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薄幕之中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味。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大房间,只有墙壁上有个正方形的通风口,味道应该就是从那里飘来的吧。这气味令人联想到战场上的臭味,也就是血腥和尸臭的味道。味量小一点的人大概会感到恶心呕吐,然后吓得昏倒在地吧。
那个大房间里面约有五十个人左右,身上都穿着近似黑色的暗红色服装,他们仿佛对房里的怪味道麻痹了似的。
尽管室内点着灯火,不过光线黯淡,还冒着阵阵难以形容的恶臭。其实那些火是用来融化人体脂肪的。在光线的照射下,可以看到有个人影坐在一张大椅子上,全身裹着暗红色的袍子。那张椅子看起来和皇帝专用的御座很像,不过材质不同,是用人的白骨拼凑而在的,上面还铺了一层皮,当然也是用人皮所制成。每次椅子上的恶魔移动姿势,那张椅子便会发出像是哀呜般的恐怖声响。这房间里的所有摆设,毫不掩饰地透露着对人世伦理的鄙视。
坐在白骨玉座上的人正是绞缬城的城主。他的声音阴森而低沉,使得原本阴暗的房间更增添几许恐怖气氛。
“我听说,你们把卖绞缬巾的事情搞砸了,而且还让那几个盗匪逃了。你们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被杀,自己逃了回来,真是丢脸!饭桶!”
他说的盗匪指的就是李绩、辛谠和李延枢他们三个。绞缬城城主发出很奇怪的声响,仔细听才知道那是磨牙的声音。一名男子跪在他的面前,一脸惊慌地苦苦求饶。
“把舌头伸出来。”
那名男子听到这个的命令时,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似的,仿佛失去任何情绪一般。而且,就算他内心再怎么惊恐,城主的命令却是不能违抗的。他颤抖着身子,顺从地张开嘴巴,慢慢地伸出紫红色的舌头。城主做了一个手势,要他靠过去。男子就这样伸着舌头走了过去,虽然模样滑稽,但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觉得好笑。
城主把脸凑近那个男人。紧接着,便看到男子两手摊开,在空中死命地挥舞。男子没有发出凄厉的惨叫,但嘴里却传来难以形容的怪声。接着,城主的脸使劲地往后扯,然后从嘴里啐吐出一团物体。
他嘴里吐出的是一片鲜血淋漓的肉块。城主把那个人的舌头咬了下来。当他吐掉舌头的同时,露出了血淋淋的牙齿,在阴暗中反射出可怕的白光。他的牙跟箭矛一样锐利,活像是狼的撩牙。
被扯断舌头的男子痛苦地在地上挣扎,全身开始抽搐,不一会儿便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城主发出阴沉的笑声。
“把他的舌头装回去。”
一旁的护卫服从地跪在地上,捡起那块被咬断的肉块,硬生生地塞回死人嘴里。城主挪了挪坐姿,懒洋洋地把手靠在扶手上。那个扶手看起来像是男童的头盖骨。
“不可以糟蹋这具尸体。用他的血染去绞缬巾,内脏和肉拿去喂野狗,骨头拿去制成椅子。剥下来的皮可以绕成坐垫,至于眼珠子的部分……”
城主吸了口气,然后发出沙哑的笑声。
“和以前一样,把它们装进玻璃缸,用酒浸泡,再把它们送到我的书房。”
他满足地说着,仿佛已经享受到过程中的快感。四名男子熟练地架起尸体的双臂,把它拖到房间外面。
“记得把他的脑髓拿来当我的晚餐。”
这就是他送给死者的最后一句话。城主盯着其余的几个人,眼神之中仿佛燃烧着蓝色的磷火。他用一种像是在哼歌的语调说:
“一百年前,当时天下的户数有九百二十六万户,可是发生了安史之乱后,户数只剩下一百九十五万户。短短的六年之间就少了五分之四。”
他说话的时候夹带着喘息声,好像在渴望鲜血一般。
“原来我还以为他们有多大的能耐,可是我仔细想了想,只有人才有这么大的能耐。就连黄河泛滥、数亿只的蝗虫、或是连年的旱灾饥馑、或是流行病,也不可能造成这么惨重的灾情,所以,人类最大的灾难是人类自己造成的。”
说着,他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发自一支破笛子,听不出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
“战乱和暴政是最可怕的灾难,我非常清楚这一点。多少朝代就是因为这样而灭亡的啊。唔……我的喉咙好像火在烧,我的嘴唇在刺痛……来人啊!把东西端上来!要满满的一大杯!顺便分给他们一点。”
城主的声音有了些微的改变。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或是几百年前……或许是我的祖先留下来的记忆。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血红色中……那应该是火焰的颜色吧?无数锋利的枪刺入无数人的咽喉,乌鸦和蝙蝠在半空中盘旋……”
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一个直径约二尺的巨大青铜杯被端到了他的面前,杯缘还沾着鲜红色的液体。
在大杯的红色汁液中,被丢入了一种黑色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芝麻或是芥子之类的东西。城主抓起用人骨做成的筷子在杯底搅动,然后递给他的属下。
“喝下它,每个人都要喝!这样就可以获得死者生前的精力,而且可以拉近你们跟寡人之间的距离!”
房间内的其中一人恭敬地上前,接下大碗。他先是高高地举起,然后放到嘴边喝了一大口。他的脸上露出满足而沉醉的表情,再把杯子递给下一个人。仿佛在进行一场诡异而又无声无息的飨宴。
“不能让李忱那家伙活着。”
城主咬牙切齿地说。
“他凭什么当天子!一个被叫做不慧公的白痴,居然也想当皇帝!太不可饶恕了……”
李忱正是宣宗皇帝的本名。虽然他直呼天子的名讳,但是在场的人并无人发出抗议。当那只盛满鲜血的大碗巡完一圈之后,城主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杀了李忱。”
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雷鸣一样,震撼在场所有的人。或许是人血发生了效用,或许是微弱的光线,或许是受到城主低沉嗓音的刺激……现场数十对泛着血丝的眼睛齐聚城主身上,每个人都齐声呐喊:
“杀了李忱!”
城主从死人的玉座上挺直了身体,椅子发出倾轧的声音。
“如果废佛令继续扩大的话,应该会死更多人的!可是,偏偏出了一个爱管闲事的李忱!真是可恨的家伙!”
憎恶像是要从他的舌头尖端冒出火来一般。
“只要李忱一死,就没有人可以继承帝位啦!满朝的文武百官,包括宦官在内,根本无人能掌控局面,到时天下一定会大乱……不、我就是希望看到天下大乱啊!”
城主喘了口气后,又继续说:
“和平和安逸只会让国家和人民腐败。人在刚出生、还有国家在刚建立时才是充满生气的。婴儿的味道比垂垂老矣的老人要美味多啦。你们放手去掠夺这一切吧,直到满意为止!好啦,今天你们可以退下了。”
城主挥了挥手。黑暗中,臣子们唯唯诺诺地行了礼后退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剩下魔王一个人留在充满血腥味的大房间里。他全身裹着绞缬巾的模样,像是在宣告他就是鲜血和战火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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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前往西市吧!王式这么提议。理由是他已经掌握证据,证实有人在西市贩卖绞缬巾。李绩问:
“是西市的哪户店家呢?”
“不是店家,而是船。”
“他们是用船运送的吗?”
李绩回想圆仁和尚留下的书信。里面确实提到绞缬城有一条水路可以通往外面。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经由陆路运送,那么水路当然就是最好的管道。在经过一番讨论后,李绩、辛谠、李延枢、王式等一行人便出发前往西市。
西市和东市是长安城的两大市集。面积大约是“坊”的两倍大。虽然两边的规模都不小,但是西市的热闹景象实在远远超出想像。
光是店家就超过五千户,如果连住家也算在内的话就超过了上万户。据说,在这里几乎可以买到所有的商品。这应该也是事实,因为根据文献记载,光是店家的种类就有二百二十种之多。
到了中午,大鼓的声音敲了三百下之后,市集便开始做起生意。几二万的市民一下子便将市场挤得水泄不通,直到下午鼓声敲了三百下之后,一切才又恢复平静。
李绩、辛谠、李延枢和王式来到热闹的西市后,先是找了一家钱庄,也就是所谓的金融行业。钱庄的功能是替客人保管储金、出借银子、或是使用飞钱(支票),从事各种行业的投资。他们找上的这家钱庄,老板是个波斯人。在当时,市井之间流传着“波斯人跟贫穷无缘”的谚语,可见当时旅居在长安的波斯人大多是有钱的富商。
他们才一刚踏进钱庄大门,一位年约五十岁上下的男子便立即趋前招呼。他是住在长安的第三代波斯人,而且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王式问他:
“你有没有听人说起,有人外出旅行之后就不再回来的传闻?”
“大人,您问这个要做什么?”
“说来话长。总之,在长安城外有一批凶恶的盗贼,专门洗动劫路过的生意人,我们正在找这方面的受害者,不知道你能不能够提供线索?”
老板听完后,便要仆役把一名少女带了出来。他告诉王式,少女是他的远房亲戚,她应该知道线索。
“请问,失踪的人是谁?”
“就是我爹。”
少女说,她的父亲带了十五名工人和十头驴子从长安出发,打算前往扬州。行李是从西方来的舶来品,有玻璃器皿、葡萄酒、和地毯等等。去程要四十天,回程也要四十天,加上四十天做买卖,算一算,大概四个月之后就能回到长安。可是五个月过去,依然不见她父亲的踪影。少女的家人开始担心,四处委托可以信赖的人前去扬州调查,可是就是没有发现他们的下落。也就是说,他父亲一行二六人突然无缘无故地失踪了。
少女的父亲不但是一家之长,有钱的富商,同时也是家族的长老,如此身份的人居然凭空消失,的确非同小可。虽然事后曾经多方查询,可是就连旅途中的第一站洛阳,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换句话说,他们在长安和洛阳之间就已经失去讯息。
由于没有线索可循,无法更进一步地追查,调查工作就这么延宕了下来。但是一家之长突然失踪,家里的生意无法继续,少女只好暂时投靠经营钱庄的亲戚。
离开钱庄之后,王式又去拜访另外五家大型的商家,调查有没有人口失踪的事件。到了中午,王式因为约了人商量前往安南都护府任职的事,于是先行告辞回家。剩下李绩和辛谠三个人,他们找了一家饭馆,边吃饭边讨论对策。
“短时间内居然发生这么多失踪人口,真不知道官府在做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别说是长安本地的人,要保护长安的外地人,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我们应该不会遇到这种倒霉事吧。辛兄。”
李延枢这么说。这也难怪,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而且辛谠一看就知道是个习武之人,想必盗贼也不敢对他们有所觊觎吧。
用完餐后,他们斟酌了一下时间才又动身。离开饭馆之后,他们回到了吵杂的市集。三个人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位于西市正中央的一座人工湖。
长安是个倚赖运河交通的城市,虽然规模不若隋炀帝所开凿的运河工程,但却是长安的重要水路。运河是玄宗皇帝在位时,一名叫韦坚的人花了两年的时间监督建造而成,往东可以连接到大运河。江南所盛产的米粮、茶、绫罗绸缎、珍珠、象牙、都可以从这条水路运抵长江。据说,韦坚生性好大喜功,在运河的启用典礼当天就运用了三百艘船只,还下令每艘船都要插旗帜,船夫们必须衣衫端整,在前往长安的途中,还要大家一起高声合唱“得宝歌”。如此盛大的排场,让在长安城城楼观礼的玄宗皇帝甚是高兴,于是大大地奖赏韦坚,并且免去船家一年的租税。
运河的终点就是西市。那里有座面积极为宽广的大池,可以同时容纳数百艘停泊,在岸边装卸货物。为了迎合玄宗皇帝的喜好,船家们都会穿着他们出发地点的当地服装,有人头戴大项的斗笠,有人着短袖,充满了浓郁的南方色彩。
“还可以听见扬州的乡音呢。”
辛谠怀念地看了岸边一圈,但是现在并不是浸淫乡愁时候。因为王式所说的运送绞缬巾的船只可能会在这里进港交货,因此应该不用等太久的时间。
“是那艘船!”
李绩并没有用手去指,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在停泊区里只有一艘放着红黑色布帆的船,在清一色几乎都是白色船帆的港埠中显得特别醒目,像是在炫耀似的。辛谠不屑地扬了一下眉角。
“真是明目张胆!他们为什么要用那么鲜明的颜色呢?”
“暗红色是他们的象征。不用那个颜色的话,还有什么意思。”
李延枢自以为是地说。他们三人在岸边快步前进,想要更接近那艘暗红色的船。
“根据王式的说法,那艘船上应该有装置什么机关……”
话还没说完,李绩突然停下脚步。船上好偈发生什么骚动。他们首先看到船上冒起了黑色的烟,接着有人高喊“失火啦!”。接着,便看到一个黑影从船舱跑上甲板。那个人影不算高大,是一个穿着破衫、年约十岁左右的男童,胸前还抱着一只箱子。小男童很快就发现到岸边的辛谠他们。
“他们三个是王老爷的朋友吧?快接着!”
男童边说边把箱子扔了出去。不过,由于力道太小,箱子到不了岸边。尽管辛谠他们在瞬间做出瓜赶紧上前去接,可是箱子还是掉进水里,还溅起小小的水花。船上的骚动并没有因此停止,几名穿着黑衣的男子逮住了小男童,几个人就这么大声斥喝地将他抓起来。看到船上的景象,李绩也忍不住放声说道:
“他们一定要活抓那几个人!”
“当然!”
辛谠明快地回答。只要活捉那些黑衣人,应该不难问出绞缬城的秘密。更重要的是,漂浮在水面的那只箱子绝对不能被他们抢回去。
Ⅲ
船上的火势一发不可收拾,暗红色的帆已经完全被火舌缠绕,岸边挤满了围观的民众。由于火势极大,极可能延烧到岸边,不过大概因为附近都是水的关系,所以大家似乎并不担心。
不一会儿,火灾警报的锣声大作,管理市场的官差立即赶来指挥灭火,驱散围观的民众。李延枢镇定地说:
“二十郎,我们去弄一艘船,把那个小男孩救起来。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不过李绩面露出难色,跟平常一脸英气的模样完全不同。
“我这个人不怕火,却很怕水。”
原来李绩是个天生的旱鸭子。李延枢不由得笑了出来,他没想来李绩居然不谙水性。受到嘲弄的李绩一脸微愠地说:
“可是我的骑术很厉害,而且可以从奔跑中的马跳到另一只马上呢!”
只不过眼前的情况紧急,没多余时间抬杠。因为那艘船的火势越烧越猛烈,火舌几乎波及到岸边。
这时候,岸上这边起了一阵推挤。每个人七嘴八舌的,用手指着水面起骚动。
“有小孩落水啦!”
“是掉下去的吗!”
“不、是他自己往下跳的。你看,他在划水,技术还不错呢。”
港埠的水流并不湍急,但是水面上停了不少船只,一不小心就会撞到船身。岸上的人都替小男孩捏把冷汗,不过他的身手倒是非常灵活,就像只水鸭子般很快游到箱子旁边,然后把它顶在头上。小男童发出得意的笑声,正当岸上的群众也为他的精彩表现拍手叫好之际,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
“危险!”
小童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地钻入水里,一道巨大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掠过男童原来所在的位置。是那艘着火的船!船上的人企图用船首撞击水男童。船上的火势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反而越烧越烈,不一会儿功夫,整艘船变成了一团大火球。辛谠在岸边开始跑起来,跳上一艘刚卸完货的船上面。
“快开船!”
辛谠大喊,同时塞了大把银子给船夫。原本不友善的船夫一见到钱,脸上马上堆出殷勤的笑容,勤快地摇动船橹。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船夫当然也不例外。当船即将驶离岸边的时候,飞奔赶来的李绩也跳上船。船身发生剧烈的摇晃,辛谠回过头笑着说:
“二十郎大人,很抱歉,我可顾不了你喔。”
“这什么话!只要让我站稳了,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呢!”
李绩肖了输地说。可是每次船身稍有晃动,却又脸色发青,死命地抓住船缘不放。黑船上的那面大帆被烈火烧得破烂不堪,看起来像一头怪鸟在空中飞舞。船上有三个人影跳进水里,其中两个全身着火。落水之后,不知道是否因为力气用尽,没有看到他们再度浮上水面。至于第三个人虽然背上也着了火,不过很快就被河水浇熄。他不顾严重灼伤的痛苦朝小男游了过去。幸好辛谠的船即时将他们两个隔开。辛谠伸出棍子给小男童。
“抓住!”
等小男童抓住之后,辛谠使劲将棍子一甩,把小男童拉出了水面。侥幸捡回一命的小男童全身湿透,但是仍紧紧地抱住那只箱子。
突然,数道闪光朝着辛谠和小男童射了过来,仔细一看,竟是数十把飞镖。幸好它们射中目标前,被机警的李绩用剑弹了开来。发射飞镖的黑衣男子,嘴里发出恶毒的咒骂,又朝李绩射了几发,不过都被躲开。李绩迅速地捡起地上的飞镖,在对方还来不及反应前,朝原来的方向射回去。
右手被射中的黑衣人,不小心让最后一支飞镖掉进水里。他那张被浓烟熏黑的脸上溅满了水滴,两眼冒着凶狠火光。他拔起插在右手的飞镖,然后朝自己的脖子猛然刺入,整个人就这么掉落水面沉了下去。那艘黑船也因为严重受损而缓缓地没入水中。辛谠和李绩在确定一切恢复平静之后,才又回到岸边。
“那不是我放的火喔!”
小男童开口说道。
“是他们发现我偷了箱子,在追我的时候不小心踢倒了油灯。我看到那些人在船舱里不知道在烧什么,而且窗户全都关着,真是奇怪。”
换上干净的衣服之后,小童嚷着肚子饿,想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我的肚子好饿啊,你们快带我去吃饭吧。我把衣服给了你们,至少该请我吃顿饭吧。”
于是,辛谠他们带着小男童到附近一家面馆。
小男童胃口奇佳,半晌的功夫就吃了五碗面。这时,京兆尹方面派来的官差也赶到面馆。李绩报上王式的名字后,要他们先在一旁等候,等他向小男童问明原委之后再跟他们解释。在自我介绍时,小男童面对眼前的陌生人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我姓徐,名珍。还没有取字,等我十五岁的时候,再取一个像样的字吧。”
“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徐大人、徐大哥、或是徐大爷都可以。”
真是人小鬼大。李延枢暗自咋舌。徐珍看着辛谠,也回问了几个问题。
“你们是打哪来的?应该不是长安人吧?”
“扬州。”
“扬州?原来是乡下人。”
徐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从没去过外地,更别提扬州。所以在他的观念里,除了长安之外其他的地方都算是乡下。辛谠回以苦笑,一旁的李延枢则是伸出手指,轻轻敲了徐珍的额头。
李绩一脸认真地问:
“你游泳游得真好,是在哪里学的?”
在长安人之中会骑马的人固然很多,但是如此熟谙水性的人实在很少见。李绩就是典型的旱鸭子。
“我是无师自通,没有跟什么人学。”
徐珍摸着吃饱的肚皮回答。
“跟着别人走一样的路,根本混不出名堂,只有特立独行才会引人注意,不是吗?”
“嗯……”
李绩和辛谠彼此对看了一眼。徐珍说的没有错,他们非常讶异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居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徐珍继续说下去。他的父母在他十一岁那年相继去世,变成孤儿的他只好沦落到西市那边讨生活,上个月才刚认识前来调查的王式。因为徐珍对王式的问话回答得十分爽快,态度也很合作,因此颇得王式的欢心,于是多赏他几个铜钱,还要他以后多帮忙。
“小小年纪有此作为,的确了不起。”
李绩是靠着母亲娘家那边的财产过生活,不像平常百姓必须为了生活三餐汲汲营营工作。对这些有钱人家来说,如何善用分到的财产非常重要。否则很容易被讥为“好吃懒做”,或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事实上,像李绩这样的江湖侠客赚钱的机会倒也不少,他们最常做的就是当镖客(佣兵)。想要从事这个行业,必须具备高深的武艺和可靠的信用。李绩就常常替富商巨贾当镖客,而且还捞了不少好处。
不过,眼前这位叫徐珍的小孩只有十一岁大,却已饱尝人情世故,而且还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的生存规则。他似乎只信任王式一个人,打从上岸之后就没有离开过那只皮箱。他把箱子放在椅子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上面,别人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在场的大人中,李绩和李延枢都是单身,只有辛谠已经娶妻,而且有几个孩子,不过都不是亲生的。那些小孩大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可怜孩子,辛谠不忍心弃之不顾,便把他们带回家。目前他已经领养了五、六个小孩,每次用餐的时间都非常热闹。
“如果你无处可去的话,要不要到大叔家住呢?”
听到辛谠这么说,徐珍突然张大了双眼。
“家?你是说扬州吗?”
“没错。”
“嗯……扬州啊……”
徐珍一本正经的表情,好像在认真地思考。他知道辛谠是个可以信赖的大人,但是一想到必须离开长安,却又感到犹豫。看到徐珍苦恼的模样,辛谠不禁笑了。
“你不需要马上回答我,等你考虑清楚再说吧。”
“就是啊,这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呢。”
徐珍慎重地点了点头。
“你先把船上的情况说给我们听吧。他们是不是要对天子做什么事?”
Ⅳ
为社稷操劳,替百姓创造安全和乐的社会本来就是天子的义务,所以宣宗丝毫不以为苦,反而乐在其中。他特别喜欢批阅年轻茕吏上哇的奏章,并从中拔擢有才干之人。那一天,在大明宫的宣政殿,宣宗正在批阅一本奏摺。他反复看了三次。
“嗯,有意思。”
宣宗自言自语地说,表情略带严肃,没有顾虑到在一旁察言观色的臣子。
“中午用膳之后,我要去兴庆宫,你们先去做好准备。”
下完命令之后,又开始处理政务。他不需要重复交代,也不必特别叮嘱,因为他的每一道命令都会被严格地执行。宣宗并不用咆哮或怒吼的方式命令下属,仅靠他冷静的语气和严峻的视线,就能让臣下们感到折服,这是武宗时代的宫延纲纪所无法比拟的。
长安城的东边有条叫“夹城”的通路,路幅约七丈宽,是皇帝御用的通行道。夹城的两侧有高墙围起,路的两旁种满了桃树和李树,景致十分典雅。这条通路北连大明宫,途经兴庆宫,直达芙蓉苑,总长约十五公里,过去玄宗皇帝的马车就是在这条道路上奔驰,每当在兴庆宫处理完政务后,又急着赶回芙蓉苑和杨贵妃耳鬓厮磨。
玄宗死后,兴庆宫遭到弃置,之后几代的天子也极少到那里,当然也不会经过夹城。因为多年无人闻问,夹城的路面早已堆积了厚厚的落叶,两旁的高墙也出现龟裂的痕迹。偶而还会有野兔、狐狸从裂缝钻进来筑巢,荒凉的程度实在令人难以想像这里竟是长安城的一角。
不过那天,天子的御轿却一反常态地经由夹城前往兴庆宫,轿子里坐的当然是宣宗皇帝。八名太监抬着轿子,在荒废多年的道路上前进,另外还有四名太监随行在侧。
宣宗突然说要去兴庆宫,不免引起宦官们的猜疑。如果是之前的几代天子,他们一定会极力阻止,“皇上去那里做什么?请不要浪费体力啦。”不过,这次提议要去兴庆宫的是宣宗,因此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沿途,秋天的阳光映照在夹城的通道上,洒落一地的金黄,微风吹指下,两旁筑着高墙的通路形成了自然的风洞,缤纷的落叶忽起落地飞舞。只不过,皇舆内的宣宗一路上都争入沉思,无心欣赏沿途的诗意美景。当他听到前面的太监高喊“兴庆宫到了”时,也只是默默地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突然,皇舆起了剧烈的摇晃。
“你们是什么人?!”
太监队长厉声斥喝道。就在他的面前,有几幢黑色的人影闪过。在皇宫的夹城内,竟然有刺客埋伏!刺客的脸上蒙胧着黑布,有的拿着剑、有的拿着弓,大约有十四、五个人左右。
“刺客!有刺客!”
太监们发出尖锐的呐喊。尽管他们也吓得两腿发软,但保护皇帝的人身安全是他们的职责,所以也只有硬着头皮和敌人周旋。问题是,这些太监并没有携带武器,根本打不过刺客。
“你们快回去通报!”
在官阶较高的太监指示下,两名小太监神色慌张地往回跑,但是,空气中随即传出飞箭划过的声音,接着便是凄厉的惨叫。那两名太监痛苦地扭动身体,一阵挣扎后便扑倒在落叶上,他们的背上都插着黑色的羽箭。现场的其余几名太监吓得说不出话,只能站在原地不停地发抖。
“不要再滥杀无辜!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是我!”
宣宗的语气一如往常地冷静。他缓缓地步下轿子,那是一个身材略为高瘦、身着龙袍的壮年男子。看到猎物出现在眼前,刺客们目露凶光,狰狞地舔着舌头。
“你就是李忱吧?!”
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太监们听到刺客直呼天子的名讳,也不敢出声制止。
宣宗先是看到倒卧在落叶上的两名太监,不忍地自言自语了几名,然后转头狠狠地瞪着那几名黑衣人,情绪激动地大声咒骂:
“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禽兽!”
“好个无耻之徒!居然连手无寸铁的人也育下杀手!朕亲自来制裁你们!”
大概是受到惊吓,黑衣人们先是一愣,但是很快又恢复之前的狰狞。他们挥动手上的刀剑,仿佛在嘲弄手无寸铁的宣宗。接着一齐朝宣宗扑过去。一旁的宦官被吓得闭上眼睛,不忍卒赌地别过脸。刹那间,呐喊声、刀刃声、血肉被利刃划开、喷出鲜血的声音在空气中迸裂,接着传出有人倒地的印重声响。太监们抖着胆子偷偷睁开眼睛,眼前的光景简直令他们不敢置信。一名杀手浑身是血倒卧在血泊中。宣宗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不过面前却多了一个身穿青衣裳的年轻剑侠。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皇上,简直是罪无可赦!”
语毕,青衣剑侠倏地腾空跃起,剑光一闪,将朝他飞射而来的箭断成两截,旋即又以猛禽般的速度,从空中朝黑衣人们直击而下。
只见一只还握着弓箭的左手臂就这么抱着血丝,弹到半空。一名黑衣人发出凄厉的叫声,整个人失去平衡似的左右踉跄。
“快抓住他们!”
剑侠对太监们这么叫喊,自己则是朝黑衣人的阵营冲过去,一道闪光划过,又一名黑衣人从右肩膀到腹部,被划了出一条裂缝。鲜血像骤雨般,溅红了地上的落叶,然后便不支倒地。剑侠转身和另一边的刺客展开肉搏。凌厉的剑法准确地刺入敌人的咽喉,鲜血喷在太监的头上。
“他不是二十郎吗!”
宣宗心里这么纳闷着,但是惟恐影响剑侠分心。因此并没有出声。不一会儿,后方传来杂杳的脚步声。原来是一名叫张泰的太监领着数百名武装士兵赶来救驾。
“皇上!您没事吧?”
宣宗点点头,表示自己安然无恙后,张泰旋即下命众士兵:
“每五个人对付一个刺客!其余的人留在皇上身边!这了查明幕后人物,一定要留活口!”
情势顿时丕变,刺客们反而变成被追杀的目标。原来的十五名刺客中已有五人阵亡,剩下的十人也必须面对比他们多出五倍的兵力。这些士兵都是身穿胃甲、右手拿刀、左手持盾牌的武功高手。
前来支援的五十五名士兵中,其中五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包围住正在和刺客周旋的青衣剑侠。
“不得对青衣剑侠无礼,他是我们的人!”
张泰随即对士兵转达了宣宗的指示。在一阵夹杂着怒骂和惨叫声的缠斗之后,刺客心知不敌,只得放弃刺杀宣宗的计划,突破包围撤退。
其中有五人成功地突破重围,以极快的速度朝兴庆宫的方向遁逃。青衣人准备追上前去,不料却被宣宗大声唤住。
“二十郎!”
剑侠停顿了半晌,但随即又举步直追。宣宗正要上前去的时候,却遭到张泰的拦阻。
“皇上!您这样跟去太危险了!”
宣宗意识到眼前的情势,只好做罢。另有二十名士兵紧随青衣人而去,没多久其中一名士兵跑回来禀报,说那群刺客潜入了兴庆宫,躲在勤政务本楼。
Ⅴ
勤政务本楼是一栋雄伟的建筑,屋顶离地面少说有十丈高。站在楼顶上往南看去,三十万户的长安房舍屋瓦连绵,像是海中的波浪一样。过去玄宗皇帝就经常登上高楼,向地方的百姓挥手致意。
青衣剑侠也就是李绩,很快地爬上了楼顶。原先突围的五名刺客因为无法逃出宫外,最后被逼到了楼顶。他们企图利用制高点抵挡后来的追兵,然后再趁隙逃走。一名刺客凶狠地瞪着李绩咆哮:
“你是什么人?”
“我的曾祖父是大唐天子。”
“什么?”
“我的祖父、父亲、兄长、都也都是天子!”
“……”
“不过,我只是个布衣。”
李绩的剑在秋天的阳光下一闪,就要落在刺客的头上。
李绩的这番回答当然是有典故的。故事的由来和玄宗皇帝有关,据说有一回玄宗皇帝微服出巡,到外面的酒店和平民们喝酒聊天,当他要离去时被问到姓名。
“我的曾祖父是天子、祖父是天子、父亲是天子、朕也是天子。”
他笑着回答,然后便骑着爱马扬长而去。玄宗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最洒脱的皇帝吧。尽管晚年的施政一败涂地,却仍然是百姓心目中受欢迎的皇帝。
李绩丝毫没有放松对刺客们的攻势,黑衣人惊险地躲过李绩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刀声和摩擦的火花四溅,刺客几乎失去平衡,其他的刺客见状跳了过去,朝李绩一刀砍下。幸好李绩眼明手快,先一步闪开,旋即转身给对方来个回马枪,利刃插入刺客的黑衫,鲜血从剑稍喷出。屋瓦发出倾轧的声响,剩下的几名刺客身手矫健地来回替换位置。
勤政务本楼位于兴庆宫的西南隅,面对长安城最繁华的春明门大街兴建而已。过往的路人们总是不时会抬起头,仰望这座象征大唐荣华的雄伟建筑。
“你们看到了吗?那是什么?!”
其中一人往楼顶的方向指了过去,旁边几十个人的视线也一齐落在勤政务本楼的屋顶。接着发出惊呼,这一惊呼又引来了数百人的注意,不一会儿便聚集了数千人驻足围观,宽敞的马路一下子被挤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好奇而兴奋地抬头看着。
“好像有一个人在和很多人对打呃。”
“我、我们该支持哪一边呃?”
“那还用说!当然是以寡击众的那一个啊。加油!别输给他们啊!”
驻足围观的长安市民开始为孤军奋战的青衣剑侠呐喊打气,因为混战中只有他穿着青衣,因此比较容易辩认。
“有一个跑到你背后啦!”
“卑鄙的家伙!要打就要光明正大地比呀!”
“美男子,别输啊!”
在勤政务本楼下鼓噪的群众当然看不到李绩的脸,但是他们还是认定他就是个美男子。就这样,勤政务本楼的楼顶剑光诊治耀、血烟四起,楼下围观的群众们呐喊叫嚣。一旦确认青衣人又砍死了黑衣人,群众之间立即掀起一阵鼓掌叫好。有些人忍不住兴奋地跳了起为,连矜持的女性也跟着起哄。
“又来了几个人!要小心啊!”
“啊、没关系!他们好像是来帮他的。”
其实是敌是友,一眼就可以看分明。只见武装的官兵们陆续爬上屋顶,对刺客发出威吓,将他们逼到死角。
在援兵赶来之前,李绩已经杀死了三名,尽管知道必须留下活口以逼问幕后主使者,但是以刺客的武功和屋顶的地形,并不允许做如此冒险的选择。李绩虽然没有受伤,不过在混战中,衣服的袖子和背后都被划破,足以知道李绩差点就成了刺客刀下的冤魂。
活着的刺客仅剩两名,虽然他们蒙胧着脸只露出一对眼睛,但是从绝望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们已经知道自己无路可退。突然,其中一名朝李绩的剑冲了过去,利刃贯穿他的胸膛。他选择了自杀作为最后的退路。黑衣男子断气之后,就只剩下一名手上的剑断成两截的刺客。
男子将用嘴含住断剑,趁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自杀男子身上时脱身。禁卫军欲上前追击,却被先一步脱逃。李绩机警地伸手去拦截,不料黑衣人突然往下纵身一跃。一团黑影就这样垂直地往地面坠落,看起来就像一头猛禽张开黑色的羽翼急速向下俯冲一般。
原本聚集在大街上看热闹的群众见状,纷纷发出尖叫声,仓惶地朝两边散开。黑衣男子重重地砸落在地,原本含在嘴里的半截断剑插入咽喉,否则穿后脑。鲜血汩汩流出,将地面染成了红色。不一会儿,马蹄声传来,围着尸体议论纷纷的群众再度被驱散。几名身着华丽制服的执金吾侍卫匆匆赶至现场。
李绩从屋顶上确认了状况之后,将剑上的血迹甩干随即跑下楼去,丝毫不理会背后传来的制止声。不过才下到最后一层,却被另一个声音叫住。
“二十郎,是你吧?”
李绩像是受到惊吓,刹时迟疑了一会儿。但他还是将剑收进了鞘内,对着天子行跪拜之礼。宣宗在侍卫的保护下随后赶来兴庆宫,当然也看到了刚才楼顶上所发生的激烈血斗。
“我是十三郎,这件事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落幕了。”
宣宗是宪宗的第十三个儿子,所以他对初次见面的弟弟自称是十三郎。李绩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默不作声。尽管他内心对宣宗有些不谅解,但奇妙的是,心里却有股温暖的亲切感油然而生。就在宣宗示意要他站起来时,李绩突然迅速地跳上兴庆宫的外墙,一转眼的功夫便消失了踪影。随后赶至的卫兵只能站在墙的这一边,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张泰注意到皇帝的表情,于是问道:
“皇上,要继续追吗!”
“不用,让他去吧。”
宣宗露出一抹苦笑。
“将来应该还是有机会向他道谢,今天朕也尚未做好心理准备呢。对了,那帮刺客怎么了?”
“这……虽然没有人逃走,但是……”
张泰难以启齿地说。
“他们有些服毒自残……”
“有些咬舌自尽,真是可怕……”
士兵们七嘴八舌地报告。总之,十五名刺客不是被杀就是自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有人将有关绞缬城的秘件放在朕的桌上,故意将朕引到兴庆宫,能够这么做的人,应该只有宫里的人才办得到。”
宣宗严峻的眼神落在一旁的太监身上。
“宫里有内贼!马上给我查出来!”
“遵、遵命!”
太监们一脸苍白,颤抖着声音回答。幸好宣宗接下来的发言,让他们悬宕在半空中的心情稍微感到放心。宣宗用沉稳的语气告诉他们。
“这次的事件朕不降罪,但你们必须找出内奸,要是找不出来,朕惟你们是问!”
“小、小的知道了!圣上。”
“张泰就留在朕的身边,朕现在就封你为内常侍。”
“遵命。”
张泰心怀感激地护送宣宗回到宣政殿。不久,宰相令狐绹也匆匆赶至,看到来像是受到不小惊吓。宣宗表面上安慰他,但心里也开始盘算着:令狐这个人还算忠诚,但却不是能够托付国政之材。
之后,宣宗还派人传唤王式前来。王式入宫后,将这两、三天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向上禀告,甚至连李绩救驾的事情他也都听说了。另外,他还向皇上提及调查绞缬城的进展。他告诉皇帝,绞缬巾是从西市的港口流进市面,而且已经查出买者的身份。
“请皇上不要降罪给那些买布的人。”
“但是,他们的幕后很后能还有共谋。”
“这件事属下日后会继续追查,眼前最生要的就是查出究竟是谁在贩卖绞缬巾。”
“嗯,有道理。”
宣宗表示同意这么做。为了查出宫内的奸细,目前还不宜打草惊蛇。再者,这样比较容易从买家的口中套问出线索。
“好,就照爱卿的意思去办吧。看样子,这件案子已经露出曙光。一切就交给你去办。”
“臣定当粉身碎骨,达成皇上的吩咐。”
“如果需要什么帮忙,尽管说不要客气。”
“是,那么臣想要借几本由秘书省保管的字典。”
“喔?字典?”
宣宗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王式这位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