遍地盛开着爷爷所说的那些状似火焰的花朵,景象真是惊人。
身上的衣服像快烧起来似地变热了,让泰儿美觉得有些刺痛。待在这个房间让泰儿美觉得坐立不安,好像快喘不过气了,满天略带黑色的晚霞,就像在预告即将发生的惨剧,令人感到极不寻常。
这时突然「碰——」地一声,泰儿美往长满绛三叶草的方向一看,原来是门关上了。
「小纯!」泰儿美急忙朝门的方向跑去。
当泰儿美将手放在门板上时,感觉到门的另一边有私这个房间完全相反的冰凉感,但她没有时间犹豫,一打开门,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门的另一边居然是自己家的客厅,爸妈都不在,小纯也不在,她独自一个人待在冷清清的家中,没有说话的对象。
但很不可思议的是,当她来到这里时,心中却异常平静。甚至对以前熟悉的孤独感有些怀念,虽然这样的心情绝不能说是好,但或许是长期处于某种煎熬的状态,不知何时开始,她和那样的状态有了密不可分的牵绊,使这份孤独感似乎也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泰儿美以带着恨意的眼神环顾房间,四散的电视游乐器卡匣、坐垫、零食的包装袋、杂志,还有课本、笔记簿……虽然我讨厌这个房间,一天到晚往绫子家或爷爷的房间跑,但我终究还是在这个房间里长大,无论如何,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个房间也确实有某种平静感……
在她感到无力的同时,心灵深处却也兴起无法抑制的破坏冲动,想把房间里的所有东西捣坏,这种感觉是泰儿美从不曾有过的。对于这种暴力倾向,她感到莫名的恐慌,就像穿上新衣服一样,是一种自己不熟悉的感情。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间炽红色房间的关系。』炽红色或许真的带有可怕的怨念,再仔细环视房间,确认小纯不在这里后,泰儿美逃离似地打开了下一扇门。
下雪了。
极目四望,尽是白茫茫的银白世界,中间立着一面大镜子,披着松鼠毛皮的灰宝就站在镜前。
『灰宝在这里?』泰儿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知道灰宝有没有看见小纯?』正当她想得有些心烦意乱时,灰宝褪下了毛皮。
泰儿美咽了咽口水,镜子里映出的居然是那个留着娃娃头发型的女孩,她不禁大叫,「啊——」
女孩注意到有人而回过头的同时,四周景色顿时就像退潮一样消失无踪。
『我刚刚打开的是第四扇门。』泰儿美茫然地呆立着。
※铁杉和白茅
「你进去第四个房间了,对吧?」无手会心地微笑,对泰儿美说。
四周是一片荒野,只剩灰宝褪下的毛皮,但这件毛皮却在众人注视下,慢慢融入土中。
「它回到『万事都通』和「万事不通』的服饰出租店了。」无手在一旁解释。
「这么说,灰宝的毛皮也是从那里借来的。」泰儿美看着自己的衣服,内心浮现莫名的亲切感。
「喂!你做了不得了的事了,灰宝再也不会回来了。」不知何时回来的铁杉和白茅泪流满面,伤心地责怪泰儿美。
「对不起……」泰儿美也不禁哭了,『这样我永远也见不到小纯和那个女孩了,我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无手明明就事先警告过我了。』
「你们使唤灰宝这么久也够了,现在只是要再做这些原本属于自己分内的事,不是吗?」无手回嘴说。
「你这个单胞胎。」
「居然说这种话。」
「你有什么资格。」
「我们以后就……」
「灰宝……」
铁杉和白茅又放声大哭。
『是啊!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说不定他们很疼灰宝。』泰儿美愈想愈觉得对不起他们。
这时,礼炮的声音又响了。古老卜们各自带着不同的表情,吓得全跳了起来。
「虽然各位还处在悲伤中,但很抱歉,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司那夫慌张地说。
「你们要去萨穆拉吗?」
「那边的人都睡着了。」铁杉和白茅擦着眼泪回应。
「你们去过了?」无手惊讶地问。
「谁要去。」
「是龙骨在作祟。」
「没有手的人。」
「有你一个就够了。」
「桥的另一边。」
「完全感觉不到人气。」
「就像死了一般。」
「可是却闻不到尸臭。」
「只能认为他们睡着了。」
「也只能这么想。」
司那夫和泰儿美互看一眼,「老婆婆那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是说读音婆婆吗?她应该还能应付气体这类的东西。」铁杉和白茅笃定地回答。
「总之,我们得快点出发。」司那夫催促泰儿美和无手。
「对不起,灰宝的事,我真的很对不起。」泰儿美回头看铁杉和白茅,再次郑重道歉。
「我们的心情已经恢复了,也该习惯了。」铁杉和白茅像好不容易才看开一样,回答泰儿美。
※河
「这条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干涸的?」沿河床的遗迹走着,泰儿美好奇地问。
「你的问题愈来愈多了。」司那夫的表情有些不耐却又有点高兴。
「会吗?」
其实泰儿美一开始就对这条没有水的河流感到不可思议,却不知为何直到现在才问。
「在我来这里时,河水就已经干涸了。好像是那个孩子到根之国后发生的现象。」
「在我出生时,这条河就已经干涸了。」
「可是,无手你每次提到河水的事时,都是一副曾看过河水的样子,但实际上却连桥公主都没见过。」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无手露出困扰的表情,「这大概也是我那长不大的双胞胎兄弟——圆珠的力量。」说完,无手就按按自己的头。
「说不定这就是你的能力。」泰儿美轻描淡写地说,接着又将视线移回河川上。既然本人也不太了解,再继续追问也没意义,「我完全无法想像这条河有河水的模样。」
原本河川流经之处,现在全变成茂盛的草地,连灌木也处处丛生。
司那夫说:「听说以前河水泛滥曾引起大洪水,情况非常严重。从桥公主事件也能想像从前的情况,根之国的力量一旦太强,对水量的控制能力就会减弱。那个孩子(奇幻公主)的家族在进出这个国家期间,似乎从未发生河水干涸的现象。」
「我还是不太了解……对了,以前有鱼吗?」
「嗯,鱼群会从水底游出,带来根之国的讯息。即使是现在,也可能会再出现水和鱼。」
『就因为这样,所以第一次碰到司那夫时,他才会在干涸的河床上垂钓?』
「如果能见到她,那就太好了。」泰儿美打从内心期待。
「见到谁?」司那夫不太高兴地问。
「就是那个奇幻公主。」
司那夫不屑地哼了一声。
『唉,又怎么了?』泰儿美不由得叹了口气。
「好像又有什么奇怪的味道。」老实待在一旁的无手突然说,他的样子像嗅出了即将发生的吉凶祸福。
「真的完全不一样,当藩国不同时气味也会跟着改变。是因为龙骨的关系?还是因为藩国的缘故?这次感觉又是一种全新的味道。」司那夫也朝同样的方向寻找,泰儿美也一样。
「好像是塑胶味。」
「好像是赛璐珞的味道。」
奇怪的人工气味乘着雾气,像波浪般时强时弱地传来,刚开始像轻轻拍打的碎浪,接着就像怒涛般袭卷泰儿美等人。
「怎么好像暴风雨?」
云雾的另一端可以看到发出微微白光的顶峰,那就是阔查斯。那么高耸、险峻的山峰,凡人应该无法到达……
泰儿美几乎感到绝望。独眼龙的头等于是飞到了世界之外,更别说在根之国的龙骨了,想取回也将是一项艰钜的任务。她真的能让龙骨恢复原状吗?即使可以,她又要花多久的时间?
而且,她的辛苦付出,得到的会是「原来的世界」吗?对她而言,「回到原来的世界」是那么迫切的问题吗?她对那个世界有如此恋恋不舍吗?
「是萨穆拉!」
一听到司那夫的声音,泰儿美不禁抬起头。云雾散去后,白色的大石头山就在干涸的河床正中央出现。
「这就是萨穆拉?」泰儿美疑惑地问。白岩石山上偶尔会闪耀七彩的彩虹,就像一座美丽的冰山。
「啊!桥公主的寺庙还在,」无手大叫,「奇怪,最重要的桥反而不在了。」
没有桥……
「你似乎不是很想去萨穆拉?」
泰儿美对自己想放弃的心思被看穿,心中一惊,「因为我一想到未来的事,就无法冷静思考。」
司那夫脸上浮现惊讶的神情,没多久就叹了一口气,「算了,这是心情上的问题,无法勉强。虽然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不过,算了,我们回去吧!在毁灭来临前,我们就钓钓鱼过日子。」
『不会吧!』
泰儿美紧张地抬起头,凝视着前方。
半晌后,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座桥。这也是衣服的威力吗?泰儿美半信半疑地看着自己的衣服,发现在契穆拉形成的破损散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再仔细看看,破损处已变成砂金似的东西,闪耀金黄色光芒,「哇!好漂亮!」
「你的衣服好像怪物。」无手畏惧地说。
「我完全不了解这件衣服所做的事。总之,我要过去,你们呢?」司那夫说。
「我也要过去!」泰儿美连忙回答。一想到没有司那夫,自己就像被这个世界遗弃,令她不由得感到颤栗。
※沉睡森林
过桥后,眼前出现一条螺旋状的羊肠小径,一直环绕到岩石山顶。
「这里的地势和先前完全不同,虽然我不敢肯定,但老婆婆和亲王树应该就在山顶上。」司那夫没把握地说完,随即带领众人出发。泰儿美与无手两人相互协助,跟在司那夫的身后。
雪白的岩石山像浮雕般凹凸不平地四散延伸,处处都有些微不同的色彩,风情也各有不同,泰儿美带着鉴赏古迹般的心情,乐在其中地走着。
那个怪异的人工气味仍飘散在空中,但众人的嗅觉已慢慢适应,所以也不太在意。但当他们不再意识到这股怪味时,就已经受到它的影响了。
「咦?」泰儿美不自觉停下,从刚才她就发现有不知名的东西在眼前走来走去,确认后,才发现那是像独角仙的生物正从巢穴中走出,不知要往哪里去,「刚刚那个,你看到了吗?」
「啊!说不定是八角土龙,它的头部有分枝似的触角,是那种东西吗?应该是抓不到,这可是头一次见到。」
「我没有注意。」无手严肃地回答,看来好像是比泰儿美还早发现八角土龙。
「八角土龙很稀少吗?」
「它们是栖息在深海的鱼类突然突变而成的,据说是天地异变的预兆,所以老婆婆们这么紧张也不是没有道理。」
「啊!你们看,有好多黑蚯蚓,你要抓来当礼物吗?」
听到泰儿美的话,无手只能低声叹息。
黑蚯蚓、还有刚才的八角土龙——虽然名字叫土龙,但其实长得像昆虫——全身呈现漆黑的光泽,给人不愉快的感觉,也难怪这个世界的人们会嫌恶这些昆虫。
「之前在埃穆拉老婆婆那里,你们曾说栖息在地底的生物会燃烧,八角土龙也一样吗?」
「大概吧!但八角土龙出现后,地鼬、火鼠好像也……」
「……好像也会出现。」
穿过岩石山的弯道后,眼前立刻出现白茫茫的荒野,还有比刚才的八角土龙还大上一圈的暗黑色生物,它们正持续地挖出无数的洞穴,造成岩石不断崩塌。
「它们嗅到尸臭,所以不断从地底涌现,准备进行解体作业……」无手躲到泰儿美身后哇哇大叫,身体抖个不停。
「尸臭?」
「不是真的尸臭,但至少它们感觉到某种生命活动的急遽变化。」
泰儿美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对了,传说不是说『地底生物将使狐鸫绽放』吗?」泰儿美急忙想确认那个「狐鸫」是否已经出现,「狐鸫是鸟,还是动物?为什么会『绽放』?」
「我不知道,好像还没有人见过。」
泰儿美目前能知道的,就是这个世界已处在绝望当中,如果这个世界毁灭了,司那夫就再也见不到「奇幻公主」了,而她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泰儿美并未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感到非常焦虑。
「这些生物比想像中还笨。」听到司那夫悠闲的声音,泰儿美才回过神来,结果看到司那夫抓着全身漆黑像小型勉鼠动物的尾巴。
「哇!好厉害。」泰儿美觉得很佩服、而无手则发出哀鸣。
「是地鼬,就抓来当礼物好了。」
「这也要做成药吗?」
「我也不知道。因为这种东西以前在地面上看不到,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地鼬的体型和鼬鼠虽然相像,但脸部平坦,几乎看不见它的眼睛,也不像鼬鼠那样可爱。它们的身体披覆着像犰狳一样的甲壳,指尖像铁锹般尖锐,好像很会挖洞,即使尾巴被抓住了,也没有慌乱挣扎,只是蜷起身体。
这时,泰儿美的脚边又出现像独角仙的生物,没等它走开,泰儿美反射性地用脚轻轻踩住它。
「抓到了。」司那夫吹着口哨,睁大眼睛说。
「这个没办法用帽子装,有没有什么可以装的。」
泰儿美害怕脚底下传来的那种蠢动的感觉,于是开口,「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抓到,倒不如先到老婆婆那里,问她是否真的想要这些东西?因为老婆婆可能知道黑蚯蚓的处方,但说不定还不知道如何处理地鼬和八角土龙,如果她需要,我们再来抓好了。」
「说的也有道理。」司那夫很难得居然会直接认同。
无手差不多快到忍耐极限了,拼命催促他们两人,于是一行人急忙往目的地前进。
四周寂静无声。
『铁杉和白茅说萨穆拉正在沉睡,也不是没道理。』泰儿美心想。
「真是美极了!」泰儿美惊讶地看着两侧白色山崖上突出的浮雕森林,衷心赞叹道。
「是吗?我倒觉得很可怕,你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没事,既然你没发现,那就算了。」
听司那夫这么说,泰儿美非常介意地追问,「到底是什么?」
这时,从岩壁上啪地一声,剥落了一个像黑曜岩般闪烁黑色光芒,像刀似的东西。
『怎么会有这种颜色……』泰儿美觉得不可思议,抬头看看岩石山,才发现山壁上有着黑色伤痕般的条纹。
「啊……」泰儿美盯着那黑色条纹,发现凹凸不平的岩壁看起来好像人的形状,而且愈看愈像那个留着娃娃头女孩的低头侧脸。
「那个地方看起来很像人。」泰儿美指着黑色的条纹。
「还不只那里,你看,那里、那里、还有那里……以留着娃娃头女孩的人形为中心,其他四周也可以看到人形。」司那夫毫不惊讶地说。
泰儿美照司那夫说的逐一细看,发现的确如此,她又再环视一遍,开始觉得可怕极了。
「这个地方看起来果真很可怕……」
在第四个房间消失的留着娃娃头的女孩已经来到这里了。泰儿美再回头看,白色山崖所显现的女孩浮雕不知何时又悄悄消失无踪了。
「是幻影。」无手得意地发表意见。
「为什么?」泰儿美紧咬双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根本就是在玩我,简直将我当成笨蛋。」
「她应该是想追上你吧!她是幻影,如果没有人召唤是不会出现的……」
『是我召唤她的吗?』泰儿美觉得纳闷。
「披覆灰宝毛皮的就是那个女孩,那个也是幻影吗?」
「以前也发生过幻影到服饰出租店借衣服这种事。」当无手要开始说古老故事时,礼炮声像催促着三人似地再次响起,吓得无手跳了起来。
「快点。」司那夫急忙催促。
泰儿美动身时,悄悄将剥落的黑石片藏在胸前的内侧口袋里。只有石片没有消失,这令泰儿美感到不可思议。
「泰儿美,幻影剩下的东西没有消失而遗留下来并不寻常,不知道会招来什么灾厄,你确定要这么做吗?」将泰儿美的举动全看在眼里的无手,担心地提醒。
「什么?」泰儿美不自觉地压了一下口袋里的黑石片。
『沉睡的人们被禁闭在沉睡的萨穆拉,在第四个房间消失的女孩是否就在这里等我出现呢?还是她已经醒了?我可能连王子吻醒睡美人的力量都没有?因为她又消失不见了。』
「可是,只有这一条线索了。」
※萨穆拉的读音婆婆
如同司那夫的推测,亲王树的确就在岩石山顶上。
「老婆婆!」司那夫在入口处大叫,形成了回音。
司那夫直接走进去,泰儿美和无手则跟在后面。老婆婆正在里面将药草分类。
「喔,是园丁啊!你好像到过我妹妹那里。」
眼前的老婆婆比先前两位老婆婆的身材高大,嗓门也比较大。
「老婆婆,独眼龙的龙骨在这里吧?」
老婆婆并未停下手边的工作,嘴里说道:「哎呀!那龙骨还真是诡异的东西。从没有将东西分解后,还能得到好处的例子,但那些家伙却仍强行支解龙骨,结果就变成那样了。」
老婆婆用下巴指了指岩石山的方向。
「那些浮雕果然就是这里的居民。」
「龙骨一到萨穆拉后,立刻就传出礼炮声。我将它解读成『不可分割之物消失的预兆』。那时,一转眼间,萨穆拉的刀刃就全变成废物,人们也不再起纷争了。大家好像变了一个样,有着母牛似的温和眼神,彼此之间变得非常和谐。」
「这样不是很好吗?」
「起初大家也这样认为,所有的人都变得会替他人着想,将众人视为密不可分的一体,完全不分彼此,沉浸在祥和的气氛中,因此,当异质气体流窜而出时,大家全都束手无策,一瞬间就变成那样了。」
「你是说变成那样的岩块吗?」
「是的,即使能保有一点个人的样貌,但最后仍没好下场,几乎所有人都溶在一起,根本没有『个人』的存在。最后只剩每个人些微不同的创伤颜色。」
泰儿美不由得握紧口袋里的黑石片——从那个女孩的伤痕掉落的石片。
「形成这种现况后,无论何种心灵创伤或难过的遭遇都是一种宝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与他人做出区别。」
老婆婆以盲眼看向泰儿美。
「所以得好好照顾创伤。」
泰儿美感觉到紧握的石片散发微热。
「我没有创伤。」司那夫低声喃喃说着,「这样似乎也不好,是吗?」
「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去追求创伤。」老婆婆郑重地回应。
泰儿美漠然地反复思索——我有什么创伤呢……虽然自己的生活并非激烈起伏,但说不定也有像擦伤似的小伤痕。
「那最后就是意愿的问题了吗?」司那夫回应道。
「如果他们满意失去『自己』的状态,那就不是因为外在的种种因素了,不是吗?」
「当然,我认为这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得来的证明。人都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这样,就连一句话也不会说了。」
泰儿美对明确提出我自主张的老婆婆感到完全着迷。虽然老婆婆似乎很凶、也有点可怕,但充满活力的精神跃动,令泰儿美觉得很开心,「埃穆拉老婆婆曾和我说『不要害怕创伤』,契穆拉老婆婆则是对我说『不要被创伤支配了』。」
「没错,你穿着的那套衣服。」
老婆婆的姿势和她两位妹妹一样,以右边太阳穴朝向泰儿美。
「可是,我不了解什么是创伤?」
「你不是已经有很了不起的创伤了?就在那里,这套衣服能让我们看见你的创伤。」
「什么?这是我的创伤?这不是衣服的伤痕吗?」
「不知不觉中,它已经变成你的一部分了。」老婆婆靠近泰儿美,将衣服伤口上的砂金集中到手里。
「独眼龙的龙骨就在那里。刚才的礼炮声已经告诉我,你们即将到来的消息。」
「好厉害,老婆婆的读音功力真是神准。」
「还算好!大概可以猜中八成。」
老婆婆露出既非谦虚、又非羞赧的微妙表情,朝镜面走去,将砂金涂抹于放在那里的龙骨。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剩下的就只有根之国的龙骨了。」
「还有阔查斯的。」
「阔查斯……」老婆婆略低着头思索,「阔查斯是不许任何人靠近的魔山……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人靠近。阔查斯所发出的礼炮声带有威吓之意,如果靠近,所有的一切都会毁灭,包括藩国和根之国。」
「可是,礼炮声本身就意味了毁灭,不单只有阔查斯如此,不是吗?」
「是!礼炮是毁灭与加速毁灭的声音,但在那些基本音中,每次都有不同的声响,我们负责解读这些声响。礼炮声的间隔愈来愈短,代表毁灭之日正一步步逼近。埃穆拉、契穆拉与萨穆拉的居民都曾无数次尝试制止礼炮声,也有人前往阔查斯与根之国,但去的人都几乎没再回来过……」
「为什么阔查斯发出的礼炮声具有威吓之意?」
「因为我们实际去过。」
「老婆婆,您不是说到过阔查斯的人全都没有回来吗?」
「老婆婆是说『几乎』。」
泰儿美从司那夫的表情了解,司那夫也同样喜欢和这位老婆婆应对。
「独眼龙和公主都不在后,这个国家便分裂成三个藩国,我们三姐妹就动身前往阔查斯,那座位于天际的山峰。我们听说阔查斯的山顶上有棵统治这个国家所有亲王树的大亲王树,因为从不曾见过,所以想去看看。但前往阔查斯的路途险峻,中途出现了高耸的冰壁阻挡我们的去路,并散发仿佛聚集数亿个光源的强烈光芒,瞬间便让我们失去了双眼的视力。
而礼炮声就在此时响起。这很明显是种威吓,与我们在山脚下听到的毁灭声音完全不同。这个声音告诉我们『这里禁止进入,入侵者将全数灭亡』。
那个强烈的光芒除了让我们从此失明外,也赐予我们长寿,让我们成为『天赋使命者』,拜此所赐,我们完全不受气体影响,但是,这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天赋使命者』是什么?」泰儿美不解地问。
「古老卜终其一生一定会碰到『试链』,我的情况也是如此。成功通过『试链』的人就会成为『天赋使命者』,而具有天赋使命的古老卜即使结束这一世,也能带着他的『使命』重新降临这个世界,担任『读音』使命的我们三姐妹和『服饰出租店』的那两个家伙都是,我不知道那些家伙的『试链』是什么,但一定是在某一世通过『试链』的。」老婆婆像猜到泰儿美的问题似的:立刻就回答。
「这么说,老婆婆也是古老卜。」泰儿美非常惊讶,她一直以为老婆婆不是藩国居民、也不是古老卜,而是其他的种族。
「是啊!我们原本就是变种的古老卜,古老卜忌避单胞胎,三胞胎也是一样。就因为是变种才会被派去参拜阔查斯,也多亏这样,我们三姐妹才能成为『天赋使命者』。」
『天赋使命者原来就是因为这样,「万事都通」和「万事不通」也和其他古老卜不同,因为他们具有自己的使命。』泰儿美颇能认同这种说法。
※银手
「喂!站在那边的没手古老卜。」老婆婆朝无手大喊。
因为没料到盲眼老婆婆会发现他的存在,因此一听到老婆婆的喊叫,无手害怕得不敢吭气。
「你很喜欢说些你知道或不知道的事?这可会要了你的命?」
「这是什么意思?」无手虽然害怕,却也豁出去地问道。
「你的能力是来自你极重视并随身携带的双胞胎圆珠,只要你一直带着那颗圆珠,终其一生都会是单胞胎,不只是这样,你的一半生命力也会被圆珠吸走,再继续下去,你连命都会没了。」
一听到这些话,无手只是睁大眼睛没有回应,泰儿美不由得紧握住双手,对无手感到非常同情。
「原来如此,如果没有那个双胞胎兄弟,无手就不会是双胞胎之一了。」司那夫接口说。
泰儿美对司那夫的附和,感到有些生气。
「这听起来很严重……如果真是这样,该怎么办才好?」
「首先,要拿出那颗圆珠,然后收在镜子里。」老婆婆缓缓地左右转转头像在思索什么似地,才喃喃回答。
所有人听了都不发一语,在一阵漫长的沉默后。
「无手,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性命比较重要,拜托你听老婆婆的话。」泰儿美忍不住恳求无手。
无手像被时势所逼,生硬地弯低下身子,将头伸到泰儿美面前,泰儿美从无手头顶上取出圆珠,然后问,「接下来要放到哪里?」
「祭坛上的镜子正背面。」老婆婆郑重地说。
泰儿美在确定位置后:立刻就往镜面走去。
「喝!」老婆婆用力一喝,将镜面反转,根之国的风也瞬间窜出,圆珠乘着风势滚落,似乎是要滚入通往根之国的洞穴。
就在这一瞬间,无手像突然惊醒似的,朝着圆珠冲去。
『吹到根之国的风,可是会要了古老卜的命……』泰儿美想起先前听过的事,不由得大叫,「不行!」
「我是传说的传承者。」无手悲鸣地叫喊,想伸出手臂抓住正在滚落的圆珠。
『无手没有手!』于是泰儿美想帮无手抓住圆珠,而从无手身后扑向前。
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令人无法置信的事——无手伸出手臂想抓住圆珠的手肘前端居然长出银色光芒的手,连五根手指都有,而那双银手就牢牢抓住了圆珠。
所有的人均目睹这一切,无手呆呆地站起身子,老婆婆立刻将镜面恢复原状。
「真是太好了。」老婆婆满意地说。
「为什么?」无手不明所以地看着老婆婆,期望老婆婆能说明一切。
泰儿美也直盯着无手那双发出银色光芒有如戴手套般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就是你的『试链』。你已经不是单胞胎,更不是普通的古老卜了,而是『天赋使命者』。从现在起,你不是『无手』而是『银手』。」老婆婆留下一脸茫然的「银手」,独自走进里面,然后带着像小琵琶、又像鲁特琴般的乐器走出来,「这个乐器给你,它可以在你叙说传说时帮上忙。」
当新生的银手接下乐器的同时,银手激动得满脸通红,浑身充满生气,仿佛全身第一次拥有生命。
「这是我的东西——我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这就是我的东西。」银手忍住眼泪喃喃地说,「老婆婆,谢谢你。还有泰儿美、园丁,也谢谢你们。」无手虽然满脸通红,但语气却十分平静。
「不用道谢了,你也该离开这里去自己喜欢的地方,已经没有人可以拘束你了,无论你到哪里,所有的人都会想听你说故事,你就坐在广场正中央说说传说给大家听,唱唱能够安慰大家生命的歌谣,这就是你的生命形式,也是你的『使命』。」
银手直视老婆婆,点点头,对泰儿美说:「我要走了,泰儿美,希望你这一路上注定要发生的事都能顺利发生。」说完,银手就将紧握在手中的双胞胎兄弟圆珠递给泰儿美,「这个给你。」
「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能收。」泰儿美紧张地拒绝了。
「我已经不需要它了,我希望你能收下。」
「他既然都这么说,你就收下吧!」司那夫的口气还是一样冷淡。
泰儿美心中难过,勉强挤出一句,「好。」
银手以那双发出银色光芒的手,温柔地轻触泰儿美的脸颊。
『好冰的手。』
「再见!」银手向老婆婆和司那夫行礼,便走出房子。
「不可以一起走吗?」泰儿美不由得想跟着银手走,她撒娇地问司那夫。
「有个规定,成为『天赋使命者』的人无法拥有同伴。」老婆婆代替司那夫回答。
「可是「万事都通』和『万事不通』……」
「他们是两个人一组的『天赋使命者』,但你不是。」老婆婆冷冷地说。
泰儿美不得不死了这条心,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裂开一个大洞,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银手却好像成了泰儿美的至亲好友。
「会有一段时间很寂寞。」泰儿美低声说。
惊讶的是,司那夫居然也点点头说:「可不是。」
※八角土龙
「好了,你们现在要去哪里?」老婆婆整理着手边剩下的药草,开口问。
「当然是阔查斯了,但不知道要怎么去?」司那夫的表情非常认真。
「那里真的不能去,你们还是先去根之国吧!说不定能在根之国找到什么方法。」老婆婆点点头说。
「之前两个老婆婆都说不能去根之国。」
「什么?你可以去,」老婆婆将视线从司那夫的方向移开,「不久之后……」
沉默片刻后,泰儿美突然想起要当礼物的「栖息地底的生物」,「啊,对了,司那夫,地鼬和八角土龙……」
「啊!」司那夫也露出兴致勃勃的模样说,「外面到处都可以看见『栖息地底的生物』,不只是黑蚯蚓,连地鼹和火鼠也有……如果老婆婆需要,我去抓来给老婆婆……」
「嗯!」老婆婆浮现出复杂的神情,「看来好像无法避免了……但我也是巫师,当『栖息地底的生物』出现时,可不能不仔细实际调查。」
听到老婆婆的话后,司那夫轻轻点头,抓起了一层层堆叠在笼子里的麻袋对泰儿美说:「我去抓,你要一起去吗?」
泰儿美立刻摇头,心想,『我绝对不要碰黑蚯蚓。』
「那你在这里等我。」司那夫耸耸肩快步走了出去。
「园丁真是急性子。」老婆婆自言自语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很急躁。」泰儿美看着司那夫离去的背影说。
「你好像太大意了。」老婆婆轻描淡写似地说。
泰儿美听了发楞地想,「我吗?」
「你对园丁太大意了!那小子愿意担任园丁而不离开这个世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使『奇幻公主』出现在这个世界,为达到目的,他什么事都愿意做。」老婆婆点点头说。
『我知道,这事我早就知道了!』泰儿美心中嘟囔着。
「你听好,那小子无论做什么事都只为了达到那个目的。」老婆婆探出身子,往泰儿美靠近,「你太大意了。」
泰儿美有些害怕,到底司那夫在做什么?「园丁究竟是谁指派的?还是司那夫自己自愿的?」
「当那小子出现在这个世界时,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园丁,根本不需要我解读,就像婴儿不需要教,就知道母亲是母亲。无论园丁出现在哪一世都一样,但据说在园丁出现的世界里,『奇幻公主』也将『再次重现于世』,但那小子不知道园丁是为此而存在的。」老婆婆略抬起头像回想什么似地说。
「那『奇幻公主』是……」
「不知道,传说就是传说,不知道今生究竟会怎么样。」老婆婆冷冷地回答。
这时门外传来拖地声,原来是司那夫从外面走了进来,「抓到好多。」
麻袋里有着激烈的震动。
「该怎么处理?要先杀掉吗?」
「不!让我先看一下它的样子,把它放到那边的槛栏里……」
老婆婆用侧脸指了指里面,那里有个如同倒盖大笼子般的编织槛栏,上面有羽毛,以前应该曾用来关鸟。
司那夫依老婆婆的指示,在槛栏里将麻袋里的东西倒出,两只地鼹、数只火鼠和八角土龙嘎吱嗄吱地在里面爬着。
「嗯……」老婆婆以侧边的太阳穴感受生物的模样,「给我八角土龙。」
司那夫从槛栏里抓出入角土龙放到老婆婆手上,老婆婆以像在触摸宝石的方式,用整个脸撩触八角土龙。
「这个分开的角就是发出声音的地方,『栖息地底的生物』各有不同的声音,一听到这个声音,就会让听到的人看到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景象,在地底世界,不同的『地底生物』发出的声音相互重叠、合鸣,演奏出一种音乐,那是耳朵无法听到的乐曲。有缘才会来到这里,也为我这个老婆婆演奏一曲。」老婆婆温柔地对八角土龙说。
要离开时,老婆婆将泰儿美和司那夫送到门口,并用下巴指指泰儿美的衣服,像在话别,「可得好好保护创伤,只有从那里才能找到重生的自己。」
「谢谢老婆婆。」泰儿美喜欢这位老婆婆,所以对分离感到十分难过,即使明知道老婆婆看不到,仍数次回首,并挥手道别。
※就在这个时候
「居然没有人要阻止毁灭到来。」司那夫有感而发地低声说。
「总之,只要阻止那个礼炮声响就可以了,虽然我还不清楚将独眼龙龙骨恢复原状的方法,但如果恢复原状真的就可以阻止毁灭吗?」
「在独眼龙龙骨被支解以前,就有礼炮声响了,不过那个时候的间隔比较长,所以我认为就算不能制止,也不会这么频繁地发出声响,礼炮声就像警报一样。」
「是礼炮声让这个国家毁灭的吗?还是礼炮预测这个世界即将毁灭,所以发出警告讯息?」
「恐怕是同时进行的,如果不是这样,所有人都会拼命地去制止礼炮响起。」
习声响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在你以前的世界,为什么太阳和月亮各只有一个?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这根本就是两回事!』泰儿美正打算说出口,突然想起司那夫也曾待过人类世界,这是未曾料想到的新观点,『他究竟出生在何种家庭?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听说你是为了追寻奇幻公主而来到这个国家,那个奇幻公主和你有什么关系?」
司那夫略显紧张,露出僵硬的表情,「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什么为什么……」
只不过是单纯的好奇心罢了!根据泰儿美的推测,奇幻公主应该就是巴恩斯家的二女儿,既是追寻巴恩斯家的二女儿而来,司那夫应该和巴恩斯家有所关联。
「我曾听过朋友的爷爷说起巴恩斯家的事,说不定我也听过你的事。」
「这个世界的居民想探索前世的身世,简直太无聊了。」司那夫冷淡地回答,「虽然这个世界的确是由巴恩斯家的人世代相传,但每次呈现的都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像奇幻公主的内院就是奇幻公主的世界,而你的内院就是你的世界,那个孩子破坏平衡而被强拉进这个世界是件很失败的事。其实你是现在这个世界的主人翁,这个世界的丰裕和你密不可分,毁灭也是一样,你的生存与回到原来的世界都是非常重要的事。」
『主人翁?不是,我才不是什么主人翁。不过,好久没听到内院这个字眼了。』泰儿美像突然闻到了巴恩斯家浓密绿荫庭院的味道,丈次爷爷温柔叙说故事的记忆顿时在脑中复苏,「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战争后不久,有个男人从英国来到了巴恩斯宅邸……」
司那夫的脸色突然大变。
「你该不会就是……」泰儿美无法再继续往下说,因为司那夫突然浮现陌生的冷笑,不知为何,四周的空气像顿时凝结,令泰儿美不由得浑身颤栗。
「我也知道那小子的事,他是为了追那个孩子而来这里寻找线索,但他想尽办法却都无法进到内院,最后终于赔上自己的性命,好不容易进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到不了那个孩子所在之地——奥津城的根之国,那必须是活着的人类才能到达,其他人都因为受到根之国的咒缚而不能自由行动,只有活着的人类才能开辟出前往的道路,要将这个庭院改变成属于自己的,才能到达……当知道这一切时,都已经太迟了,那小子就待在池塘边等待一个拥有单纯的心、能代替他去根之国的人类……不久,刚好有个男孩来到巴恩斯家的池塘边,那是内院最容易产生的地方,所以他毫不犹豫就将男孩拉了下来……」司那夫露出令人恐惧的丑陋样貌。
泰儿美不禁往后退心想,『他不是司那夫。』
「男孩虽被拉了下来,但这种方式是错的,他应该要静静等到男孩成为内院的继承者而出现才行。被拉下来的男孩因为这个冲击而丧失了性命,又因为太过单纯,挣脱他的手后,就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
泰儿美的心脏开始「碰!碰!」地用力响着,浑身的血液开始往头部窜涌,『……该不会……』
「你说的男孩该不会就是我弟弟?」泰儿美以低沉、压抑的声音说。
「没错。」
「我弟弟会死,全是你造成的?」
「没错。」
一听到这个回答,泰儿美体内狂烈的怒气仿佛从毛孔中一涌而出,她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黑石片,黑石片不知何时已变成细长而锐利的黑石剑。
泰儿美挥舞着黑石剑往司那夫扑过去,她的衣服沙沙作响,不知不觉就在一瞬间变换成铠甲,而黑石片也早巳变成令人害怕的锐利刀刃,三两下就砍倒司那夫。
一见到司那夫的鲜血飞溅,泰儿美顿时像被冷水浇醒,打了个寒颤后突然回过神。她拼命想阻止发狂的刀刃攻击,却怎么也无法阻止,她这才明白这衣服无法停止攻击。
泰儿美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喊叫声,虽然她想控制自己,但衣服和刀刃却毫不留情地继续挥向司那夫。
「快!快逃!」
司那夫倒卧在地上,但黑石剑却仍往他挥下,泰儿美泪流满面,整个脸都扭曲了。司那夫没有逃跑的意思,也没有闪避黑石剑的打算,就像失去气力的死鱼,眼神空虚地横躺在泰儿美眼前。
「司那夫!快点!快离开!」
司那夫的四周淌满了鲜血,就在血流到泰儿美脚边时,发狂的黑石剑终于停下,但司那夫早已血肉模糊。
『这种可怕的力量究竟潜藏在自己体内何处?居然能将一个人切得支离破碎、气绝身亡……这不是我自己做的,是这套拥有无限魔力的衣服做的……不!那一瞬间的愤怒,的确是我发出的,而衣服只是依据我的愤怒做出反应。』
泰儿美身体一软、跌坐在地,虚脱地直接倒卧在血泊当中,化成铠甲的衣服被司那夫的鲜血浸染,变成血红一片。
司那夫再也没办法动了,今后,没有司那夫的守护,我究竟该如何活下去?
司那夫早巳无法言语,一动也不动的。泰儿美努力伸手想触碰司那夫,体内却突然涌出对司那夫的一股仿佛熔岩般的炽烈恨意。这股怒气从泰儿美体内窜出,激烈得有如飞溅并浸染铠甲的鲜血。
刹时,眼前出现了强烈的白色闪光,虽然视线一片模糊,但泰儿美知道,那是从自己胸口飞出的小人儿,那小人儿在闪光的瞬间和分裂的司那夫合为一体,变成雪白如鸽的飞鸟振翅飞去。
而司那夫剩下的部分则变成漆黑诡异的乌鸦,目光炯炯地环视四周,随即也振翅飞起,不知飞向何处。最后只留下如红宝石般鲜红、恶心却又美丽的血泊,完全不见司那夫的身影。
『这套衣服只要穿上了,就再也脱不下来。』泰儿美耳边响起「万事都通」曾说过的话。
如果剥去一层皮就能脱下这套衣服,泰儿美很乐意这么做,但无论她怎么哭泣、嘶喊、厌恶,也无法脱下衣服。
泰儿美缓缓起身,即使双手已被鲜血染红,身上还穿着杀人的衣服,司那夫和无手也不在身旁,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只有孤单一人,但她知道,自己除了继续旅途别无他法。在泰儿美一片空白的脑袋中,只能确定一件事——取代司那夫陪伴自己的只有这套令人害怕的衣服,只有这她想逃却无法逃离的伙伴陪在她身边。
泰儿美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血泊。铠甲发出的微弱铿锵声则一直、一直缠绕着泰儿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