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5章

  九月十六日,星期一。

  胡桃泽一个人在教室吃着午餐,没有到屋顶上去。理由是她对迷悟说了很过分的话,所以没什么脸去见他。虽然她算是有在星期五的时候用简讯告知对方不会一起用餐的事。

  胡桃泽在四周不会发觉的情况下微微叹了气。

  (——该做些什么才好。)

  虽然她是为了让一缕与朽缕和好才对迷悟说出那些话,但她没想到她跟迷悟之间关系也会变差。

  而且胡桃泽那时对迷悟放话说为了让双胞胎和好,她会努力去做,可是其实她什么也做不到。虽然有传了简讯,但都没收到回讯,不管是一缕还是朽缕都没有回。在这种情况下,胡桃泽传了几封简讯后就放弃了。自己被软禁的时候,一缕毫不放弃地传了上百通的简汛,可是自己却做不到——或许是胡桃泽擅自认为传给看不见的人影的对方,跟传给每天都会在班上看到的人是不一样的吧。

  (再说——听到无关的人谈论这种事,只会让她更加不快吧。)

  如果自己是双胞胎的立场,绝对不会为此感到感谢,只会觉得麻烦得要死吧。要是一个没搞好,也许会被双胞胎列为拒绝往来户吧。现在想想,她就能明白那时在屋顶上面对自己质问时,迷悟脱口而出「吵死了」的心情。

  胡桃泽虽然是一个人待在教室,但不知怎的总觉得待不下去,于是到处走走。其实她是想睡个午觉,但她讨厌万一要是睡相不好或是流口水什么的,所以剩下的午休时间就在校舍里闲晃。这是她在与那三人一起吃饭前就有的习惯。

  不过不能去的地方很多。

  那三人最有可能会在的通往屋顶的楼梯不能去,一缕应该会在的学校餐厅附近也不能去,听说朽缕最近常待在保健室,那边也不能去。为了尽量不碰到那三人,她也不想待在一年级教室的走廊上。

  而且胡桃泽之前也算是名人,所以她尽量不想待在人多的地方。

  就算是这么挑剔,她还是有能去的地方的。胡桃泽首先前往鞋柜,再往图书馆前进。然后穿过图书馆前方,再穿过理事长室与校长室所在之处后,就能抵达礼堂的入口。那儿不光是没什么人,采光也很好很明亮,是她在校内最喜欢的地点。

  胡桃泽呆滞地望向窗外。

  「你好。」

  此时有人朝她搭话。

  她转过身子,站在她身后的人是吉崎。

  胡桃泽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吉崎问道。

  「这是我的个人自由吧。」

  胡桃泽挖苦般说道,吉崎则是同意似的点了两次头。

  「我有话想跟你说,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胡桃泽同学最近都没和菱川同学一起吃饭对吧?」

  吉崎无视胡桃泽的话,开始说道。

  「那又怎样?你为什么会知道啊?感觉真差。」

  「唔,我大致猜想得到啦,原因是双胞胎吵架对吧?不和菱川同学吃饭的理由。」

  「……你到底为什么会知道啊?」

  「猜想的啦。」

  说到此处,吉崎不知为何敲了下手掌。胡桃泽被吉崎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但马上就明白这个举动一点意义都没有。接着吉崎又继续往下说道。

  「虽然找也对菱川同学的不争气感到有点烦躁——不过他好像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嘛。」

  「这倒是,应该有做点什么吧。」

  毕竟是当事人,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没做吧。

  「这种事我想不用说出来你应该也明白,能让那两人和好的肯定只有菱川同学——胡桃泽同学是办不到的。」

  听到吉崎的话,让胡桃泽感到内心苦闷。

  这点她明白。

  但她不想明白。

  她一直拒绝去理解这个事实。

  她想要——帮上一黠忙,大概是想要回报他们的恩情吧。也或许是想要和他们成为对等的——想要处在能够互相帮忙的立场上吧。

  「菱川同学他啊、唔、虽然做了不少事——但那好像都不是些能说给别人知道的事呢。」

  胡桃泽虽然对吉崎为何知道这种事抱持些许疑问,可是她还是微微点头,催促吉崎继续往下说。

  「所以啊,如果你希望她们和好,我觉得去帮忙菱川同学会比较好喔。你能做到的事,菱川同学肯定全部都做过了。而就算有只有菱川同学才能做得到的事,但却没有只有你才能做得到的事——完全没有喔。」

  这大概是事实。

  不甘心——她并没有这种想法,果然只能接受了。不过这也是事实。

  「嗯,我还有点事想说。」

  「是喔。」

  虽然没说出「谢谢」,但这话听起来也不坏。

  「最后一件事——想要那两人和好的,大概只有胡桃泽同学一个人吧,你可不要上当喔。」

  「……什么意思?」

  从刚才的谈话中,胡桃泽认为吉崎跟她是有同样想法的。而且为什么要排除迷悟,她搞不懂。

  「我这话可没其他意思喔。」

  「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可不想要她们和好呢——我认为菱川同学该做的是好好地从两人中选出一人,好好地把关系破坏殆尽后再重新架构呢。」

  吉崎说完后,就像是表示「再见」般地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胡桃泽思考吉崎的话——她离去前说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胡桃泽擅自认为那三人只要三个人在一起就好了,但她完全没考虑过当事人是怎么想的。

  也许一缕跟朽缕想的是要独占菱川迷悟吧,那两人完全没隐瞒过白已的心意,都说过喜欢菱川迷悟。

  而菱川迷悟又是怎么想的?或许他也——是真的想要从中选出一人的吧。可是他却无法做出选择,所以才导致现在这种状况吧。

  若真的是这样,自己的所做所为就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这种事,光在这想也不会明白啊。)

  总之胡桃泽决定先去问问菱川迷悟真正的心恿。

  只是思考是不会了解对方的心情的。既然这样,直接去问个明白比较快。虽然对方很有可能不会告知真正的心意。

  *

  菱川一途套上城崎南高中的制服。

  这次不是拿别人的制服来穿,而是勉强算经过正规途径买到的,尺寸也正好合身。因为脚上打着石膏,让换衣服的过程增加一些麻烦,不过因为是裙子,也没到很麻烦的地步。

  一途被朽缕彻底轻视之后,总算是重新认识了一遍自己。她明白了——自己是何种程度的人,然后也理解了自己的性质。

  自己大概是个很卑鄙的人吧。

  第二次的杀人——牺牲人数达百人以上,因为她在校外教学投宿的旅馆纵火。

  回想起来,从那时开始,她就一直、一直在做着卑鄙的事。

  因为受不了被霸凌,就纵火杀害同学,一途一直认为这个行为是胜利的。但其实不是这样,那根本不是胜利,只是卑鄙的行径。硬要说的话,应该是犯规胜利吧——不,「犯规胜利」这名词太奇怪了。一般来说,「犯规」就代表输了。

  因为被霸凌,所以卑鄙地逃跑了,结果自己根本没有改变。而且还为了逃离罪恶感,而将责任都强压在她第一次杀的人、也就是望光身上,为了肯定这个做法而持续杀人,接着是为了冒充他人而随意杀人——她失去了除此之外的生存方式,只是不断地杀人、杀人、持续地杀着人。

  不停翻弄着诡辩、诉说狗屁不通的道理,明明是乱七八糟的理论,却硬是要自己接受,死人——无法反驳、也无法逃跑,所以她把一切全部推到身为被害者的望光身上。

  要是不这么做,她肯定撑不住的吧,她害怕面对自己杀害了这么多人的事实。只要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就能将罪恶感一扫而空了。

  所以她持续毫无意义的杀人行为。

  而且还是以卑鄙手段杀害对方。出其不意的袭击、胁持人质之类的,她使出种种卑鄙手段杀害他人——还为此感到愉悦。虽然很不甘心,但新山朽缕说的封。

  不管是怎样的对手,自己都能赢——并且杀害对方,她是这么想的。

  只要毫不犹豫地使用世间普通认为是卑劣的手段,就绝不会输给别人。

  但这世界并没有这么好混。

  还是有就算卑鄙也赢不了的对手。

  只要卑鄙就能赢的对手,也不过就是那种程度罢了。

  老实说,她不认为她能赢过朽缕或是一缕——甚至是三川,因为她明白实力的差距。

  她一直以为胡桃泽美贵说的话才是她陷入心理创伤的原因。

  那只是原因之一吧。

  真正的原因是面对赢不了的对手——面对以一己之力无法解决的问题时,她只能选择逃跑或是使用卑鄙手段,这才是原因。所以她不明白为了得胜需要付出努力这一点。

  话说回来,她原本就没赢过吧。她不理会自己从没赢过,只是卑鄙地拿取赢了之后所能得到的报酬。

  事到如今,她从来不觉得可耻这点,让她感到很丢脸。

  也让她备感煎熬。

  自己什么事也做不到。

  因为身边没有其他东西,所以也没什么可失去的。所以她马上就能逃跑,并拒绝接受有自己无法赢过的人这个事实,卑鄙地跑走了。然后在输掉的时候,也卑劣地不愿承认,不断地为自己找藉口,最后果然还是逃跑了。

  这七年总括下来就是这样,用「悲惨」就能一笔带过。

  所以她想她也差不多该做个了结了。

  虽然有一缕和迷悟的事情在——那方面的事她已经管不着了。已经不需要自己去搅局了。

  话说回来,在做出「把迷悟交给一缕」这结论时,她的任务就结束了。她早已明白自己这辈子永远都无法得到「家人」这种事物。

  最后就为了自己做个了结,并接受一切吧。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不过总之就不要卑鄙手段,认真且堂堂正正地进行决斗,并接受自己败北的事实。

  当然,要是能赢她也会赢的。

  *

  星期一。

  三川在上周末因为骨折而请假,可是今天就来上班了。不是什么严重的骨折,虽然打了石膏,但手腕与手指都还能动,她判断在工作上不会造成什么困扰。

  不过还有一个大问题存在,她没法开车。虽然受的伤不重,右手也还能用,应该还是能开得了车的,但她还是犹豫了。所以她今天是搭电车来学校的,这真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三川很讨厌电车,所以一般都是开车上下班,电车感觉十分肮脏,虽然那是她无法对他人说明的感觉问题,另外也有她的住所太多所以无法购买定期车票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可是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她讨厌电车。从效率方面来看,电车比起开车要来得更不浪费时间又省钱,但她还是讨厌。

  (算了,就一个月,忍耐一下吧——要不然就搭计程车吧。)

  可是三川也不喜欢计程车。搭着不知道底细的人所开的车让她觉得有点可怕,所以她尽量不想去搭。

  (那就叫宇田川来开车好了,那家伙很闲吧。)

  三川停止思考通勤的事,打了个呵欠。这几天因为受伤的关系,也没其他事情要做,所以总是在睡觉,以睡眠时数来看,应该是不会想再继续睡才对,但总觉得很懒。再说,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睡不饱,脑袋一直放空。大概是因为眼前摆放的文件——也就是星期五召开的教职员会议纪录的错吧。看到这个她就发懒,上头应该没写什么重要的事,但也不能不看。

  又因为刚吃过午餐,让三川开始打起瞌睡时,保健室的门就被拉开了。

  (体育课上受伤的学生吗?话说回来,伤患帮伤患治伤?)

  虽然有「医生不养生」这句俗谚,但保健老师是学校最严重的伤患这种状况,还真是惹人发笑。

  可是走进保健室的人也太惨了点,身上的伤比三川还要严重,因为脚骨折了,不但打上了石膏还拄着拐杖。不过这个人并非是学校的人。虽然身上穿着学校的制服,但这人当然是校外人土。

  三川也很清楚对方是谁,是菱川一途。

  (都这种状况了,她还想做什么——)

  一途简直像是看穿三川的思考一样。

  「我是来做个了结的。」

  这么说道。

  三川只是转动椅子面向她,并没有站起身。话说回来,她是针对什么、又想要做怎样的了结,三川完全不明白。再说两个伤患能做什么了结,她也不懂。当然三川是想要做出些报复行为的,但她打算利用朽缕。

  一途用没撑着拐杖的手从腰包内掏出刀子,接着把腰包丢到地上。

  三川又产生了疑问,从腰包掉落地面的声音判断,里头大概——有放着预备用的刀子之类的东西吧。那一途又是为何扔掉它,她不明白。

  (…………这么说来,她觉得在无法使用脚的情况下,能赢过只有单手无法使用的我吗?)

  一途没有蠢到这种地步吧。

  也就是说,一途应该有准备其他的手段,所以三川开始试探。

  「那个包包,丢掉没关系吗?」

  「因为那些都是免洗的——这样的话肯定不行吧。所以我要赌在这一把刀子身上。」

  菱川一途露出有些寂寞的笑容。三川觉得她的表情有哪边不对劲,她的笑容应该是更加地——感觉更为虚伪才对。

  于是三川把刚才的话判定为谎言,这么做对一途来说一黠好处都没有。

  「其实说真的,我也没有必要袭击你啊,我们这边可是最接近胜利的呢。而且啊,要是输了我也没有推托的藉口——毕竟受伤的人只有你啊。」

  三川真的搞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种说法简直就像是为了输掉才来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个了结啊。」

  这个之前就听过了,看来再说下去也没有用。三川把上了锁的抽屉打开,从里头掏出手枪。

  (老实说,在这种地方开枪会很糟糕,而且对方持刀,在这种距离下——实在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不过应该可以拿来防御对方刀子的攻势。再说要是演变成要开枪的局面——她也不怕开枪,只是隐藏开枪痕迹的话,她还是有可能办到的。

  三川右手握住手枪站起身,一途则是扔开拐杖。看见一途的举动,三川为了以防万一,先解开手枪的保险,维持在随时都能开枪的状态。一途大概是将三川这个举动判断成战斗准备已经结束的信号,开始缓缓地拉近距离。

  三川退后一步,将手枪举至胸口高度。虽然她不想开枪,可是万一一途识破她的意图就不妙了。

  就像是呼应这举动一样,一途的动作略微加速。但她似乎不打算拉近距离,而是朝斜前方移动。她一路移动到床旁,抓住一条棉被后就往三川那边丢去,扰乱她的视线。

  三川为了不让视线被挡住,马上将棉被横扫开。

  一途采取低姿势往三川那儿突进,距离也随之拉近,接着横挥刀子。三川往后避开这一击,而一途并未停下挥刀的手,而是就这样转了一圈,利用离心力把左脚——打上了石膏的左脚朝三川的侧脑踢了过去。

  三川用右手挡下这记踢击,左拳朝一缕脸上挥去——拿骨折的手去揍对方什么的,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么做。

  一途的身体顺势弹开。

  三川也因为左手传来的疼痛而无法进行追加攻击,脸部也因为疼痛而扭曲了。不过这点一途也是一样的,表情看来相当痛苦。比起刚才被殴打,骨折的脚肯定更痛吧。但一途咬紧牙根张大双眼,用左脚踏着地面朝三川冲刺过去。简直就是完全没在考虑后路的战法。

  (想死吗?这家伙。)

  三川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她这么拚命,她应该也不是这种死脑筋的人才对。是因为旅行时发生的那件事让一途恨她至此,还是说她与朽缕联手这件事让一途不悦至极,三川完全不清楚。

  总之为了拉开距离,三川打算往后退一步——可是那里有刚才一途丢出来的被子。她在往后退之前就发现了,因此并没有踩上去,但也没能拉开距离。

  此时一途将刀子往前突刺。

  三川判定用手枪来防御已经太迟了,所以用左手的石膏挡下这一击。但刀子还是贯穿了石膏,切到手臂的肉。

  一途又更拉近距离挥舞刀子。

  明明已经成功击中一次了,可是一途的行动却没有改变,气势也没有因此衰退,看来她是认真的。左脚的状况应该已经差到不行了,不过一途的速度却完全没有减缓,只能认为她已经超越疼痛,做好必死的觉悟。

  三川也重振精神。

  ——结果战斗持续了十二分钟。

  最后的决胜关键还是由三川开了枪,子弹命中了一途的腹部,让她无法再动弹。但三川也不是完全没事,骨折的地方多出了十倍,又因为出血的关系,让她摇摇晃晃地站不稳。虽然伤不致死,但也快到濒死状态了。她已经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三川挤出最后一点力气,把手枪放进抽屉并且上锁。接着马上联络宇田川,然后靠着床铺坐了下来。

  (之后的事就交给宇田川吧——)

  要做的隐匿工作堆积如山,但首先得先把伤口做好应急处理才行。隐匿工作就交给宇田川去办就好了,虽然他是个乱七八糟的家伙,但这方面还是满机灵的。

  虽然不知道宇田川会不会帮一途——从时机点来判断大概是不会帮她的吧。

  「这下你满意了吧?」

  三川问道。她的声音沙哑,也没期待对方会回答。话说回来,那家伙很有可能根本听不见这句话。

  一途没有回答,开始哭了起来。虽然说是在哭泣,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仰躺在地上,让泪珠从眼眶中不断溢出。

  三川朝一途那儿瞄上一眼,确认她的情况后就闭上眼睛。

  (这么说来,我之前曾对她说过「会帮她」啊——不过就是个无聊的约定嘛。)

  *

  九月十七日,星期二。

  一缕与朽缨约好放学后要见面,两人对于今日的会面不想让迷悟知道这点,处于相同的立场,所以相约下午五点时在距离学校最近的车站三站外的地点见面。

  谈话的内容是关于今后的对应。

  表面上是三川与一途经过昨天的事件而受了重伤,再这样纠缠下去也没有好处,所以打算针对这点来讨论。不过一缕还有另一个目的,迷悟说了「与朽缕没关系,高中毕业后就要跟她们分开」的话,她打算跟朽缕联手改善现状。她完全没想到迷悟会选择抛弃自己,如果是选择不舍弃朽缕她还能理解,但现在这种情况对迷悟来说应该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才对。一缕认为他不是真心积极地想与自己和朽缕分开。那时会说出要分开的话——是因为朽缕的关系吧。

  迷悟应该也相当混乱才对。要是能利用朽缕做出一个让大家都能接受的结论,那迷悟也有可能会收回要分开的发书吧——一缕是这么想的。

  一缕走出车站后,在出站口旁等待,过了几分钟后朽缕也现身了。两人相视无语,也没有互相问好。

  接着朽缕迈开步伐,一缕跟在她后头。朽缕走进站前一问速食店,看来是打算在这里进行讨论。

  (至少也跟我说一声吧。)

  一缕用朽缕也听得见的声音咂了咂舌。她明白朽缕不想跟自己说话,她其实也不想跟朽缕说话,但连这种招呼都不打一声,未免太超过了。

  朽缕点了乌龙茶,一缕点了柳橙汁,并选择二楼角落的座位坐下。触目所及的范围内,店内跟一缕她们同样身为高中生的学生有好几人,但整体还算很空旷。既过了午餐时段,离晚餐时间又还太早,应该正好算是空档时段吧。

  两人坐下后就都保持沉默。虽然两人决定今天要好好谈一谈——但当中有些话题是很难开口的。今后的事——要决定敌方是谁,这可说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而且就算想妥协,也完全不明白对方的想法。

  「三川老师的伤也没有很严重。」

  朽缕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道。

  一缕也是这么认为的。就算三川在被自己袭击时受了伤,但也不至于会输给负伤的一途。话说回来——一途会去袭击三川这点,对一缕来说根本始料未及,这点对朽缕来说应该也是出乎意料吧。完全搞不懂一途是为了什么而行动的。

  因为三川与一途退场的关系,让一缕与朽缕的行动受到极大限制。虽然至今都是以暴力来解决,但那也是因为那两人保证会做些什么才变成这样——某种意义上算是毫不犹豫地进行了暴力行为,可是接下来却无法再这样做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

  一缕为了让话题进展下去,于是发问了。她也没打算跟朽缕说客套话。

  「你听过迷悟转达的要求了吗?」

  朽缕说道。

  一缕点点头,没有马上回答。的确,只要自己让步的话,事情勉强就能解决了吧。但这种事根本大错特错,她根本没有让步的必要。只要眼前这人不在的话,全部都能解决了。

  (而且——)

  再说了,两人关系都恶化到这地步了,要再回到之前的关系是不可能的。那种以互相做出最大限度让步而架构出的关系,应该马上就会瓦解掉。

  「总之一缕,我想从你口中听到回答——迷悟还没有联络我。」

  「办不到。」

  这次一缕马上回答了。朽缕会再次提出刚才的问题,就代表她也明白吧。

  接着才是正式开始讨论,刚才都只是单纯的先决条件。

  迷悟对一缕说了要是三人无法在一起,那就马上分开居住。一缕不知道迷悟有没有可能实际执行他说的话——但再怎么样,要是违背迷悟的话,就会让她与迷悟问的关系恶化吧。

  首先得先让朽缕知道这件事,迷悟也有可能对朽缕说出同样的话。但他们两人间存在物理上的距离——没说出口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再说这时间点,一缕手上几乎没什么判断材料,事实到底是怎样,她也不明白。

  「朽缕——老实说你想怎么做?难道不想三个人在一起生活吗?」

  一缕试探似的问道。

  朽缕喝了一口乌龙茶后。

  「说的也是,我只要能跟迷悟在一起就可以了。」

  如此回答。

  「——我也一样。」

  迷悟说了要是再持续争吵下去就要跟她们分开,不把这件辜告诉朽缕就要探听出她的想法或许有点困难。也许强硬进行对话能够找到突破口,可是现在的情况看来,不管再怎么绕圈子,都只能得到发问后对方回答的情报而已。如果把这件事说给对方听,大概只能单刀直入地解决事态了吧。

  「…………」

  「——」

  一缕决定不把这件事说出来。反正就算说了,对现状也没什么改变吧。而且要说出这个情报,肯定得把自己的情报也说出来,这样一点好处都没有。今天——一缕打算开始进行她真心想做的事。

  「我说啊,从各方面来说都已经穷途末路了。也很难再这样继续冷战下去吧——我想做个了结。」

  「了结?」

  「嗯,了结。来决胜负吧,输的人就要帮助赢的人和迷悟在一起。」

  朽缕听到这话后,微微眯起眼睛。

  她应该是在怀疑吧。

  自己处在压倒性的有利状况下,为什么——要丢出这种让敌人有致胜机会的选择出来?如果可以,希望朽缕能误会她的这个举动,是为了解决目前的状况而不得不做出的让步。

  (不过——就算被她知道真正的理由也没什么问题就是了。)

  因为至今都处在有利的情况,现在也只是退让一半而已。再说,不管是怎样的胜负,一缕都没打算输掉。

  「首先——」

  朽缕开口道。

  「要决胜负是无所谓——但决出胜负后,要怎么让迷悟接受这点,我想听听看你的说法。」

  「要是我赢的话,那很简单,朽缕只要离开就好了。这样的话迷悟一定会跟我在一起的。不过那时希望朽缕离开之前去说服迷悟。朽缕说出要离开的事——再拜托迷悟跟我住在一起,我想迷悟是不会拒绝的。」

  朽缕用鼻子小声地「哼」了一声。

  「那,我赢了的话,一缕你要怎么做?」

  「我没想过。朽缕怎么说我就照做吧——不然我去跟迷悟说暑假结束时我跟他说的那番话是骗他的,说那件事是我做的也可以。」

  「……这种话他才不会信吧。而且一缕,就算我赢了也不能保证你会认真地帮我吧。」

  一缕把手放在唇边,思考着该怎么做。

  告诉朽缕自己也惹火上身的话,朽缕或许就会相信自己了吧。

  (话说回来,无法保证对方会帮忙这点,我也是一样的。)

  可是这种事,一缕做为提出这个提议的本人,是说不出来的。

  「那,要怎样你才相信?」

  「办不到,我不可能相信你。」

  朽缕说道,微微拉起嘴角后再次开口。

  「不过,我接受。我是不会输的,就算一缕你说谎骗我——对我也没有损失。顺带一提,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违背这个约定。要是我输了,一缕,我会照你所说的,说服迷悟并离开。」

  一缕不知道朽缕是打哪来的自信,朽缕说话的口气也让她非常不悦。

  「谢谢。」

  但她还是这么说道。这样就有一线生机了。

  「那,决胜负的方法跟时间呢?」

  「这之后再用简讯来决定吧,找个公平又平等的方式……不过日期早点订下来比较好吧,这周末应该是再好不过了吧。」

  「我知道了。」

  朽缕说完后就率先站起身离开,一缕不想跟她一起回去,所以在原地等了几分钟后才离开。

  *

  隔天,迷悟在早上七点就已经穿好制服出门了。距离不得不出门上学的时间还早了约一小时。

  迷悟之所以会这时间出门,是因为宇田川有事找他。地点远离上学通路,没有店家仅有住宅与道路,是个毫无特征的地点。迷悟虽然不想在这种时间与宇田川会面,但宇田川说有重要的事想尽早告诉他,所以他才去的。

  迷悟抵达宇田川指定的地点后。

  「唷。」

  靠在机车旁等待的宇田川微微扬起手打了招呼。迷悟则是轻轻点了点头。

  「大事不妙咧,超糟糕咧。我不得不去照顾小美跟你姊啊。那些家伙真的是笨蛋啊,都已经是大人了,打架就不要打成那样嘛。你姊的肚子还开了个洞咧。」

  宇田川笑着,受不了似的说道。

  「打架是怎么问事?」

  「咦?你不知道?她们在受伤的情况下还打起架来,两人都破破烂烂咧。」

  「伤势很严重吗?」

  「你很担心吗?大概要住上三个月的院吧~两人都没死啦。小美的伤应该比较轻吧?她们现在正在同一间医院的同一间病房里。」

  宇田川说着说着又笑了,这次的笑像是真的感到好笑而发笑。

  「不是单人病房啊。」

  「唔,我想小美总有一天会移进单人病房吧。现在她的身体状况不好,也办不了那种手续吧。你姊就不知道了——话说回来,她居然有健保卡耶,吓到我了。」

  这么说来,迷悟想起一途也有驾照。不知怎的,一途在奇怪的地方倒是很有常识。

  「……」

  「——」

  「这样就等于解决了现状问题,不是很好吗?三川跟一途不在了,她们应该也不会再做些什么了吧。」

  当然出院之后会变成怎样他不知道——都已经受了会住院的重伤了,那两人是否还会来干涉双胞胎,这也很难说。至少三川是不会再插手了吧,一途虽然无法确定会怎么做——但只要确认了三川不会插手,自己再出面叫她停手,一途肯定会停手的吧。

  也就是说,接下来只要等时间流逝就好,迷悟是这么想的。

  但宇田川就像是否定这个想法般地摇了摇头,说了「不是这样喔~」后,又往下说道。

  「她们不会什么都不做的。」

  「你说什么?」

  「我是从善果小妹那儿听来的啦,那两人最近要决胜负——的样子。」

  「你说……决胜负?」

  「善果小妹只是跟踪她们时听到一点点消息而已,再多的情报她就不知道了。不过决胜负是怎样啊?大概是想要决斗之类的?要是像男人一样单挑的话,那她们的脑袋也太笨了点。反正,善果小妹是说想把这事转告给少年知道啦。」

  关于吉崎去跟踪双胞胎这点,迷悟有点吃惊。都到这地步了她还是——想要为了双胞胎而做些什么。

  「不过啊——我大致明白她们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小美与你姊都不在的情况下,她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她们手上应该也没有能够解决事态的有效手段——所以为了决定以谁的目的为优先才要决胜负,输的人要帮助赢的人达成目的,应该就是这样吧?」

  「不,那种事——」

  迷悟觉得不可能有这种事。那两人的意见原本就是完全的平行线,他不认为拥有压倒性优势的一缕会同意这点。再说要帮助对方达成目的的话,自己既无法提出意见也什么都做不到吧。

  想到此处迷悟才发觉到,一缕已经不再有优势这点。自己已经对她说出不会和她在一起的话。她或许正是为此感到焦躁吧。

  迷悟原本以为说了那种话就能觯决事情的,没想到反而让事态更加恶化,让他感到苦闷。感觉全部的事都违背了他的想法。

  迷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宇田川则是继续说道。

  「双胞胎小妹好像打算在这周末做些什么,善果小妹是这样说的啦。所以少年也要快点做个了结才行咧。」

  「……我知道了。」

  「你可是关键角色,要加油喔。这时候出手的话,小美跟你姊也都不在,这下事情不就能获得真正的解决了吗?我现在手头上有点工作要忙,没法帮少年的忙咧。除了工作的事,我还得照顾小美跟你姊,够我忙翻了,所以我要抽手了。」

  宇田川说着笑了笑。

  「我知道了,谢谢你。」

  迷悟回答。反正之后大概也没什么事需要他帮忙。接下来得自己思考如何制止双胞胎才行。

  「唔,真的需要帮忙的话,只要付钱我也能出力啦,毕竟都帮你到这地步了。金额也不大啦,只要打差不多三个月的工就能付得起的。」

  *

  这天的午休时间。

  胡桃泽久违地前往迷悟的教室找他。

  「菱川,去吃午餐吧。」

  迷悟在那件事之后就跟胡桃泽拉开距离了,不过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嗯。」

  所以他回答后就跟以前一样前往合作社。迷悟在没有和胡桃泽一起吃午餐的时候,也都是到合作社买午餐的。这半个月的营养均衡度大概已经产生极度的偏差了吧。

  「之前的——那个,对不起。」

  在楼梯上,胡桃泽小声地说道。

  「没什么。」

  他并没有因为胡桃泽那时的发言而生气。本来他是该因为胡桃泽说出「好好做啊」这种支持的话而感谢她才对。即使如此,他那时还是丧气了。

  两人像以往一样前往屋顶。胡桃泽大概也该明白双胞胎是不会到这儿来的事了吧——而且很明显地,她这一星期都没有到屋顶上来吃饭。不过与其说他们是刻意来这里吃饭,不如说是只能来这儿吧。这边已经是他们固定用餐的地点了。

  在移动到阴影处后,胡桃泽低着头抓住迷悟的衣服。

  「怎么了?」

  「……有非道歉不可的事要说。」

  胡桃泽边弯腰边说道。

  「不,你刚才不是道过歉了吗?」

  「那是另一件事。」

  「是怎样啊?」

  「我从吉崎善果那儿——听到了你们的事。」

  迷悟在听到这话的瞬间,感觉心脏停止跳动,全身涌上一股寒气。他们的状况已经被多少人知道了啊——感觉就像是被绝对不能知道的人发现一样。就算冷静想想,就算被胡桃泽知道也没什么问题,但他还是有这种感觉。胡桃泽她——跟三川和一途、还有吉崎这些人不同,感觉是处在不同世界的人。

  「你被逼迫——从一缕跟朽缕中选出一人对吧。」

  迷悟略微安心了。她所知道的只有现在的情况,过去的事是不知道的——应该吧。

  「然后一缕和朽缕要为此分出胜负。」

  「…………」

  「这是真的吗?」

  迷悟对于两人决胜负这件事——并无法确定情报的真假。他只是今天早上才听宇田川这么说,不过这大概是事实吧。还有,吉崎为何会对胡桃泽说这种事,让人猜不透她的意图。

  「……应该是。」

  「你无所谓吗?为什么都到这种地步了,还要放任她们不管?」

  迷悟想说他没有放任她们不管,可是却发不出声音。自己也做了很多事,但那些事都是徒劳无功,只会造成出乎他意料的结果,比起什么都不做来得更加过分。要是他什么都不做,也许事情现在就已经解决了。至少也不会恶化成这种状况。

  「这样下去好吗?」

  胡桃泽又再次发问。

  但迷悟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语。他不明白自己是否有资格说出「这样一点都不好」的话。

  「…………」

  「——」

  「我想听你说啊,你想怎么做?」

  「我也是……做了很多事啊,可是不管怎么做就是做不好。」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这样下去好吗?」

  「……也没办法吧。」

  接挎,胡桃泽突然打上他的脸烦,不是巴掌而是拳头。不过没有很痛,牙齿也没有咬到肉,冲击力道只够让头往一边偏过去而已。反倒是胡桃泽因为揍人的反作用力而疼痛,于是压着手腕不放。

  「没办法是什么意思啊!」

  胡桃泽眼眶泛泪,几近大喊似的说道。

  「这就是你真正的心情?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啊!这样一点都不像你啊!」

  迷悟却没有回应这番喊叫。「像自己」是个怎样的东西,自己是最搞不清楚的。

  「现在不加油的话,之后就什么也做不到了啊!」

  「……抱歉。」

  迷悟说完后,就离开屋顶回到教室。应该说是逃跑了。

  可是为什么要逃,他也搞不懂。

  虽然说了「抱歉」,但到底是为了什么感到抱歉,他也不明白。

  只是胡桃泽的话语太残忍、太刺痛了,让他不得不逃跑。

  *

  迷悟回到家后换上便服,不知怎的摸起被胡桃泽殴打的左脸。当然,已经不痛了。

  (话说回来,之前被一缕打的时候,还真是超痛的。)

  迷悟想起之前被一缕殴打的事。不过以精神方面的打击来说,这次的伤害确实比较强烈。再说,这次的伤害大多都是打完之后的那番话造成的。

  今天迷悟没有买东西回家吃,所以他为了找东西吃而前往厨房。冰箱里没有什么食材,只有泡面。

  (出去外面买也很麻烦,就吃这个吧。)

  而且他也没食欲。

  迷悟走向客厅,看见堆积如山的纸箱。这些是为了清出朽缜的房间而搬出来的东西。原本打算在朽缕的房间弄好后的下个周末来处理一下这些杂物的——但因为都在房间吃饭,几乎没怎么看到这堆杂物,于是就忘记了。这种事也是常有的吧。

  迷悟想说在吃饭前先来整理一下纸箱内的杂物吧。因为一直思考解决事态的方法,让他的状况不太好。所以为了转换心情,就来扫除一下好了。

  (是说,这里头……是装了什么?)

  迷悟把最靠近他的纸箱打开,里头装的是他不怎么想看见的东西。

  是遗物。

  迷悟与双胞胎双亲的遗物。

  大概都是派不上用场的东西,因为不想去整理所以就放在一旁不管。不想去触碰这些东西,于是把它们都封箱后丢在仓库里头。

  此时迷悟突然觉得这跟现在的情况很像。

  打开了一直隐藏着东西的盖子,讨厌的东西就冒出来了。得知了双胞胎的真实——就像是看到双胞胎不好的地方一样。

  迷悟一直觉得双胞胎问小吵小闹是代表她们感情很好,所以没想到两人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不但知道了朽缕犯下的罪,也明白了一缕是个非常利己主义的人。

  因为思考着这种事,让迷悟的心情又更沮丧了。

  (……总之先把要扔掉的东西分类出来吧。)

  虽然这么想,但几乎都是要扔掉的东西吧。又不是什么看了心情会变好的东西,就算有还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就精神卫生上来讲,还是买新的来用会比较好吧。

  迷悟不由得这么想。

  把遗物装进纸箱里时,一缕跟朽缕都在想些什么——然后,回想着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

  朽缕大概很害怕吧,三川发现他们杀害了双亲时,朽缕也是露出害怕的神色——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说得通了。不过一缕在想什么他就搞不懂了,或许是因为双亲被杀害而感到愤怒吧。可是一缕表现出来的样子又不像是在生气,那时她大概只是呆滞地进行装箱作业吧。

  接着,自己那时在想些什么,他在想着要守护双胞胎——边在心头刻下伤痕,边专心地将遗物装进纸箱内。只是把这些东西隐藏起来并且装作没看见而已。

  迷悟停止思考,专心整理起杂物,像是要忘却一切般的专注。

  约整理了一小时。

  至今整理出的东西大多是衣物,不过第八个纸箱内放了不少纸类,像是书本之类的东西。迷悟将其中一项——像是相簿一样的东西拿起来并翻开,接着他就后悔了。虽然下意识地翻开了——但他马上就发现他一点都不想看死者以往的照片。

  可是这相簿并非他或双胞胎双亲的相簿——而是以双胞胎为主角的相簿。当然双亲或多或少也会被拍到,但从照片的比例来看,这是双胞胎的双亲为了搜集女儿的照片而制作的相簿。

  相簿中的照片主要都是拍摄双胞胎,不过也有不少拍到迷悟的照片混杂在其中。

  迷悟不知怎的从第一页开始看起,照片从双胞胎刚出生的时候就一路拍了下来。

  随着翻页的进展进入幼童时期后,迷悟也开始有了几分记忆。虽然是真的很模糊的记忆——是只记得大致气氛而不记得详细内容的记忆。

  不过他想起了愉快的回忆,不去多想些什么,只是三人在一起的回忆。此时迷悟突然想起,小时候双胞胎常常问他喜欢谁的发型、谁吃饭的样子看起来比较香,常问这类的问题。

  迷悟为了回答问题,就会选择双胞胎其中一人,但因为没被选中的人就会心情不好,所以某个时期之后,他就会对这些问题避而不答。

  迷悟思考这样的举动是否是正确的。

  然后他想起了吉崎曾说过——「这样是不对的喔。谁都不选跟做不出选择,这完全不一样喔」这样的话。硿实就如她所说,比起小时候,双胞胎提出这种问题的次数减少了。在升上高中之后大约几个月才会这样问一次。问题消失的原因有可能是因为双胞胎长大了——可是也或许是因为自己不做出选择的关系吧。而且自己没有认真地思考双胞胎之间的差异也是事实,他无法认同双胞胎之间有差异存在。因为她们对他来说同样的重要,所以得要同等的对待才行——也就是说,他几乎是强迫性地认定双胞胎是同样的存在。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双胞胎才会不得不假装两人感情融洽的样子。因为自己做不出选择,所以她们认为只能采取让「无法选择」的状况更加稳固的行动吧。如此扭曲的本质,或许就是让双胞胎陷入现状的原因吧。

  迷悟再翻了几页,就看到了小学生左右的照片。再往下翻,就看到国中入学典礼的照片了。相簿中的照片只到国中二年级就中断了。那事件发生之后,整理照片并放进这本相簿里的人就已经不在了。

  迷悟把相簿阖起来,并分类到不丢弃的物品内。这次的分类是他第一次决定不将东西扔掉。

  他舍不得丢掉。

  做出这选择的瞬间,他内心缓缓地被后悔笼罩,因为他不明白与双胞胎分开的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明明连相簿都舍不得丢掉,却又肯定地选择与双胞胎分离,让他感到极为强烈的矛盾感。既然要和双胞胎分开,那这本相簿——才是真正要扔掉的东西吧。

  察觉这股矛盾时,他发现选择与双胞胎分开、至今的人生都是徒劳无功这些事情,全部都是咎由自取的。透过照片回顾人生之后,这种感觉又更加深了。而且他旱就发觉了,自己想和双胞胎在一起的事,他其实是想要三个人在一起生活的。

  因为讨厌决心被动摇,所以他一直忽视这份心情,将这想法扼杀掉。

  迷悟认为自己选择分开并没有错。但就算这是正确的道路,也是迟来的正确了。若是真的希望三人都走上正确的道路,在那时把双胞胎交给警察才是对的,这才是最正确的道路。这才是在适当的时机点做出的最适当选择。

  之所以没做出这选择,是因为自己想要三人在一起。

  因为这个选择,剥夺了双胞胎——特别是朽缕赎罪的机会。这不是为了双胞胎的幸福,而是自己为了不分开才做出的选择。要是他真的有顾虑到双胞胎的想法,那他应该会做出不至于演变成现在这样的选择才对。

  那时,迷悟认为要守护双胞胎——不,是自以为吧。但那种情况对双胞胎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因为害怕外在的压力会让三人无法在一起,所以才擅自这样认定的吧。而且最害怕那股外在压力的人——就是自己吧。因为心中产生恐惧,他才擅自决定双胞胎的立场。当然双胞胎也有可能感到害怕,可是最害怕的人就是自己。

  迷悟在此时缚算承认了。

  自己想要三人在一起。现在的状况只是因为自己害怕在尚未明朗的未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故,所以就把双胞胎舍弃了。

  说起来这事实在是单纯过头了。一直存在的不恊调感也好、瞬间涌上的后悔也好,都是因为自己想跟她们在一起才会产生的情绪。自己想要三人在一起而做出的选择,却被自己给否定了,所以才会产生不协调。

  这个选择根本是最差的选项。

  因为这个选择,他夺走了朽缕正确的道路,强逼一缕成为共犯。虽然没亲口说出来,但那时自己的行动把双胞胎的选择都打碎了,还强迫双胞胎都成为隐匿犯罪的共犯。这样他还有脸说为了双胞胎的幸福什么的——根本笑死人了。

  而且那时他虽然说出「守护」这种堂而皇之的话,可是他真正该做的事不是「守护」,而是「偿还」吧。既然无法把从双胞胎身上夺走的东西再还回去,那就要给予她们同等价值的事物才行——除此之外,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吧。

  于是迷悟下定决心。

  他不会再放任双胞胎争执下去,他要彻底地贯彻他的自我意志。比起害怕尚未发生的不幸事件,不如等到真正发生再来后悔吧。不过即使后侮,他也打算不再选择与双胞胎分开的选项,再怎么样就是做出补偿而已。

  至今做出的选择肯定是非常不诚实的吧。所以从此之后——至少要对双胞胎诚实以对,他想要毫无谎言地和她们一起生活下去。

  *

  隔天午休。

  今天是由迷悟这边对胡桃泽提出午餐的邀约——虽然是用简讯约的。

  迷悟在合作社买完食物后,就在屋顶上等待。胡桃泽来的时候,表情不太开朗。

  「……昨天抱歉。」

  胡桃泽一开口就说了这句话。是在为了昨天殴打迷悟的事道歉吧。

  「没什么,过去就算了。不如说,托你那一拳的福,我总算清醒了。」

  迷悟语气莫名爽朗地回道。胡桃泽露出有些讶异的表情,是对迷悟的变化有所疑问吧。迷悟在昨天下定决心后,就有种卸下肩上重担的感觉。虽然什么事都还没获得解决——但方向已经确定下来了。答案已经找到了,就剩下实行而已。

  「我果然是想跟她们在一起的。」

  迷悟第一次把这份心情说出口。本来应该是要对着双胞胎说的,但他认为也得告诉这么担心他们的胡桃泽一声才行。

  胡桃泽一瞬间吓了一跳。

  「这样啊。」

  但马上就笑了。

  迷悟坐到地上,看见他的动作,胡桃泽也跟着坐在他身旁。

  「那你要怎么做?你应该是——被逼迫要选择其中一人吧?」

  虽然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但双胞胎所期望的应该就是这样的选择吧。

  「我谁都不选。」

  迷悟这么说道。不过这跟他至今的「谁都不选」不一样。不是因为不想做出选择才不选,而是选择了谁都不选。大概从旁人的角度来看是一样的吧,但实际上完全不同。从此之后,他会好好地将双胞胎的差异看在眼中,认同两人间的优劣,以此为基础而认定的「谁都不选」。

  「可是,这样一缕跟朽缕能接受吗?」

  「天晓得。而且她们的心情——怎么样都好啦。她们想要跟我在一起就跟我在一起吧。虽然我还完全没考虑该怎么做才好,总之我今天会去跟她们好好谈谈。」

  胡桃泽点点头。

  「现在的菱川应该是办得到的。加油喔——因为要拉住那两个人,果然只有你能办到呢。」

  「我知道了。」

  迷悟说完之后,又再说了一次「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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