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恶心

  在音乐室和游廊里发生纠纷的第二天。放学后到部室里露个脸,我发现雪村老师已经来了,在窗外的中庭里组装着什么类似器材的东西。特别教室几乎都在西校舍,但只有理科相关的特别教室不知为何,作为例外位于东校舍的一楼,只要打开部室——第二理科准备室的门,就能直接进入中庭。

  我学着她踏入中庭,在老师背后打了招呼,她站起身转向这边,然后露出真挚的眼神说道。

  “今天要开【茶会】哦!”

  …………

  我只是回应了一句“是吗”。应该说我没别的话好说了。因为太过突然而没能理解情况。

  雪村老师弯下腰,再次开始组装。要简单说明一下情况的话,她将一块在厨房煤气灶周围为了防火而使用的铝纸那样的板垫在了下方,然后用几张同样材质,三十公分左右的四方形板在正上方排成拱形。而拱形内侧对着太阳的正面被细微调整了角度。最后放入其中的是铝制的水壶,看来准备终于完成了。

  “这是……什么啊?”姑且问了一句。虽然我大概能想象是什么……

  “这是【太阳热烹饪器】。今天要用这个烧开水泡茶喝。”

  我想,那的确是赤道附近地域能够有效活用,能不使用瓦斯、电力和木柴的次世代烹饪法而受到注目的道具。但是——

  “也不用特地在日本,还是用这么靠不住的东西来烧水吧?”

  这是我的心里话。虽然没说出口,但恐怕这种心情传达给雪村老师了吧……

  “这是做试验啦。是化学部社团活动的一个环节!”她强而有力地断言道。

  “但是,已经超过三点了。现在开始还赶得上吗?”

  “勉强能行。今天万里无云嘛。”

  老师将放在一边的蓝布铺开,将红茶用的茶具放在上面,并让我坐在那里。然后,她也坐在了我身边。

  这所高中的校舍从上方看起来是□型的,这之前我也说过,而这中庭自然就是那□的中心。而校舍内的走廊两边都是由东边伸向南边。在西校舍或游廊里走着的学生们都看向这边。

  这个状况这难道是惩罚游戏吗?还是她故意想让我不爽?让天生对引人注目的事不擅长的我暴露——而且我算不上身强力壮,居然还让我直射阳光——在大家面前。

  “雪村老师……”我决定将这个疑问摆到她面前。

  “……这算什么?我该为昨天或前天的事道歉吗?”

  雪村老师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

  “我决定了……”她如同低语一般开了口。

  “人和人的联系并非只是单纯的损失和利益。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所以我——”

  “我知道。还有自我表现欲、嫉妒、憎恨和厌恶吧?”

  “……那的确也是有的,但并不是只有这些。还有其他美好的东西:——”

  喂~!

  话说了一半,突然我听到有人在呼喊,于是开始环顾四周。然后我看到有个男学生从一楼的游廊里向我们一边招手一边靠近。那脸我见过。

  “呀啊,【A子】。昨天很多事情都很抱歉呢。”

  来到我们身边后,他露出了很客气的微笑。

  “你的确是——MONOGUSA学长?”

  “不对,是MO·TO·GU·SA啦。素草有纪,三年级生。”

  “啊啊,对不起。的确是这个吊儿郎当的名字来着。”

  “我昨天应该说过这不是吊儿郎当的名字吧?——比起这个,你们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他虽然一一看向周围——太阳能热烹饪器、蓝布和茶具,但似乎还是没能理解。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

  “好像是要开【茶会】,雪村老师说的。”

  “哦哦”吃惊的他露出了充满兴趣的表情。

  “如果不嫌弃,你也请一起来吧?”

  听到雪村老师的邀请,素草学长立刻回答“好的,非常荣幸。”恐怕今天也打算要偷懒吧。

  “——啊,正好水开了呢。”

  雪村老师发现壶上的盖子正在咔哒咔哒地跳动着,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了出来。

  “那么开始吧,茶会——”

  就在此时,如同要从途中打断开始的宣言一般,校内广播的铃声响了起来。然后播报了将雪村老师叫去办公室的通知。

  “——真可惜。”

  维持着笑容轻声说完,雪村老师将铝壶交给了素草学长。

  “接下来就拜托你啦。”

  然后她快步地向办公室走去。

  “——这个,该怎么办?”

  学长转过身子,把自己手中的灼热铝壶给我看。

  “总之,先回校舍里面吧?”

  我拿起茶具站起身来。

  从中庭进入准备室内,素草学长立刻就和【透】视线相交,被吓了一跳。

  “这还真是有那种气氛呢。感觉马上就会动了一般。你不怕吗?”

  他一边端详着,一边露出认真地表情问道。

  “怕啊。如果落单就会被他搭话了。”我老实地回答道。

  “诶?这还真是可怕。”他一边表示赞成,一边充满兴趣地询问“说了些什么内容呢?”

  “是呢,就是闲聊。而且还是它单方面地说个不停。主要就是有关最近的纠纷……噪音问题。贝多芬所在音乐室演奏的钢琴曲让美术室的布鲁特斯感到不快,所以他去抱怨了,而贝多芬不为所动——”

  ——噗!

  素草学长喷了出来,然后独自哈哈大笑,像是理解了什么一般。“这样啊,那我也得小心点,不能给人添麻烦呢”

  “【A子】还真是有趣的人呢。”

  “……?我只说了事实哦?”

  “嗯,是呢。这样就好。”

  他再一次像是理解了什么一般,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觉得不能让好不容易烧开的水冷掉,姑且把疑问抛到一边,优先泡了两人份的红茶。

  “——啊啊,这么说来。听了刚才的话,我想起了『附近』的事呢……”

  喝完茶歇了一会儿,素草学长突然开口说道。

  “【A子】。你知道最近这附近被多次纵火吗?”

  “是啊,算吧。”

  这么说来好像是从哪里听说过,不过因为觉得是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所以内容完全记不清楚了。

  “关于那个啊,似乎是以学校、公园、市立体育馆或图书馆之类,与教育有关系的设施为主要目标的。不过,被害都是些小火灾程度。因此我可是忙死了。为了预防纵火,要练习灭火器的使用方法,还要为点检而奔忙……啊,这么说来,昨天我回去后,你和水野会长间发生了什么事?”

  “不,没什么。她怎么了吗?”

  “——不,会长涨红着脸回到学生会室,之后一直心情都不好,这真的很要命。”

  “妙龄女子的心可是比灭火器更难把握的哦?”

  “哈哈,说得真好。但真要说的话,她的心比起灭火器更像火焰本身哦?强烈的感情时常用烈火来比喻嘛。”

  “言归正转……”展颜一笑后,素草学长继续刚才的话题。

  “据说在纵火现场都会画着【火炎魔术师】的涂鸦。”

  “是犯人留下的吗?还真是低俗的家伙呢。而且为什么要对教育设施纵火呢?这有什么好玩的……”

  “单纯考虑的话,应该是对【学校】有怨恨的家伙做的吧。据说火炎有净化的作用对吧?在佛教里好像还有【护摩】或【火葬】之类的事呢。犯人也许是在过去发生了什么事,而在心中有着想要毁灭——想要消除掉的东西吧。”

  “虽然对宗教或灵异事件不太懂,但我觉得做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处。让地方消失,让人消失,让自己消失……即使如此,发生的事情也无法抹消掉。因此恐怕心中也无法得到满足吧。”

  “唔嗯。那,犯人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觉得自首就好啊。姑且能得到考虑的时间和场所嘛。”

  “哈哈,原来如此。”学长笑了起来……但在此时表情一下子僵硬了。他“呜哇”叫了一声。视线的前方是老式挂钟……

  “糟了,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必须整理好明天委员集会和热气球搭乘会要用的资料。不好意思,我先走了哦,【A子】。”

  学长站了起来,转向连接着走廊的出入口方向,可是中途停了下来,不知为何又再一次转过身来。

  “话说,你知道热气球搭乘会的事情吗?”

  “不。”我摇了摇头。

  “你知道配合着市花菖蒲的开花时期,每年六月都会举办名为【绯守活力FESTA】的活动吧?会场是离开这所学校五分钟路程的市民公园,主要是披露室内特产或观光地的产业庆典。虽然每年我校的操场都会作为停车场被借出,但今年操场上会进行热气球体验搭乘会。这个企划的提案者是我。【A子】既然是化学部的,对这种应该会有兴趣吧?请务必参加啊。虽然活动是下个月初的周日才开始,但详细内容可以看传单。有贴在镇里,应该能很快找到的。”

  最后告诉了我这些事,学长再一次转向出入口。但是在打开拉门前又停下了动作,转过身。

  “我还能来这里玩吗?”

  然后,他以清楚而流利的语调问道。

  “……为什么?”我不禁反问。

  “因为和【A子】聊天很开心啊。”我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

  “我难以想象这是正常情况下说出来的话呢……”我抱怨道。

  “和我扯上关系可不会有好事哦。因为我不是正经人。”

  “诶诶?有吗?如果我有像【A子】这样的朋友会很开心的。你没有时常听朋友说过这种话吗?”

  “没有呢。而且我没有朋友。”

  “那就和我做朋友吧。”

  他毫不客气地说道。

  “……朋友?性别、学年都不同的你和我吗?”

  “是啊。”素草学长点点头。

  “不行吗?”

  因为他的态度太过堂堂正正,反倒是我想要反驳的意愿消失了。

  “……如果你非要那么想的话,也没什么关系啦。不过之后你一定会后悔的哦?”

  “谢谢。那,我下次再来玩。”

  素草学长挥着手进了走廊,就这样去了别处……

  『咻咻,你们俩真是热情似火啊!』

  素草学长刚离开,我就立刻听到了这声音。那是如同从窨井盖中传出的……属于他的声音。

  “又出现了呢,【透】……”看来似乎并不是只出场一次的角色呢。

  『这种冷嘲热讽的方式,难道你是昭和年代的不良少女吗?』

  『不,这应该是那个吧?虽然其实是想要成为朋友以上的关系,但因无法说出口而满足于朋友关系的晚熟男孩和虽然明白这一点也同样抱有好意,却无法坦率的女孩子,这正是她们酸甜青春的一个场面。哎呀,绝对就是这样的。』

  “你在说些什么呀?完全听不懂你的意思。”

  『哎呀,真是不坦率啊。小【A子】是那个吗?时下流行的傲娇?真可爱啊。』

  “虽然我承认可爱这一点,但是却不曾娇过。”

  『我去,你居然承认这一点啊!』

  “是啊,以前奶奶也说过嘛。『自己是可爱而美丽的。只有这么想,女人的人生才能幸福』。”

  『真的假的……』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姑且还是让我把话说在前面。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象我和素草学长的关系,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恐怕绝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我与他是在昨天放学后的音乐室偶然相遇才认识的。他弹着钢琴,而我看到了这一现场,只不过稍微交谈了一下而已。”

  『在放学后的音乐室弹钢琴?居然没被【宫里老太婆】给发现呢。被她发现就惨了。她发出尖叫的话,附近的狗会害怕得一起吠叫起来……』

  【宫里老太婆】是指这个学校教授音乐课,并负责吹奏乐部顾问的女性教师。当然也有这么叫她的学生,主要都是男孩子。但是站在女性立场上看,事实上要被称为老太婆,我认为以她的年纪还太早了。

  『但是说起【宫里老太婆】,的确是【红色·热裤】的……呜,噗呼……』

  “——?你怎么了……”

  【透】突然痛苦地屏住呼吸,让我不禁出声询问起来。但是,那只是杞人忧天。在下一个瞬间,它以颤抖的声音说出了『不、不行了……一想起来就汗毛直竖……呵呵呵。』换而言之它只不过是拼尽全力狂笑而已。

  “什么啊?那个所谓【红色·热裤】是指……”

  过了一阵。虽然还没完全停下笑,也依然喘着粗气,但等【透】平静了一些后,我还是问道。因为那是闻所未闻的单词。

  『怎么?你想知道?对【红色·热裤】的真相充满兴趣吗?』

  “是啊,算吧……”

  『但是还是算了吧。要知道七年前发生的凄惨事件,你还太过年幼了。不可以让现实的沉重驻扎在你的心中……』

  “那就算了。”我的直觉告诉我,接下来它会说出超级无聊的事情。

  『啊~那就不告诉你了。这也行吗?以后就算你求着我告诉你,我也不会告诉你哦。』

  虽然它的口吻微妙地变得着急起来,但我还是说了句“是是……”就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那么,今天究竟是要做什么呢?是因为有事才向我搭话的吧?”

  因为事情越来越麻烦了,我希望它能立刻立刻说出目的。

  『没什么事啊。干嘛?我没事就不能叫你啦?我们是朋友吧——诶?你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我无法看见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但大致可以预想。

  “你还真是厚脸皮到难以置信的程度啊。”

  『啊啊?』

  “我基本上做好了独自度过接下来人生的觉悟。因此非常抱歉,我没打算和你——不,应该是没打算与任何人成为朋友之类的关系。”

  『啊?那算什么?那刚才你和素草说的那个怎么算!』

  “那只是他擅自说的。我可是以『如果你非要那么想的话……』来回应的哦?而且,所谓的朋友到底又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呢?我不明白它的定义。”

  虽然有想要反驳的意思,但【透】『咕呜』一声,把话咽了下去。

  『——虽然的确是那样。但有人会去考虑这种事吗?』

  非常不幸,就有被逼着不得不去考虑的人在。那就是以前的我。

  “我还记得小时候唱的歌,有『活着的一切生物都是朋友』的歌词,可那是单方面的想法吧?我以前也有那么几个自己单方面认定的朋友。但是,她们只留下了让我伤心的回忆……”

  在冬天事件发生前的几个月。我独自背负着一切。本以为是朋友的人们即使看到、知道,甚至我找他们商量,却依然没人帮助我,只有我与周围人之间的鸿沟越来越深。

  “那实在是太蠢了。”

  只是没有发现。我从以前起就一直都是【一个人】。但是,既然如此,那今后即使依然持续【独自一人】,应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已经够了,别想了。”我向闭上嘴想个不停的【透】说道。

  “反正也不会有答案的。”

  『不,等等,有答案的。就是我不知道该如何以语言来表达……』

  “嘴上当然可以随便说。”

  『——啊啊?』

  【透】发出的声音犹如低低的呻吟。

  『你啊……这算什么啊?我可是为了你拼命想要寻找答案的啊!』

  “为什么你觉得那是为了我?这行为本身就叫做钻牛角尖。”

  『喂,你到底有什么看不惯的?从刚才起就一直……』

  “就是看不惯你才如此焦躁。而且你也太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了。说真的,很烦啊。”

  『啊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

  “可以啊,要说几次都行。你很烦。我还没说够呢。再加上说教的口吻,要多糟有多糟。【透】应该有点年纪了吧?请小心点。爱说教的老年人最讨人嫌了。”

  『喂,谁是老年人啊!我还只有二十几岁!但是因为比你要年长些,所以在叫我名字的时候要加上【君】或者【先生】才行。』

  “啊啊,抱歉,是我弄错了。居然会拘泥于这些,听起来倒也像个小鬼。”

  『混蛋……从刚才起就说个不停……已经无法忍耐了!』

  它发出如同狰狞野兽般的吼声。

  “无法忍耐你又想如何呢?要打破那玻璃柜,爬出来揍我吗?”

  『…………』

  这沉默中孕育着怒气,我当然也明白。

  “随便你吧……”

  我拿着包站了起来。

  『喂,你要去哪里啦!还是社团活动的时间吧?』

  “我不舒服要早退。”

  『骗人!你要逃吗?而且,雪村还没从办公室回来吧?你居然不对顾问打声招呼就走!』

  “那,就麻烦你帮我跟她说一声吧。”

  『为什么我非得帮你说啊!』

  “那,拜托你了。【透】君……”

  我挥了挥手走向门口。而背后传来了它愤怒的吼声。

  『别开玩笑啊啊啊啊啊啊!你的身体,完全没有不舒服吧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我无视了这些来到走廊里,“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然后快步向楼梯走去。

  先说好,我绝不是单纯想要翘掉社团活动。虽然【透】君完全不相信,但我确实是有些不舒服。

  最近,我很少见的有些犯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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