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那个寺院位在离观光路线较远处一条小路的尽头。
不,应该说是被还弃的一处或许会比较恰当。
本堂和住持的住所都被烧毁,暴露在外的佛像本尊也失去了半身。
钟楼虽然没有被烧过的痕迹。但其中一根柱子折损,屋顶因而倾斜。倒在其下早已龟裂的梵钟上长满了青苔。
看来在居住者和参拜者都消失之后,已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燐硬是穿过挡住来者去路的杉木林缝隙,拨开随意生长的野草,来到了这个地方。
「没有错。」
燐拿起长剑以防有敌人突袭,同时再一次环视四周。
寺院四周的高耸杉树群,叶片的颜色非常糟糕,许多杉树的树干也十分破烂。它们已经腐烂了。
「这里是瘴气产生的地方……」
刚下缆车的地方,那边的树木还映着和七月相衬的青绿色,但这一带就完全不同了。
树木、花草、土壤——一切都腐烂了。也听不见鸟的鸣叫或是虫的声音。
以真言宗的总本部闻名的高野山,它的深处已经被瘴气所侵犯。
追着『樱之妖魔』走遍全国各地的燐,听说这里常常有人目击异形出现,所以来到了这个地方。
她过去也曾经来搜索过高野山两次,但都无功而返。所以这次她本来也没做什么太大期待,不过现在看来是中到大奖了。
燐放弃以视线搜索四周,她蹙起眉头。
所谓的瘴气,是魔物或妖魔——而且是拥有相当强大力量的个体才能散布的东西。
浓厚的瘴气源头明明就是这个腐朽的寺院,但她却找不到最重要的『樱之妖魔』。
这里应该要有『樱之妖魔』存在才对,因为让土壤和植物腐败、让鸟儿和虫子都退避的瘴气,现在也正从这个寺院的腹地内源源不绝地喷出。
『樱之妖魔』是用术还是用特殊能力把自己隐藏起来呢?还是说——
燐丝毫不敢松懈地走到烧毁的本堂前,以右手召唤来一张符咒,丢到空中。
符咒仿佛和空气同化一般消失无踪。
在数秒之后,从没有上半身的佛像到石块、寺院腹地里所存在的一切都开始放出淡淡的光芒。
燐瞇起双眼,等待光芒暗下。
她在符咒里埋下『曝露』的术法。
这是可以让因术而被隐藏起来的物体现出本体的术法。
光芒逐渐淡去——
接着,某个物体出现在境内中央。
半径约一公尺的圆,其中画有数个复杂图形组合而成的花纹。全体散发出青色的光芒。
那是一扇门。不知道是谁——恐怕是瘴气的主人所为,通向以术创造出来的空间而去的门。
走到门前的燐感到肌肤上一阵剌痛,她皱起脸。
瘴气正从门——从法阵内喷出。
没错,瘴气的主人就在这法阵的彼方。
握住长剑的手自然更加用力。
很强。
创造空间——这是她对战至今的『樱之妖魔』中,最强的逢炼也无法做到的技巧。
再加上这道瘴气。
燐感到害怕。
但她完全没有想逃的意思。
对燐而言,消灭『樱之妖魔』不只是对她在身为樱之傀儡时所夺定的许多生命的赎罪。同时,这也是为了要在桂给她的未来中抬头挺胸活下去的战斗。
她不能就这么逃开。
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从黑色的剑鞘里抽出魔剑-绝,一脚踏入法阵中……
Ⅰ.『母』
异质的天空在眼前拓展开来。
太阳、月亮、星星、云朵都不存在于这之中。
只有所有的色彩丝毫不与他色交杂地卷着漩涡。
燐就降落在这样的天空之下。
苍蓝色的眼移至正面。
一条勉强能容纳两人并排的细长道路笔直延伸,看不见终点。
道路两边是高耸得看不见顶端的漆黑石壁。
燐转过头后,立刻转回正面,开始向前走去。
她的背后只有两样东西——
连结这个被创造出来的世界和『外界』之门的法阵,以及和耸立在道路两侧相同的石壁。
如果左右和后方都没有路,那就只能向前走了。
才刚开始走没多久,一阵恶心感便袭上燐的喉头。她用握住剑鞘的左手手背覆住嘴边。
——这是什么瘴气啊……
和气外界。无法相比的浓厚瘴气。乘着有如热带雨林一般的潮湿热风从前方吹来。
每吸一口气,燐就愈来愈想吐。在她身上与气温无关的汗水布满了全身。
体内的某个机制正在警告燐别再前进。
但她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只是继续在这看不见尽头的路上走下去。
但不管她走了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不只没看见尽头,就连一条岔路也没看见。但燐并不觉得这条道路会无限延伸下去。
愈往前进,瘴气就愈浓,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燐强忍着恶心和衬衫湿透贴在身上的不快感,继续向前走——
那个东西就这么突然地出现。
映在眼底的光景瞬间改变。
燐拾起瞪大的苍蓝双眼看向出现在眼前的它。
那是一棵巨大的树。
高度高到足以触碰到天际,树干则粗到足以塞满燐眼前的视线范围。
上面无数根连片叶子也没有的分枝,也长得跟树干一样粗壮。
树干的中央有好几十个——不、是上百个布满痛苦神情的女人脸孔。
瞪大眼睛的燐后退了好几步。
怪树的巨大程度和树干上的人脸虽然让人颤栗,但最让燐感到害怕的却是根部。
正确来说,是根部环抱着的东西。
巨树的根部有数条浮现在地表上,比枝干还粗的根围绕着红色的半透明球体。
光半径就几乎有十公尺大的球体表面上,布满了血管般的东西,而且正在规律地脉动着。
燐在里面看到了影子。一只巨大野兽像胎儿一般蜷起的影子。
燐又退了几步。
她觉得非常不舒服,手和膝盖都不由自主地颤抖。
在巨树出现的那一瞬间,瘴气变得更加浓厚。
但瘴气的源头并不是这棵巨树。
发出这股浓厚到足以让一般人吸人数秒就倒下的瘴气,是巨树根部所环抱的球体。
「那是……胎盘……吗……?」
就在燐低语之后,上方传来声音。
「来得好啊!」
燐抬起头。
一只不像人的动物不知何时出现在巨树的其中一枝树枝上。
穿得像露宿山野的僧侣的一匹狼。牠虽然用两只脚站立,但牠定不是狼人。没有瞳孔的鲜红眼睛说明了这一点。
「被赐与『母』的守护之责数个寒暑后……在下终于、终于得到了出场的机会,」
狼发出如鸡叫般的奇妙「咕叽——!」尖锐叫声后,踢开树枝。牠在空中轻巧地转了三圈后,在燐眼前落地。
接着,牠以同样尖锐的声音介绍牠自己。
「在下名叫狗宾,是火车大人手下最高明的弟子。同时也是『母』和『混沌』的守护者!」
「火车……!」
狗宾虽然是第一次听到的名字,但燐以前曾经听过火车这个名字。
在『樱之妖魔』之中,有几只妖魔和过去曾经对战过的逢炼一样,是樱亲自命名的。火车也是其中之一。
「火车是这个空间的主人吗……」
燐将剑尖指向狗宾,以强硬的语调问道。
狗宾义「咕叽——!」了一声后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对也是错!」
「厄是怎么一回事?」
「我来告诉妳吧,」
狗宾第三次发出「咕叽——!」的叫声。
「创造出这个空间的是『母』,但领导我们的是火车大人。」
「『母』……?」
狗宾转过头,用力指向耸立的巨树。
「那棵大树正是『母』!她是我和众多同胞的母亲。同时也是『混沌』的母亲!」
狗宾背对着燐大叫。
不知道狗宾这行为是因为游刃有余,还是单纯地因为牠太过大意,总之要打倒他的话,还是得先等到把该问的事情问完才行。
「火车大人命令在下守护『母』!」
燐一边注意狗宾的行动,一边重新抬头仰望被称作『母』的巨树。
狗宾说这棵巨树是狗宾和同胞们的母亲。
如果直接照牠所说的话来判断,就表示这棵巨树会生出『樱之妖魔』。
燐的视线从浮现在树干上的无数女人脸孔移至根部环抱的球体上。
那个球体应该就是胎盘没错。
——那么说里面那个野兽的影子……
正就是『樱之妖魔』。
「『母』也是『樱之妖魔』吗?」
「妳说得没错!」
「那么『母』是怎么生出你和你的同胞的?」
「这种事不必多说,」
狗宾倏地转过头,台局地举起双手。
「我们是在混合之后诞生的,同胞从外界将人类或野兽带给『母』,让『母』混合!」
然后牠又「咕叽——!」了一声。看来这似乎是牠的口头禅。
「『母』至今生了多少只『樱之妖魔』?」
「在下不知道正确数字,但绝对不止十只、二十只!」
燐像是在忍痛般地皱起眉头。
『樱之妖魔』会生出『樱之妖魔』。
不可置信——这是她不愿相信的事实。
但她长久以来所抱持的疑问终于解开。
在开始和『樱之妖魔』战斗过了两、三年后,燐对某件事一直抱持着疑问。
那就是『樱之妖魔』的数量。樱虽然制造了相当多的合成兽,但绝大部分的合成兽都被樱亲手处分掉了,被封印起来的应该只有极少一部分才对。
但即便如此,就算燐打倒了十只、二十只,『樱之妖魔』还是没有完全灭绝。
数量太多了。
究竟有多少只『樱之妖魔』?
这是最糟糕的答案。
「『母』所生出来的『樱之妖魔』没有数量限制吗?」
「妳说得没错!」
狗宾双手插腰,得意地挺起胸口。
燐非常感谢牠的有问必答。
「但火车大人曾经说过『母』所生的最后一个同胞将会是『混沌』!」
「『混沌』……?」
在与狗宾的对话中,出现过好几次的词汇。
如果这个『混沌』也是『母』所生的话,那就表示『混沌』也是『樱之妖魔』吗?
「『混沌』,妳想知道有关『混沌』的事吗?那在下就告诉妳吧!」
不知道牠是否过于兴奋,狗宾以比先前还尖锐的声音发出「咕叽!咕叽——!咕咕咕咕咕叽——!」的叫声。
「『混沌』,牠的血肉是用一百零八个同胞混合而成的,是究极的存在,牠将成为我们的王!」
燐倒吸了一口气。
牠的血肉是用一百零八个同胞混合而成的——也就是说,『混沌』是合成一百零八只『樱之妖魔』后所创造出来的合成兽吗?
这么一来,『混沌』不就将是前所未有的——超越『樱之妖魔』的『樱之妖魔』了吗?
燐正打算追问下去,但狗宾抢先出声:
「在下名叫狗宾,是火车大人手下最高明的弟子,同时也是『母』和『混沌』的守护者!」
狗宾再次高高举起双手。接着,牠的手上出现一根金属制的棒子。
牠挥着那根比自己身高还长的棒子朝燐而来,一瞬间便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速度虽然很快,但并没有快到让燐无法看破的地步。
燐压低身体,躲过狗宾朝向颜面刺出的棒子,在伸直膝盖的同时挥动长剑,将金属棒从中斩断。
「咕、咕叽!?」
接着,燐将剑柄前端刺进发出惊讶叫声的狗宾胸口。
「咕……咕叽……」
狗宾呻吟后当场倒下。
断成两截的金属棒从狗宾手上跌落。
燐抓住狗宾的喉头,将牠按倒在地上,把长剑抵在牠应该痛苦万分的胸口。
「如果你接下来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每个问题,我就答应你让你死得痛快。」
燐松开抓住狗宾喉头的手,让牠能够说话。
狗宾不作回应。只是紧紧闭上双眼。
「如果你拒绝我的要求,我可是会把你的四肢慢慢砍下来的喔!」
采取威胁态度的燐将长剑微微剠进狗宾的胸口。
她并不想要虐待牠,但她只能不择手段。
狗宾的双眼缓缓张开。
「……?」
燐蹙起眉头。
狗宾原本应是鲜红的双眼变了颜色。虹膜变成白色,四周则变成黑色。
狗宾像是在笑似的吊起嘴角。
下一个瞬间,鲜血自燐的额头喷出。
「——!?」
瞪大了双眼的燐从狗宾身边跳开。
她摸着额头。上面出现一个像是被锐利刀刃割开的伤口。
从中大量涌出的鲜血濡湿了指尖和脸。
「什……么……?」
我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没有遭受攻击的感觉。但额头上却突然出现了伤口。
「邪眼……这是将自己的魔力透过眼睛送进对方体内的招式。」
声音从正后方传来。
[——!]
燐挥动长剑,转过身去。
那是一记极为迅速的剑闪,但男人却轻易地避开了。
「明明就正面接下了狗宾的邪眼,居然只受了这种程度的伤,看来妳的魔力过人。」
男人淡淡地笑道。
燐往后一跳,用手紧紧按住额头避免血流入眼睛里。接着,她认真地凝视着男人。
他的年纪看起来在二十岁后半左右。身高普通,身材细瘦。看起来十分高级的西装穿在他身上显得相当写意。
五官柔和,但他的眼睛绝对不属于人类。
他的瞳孔是一条纵向裂缝,看起来像是猫一般的眼睛。颜色则是偏黄的金色。
「火、火车大人!」
狗宾大叫着跳起身。
「火车……」
燐以左手按着额头,右手将长剑举在中段的位置。
发出规律疼痛的额头又开始出血。
「女人,居然能来到这里,很了不起嘛。」
火车又淡淡地笑了起来。
五官明明就十分柔和,但他的笑容里完全没有任何温度。
「回答我,火车。你们生出『混沌』那种东西后要做什么?」
火车的猫眼倏地瞇起,看向一旁单膝跪地的狗宾。
「你多说了不必要的事吧。狗宾?」
「咕、咕叽!」
狗宾的身体一阵颤抖后。牠随即叩头。
「对、对不起,火车大人。狗宾一个不小心,中了那女人巧妙的话术,说出了『混沌』的存在。」
「……」
燐根本就没用什么心机套话。『母』的事和『混沌』的事都是狗宾自己要说的——不过这种事根本不重要。
「你们到底想拿『混沌』来做什么……」
火车的视线回到燐身上。
他开口说道:
「给这个世界带来混沌。」
「这是什么意思?」
「『混沌』将把一切变为混沌。」
「……?」
燐还是不懂。
「我们是混合生命后的产物……也就是所谓的混沌。」
燐吃了一惊。
「看来妳明白了。」
火车露齿一笑。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颤栗划过燐的全身。
火车想要藉由究极的合成兽『混沌』。将世上的一切生命全数化为合成兽。
「没错,将所有的生命混合、扭曲,就和我一样!」
火车张开双手,高声说道。
燐把按在额头上的左手放开,将被血濡湿的手放在长剑剑柄上。
接着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燐将举在中段的长剑重新举至上段。
火车扬声大笑。
「火车大人,就把这个女人交给小的狗宾来解决吧!」
狗宾正打算站起来,但火车用手制止牠,唤了三个名字。
「牛鬼!水虎!土蜘蛛!」
剎那之间,火车左右的空间如水面般摇曳,三只异形从中现身。
正打算挥下长剑的燐呜的呻吟一声,停下脚步。
她将长剑维持在中段的姿势,依序睨着三只异形。
出现在火车左手边的,樱之妖魔。是一只远远超过三公尺的巨大怪物。
让人联想起鬼的雄壮身体上接了一个牛头。两根粗大的角彷佛是在威吓众人一般。向正面伸展出去。这应该是牛鬼吧。
另外一边——火车的右手边站了一个头发异常长的女人。
说那是个女人,也只是指上半身而已,而且牠完全不美。
瞪大的双眼里充满血丝,拉开到几近耳边的嘴里排着肉食兽一般尖锐的齿列。下半身是只巨大的蜘蛛,没有光泽的干枯灰色长发覆住了牠的下半身,这是土蜘蛛。
最后一个同样在火车右手边的——站在土蜘蛛斜后方的,樱之妖魔。也拥有一头长长的头发。
牠的脸几乎完全被头发盖住,让人无法分辨出牠究竟是男是女。
牠的身高虽然不及牛鬼,但仍旧是相当地突出。四肢有如树干一般粗壮,背上则有个像是甲壳一样的物体。
既然牠不是牛鬼,也不是土蜘蛛,那这只,樱之妖魔。就是水虎了。
燐把视线集中在火车身上,紧紧咬住臼齿。
流进眼角的鲜血让她不得不瞇起眼睛。
额上的伤也愈来愈痛。每当疼痛划过,呻吟声似乎就要脱口而出。
状况糟到不能再糟。
樱亲自命名的『樱之妖魔』火车;新出现的三只『樱之妖魔』;还有狗宾,也不是一个能小觑的对手。
「唔……」
「真是太可惜了。」
水虎开口说道。牠的声音低沉、冷静。
接着,土蜘蛛也以夹着嘲笑的语气说道:
「再晚个半天的话,妳就能看到『混沌』出生的那一瞬间了。」
牠的声音嘶哑。
「半天……」
那是距离『混沌』诞生的时间。
「女人,妳什么都不需要在意了。」
火车瞇起猫眼,接着瞪开。
「因为在妳踏入这个空间的那一瞬间,妳的生命就已经告终了!」
在火车说完的同时,牛鬼朝向天空发出惊人的咆哮声。狗宾随后则接上一声「咕叽——!」
水虎摆出相扑力士的姿势,土蜘蛛的灰发如海浪般摆荡。
而燐则是更用力地咬紧牙根,将长剑丢至头上高空。
接着她以左右手分别召来五张符咒,并将之抛向正面。
符咒发出亮眼的光芒,从纸片变成了人——燐的模样。
在燐和火车一行人之间出现的十个燐一起举起长剑。
这是制造自己分身的术——具现分身。
惊讶让火车一行人的动作一瞬间停下。
燐的本尊在空中抓到落下的长剑后便开始冲刺。
其余的所有分身也同时蹬地而起。
十个燐朝向火车一行人奔去,一个燐往反方向跑定。
「不要被这种低阶的术给骗了!」
火车大叫,但此时分身们已经冲进火车一行人的怀里。
燐的本尊一边尽全力冲刺,一边念着咒语。
剎那之间,苍蓝色的火焰自分身们全身上下喷出后爆炸。
狗宾那句常听到的「咕叽——!」声也夹杂在爆炸中,微微可以听见。
燐没有回头确认攻击的结果。
根本不需要确认。
分身愈多,每个分身的魔力就会愈低。就算让分身自爆。她也不可能让『樱之妖魔』就此毙命。
但只要能让敌人的动作停下数秒就够了。
燐忍住伤口的疼痛向前狂奔。
她的目的地是连结这个空间和『外界』的法阵。
同时迎战五只『樱之妖魔』,她不可能会有胜算。
距离『混沌』诞生还有半天。
不能把它当作是『只剩下半天』,而是要把它当成『还有半天』。
现在先撤退。然后再把在这个空间里所知道的惊人事实告诉『院』,寻求他们的协助。
虽然她尽可能希望不要和『院』扯上关系,但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燐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最后视线范围内的景色突然一变,左右出现了漆黑的石壁。
她回到了进到这个空间时最先踏上的那条路。
燐继续往前跑,在这条路的尽头——跳进散发青色光辉的法阵。
「惹人厌的家伙。」
火车瞇起猫眼,啐了一声。
接着,他单手一挥,打消了缠绕在四周的苍蓝火焰。
他的衣服没有任何地方被烧焦。当然,身体也是。
「没想到『院』里居然会有这种程度的术者……」
他还以为术者的能力在百年来显著地低落,但看来似乎也有例外。
「是我太大意了吗?」
事情变得很麻烦了。
数个小时之后,接到那个女人报告的『院』就会派出大量的兽人和术者来阻止『混沌』的诞生吧。
若是一般的兽人或术者。那就算有个一百人,他也能用单手捏死他们,但如果是『长者』和兽圣那可就麻烦了。
「现在该怎么办好呢,火车大人?」
土蜘蛛以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去追她。」
水虎说道。
两人身边的苍蓝火焰都已经消失。牛鬼也是。只剩下狗宾一人还在叫着「咕叽——!火车大人——!」被苍蓝火焰包覆。四处挣扎。
「不需要追上去。」
火车无视狗宾的求救,他对水虎和土蜘蛛说道。
「不过我要你们在日落之前尽可能地聚集同胞。」
「巩固防御?」
土蜘蛛从灰色发丝下探出的眼珠转动。
「不,只是防御的话就不有趣了。我要发动攻击、毁了『院』。庆祝『混沌』的诞生。」
『是的。』
水虎低沉稳重的声音和土蜘蛛嘶哑的声音交叠,两只『樱之妖魔』的身影从现场消失。
「牛鬼,你就先按兵不动。」
牛鬼缓缓点了点牠的牛头,从现场消失。
「狗宾。」
火车看着到现在还在挣扎的狗宾,轻轻挥了挥手,包覆住狗宾全身的苍蓝火焰随即倏地消失。
「咕、咕叽……」
狗宾趴倒在地,发出虚弱的声音。牠身上野宿僧侣的服饰完全烧尽,而且身体还不断冒出白烟。
「在我数到三之前,你也给我去召集同胞。不然的话,这次换我来烧你,一……」
「咕、咕叽!」
狗宾立刻起身,无意义地拍动着手脚跑走。
火车用鼻子哼了一声,把手放进上衣口袋后回过头。
视线前端是被巨树树根环抱的胎盘。
究极的合成兽正在其中等待诞生之时。
「就快了……」
『混沌』将随着黎明一起诞生。
而那将同时成为新世界的黎明。
「世界就快染上一片混沌了。」
一切都将混合交杂,丧失原有的本质。
「就和我一样。」
火车瞇起猫眼笑道。
『混沌』在胎盘中缩了缩身体。
Ⅱ.强袭
直纯在宿舍入口碰到从里面走出来的由花。
「哇!」
一看到直纯。由花就瞪大了眼睛。
「直纯,你流了好多汗。去练功了吗?」
「那不算是练功,我只是热个身而已。」
直纯一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去脸上的汗,一边答道。
「妳要去哪里吗?」
「我正打算去叫你。五堂叔叔已经回来了,考试等一下就要开始了。」
「是吗。」
「终于来到兽圣这一步了呢。」
「那是考上了之后才能叫兽圣。」
直纯的表情自然而然地敛起。
兽圣——这是实力被『长者』认可的兽人才能得到的称号。
昨天晚上,直纯接到他成为兽圣候补人选的通知。
而今天直纯为了接受实力是否足以成为兽圣的考试,和大学已经放暑假的由花一起来到了奈良的『院』本部。
「你没有自信吗?」
「我不知道。」
直纯率真地回答。
「这个考试来得太突然,所以说真的,我心里还没做好准备。」
由花噗哧了一声。
「直纯你也会紧张啊。」
「当然会啊。」
直纯有点不爽。
他很清楚自己是一张扑克脸,而且个性也很冷淡,但他的神经跟普通人一样,在重要的事情前一样会紧张。
「说得也是。对直纯来说,这是你能不能更靠近你哥哥的重要考试呢。」
「是啊。」
直纯深深地点头。
被直纯当作目标的哥哥-直雪,十几岁便得到了兽圣的称号。
和直雪一样在二十岁之前成为兽圣。这是他为了要和直雪并列,确实、且巨大的一步。
「直纯你一定可以过关的。」
由花露出一个微笑。
直纯感到脸颊变热,他只能把视线移开。
他至今还没有习惯由花这个无忧无虑的笑容。
其实他并不讨厌这样的笑容,相反地还觉得笑容是最适合由花的表情——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看到,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由花,妳真的不要参加考试吗?」
直纯一边问,一边将视线移回由花身上。
被提名为兽圣候补人选的不仅是直纯一人。
由花也是其中的一人。
但她以「我并不想要成为兽圣」这个理由拒绝参加考试。
「我昨天也跟妳说过了,成为兽圣的话,可以得到不少特权。」
「没关系的。」
由花的答案和昨天晚上一样。
「我不想要和战斗有关的头衔。」
「是吗。」
昨天晚上听说由花拒绝参加考试的时候,直纯一瞬间还想过由花或许是在顾虑自己也说不定。
不过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那个原因的样子。
由花是真的对兽圣这个称号和随之而来的各样特权毫无兴趣。而且她甚至讨厌背负战斗者头衔的自己。
「我做错选择了吗?」
「不……」
如果是才刚在静华身边修行没多久的直纯,他大概会觉得由花是个胆小鬼吧。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虽然觉得由花没能得到和实力相衬的头衔是件非常可惜的事,但他同时也觉得那样的头衔并不适合她。
「我虽然不参加考试,可是我有得到可以观摩直纯你考试的许可喔。我会尽我的全力帮你加油的,」
看到由花如花般的笑容,直纯一如以往地狼狈,但他随即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啊啊,拜托妳了。」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没办法习惯由花的笑容,不过或许他正在慢慢适应也说不定。
直纯心里想着。
由花直顺的黑发在夜风中轻柔摇曳。
「直纯,你看,月亮和星星都好美喔。」
直纯和由花一样仰望天空,答了一句「是啊。」
「空气也好干净……来到这种地方的时候,就会觉得东京的空气真的很脏呢。」
「就是啊。」
直纯闭上双眼,做了一次深呼吸。
直纯的出生地虽然是兵库县,但在失去双亲到去东京修行的三年间,他都是在奈良度过的。
比起东京的汽车废气和难闻的空气,还是这里的空气适合自己的身体。
直纯闭着双眼,持续做着深呼吸。
「让你们久等了。」
声音传来,直纯回过头去。
一个头上白发引人注目的中年男子领着另外三名男子,从打开的沉重金属大门中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
直纯对领着众人的男子深深低头。
「喔,我们有一年半没见到面了啊。」
走在前面的男子用手摸了摸没剃的胡子,嘴角扬起。
他的身体结实,但身高却不高,外表也十分平庸。身上穿着的衬衫和长裤也都是穿到快磨破了。就算是奉承话,也实在没办法说他是有魄力的这个人,就是把濒临瓦解的『院』重新组织起来的五堂恭市本人。
直纯也对五堂后面的那三人打了招呼。
「我跟你倒是没那么久没见面啊。」
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扛着一把巨大到让人讶异的长枪的男子露齿一笑。
直纯认识这名外表说好听一点是精悍,说难听一点就是一副不良少年样的男子。
「南原先生。」
「也真是辛苦我们了,居然被叫到奈良这种深山野外的地方来。」
南原鹰秋。便是这个男人的名宇。
他是曾经帮过直纯好几次的南原睦美的哥哥。同时也是两年前成为兽圣的前辈。
站在他身边的是柚本真矢。
身材看起来线条纤细,一头柔软的栗色发丝一路延伸到膝盖内侧,在脑后绑了起来。但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也和鹰秋同样是个兽圣。
与静华和由花认识很久的他们也曾经见过直纯。直纯甚至还曾经和鹰秋进行过一次对战练习。
「鹰秋哥——!真矢哥——!」
由花笑着挥了挥手,鹰秋「喔——!」一声,微微拾手回应她。
真矢则是毫无反应,但由花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
「那个……由花?还有我耶……」
站在鹰秋斜后方的男子一脸伤心的说道。
橘春海。身高比五堂还矮,再加上一张娃娃脸,虽然长成这样。不过他也是一名兽圣——而且还是资历最深的。
直纯也见过他。
「橘先生……」
由花以一脸「糟了」的表情挥着手。
橘回挥了手。但他的表情仍旧是十分伤心。
「接下来呢——」
五堂的手从没剃的胡子上移到了颈后。
「我虽然想要立刻切入正题,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介绍这家伙才行。」
说完后,五堂向旁边移动了一步。
直纯和由花同时吃了一惊。
五堂身后站了一名少女。
少女的视线和直纯对上后,她深深低下头,唰地躲到五堂背后。
「真是的,这家伙啊……」
五堂又往旁边移动了一步,推了少女的背一把。
「啊……」
向前一倒的少女来到直纯和由花面前,她又深深往前一弯——弯到身体几乎成为へ字型后,才畏畏缩缩地抬起头来。
「那个……呃……我叫……佐和山安昙……」
她以渐弱的声音作了自我介绍。
年纪大概比由花小个两、三岁吧。皮肤是几近病态的白,身材细瘦到让人觉得似乎只要轻轻按她一下。她就会断成两截。
大大的黑眼珠让她看起看起来十分可爱,但那副畏缩的表情让她的魅力骤减百分之五十。编成一根辫子的黑发挂在肩上,让她周遭的气氛更显沉重。
直纯觉得她是一个和由花完全相反的少女。
正当直纯盯着安昙看时,由花向前踏出一步。
「我是都筑由花。请多多指教啰,安昙。」
她伸出手要和安昙握手。
「啊……」
安昙全身震了一下,但她还是回握了由花的手。
由花开朗地笑了。
安昙虽然还是低着头,但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虽然不及由花活泼,但笑容却是相当地可爱。
「直纯你也得介绍一下自己才行啊。」
「啊、啊啊……」
直纯说了一声「我是功刀直纯」,点头示意。
安昙无言地深深低头。
「如你们所见,这家伙非常怕生,不过她是兽圣的一员。顺道一提,她是我的侄女。就当作你们已经认识了吧。」
五堂的这句话让直纯和由花彼此对看。
——这个小女孩是,兽圣…………
直纯再次专注地凝视眼前的少女。
——就是这个女孩啊……
他是听说过三年前有个十几岁的少女成为兽圣,但他没想到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少女。而且还是五堂的侄女。
直纯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不过由花却是说着「安昙妳好厉害喔——!」并抓起安昙的手,不时喊着「好棒喔!」
安昙满脸赤红,头垂得低低的。
「接下来就进入正题吧。」
五堂把手插入裤子口袋里说道。
「我和这里的四名兽圣就是考官。其实应该还有另外三个人……但他们跷掉了。」
「考试的内容是?」
五堂的答案让直纯握紧了拳头。
「战斗。」
果然是这样。直纯在心中低语。
兽圣最重要的还是强大的力量。
虽然也有像橘春海这样,不擅长战斗却能得到兽圣称号的人,不过他是例外。
「要测出你的力量有多么强大的话,战斗是最快的方式。」
鹰秋说。
直纯点头后对五堂问道:
「对战的对手是谁?是您吗?还是兽圣全员?」
「真是豪气啊。」
五堂露齿一笑。
「兽圣全员,听起来是满有趣的,不过那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今天只要和一个人战斗就好。除了我和橘之外,从三个人之内挑一个对手。」
「我来选吗……?」
直纯依序看向三名兽圣。
从五堂手上继承刚枪。温罗的南原鹰秋。
能将一切瞬间冻结的柚本真矢。
还有年纪轻轻即取得兽圣称号的佐和山安昙,她身为战士的资质应该在由花之上吧。
直纯全身正轻轻地颤抖着。
这并不是因为恐惧而发抖。
是能和强者战斗的喜悦让直纯控制不住颤抖。
「选我吧,直纯。」
鹰秋说道。
「我一直希望能和你认真拚个一次。」
直纯盯着鹰秋。
「我也有相同的想法。」
直纯和鹰秋是类型相似的战士。在之前的对战练习当中,直纯就有了这样的感觉。然后,他希望能以全力和这个人战斗一次。
而现在这个机会就在眼前。
直纯宣言般地说道:
「我要指名南原先生。」
先是拉筋。浅、浅、深、深。
接着是阿基利斯腱,甩一甩手腕和脚踝。
虽然已经作好了足够的暖身运动,但直纯还是认真地做着准备运动。
他没办法静静地待在原地。兴奋感不受意识控制地操纵着四肢动作。
压力早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直纯将腰转向左边,看向鹰秋。
和直纯一样在做暖身运动的鹰秋毫不紧张。他一边高兴地笑着,一边和站在一旁的真矢聊天。
真矢一脸不爽地摆着一张臭脸。不过根据由花表示,真矢那张臭脸是他的招牌,就跟直纯一样。
直纯将腰转向另外一边。此时,他看见在一旁谈笑的由花和安昙。
直纯有些惊讶。
刚才用那渐弱声音只讲了一、两句话的安昙虽然还是低着头,但她现在居然带着笑容在说话啊。
看来她虽然怕生,性格倒是不灰暗。
——话又说回来……
直纯的视线移到由花身上。
——由花跟谁都能立刻聊起来呢。我再怎么拚命也做不到那种事啊……
正当直纯想着这种事时,「直纯——!要开始了喔——!」橘出声叫了他。
由花转向直纯,摆了一个胜利姿势。
直纯点了点头。走向中庭的中央。
鹰秋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他手上并没有拿着温罗。
待两人一对峙,鹰秋便对他说道:
「看来你跟由花相处得不错嘛。」
「什么?」
「你们,那个啊——」
鹰秋不怀好意地一笑。
「做了吗?」
直纯没能立刻理解这个问题。
作了吗?坐了吗?做了吗?到底是做了什么……
一瞬间,他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直纯的脸立刻着火。
「并没有!」
吼叫声响遍中庭,让由花、五堂和橘瞪大了眼睛,安昙的眼里则泛着泪。
「我开玩笑的。」
鹰秋丢出这一句。
「直纯,你这样怎么可以呢。光是这种程度的玩笑就这么火大,那可是没办法当上兽圣的喔。」
「……」
满脸赤红的直纯气得全身颤抖。
「呃……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橘切入两人之间。
「喔。」
「……没有问题。」
直纯大大吐了一口气,让身体放松。
「我先做好确认。一共要比两场。第一场是不变身,以赤手空拳搏斗;第二场要变身,能力或是武器都可以使用……可以吗?」
「啊啊。」
「是的。」
「比赛到其中一方认输或是倒下为止。不过虽然说是比赛,胜负跟合格与否并没有直接关系。只要直纯你能表现出与兽圣相称的实力,那就算是输了也能成为兽圣。」
橘看向直纯,但直纯并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
他完全没有「只要合格就好,输了也没关系」的这种想法。
这不只是一场考试,他要以必死的决心来参与这场战斗。
「那我们就要开始啰。」
橘退后数步。「准备!」,他举起一只手。
直纯一边深深吸着气,一边压低腰部。
而鹰秋则是悠闲地站着。
「开始!」
橘的声音在中庭响起。
下一个瞬间。直纯逼近鹰秋,朝着鹰秋的颜面不断祭出拳头。
鹰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举起左手,挡下直纯率先攻出的一击。
直纯紧咬住臼齿。
鹰秋微微一笑。
就算没有变身,直纯的拳头还是拥有打碎大块岩石的力量。
但他的拳头却没有给鹰秋带来任何伤害。
鹰秋的手和钢铁一样强硬。
突然,直纯的眼角有样物体闪过。
那是鹰秋的右手。
「——!」
直纯立刻往后一跳。
剎那之间,闪光一般的手刀掠过直纯的鼻尖。
直纯再往后退一步。
鹰秋没有追上来。他微微压低姿势,静静地看着直纯。
直纯的背上冒出冷汗。
——好强……!
鹰秋没有挥开、也没有闪过他用尽全力的一击,反倒从正面接了下来。
还有紧接在后的手刀。
如果被打中的话,那他当场就完了。
——这就是南原鹰秋……!
「不上吗?」
鹰秋的眼变得像猛禽一般锐利。
「那就换我上了。」
在说完的同时,鹰秋开始动作。
直纯也反射性地蹬地而起。
两人在半拍后逼近彼此。
接着两人剧烈地互相攻击。
拳头的雨滴落在彼此身上,踢击的暴风疯狂吹拂。
铁和铅急速撞击般的声音不断在中庭里响起。
「好厉害……」
安昙低语。
「呃……现在是谁占了上风呢?他们的动作太快了,我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橘说道。
五堂摸着没剃的胡子回答:
「之前是势均力敌,不过也该是要分出胜负的时候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真矢。
「看他们两个人的表情就能明白。直纯的表情非常拚命,但南原却在微笑。两人之间的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
「就算你叫我看,我也……就跟你说我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咩……」
虽然橘还不明白,但真矢说的完全没错。
直纯完全没有多余的气力。
鹰秋的拳头拥有贯穿铁板的威力,踢击也如剃刀一般犀利。
他所刺出的每一击都迸射出死亡的气息。
反观直纯,虽然也疯狂地进行攻击,但他的拳头和踢击不是被鹰秋挡下,就是被他闪开。
但这并不代表鹰秋毫无缝隙可趁。
鹰秋跟直纯果然很像。
攻击的威力虽然强大,但进攻的路线只有直线,让对方容易判读,也容易有机可趁。
直纯抓住每一个攻击后的空隙进攻。
但他还是打不中鹰秋。
——该死!
焦躁和疲劳慢慢地减少直纯攻击的次数。
不过鹰秋的攻击次数不但没有减少,威力反倒似乎随着每一击逐渐增加。
——再这样下去的话……!
直纯咬紧了牙根睨着额头上冒出汗珠、但却还是淡淡笑着的鹰秋。
——直纯……!
在安昙身边看着比赛的由花,无意识间把双手交握在胸前,仿佛在祈祷一般。
她原本想要大声地帮直纯加油的。
但在比赛开始之后,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被直纯战斗时的气势压倒了。
和直纯一起修行约有一年半的时间,和直纯的对战练习也超过了两百次以上。
由花每天都看着直纯的拳头、直纯的踢击、还有直纯认真的表情。
但现在和鹰秋战斗的直纯,动作和表情都不像是由花认识的那个直纯。
并不是他的动作有所有不同。
而是一股之前从未见过的、光是在一旁看着就让人皮肤一阵刺麻的惊人气势,让直纯的动作看起来像别人一样。
如果现在和直纯对战的话,自己能和平常一样地赢过他吗?
由花自问。
——一定没办法的。
她回答自己。
「直纯……」
在由花低语的下一个瞬间,鹰秋一脚踢上直纯的胸口。
「嘎!」
直纯瞪大了双眼向后倒下。
「直纯!」
由花大叫,但直纯并没有听见。
「啊……唔……」
直纯捂着胸口喘息。
——可恶……!
就这么接下这一击了。
冲击大到就像是在极近距离内被来复枪打中一样。
呼吸困难。眼前一阵黑。
「站起来啊,你不会可爱到吃下我一脚就要投降了吧?」
鹰秋并没有追击,只是撂下这一句话。
直纯一边从紧咬的牙关缝隙中发出呻吟声,一边站起身。
胸口虽然还在刺痛,但骨头似乎没有异常。
「你还能打吧?」
直纯摆好姿势,代替回答。
「这样就好。」
鹰秋露齿一笑,他的右眼闭起。
仔细看他的右眼脸上有一道伤痕,从里面流出来的血进到眼睛里了。
——我的攻击打中了吗?
我受的损伤虽然不小,但对方的视线范围也变窄了。
这场胜负,我还有一半的胜算。
「喔喔喔喔喔!」
直纯让斗气自身上迸射而出。
鹰秋也和他一样从身上喷出惊人的斗气。
空气微微地震动着。
女人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互击的两人之间。
直纯和鹰秋一同瞪大了双眼。
涨满的斗气如海浪般退去。
直纯忘了眨眼、忘了吸气,只是盯着出现在眼前这个女人的侧脸。
雪色的发丝、褐色的肌肤、还有夏日晴空般的苍蓝双眼。
「燐……?」
鹰秋的口中流泄出呆愣的声音。
她花了太多时间才来到这里。
从火车那群人手里逃出来的燐,接连使用空间移转,来到『院』本部的所在地-吉野。
她得在日落前赶到。
但她还是没来得及赶到『院』。
在来吉野之前,她没有先把额头上那个狗宾弄出来的伤口处理好,实在是个错误的决定。
大量出血、疲劳,再加上激烈的疼痛,让燐在山中昏了过去。
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太阳早已下山了。
睡眠虽然让她在连续使用空间移转时用尽的魔力恢复,但却也同时让他们完全没剩下一分一秒可以浪费了。
燐以治愈之术治好额上的伤后,以空间移转来到紫宸殿的中庭时,吓了一大跳。
两个男人正夹着突然出现的自己发出惊人的斗气对峙。
而其中一人是燐认识的人。
他——南原鹰秋以傻住的表情发出呆愣的声音说:
「燐……?」
直纯早就听说过有个女性术者和『院』分头行动,独自讨伐『樱之妖魔』。
女人——燐就是那名女性术者。
「原来她就是燐!」
由花似乎很高兴能见到燐,但直纯就不一样了。
从中庭移动到紫宸殿内的应接室时,直纯一直在最后面瞪着燐的背影。
虽然她不是故意的,但直纯还是非常不高兴燐打断了他和鹰秋之间的战斗。
燐的登场让直纯的考试延至日后重新举行。
「请至少让我把这一场比完!」
直纯拜托五堂。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看来我们的客人似乎有很急的事,你就忍着点。」
五堂完全不听。
「南原先生!」
直纯以为鹰秋跟他一定是一样的想法,所以叫了他一声,没想到鹰秋只是以严肃的表情盯着燐看,没有回应直纯的呼喊。
直纯天生的臭脸变得更加难看。
于是,五堂、兽圣四人、直纯、由花,加上燐,八个人移动到应接室内。
途中。由花好几次试着要和一直被身旁的直纯死瞪背影的燐说话,但她被缠绕在燐身上那有如刀刃般的锐利气氛压倒,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
不只是由花,五堂、还有燐,八个人里没有一个人出声。
应接室里面只有两张沙发和一张桌子,是个非常单调的西式房间。
原本就不大的应接室,只要有十个人在里面,就会让人觉得十分狭窄、呼吸困难。
「那么,我们就来听听客人要说什么吧。」
坐在沙发上的五堂一边用手势催燐也坐下。一边说道。
但燐却没有坐下的意思。
她直接开口:
「前所未有的『樱之妖魔』将要诞生。」
室内的空气瞬间紧绷。
「我需要『院』的力量。」
燐的叙述以此句告一段落。
接着,沉默降临室内。
沉默感觉上似乎持续了很久。但实际上那大概不满一分钟,但至少对直纯来说,他觉得那有五分钟、或是有十分钟那么长。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打破沉默的是环着手臂、靠在墙壁上的鹰秋。温罗就靠在一旁的墙壁上。
「唔。」
众人的视线集结在摸着胡子的五堂身上。
「要怎么做,当然就是只能攻进高野山了。」
在让人呼吸困难的紧绷气氛中,只有五堂一个人的表情和语调完全不见任何的紧张。
「而且是只有少数精锐。」
「是啊,既然对手是『樱之妖魔』,那我们便无法使用人海战术。」
没有人提出异议,橘则是一脸难看的表情。
「只可惜行人他们不在啊……」
直纯一瞬间不知道橘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后,他立刻知道橘是在说目前不在现场的三名兽圣——御陵行人、神宫寺雏子和弓削干早。
「没办法和他们取得联络吗?」
直纯问道。橘摇了摇头。
「行人和雏子人在国外,千早踏上修行之旅之后已经一年毫无音讯……至少静华能来的话,也能让人心安不少……可是我们也不能叫她来啊……」
「是……啊。」
静华的实力虽然足以和兽圣匹敌,但她十年以前就已经离开了『院』,而且她还有孩子,不可能再让她上战场。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以现在在场的这些人去应战了。」
直纯微微收起下颚。
现在在场的人——这里面也包含了自己和由花吗?
这个疑问在下一个瞬间就被解开。
「直纯、由花,我要你们也参加。」
直纯斜瞥向由花,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
生育『樱之妖魔』的『母』,和那个『母』正要生出来的究极『樱之妖魔』-『混沌』——
每一个都是他们必须歼灭的敌人,他对和兽圣一起战斗这件事没有异议。
因为直纯正是为了战斗,才进入『院』的。
但是由花她不一样。她虽然也隶属于『院』,也有进行修行,但她对战斗这个行为本身并不抱有积极的态度。
如果是守护身边的人免受怪事或惨事干扰的那种『防御性』战斗的话,由花并不会退缩;但对于这种深入敌营的『攻击性』战斗,由花却有些抗拒。
现在由花的脸上果然浮现出不安。
直纯的视线回到五堂身上,他问道:
「您是命令我和由花都必须参加吗?」
『院』里上层人士的指示有两种。
分别是要求和命令。
如果是要求的话,下面的人可以拒绝。
但如果是命令,下面的人便无权拒绝;违背的话,甚至会遭受制裁。
五堂斩钉截铁地回答直纯的问题。
「这是命令。」
直纯在心里啐了一声。
如果不是命令的话,他原本是想要他自己参加就好,让由花回去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吗……
之前五堂从来没对直纯和由花下过命令。就算有过指令,那也全是要求。
但五堂今天却斩钉截铁地说是这是命令。
那就表示这次的事态已经严重到必须要逼不想战斗的人战斗。
直纯再次斜眼看向由花,两个人的视线对上。
由花露出微笑,比了一个小小的胜利手势。
「由花……」
就在他低语的下一个瞬间……
闷沉的咚一声震动了众人的耳膜。
「爆炸声……」
就在鹰秋出声的同时,比先前还大声的爆炸声连续响了二声。这次还能感到些许震动。
有个人啐了一声。
「五、五堂先生……」
橘发出了走音的惊叫声。
「被他们抢先一步了吗?」
五堂蹙起眉头,对燐说道。
「看来他们误以为妳是『院』的术者的样子。」
直纯看到了。
他看到燐的表情瞬间僵硬,咬住唇角。
燐转过身,推开站在门前的真矢,跑出门外。
「喂,等一下!」
拿起温罗的鹰秋跟着她跑出房间。
就连真矢也在啐了一声后跟了上去。
直纯一脸空白。由花、橘和安昙也是一样。
就像是要吓醒这四个人一样,爆炸声第三次响起。
「要、要怎么做?」
橘向五堂问道。
「如果敌人进到居住区,那就先把他们打倒,同时进行避难诱导。避难的地方就是这里,因为这里有结界……安昙。」
五堂的双眼看向由花斜后方的安昙。
接着,他的下一句话让直纯和由花的眼睛瞪大。
「妳负责指挥战斗。」
直纯看向安昙。
由花也看向她。
来到应接室后就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着头的少女,就像上了箭的弓般伸直背脊抬起脸。
「是。」
她以清脆的声音答道。
直纯和由花再次瞪大了双眼。
「我们走吧。」
安昙飒爽地转过身。
她的侧脸有如巫女般凛冽,完全看不出先前的畏怯。
「请跟我来。」
她以轻快的脚步离开房间。
「唉……居然要在『院』里战斗……」
双肩顿时垮下的橘跟上安昙。
「我、我们也走吧。」
「唔、嗯。」
直纯和由花带着仍旧无法拭去的惊讶表情,跟上安昙他们。
率先冲出紫宸殿的燐以空间移转一口气移动到火焰燃烧得正旺的中央区域。
这里已经化作一片火海。
右方是一片赤红,左方也一样。
不知何时开始变强的夜风染上热度,灼烧着燐褐色的肌肤。
——敌人……
正当燐因为疯狂吹拂的火花而要瞇起双眼时,异形从前方燃烧中的建筑物背面现身。
那是一只拥有两颗头及蝙蝠般翅膀的巨大蜥蜴。
微张的嘴像煤气喷嘴般喷出细细的火焰,同时以缓慢的动作靠近燐。
燐拔开长剑,丢开剑鞘,蹬地而起。
她一瞬间便逼近蜥蜴,白刀闪过。
但那一闪只有切开了夜空。
燐吃了一惊,她拾起头。
双头蜥蜴在燐逼近的那一瞬间,以与先前的缓慢动作迥异的速度往上一跳躲过了。
牠大张的两张嘴里放射出火焰。
燐往旁边一跳,勉强躲开火焰的攻击。
虽然她躲开了攻击,但惊人的热度还是袭上全身。
表情扭曲的燐以左手召来五张符咒。
此时,在视线范围角落边移动的物体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一边对拍动翅膀在空中停留的双头蜥蜴保持警戒,一边看向那边——倒吸了一口气。
有异形。
而且还是四只。
身体上有红色眼睛的熊。
包含脸部的全身都被散发虹色光芒的鱼鳞包覆的人偶。
左右两手拿着光刀身就足有两公尺长的巨剑的马头巨人。
脸和身体卷满破烂绷带的异形,双肩上长满了数十只蛇,代替手的存在。
燐紧紧握住两只手。右手上的长剑震动,左手上的符咒被捏烂着。
——是我把『樱之妖魔』带到『院』里来的。
我失去意识时所浪费的时间,在这里得到了报应。
敌人抢得先机,率先攻入『院』里的可能性相当高。
如果她没有昏倒延误时机,那么『院』就能巩固他们的防御。
但如今,就算她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
燐丢开被捏烂的符咒,召唤来新的符咒。
『樱之妖魔』不一定只有眼前这五只。
其它的区域也有可能被攻击了。
虽然她什么都没多想地就冲到了起火的中央区域。但最应该优先守护的区域却并不是这里,而是多数失去双亲的孩子们所居住的居住区才对啊。
她得赶快把这边的『樱之妖魔』收拾掉,尽早赶去居住区才行。
燐锐利地吐了一口气后向前冲出,对四只『樱之妖魔』放出符咒。
符咒化作苍蓝的火焰波,和双头蜥蜴所放射的火焰正面冲突。
两种颜色的火焰相互对抗,成为隔开燐和『樱之妖魔』的障壁。
然而,却有人轻而易举地突破了这道灼热的障壁。
是那只身体上有眼睛的熊。牠每一只红色眼睛都在激烈地眨动。
燐唤来新的符咒,往后一跳。
在一瞬间之后,熊身上所有的红色眼睛放出同色的光芒。
身体前方的光笔直前进,侧面和背面的光则划着弧线向燐逼近。
燐的脚才刚着地,就立刻再往后方一跳,将符咒撒落在灼烧的空气中。
鹰秋知道他该去的地方是居住区。
但他现在的目的地是中央区域。
即便火焰冲淡了气味,但鹰秋的鼻子还是闻到了在中央区域战斗中燐的气味。
燐的实力虽然赢过兽圣,但一次要和众多的『樱之妖魔』交手还是太危险了。
而且他过去曾经看过好几次她跟『樱之妖魔』交手的情况。她想要打倒『樱之妖魔』的决心太强,导致防御漏洞百出。
他不能放她一个人战斗。
居住区那边会有安昙他们守着的。
鹰秋一边对路上的人吼着要他们去紫宸殿避难、一边跑着,最后终于看到燐和数只的异形出现在视线前端。
「我不会让你们这些烂货随心所欲的!」
鹰秋发出咆哮声,将上半身变身为狼,同时顺手将刚枪-温罗从最上段挥下。
无形的力量发出野兽咆哮般的声音奔流而出。
就像鹰秋想也没想地就往中央区域冲去,真矢也是放任感觉而行。
以兽圣的身分而言,他知道他该去的地方是居住区,但只要鹰秋一跑,自己的身体就会任意地跟上去,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鹰秋什么也不多想就冲,然后真矢跟随。
这是两人组成搭档之后一直到现在,已经渗到真矢骨骼血肉里的行动模式。
真矢一边啐着,却还是和以往一样,追上鹰秋的背影。
等到直纯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居住区已经和中央区域一样被火焰吞噬。
不过这个区域却奇迹似的躲过最糟的状况。
因为负责照顾孤儿们的其中一名大人。一听到中央区域的爆炸声,就对孩子们下达了避难的指示。
他们在居住区前碰到了避难的孩子们。
橘负责护送孩子们到紫宸殿。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了。」
在接连不断的火焰爆炸声中,安昙清脆的声音清楚地传进直纯他们的耳里。
上半身已经变身成狼的直纯点了点头,睨着前方。
七只露出獠牙的异形以燃烧的宿舍为背景站着。
似乎是兄弟的牠们外表完全相同。
牠们全是狒狒,而且只有一只眼睛。
直纯在身高上稍微胜过牠们,但牠们的四肢有直纯的三倍粗。体毛是黑褐色的,只有左右摇晃的尾巴是鲜白色的。手上分别握着小斧或是腰刀之类的武器。
有几个狼人倒在那些狒狒前面。
他们是为了让孩子们逃走而成为人身盾牌的族人。每一个狼人都成了光看一眼就知道他们已经活不了的模样。
「我们来为他们报仇吧。」
安昙向前踏出一步。
看着她背影的直纯在她的背上感受到确实的『力量』。
安昙头也没回地说道:
「我接下来要召唤水前来,请你们在这段时间里把敌人拖住。」
「知道了。」
「嗯。」
就在直纯和由花点头的同时,狒狒们一起开始动作。
一共有三只跳起,从上方攻来;四只则从正面冲来。
由花朝头上放出雷光,直纯让火焰缠绕全身后,两人站到安昙面前迎战异形。
「喔喔喔喔喔!」
鹰秋发出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怒吼后跳起身,挥下温罗。
沉重厚实的刀刃将熊的头如腐烂的果实般打烂。
熊身上的眼睛瞪大,巨大身躯仰躺着倒下。
鹰秋一着地便回过头挥动温罗。
无形的力量朝向正在和燐交战、双肩上长有数十只蛇的人偶背上奔流而去。
但这道攻击却被以如箭般迅速切入的马头巨人用手上两把巨剑给挡下了。
「啐!」
鹰秋的嘴角扭曲。
这只马头巨人从刚才就挡下了好几次他的兽鸣斩。
——那家伙没办法用兽鸣斩打倒吗?
如果兽鸣斩无效的话,那就只能发动温罗真正的力量了。
但那必须使用大量的兽气或是魔力。
鹰秋之前只有在与连燐的术都无法对抗的『樱之妖魔』——逢炼对战的时候,唯一一次引出温罗真正的力量。
那个时候,他光是放出一击就用尽所有的兽气,而且还不只兽气,他连生命力都被温罗吸走。
在不断地修行之后,鹰秋终于能用温罗放出兽鸣斩,但他能够发动温罗真正力量的次数,也只从一天一次增加到一天两次而已。
由于稍后还有阻止『混沌』诞生的战斗,他希望能尽量避免在这里消耗大量的兽气,但看来是没办法了。
鹰秋举起温罗。接着,他配合呼吸将兽气灌入温罗。
就在满是伤痕的刀刃像是被烤热般开始泛红的那一瞬间。
「南原,上面!」
视线外的真矢大叫。
鹰秋拾起头,啐了一声向后跳退一步。
下一个瞬间,双头蜥蜴从上空喷出的火焰烧灼着鹰秋刚刚所站的地方。
「死畜生,从刚刚就一直在烦我!」
鹰秋对着悠然在上空盘旋、像是在耍他的双头蜥赐露出獠牙。
那只双头蜥蜴就是鹰秋一行人无法全面进攻的最大原因。
每当鹰秋一行人准备放出大绝招,牠就会从上空吐出火焰干扰。
鹰秋、真矢和燐好几次都打算要先解决这只臭蜥蜴,但牠不只动作快,再加上牠有张起结界的能力,所以才能闪开或是挡下鹰秋一行人的所有攻击。
——不赶快把这只臭四脚蛇干掉的话。就没办法继续打下去了。
虽然他们好不容易打败一只『樱之妖魔』,但只要这只双头蜥赐还在,苦战就会持续下去。
正当鹰秋朝向上方发出低嗥声时,两把剑突然进入了视线范围。
那是马头巨人趁鹰秋的注意力被双头蜥蜴夺走时趁隙接近后刺出的剑。
「——!」
足以和温罗匹敌的重厚剑刀发出隐隐的咆哮声逼近。
虽然鹰秋及时往旁边一跳,勉强躲过了这一击,但他却没能躲过马头巨人接下来挥出的横击。
鹰秋以温罗作为盾牌,挡是挡下了。不过没站稳脚步的他仍被打飞。
「畜……生……!」
鹰秋立刻站起身,只是双手因为过大的冲击而麻痹无法动作,甚至连掉在眼前的温罗都无法捡起来,双脚也无法使力。
此时,马头巨人趁势追击。
两把巨剑在眼前举起。
「南原!」
真矢的叫声再次响遍中央区域。
真矢对战的敌人是全身被鱼鳞覆住的——半鱼人。
半鱼人拥有将鳞片如子弹般朝四面八方射出的能力。
击出的鳞片虽然速度很快,但它只会走直线的行进轨道,所以要躲的话并不是那么难的事。
麻烦的是半鱼人用这个能力来防御。
使用冻炼攻击的真矢,在锁炼刺进或是缠绕上物体的那一瞬间就能将之冻结,但这个必杀的锁炼却被半鱼人射出的鳞片给全部挡下了。
如果是成为兽圣后研发出的新招,就能无视鳞片的防御,一击击倒半鱼人了。
不过若是要使用那一招,就必需要累积兽气。
他已经试了好几次要累积兽气,但每次都被半鱼人的鳞片和双头蜥蜴的火焰阻挠。
——南原他……
真矢丝毫不松懈对半鱼人的警戒,同时将视线滑向后方。
「南原,上面!」
他大叫。
双头蜥蜴正准备要对着举起温罗、对温罗灌入兽气的鹰秋吐出火焰。
鹰秋对真矢的声音作出反应,勉强躲开了攻击。
——不要没有掩护就随便进入长期准备!
真矢一边在内心责备鹰秋,一边吐了一口安心的气后,重新面向半鱼人。
但鹰秋的危机又立刻到来。
金属互相剧烈敲击的声音交叠,鹰秋的短暂闷哼传来。
真矢转过头,倒吸了一口气。
鹰秋倒下了。
马头巨人逐渐靠近他。
鹰秋虽然立刻站了起来,但他似乎连温罗都无法捡起来。
马头巨人举起剑,要给他最后一击。
「南原!」
大叫着的真矢冲上前去,从后面撞开鹰秋。
由于真矢和鹰秋的距离并不远,再加上马头巨人的动作太过悠闲,因此鹰秋得救了。
真矢和鹰秋一起滚倒在地上。
剎那之间,马头巨人的剑发出爆炸般的声音,撕裂地面。
「唔……啊……喝啊!」
鹰秋趴在地上呻吟。真矢一把揪住他脖子后面的毛。硬是把他拉了起来。
「你就不能站得好看一点吗!」
真矢无视以泪眼表达抗议的鹰秋,把手上的灰毛全部丢开。
但,燐的声音立刻响起。
「后面!」
真矢和鹰秋的眼睛同时大睁,下一个瞬间,真矢的眼睛——张开到最大极限。
无数的冲击从身体后方穿透至前方。
真矢无声地倒下。
倒下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好几个孩子像是着火一样拚命哭泣。
年长的孩子们不论是用骂的、或是抱住他们、试着安抚他们,但还是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停止哭泣。
每当一声爆炸声响起。放声大哭的孩子就随之增加。
——离紫宸殿就只剩下一点点距离了啊……!
橘春海用力紧握住交错成复杂手印的手指头,咬紧了牙关。
爆炸声又在背后响起。
他只把脸转向那边。
在如暴风雪一般的火花中,有一匹比老虎还大上一倍、长了翅膀的狼。正在将牠那并排着散发黑色光芒猄牙的嘴巴大张。
刚才的爆炸声就是这只翼狼吐出的火球所造成的。
如果没有张起结界的话,橘和小孩子们都会被吹飞。
正当橘睨着翼狼时,这次改由正面传出粗野的咆哮声。
橘转过身,「唔!」地呻吟了一声。
一只不只头部长角,连身体全身上下部长满角的犀牛朝结界冲撞过来。
比先前的爆炸声还激烈的声音响起,结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孩子们的哀嚎声四处响起。
「呜呜!」
冷汗直流……
犀牛为了再次冲撞而退后。
此时,翼狼掠过橘视线范围的角落,来到他的正面。
翼狼虽然已经离开橘的背后,但那边还有另外一只『樱之妖魔』。
不只是前方和背后。橘的右边、左边和上空也分别有『樱之妖魔』。
来到紫宸殿前方的广场时,橘和居住区的孩子们已经被九只『樱之妖魔』所包围。
防御。结界之术虽然是橘的擅长领域,但对手是『樱之妖魔』——而且数量还这么多的话,他也没办法一直撑下去。
——我得让孩子们先逃走才行……可是,该怎么做……
橘没有战斗的力量。就算他想要用空间移转逃走,他也无法在维持结界的状况下使用其它的术,最重要的是人数实在太多了。这下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呜呜呜!」
正当橘快要哭出来时,犀牛再次撞上结界。
「噫噫!」
橘发出哀嚎。
结界上出现了数道龟裂。
「呜呜呜呜!」
他撑不下去了。
犀牛为了给他们最后的致命一击而开始后退。
橘蹲下身,抱紧待在他脚边的四、五岁女孩,保护住她。
下一个瞬间,水色的光芒啪地闪过,犀牛的头消失。
紧接着,野兽的咆哮响起。
「咦……?」
水色的光芒随着橘呆愣的声音再度闪过,这次换停留在犀牛上空的翼狼上半身消失。
之后,野兽的咆哮和先前一样响起。
「咦……?」
翼狼的下半身掉在犀牛瘫倒的巨大躯体上。
从两只动物的尸骸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
「咦……?咦……?」
想要了解状况的橘将视线往左右移动。
先是右边。从刚才就一直剧烈地殴打结界,身体表面覆有螃蟹甲壳般物体的樱之妖魔举起拳头,三只眼睛瞪大。站在牠斜后方、拥有山羊头的巨人也是一样愣在原处。
接下来是左边,紫宸殿的方向。
「啊……」
那个方向虽然有四只『樱之妖魔』,但橘的双眼却不是看着他们,而是盯着一只从紫宸殿那边缓缓走来的狮子。
「啊啊……」
不输给黄金狼的美丽金色鬃毛。
胜过虎人的雄壮胸膛和手臂。
左右手上分别拿着的青龙刀在月光下绽放黯淡的光芒。
「呜呜。」
安心感让橘的眼里冒出泪水。
「喔喔喔喔喔!」
「叽噫噫噫噫!」
直纯的吼声和狒狒的奇怪叫声交错,拳头和小斧激烈突剠着。
如果那只是单纯的拳击,只恐怕直纯的拳头早成了绞肉了吧。
但直纯刺出的拳头却不是单纯的拳头。
在拳头与小斧相碰的那一瞬间,火焰的花朵绽放。
小斧连着狒狒的手一起被打飞。
狒狒脸上正中间的眼睛瞪大。
为了顺势把狒狒干掉,直纯打算对那只瞪大的眼放出火龙闪。但就在他举起拳头的同时,另一只狒狒从旁边攻来。
举起拳头的直纯往后一跳,躲开朝向腰部的一击,但他却没躲过正面的狒狒立刻放出的飞踢。
「唔!」
被打飞出去的直纯立刻站起身。
敌人踢到他刚才被鹰秋打中的胸口。
虽然痛到让人呼吸困难,但骨头还没有受损。
如果他没有缠上具有防御力的火焰——红莲斗衣的话,那他的骨头一定早碎了,就连内脏也会被打烂了吧。
直纯忍住疼痛,让缠绕在身上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后,睨着前方。
四只狒狒中,其中一只眼睛充血,亮起武器。
被火龙闪炸掉一只手的狒狒,眼睛瞪得比其它拂狒还红。
——攻进去果然是自杀行为啊……
对于以先下手为强。一击必杀为信条的直纯而言,防御战并不是他所擅长的,不过这也没办法。
狒狒们很强。牠们虽然似乎没有什么特殊能力,但牠们的动作的确就如猿猴一般敏捷,足以造成十二分的威胁。
——由花她……
由花的身影不在视线内。
她应该在附近和三只狒狒战斗才对——
直纯没敢把视线从正面的敌人身上移开。正当他咬紧牙根时,一声听惯了的「喝!」从斜后方传来,青白色的闪光进到眼里。那是由花的雷光。
——她没事吗……
但他没办法安心。
——还没好吗…………
直纯在内心对后方的安昙问道。
狒狒们慢慢靠近。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就在直纯退后一步的那一瞬间,安昙终于发出打破悠长沉默的声音。
「请退后!」
直纯下意识地回过头,眼角扭曲。
安昙虽然说要召唤水来,但如祈祷一般握住双手的她身旁连个小水洼都没有。
——水呢!?
佐和山安昙是水狼。
水狼擅长操纵水。
如果身边有海或是湖的话,她就能利用该处的水;但如果没有那种水域,水狼就只能从大气中或是从地表中搜集水份。
由于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因此水狼向来不适合战斗。
像现在,为了要让安昙聚集足够的水份,直纯和由花就成了她的盾牌——
「水——」
安昙用手制止了打算出声询问的直纯。
接着她把手唰地指向头上,微微点了点头。
直纯的视线顺着她的手向上一拾,双眼瞪大。
在安昙的正上方——一个巨大的球体浮在离地面一百公尺的高空中。
是水球。虽然距离过远,让人无法肯定,但直径应该有个二十公尺以上。那个球体就是有如此巨大。
「直纯!」
正当直纯的注意力被水球拉走时。由花的叫声传进耳内。
倏地回过神的直纯转向正面。看见一只狒狒正举起腰刀。
「唔!」
直纯赶紧往旁边一跳,勉强躲开了斜挥下的腰刀,但在他跳过去的地方,也有一只狒狒。
那只狒狒的膝击重击直纯的胸口。
发不出声音的直纯被打飞,倒在安昙身旁。
缠绕在身上的火焰消失。
「唔……啊……」
虽然他身上缠绕着红莲斗衣,但打到已经受伤的胸口的这一击生效了。
「叽噫噫噫噫!」
一只狒狒为了要给直纯最后一击,举起小斧冲上前来。
直纯虽然能坐起上身,但他却无法站起来。
救了直纯的,是比由花还娇小的少女。
安昙缓缓地站到直纯身前。
狒狒的目标当场从直纯转为眼前的少女。
小斧闪过。
但那把小斧却没能划过安昙。
在小斧逼近之时,安昙的左手以她那娇小细瘦的身躯让人无法联想的迅速动作,碰了碰狒狒的手腕。
她并没有出力打牠。她只是轻轻碰了碰牠。但狒狒手腕的角度却还是因而改变,小斧脱手飞出。
「什——!?」
接着,安昙的右手立刻进行下一个动作。
她小小的手掌轻轻碰上狒狒厚实的胸膛——
剎那之间,咚,的一声,有如太鼓般沉浑的声音响起,狒狒的身体飞舞至空中。
直纯、由花和狒狒们都因为这一幕而愣住了。
令人瞠目结舌的光景还不断持续着。
安昙一边往后跳,一边发出澄澈的声音。
「来吧!」
接着,她将右手笔直地伸向空中。
直纯也跟着抬头。
他看见浮在高空中的水块像是被刀刃斩裂般分成两半。
被切开的其中一半顺从重力落下。
直纯倒吸了一口气。
不逃的话会被压死的。
终于注意到水块存在的狒狒们一齐向后退去。
「直纯!安——!」
由花大叫。但安昙随后扬起的叫声却盖过了由花的叫声。
「清廉的牙之洗礼!」
落下的水块在安昙高举的手数十公分上方处,有如时间停止般定住——无声地爆开。
视线里突然啪地一声出现了一片毛毛雨。
明明就有大量的水爆开,但降在直纯和安昙身上的就只有这样而已。
大半的水都朝向狒狒而去。
而且是化作狼的姿态。
其中一只狒狒扬起恐慌的叫声。
于是杀戮开始。
身体、獠牙、爪子全部都由水构成的狼群以箭般的速度袭向狒狒。
狒狒们举起武器迎战狼群,但数量相差悬殊。
在一匹狼被打碎的时候,随即有九匹、十匹的狼会咬上来。
而且碎裂的水狼并不会渗进地面,而是会立刻恢复狼形再咬上来。
即便是由水构成的,狼的爪子和獠牙仍拥有撕裂钢铁的威力。
七只狒狒的口中接连发出哀嚎及死前的惨叫。
不久后,当惨叫声结束之时,狒狒们已经化作漆黑的肉块。
因饱含着狒狒的血而让身体变色的狼群转过身面向安昙,对她摇着尾巴。
「谢谢你们。」
安昙露出微笑后,狼群的身体瞬间崩垮,化作水洼渗入地面。
「好厉害……」
由花的低语让忘了呼吸和眨眼的直纯回过神来。
直纯再次看向安昙,再度吃了一惊。
——这么纤细的女孩子……
正当他凝视着她的时候。安昙抬头看向天空,举起一只手。
直纯跟着她一起仰望天空,啊了一声。
留在上空的水块大大爆开。
覆住居住区上空的水瞬间化作雨水,落至地面。
接着,又让直纯吃了一惊的是,原本烧得正旺的建筑物立刻熄火。火势十秒钟之内就被扑灭了。
寂静和暗闇降临在居住区之内。
「真是太了不起了……这就是兽圣吗……」
不管是南原鹰秋也好,这个佐和山安昙也好,兽圣的力量果然是不容小觑的。
安昙的脸转向直纯笑道:
「我的技巧还不够成熟。如果在召唤水的时候,没有人帮我拖住敌人,我就不能战斗了。」
柔软。而且和由花一样无忧无虑的笑容。
「没、没有那种事。」
直纯突然一阵不好意思,他转过脸去。
「那些水狼能打倒『樱之妖魔』、还能轻易地熄灭建筑物的火势,这都是因为妳灌在水里的兽气很强的关系。就连体术也是一样,光是轻碰一下就能把『樱之妖魔』打飞,这种事我跟由花都做不到,妳真的很强。」
直纯背对着安昙,斜瞥着她的脸说道。
安昙像是被人夸到不好意思般地笑着。
此时,由花来到直纯身旁。
「直纯,你没事吧?」
「啊,啊啊……」
直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唔……」微微呻吟了一声。
「好像……不是没事的样子耶。」
「我没有骨折,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虽然痛得很厉害,但他总不能一直瘫在两个女生面前吧。所以直纯咬紧牙根站了起来。
此时,由花随即从腋下撑住他。
「不可以勉强自己喔。」
「啊啊……」
直纯一边回答,一边无意识地看向由花,然后发出「唔!」一声和痛感无关的呻吟。
由花的因为雨水而湿透的上衣紧贴在肌肤上,白色T恤透明得让直纯看得见下面的内衣。
是水色的。还有包覆在那水色布料里的浑圆。
静华之前不知何时跟他说过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我们家由花身材可是好得很喔。看起来虽然瘦,不过脱了之后可是很有料的喔。」
师父果然没有骗他。
——不可以!不要看……不可以看!
直纯一边在心里斥责自己,一边硬是拾起自己快要黏在那里的视线,然后这次因为由花的侧脸又再度「唔!」地呻吟了一声。
湿濡而带有光泽的发丝,沾满小水珠的长睫毛,在黑暗中映出光芒的白皙双颊和发尾。
「……」
不要看呆了,虽然他是这么想的,但他却没办法把视线从由花的侧脸上移开。
——原来她这么美……
他曾经好几次觉得由花长得很可爱。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由花很美。
看胸口不行,那看侧脸应该不构成犯罪吧——直纯一边对自己说着这种借口,一边盯着由花的侧脸瞧。
「功刀先生您的伤很严重吗?」
安昙来到眼前。
「不,我没……唔!」
直纯第三次呻吟。
在这么近的距离一看,他才发现安昙的上衣也是透明的。
微微的隆起让直纯的思考停止。
「功刀先生?」
「直纯?」
「……」
「啊……」
注意到直纯视线的安昙用双手挡住胸口,扭过上半身。
随后,一阵痛感袭上侧腹,直纯叫了一声「唔啊!」后仰起身。
「由、由花……?」
他往下看,发现由花的手正抓着他侧腹的体毛。
「不可以让安昙感到困扰啦。」
「对、对不起……」
直纯以泪眼道歉。
这比被狒狒打到还痛。
「对不起喔,安昙。直纯他喔,很喜欢安昙这一型的女孩子,所以一个不小心就看傻了。请妳原谅他喔。」
安昙害羞地重新转回来,点了点头。
她臻首低垂,而且脸上一片赤红。
——很喜欢安昙这一型的女孩子……?
直纯反刍着由花的话。
喜欢佐和山安昙这型的——那不就表示他是个萝莉控吗?
「我、我不——」
直纯正打算开口订正由花的话。
「安昙,谢谢妳刚刚救了直纯。」
他的话被由花打断。
「直纯,你也好好地跟人家道谢嘛。」
「呃……啊、啊啊……」
「不用……不用道谢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安昙低着头,一脸赤红地以蚊子叫般的细微声音说道。
直纯觉得奇怪。
安昙的样子好像不太一样。
刚才那巫女般的凛冽气氛消失,她回到了初见时的那个紧张不安的佐和山安昙。
——虽然说有不少狼人到了战斗的时候就会变了一个人……
不过像她这样人格完全改变的也不多吧?
正当直纯盯着安昙看的时候,由花又拉了拉他侧腹的体毛跟他说「我都跟你说过了,不要让安昙她咸到困扰!」「……!」直纯再次仰起身。
安昙的头终于低到让由花和直纯都看不见她表情的程度。
他们太大意了。
直纯也是、由花也是、安昙也是。
最先注意到气那个。的是直纯。
看着七只狒狒被打倒的,那个。躲在烧毁的小屋暗处,等待直纯一行人失去警戒心。
当仰起身的直纯低下脸,看到『那个』的时候,『那个』——第八只狒狒已经来到安昙背后。
「后面!,」
直纯先出声。
「安昙!」
半拍之后,由花也跟着大叫,但已经来不及了。
安昙倏地抬起低垂的脸,下一个瞬间就被丢到高空中。
狒狒舔着小斧。
牠的脚边——掉着安昙细白的手臂。
燐的警告完全没有意义。
真矢从背后被半鱼人的鳞片贯穿,当场倒下。
鳞片的数量不是一片、两片。这恐怕是致命伤,她必须尽早为真矢施放治愈之术才行。
但肩上长出数十只蛇代替手臂的人偶,还有在上空盘旋的双头蜥蜴却不允许她去到真矢身边。
燐咬紧牙根,以长剑砍断无数从牙中滴出毒液的蛇。但是这种程度的攻击是砍不死从人偶肩膀上长出来的蛇的。
不管她再怎么砍,新的蛇头和身体就会立刻从断面上长出来。
燐猜测敌人弱点位在本体,好几次对本体施放术,但火焰和雷光——术所放出的攻击都被蛇群的口腔吸收了。
就算她想用长剑砍本体。但能将身体伸长至十公尺长的蛇,却让她无法拉近与本体之间的距离,战斗陷入胶着状态。
「呃啊!」
正当燐在砍着固执跟上的蛇群时,她听见了鹰秋的惨叫。
她退了一步看向那边,发现鹰秋倒下。
他被马头巨人打中了。
马头巨人的攻击似乎没有造成他太大的损伤,鹰秋立刻站了起来,不过他虽然躲开了追击的剑势,但脚步却非常不稳。
「南原……」
看到伙伴真矢被打倒的鹰秋发出怒吼要朝半鱼人攻去,但却被马头巨人挡下。
他的手大概受伤了吧。他似乎没办法捡起温罗,现在能做的也只剩下躲开马头巨人的攻击而已。
——我得赶快去帮忙他们才行……
真矢被打倒,鹰秋没办法使用温罗,能战斗的人只剩下燐。只不过——
蛇群逼近。
燐向旁边一跳躲开攻击,巧妙地弯曲轨道,斩退跟上来的数只蛇。
此时火焰从头上落下。
燐将左手上的符咒丢出,将之化作苍蓝色的火焰与其相抵消。
至今已重复过数次的攻防。
焦躁感让燐紧紧握住了长剑。
就在此时——
「咕叽——」
曾经听过的声音极为细微,但燐听见了。
「……?」
声音过小,燐不知道那是从哪里传来的。
就算她环视四周,她也找不到声音的主人。
她皱起眉头。
「咕叽——!」
她又听见了,比先前还清楚。
燐抬起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匹穿着野宿僧侣服装的狼——狗宾从遥远上空急速逼近地表。
但让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不是狗宾。
跟着狗宾急速落下的巨人——他的身影让燐惊讶、颤栗。
狗宾先来到燐和蛇腕之间。接着,巨人来到狗宾的背后——降落在蛇腕的身上。
巨人的降落将蛇腕如虫子般踩烂,大幅摇晃地面。
「咕、咕叽——思咳、咳咳!」扬起的土烟让狗宾呛到。
燐一边退后,一边仰望巨人。
他非常巨大。比起身高约有三公尺的马头巨人,眼前的巨人应该有牠的十倍以上。
覆住全身的薄薄体毛是偏黄的金色。随意长到腰际的头发也是相同颜色。
他的头上也长有几根角,但由于角几乎都埋在头发里,所以无法判别正确的数量。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恶心,巨人开始用水井的边缘磨着踩烂蛇腕的右脚。
露出来的蛇腕有如腐烂的果实一般。
「女人,我们又见面了!」
咳嗽停下的狗宾以单手转着手上的金属棒,高高挺起胸膛。
「在下狗宾和童子来了的话,你们所有的抵抗都是白费。妳就陷入绝望的深渊,诅咒算计我等同胞的愚蠢自己吧,」
「童子……」
燐再次仰望巨人。
虽然不知道这是樱取的名字还是火车取的名字,不过看来那个巨人的名字叫做『童子』。
名叫童子的异形不再用脚去磨擦水井边缘,他动了动脸。
没有虹膜的纯白眼睛在捕捉到燐后倏地瞇起。
燐的左手唤来符咒。同时举起长剑。
接着,她紧紧咬住臼齿。
——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发动如此大规模的攻击……
不过如果他们在『院』的袭击上投入了如此庞大的战力,那就表示『混沌』的守备应该变得很薄弱。
只要能撑过这一关,就有希望。
「上吧,童子,不过只有那个女人要交给狗宾我——」
「喝!」
燐发出极具气势的一声,打断狗宾的台词。让符咒跃起。
少女的身体就这么落到地面上。
狒狒露齿一笑,举起小斧。
直纯为了保护由花免受这一击伤害而要走到她身前,「唔……!」,但胸口的疼痛却阻挡了他的动作。
躲不开了。他会和由花一起被杀掉。
就在死亡划过意识的那一瞬间,视线朝水平方向大幅摇动。
——由花!?
等到直纯理解到他是被由花推开时,由花已经跳到狒狒的头上。
在直纯倒地的同时,由花降落在狒狒的正后方,她唰地将右手举至眼睛的高度。
摊开的掌上发出啪叽的声音,青白色的球体出现。
由花把球体捏碎后。将手斜挥下。接着,一条青白色的鞭子从手里伸出。
——那一招是师父的……!
静华的招式中,有一招是将火焰凝缩,将之物质化为鞭子的招式。
而由花是用雷光来使出这个招式。
由花的鞭子虽然比静华的鞭子还细,但由于鞭子不断爆出火花,让由花的鞭子看起来更具攻击力。
狒狒回过身。
由花锐利地吐了一口气,甩了一下雷光鞭。
雷光鞭甩上狒狒的胸口,激烈的声音和闪光扯裂夜气。
狒狒的双眼瞪大,手上的小斧落下,脚步踉舱。
这一击就已经把狒狒的意识打散,但由花还是继续攻击。
手、脚、腹部、头部……雷光鞭每炸裂一次,高压电流便灼烧狒拂一次。
狒狒在第三击就已经一命呜呼了,但由花的手还是没有停下。
「由花……」
由花被闪光照亮的侧脸让直纯背脊发寒。
她大大的眼里浮现明显的杀意。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眼神。
直纯坐起身。
「由花,够了。」
他对由花说道。但由花还是没有停手,继续鞭打着狒狒。
「由花,住手,敌人已经死了,」
由花终于停下手。雷光鞭化作燐光,溶解在半空中。
此时狒狒的手脚都已被鞭成碎片,烧成黑炭。
「由花……」
一边喘着气,一边看向直纯的由花眼里泛着眼泪。
「佐和山她……」
直纯一说,由花就像是突然回过神似的冲到安昙身边。
「先救她。」
直纯捡起安昙掉在狒狒尸骸旁的左手后继续说道。
「安昙!安昙!」
由花抱起安昙,不断叫着她。
直纯在由花对面坐下,眼角扭起。
安昙的样子非常凄惨。
她左手手肘以下的部分都不见了,而且身体从侧腹到胸部正中央附近还被切开一道深深的伤口。
左半身从脸到脚都是鲜红。
「安昙……安昙……」
由花以哭花的脸看向直纯。
「我们立刻把她带到紫宸殿去。如果伤口没有深到心脏的话,她就有可能得救。」
只要去到紫宸殿,一定会有女性白狼或是能使用治愈之术的术者在。
虽然他也想去帮忙其它区域的战事,但他不能就这么放下安昙不管。
直纯放下安昙的左手。抱起由花怀里的安昙。然后他叫由花拿起安昙的左手。
「安昙她会活下来的对不对?」
就算会把上衣弄脏,由花也还是毫不顾忌地把安昙的左手紧紧地抱在胸前。
「啊啊,佐和山她是兽圣,她比我们还强上许多,她一定会活下来的。」
「这只手也一定会接上去的对不对?」
「这里是本部,有很多医术高明的治愈者,她的手一定会恢复原样。」
直纯斩钉截铁地说完后,由花满脸泪水地说着「就是啊,就是啊」,不断点头。
「我们不能断定路上有没有敌人埋伏。把嗅觉的灵敏度提到最高……走了。」
直纯紧紧抱住安昙,向前冲去。
燐所放出的符咒化作苍蓝的火焰袭向童子。
但火焰被童子伸手一挥,便有如蜡烛一般被轻易打消。
「燐——!」
鹰秋想要冲到燐身边,但却被马头巨人挡下。
两把巨剑逼近。
鹰秋虽然躲过厂剑击。但半鱼人随即打上的一片鳞片却刺穿了他的左大腿。
「啧!」
对原本就已经无法用力的脚所造成的损伤让鹰秋倒下。
马头巨人悠然地矗立在鹰秋面前。
站在远处的半鱼人也来到眼前。
「唔……」
手上没有温罗,脚也不能动。
就连在上空盘旋的双头蜥蜴也降落在马头巨人身边。
——真是没用……
为了让燐的战斗能早一日结束而不断修行,甚至得到了兽圣的称号。但结果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燐就在我的身旁苦战。
伙伴倒在我的身旁。
没用的自己让鹰秋紧紧闭上双眼。
但在下一个瞬间,他闭上的双眼瞪大。
从鹰秋的角度来看,一把刀刃突然自站在马头巨人左侧的半鱼人胸口刺出。
半鱼人大大仰起身。
刀刀被拔出来后,半鱼人无力地双膝着地,向前倒下。
接着,鹰秋看见从半鱼人身后贯穿牠胸口的人。
是一只狮子。
鹰秋知道那只狮子的名字。
「师父……」
五堂恭市。
马头巨人发出嘶鸣声,将身体转向五堂。接着,牠举起两把巨剑。
五堂又再次举起武器。
他手上拿着青龙刀,而且还是一手一把。
这和鹰秋以前从他手上接下的是一样的青龙刀。但鹰秋并不知道青龙刀不只一把。
两把巨剑发出低嗥声,袭向五堂。
五堂仿佛理所当然地用两把青龙刀接下这记如果被正面打中必定死无全尸的攻击。
如果直纯和由花人在现场的话,一定会因为这一幕大吃一惊吧。
但是鹰秋并没有任何惊讶的感觉。
——我看我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追上这个大叔的怪力了。
五堂轻轻跳起。
接着。他用握紧青龙刀的拳头揍向马头巨人大幅晃动的脑袋。
铅块和铅块相互撞击般的声音响起,马头巨人翻着白眼。
马头巨人退后数步,巨剑自双手落下,牠在地上倒成大字。
逃至空中的双头蜥蜴大概是陷入恐慌了吧。牠一边喊叫,一边晃动着两颗头。
鹰秋认真地盯着倒下的马头巨人。
被揍的地方深深凹陷,脖子弯向不可思议的角度。鲜血缓缓自鼻孔中流出。
「他居然把牠揍死了……」
而且还只用了一拳。
这点连鹰秋也吓了一跳——应该说是傻住了。
马头巨人和半鱼人——鹰秋交互看着被打倒的两只『樱之妖魔』。
「看来我实在没收到什么好弟子。」
五堂把其中一把青龙刀扛到肩膀上,以夹杂着叹息的声音说道。
「没想到我的弟子居然会被这种小喽啰搞成这副德性。」
鹰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回话。
「吵死了,是那只臭蜥赐太烦了啦。」
他以视线指向双头晰蜴。
没错。没有那只双头蜥蜴,他们就不会被逼成这副德性。
「唔。」
五堂缓缓地看向双头蜥蜴,以鹰秋的双眼也无法捕捉的速度挥动扛在肩上的青龙刀。
水色的光芒闪过,双头蜥赐的左半身消灭。
剎那之后,野兽咆哮般的声音响起。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说老头你真的是个怪物……」
鹰秋也曾经好几次对着双头蜥蜴放出兽鸣斩,但不是被牠躲开,就是被牠挡下。
但五堂的兽鸣斩威力和速度都远远凌驾在鹰秋之上。
就算鹰秋手上的武器温罗比五堂手上的青龙刀要强数倍也是一样。
已经不是双头的双头蜥蜴落下,漆黑的鲜血飞散。
「接下来。」
五堂的脸转向童子。
「那个大家伙看起来挺有趣的。」
燐拚了命要攻击童子,但火焰和雷光——她所放出的术全被童子一挥手就打消。
现在童子虽然没有进行攻击,但狗宾却以金属棒激烈地向燐进攻。
「你带着真矢退下。」
五堂一边说,一边丢开两把青龙刀,他捡起鹰秋掉在地上的温罗。
鹰秋闭上半开的嘴,拧起嘴角。
最强的武器,回到了最强的男人手上。
这么一来,『院』和,『樱之妖魔』之间的战斗就能分出胜负。
如果是『樱之妖魔』的童子胜过五堂及温罗,那『院』就此告终。
鹰秋拖着左脚走向真矢,以尚残留着麻痹感的手扛起他。
五堂一边轻轻挥了挥许久没拿在手上的温罗、确认温罗的状况,一边走向童子。
突然,鹰秋瞪大了双眼。
五堂的身体转向童子后,鹰秋看见他的背——正确来说,应该是他的左腰上染着血。
「师父!」
鹰秋叫着五堂的名字,但五堂没有回应。
他没办法看个仔细,不过那道伤应该不深吧。
他试着闻了闻,五堂的血味相当浓厚。
「师父……」
鹰秋虽然很在意,但现在的自己根本帮不上忙,而且他也不能让真矢卷入战斗。
鹰秋忍住不安和悔恨,自战场上撤退。
从三张符咒中产生的苍蓝火焰如撒出去的渔网般四散。
火焰还是像之前一样,被童子一挥手就打消了,但燐真正的攻击从现在才开始。
燐趁童子的视线被火焰掩盖住的那一瞬间使用空间移转。
目的地是童子的脸前——也就是他的眼睛和鼻子之前。
她将事先留在左手上的一张符咒贴在童子如岩石般的颜面上。
接着,再立刻以空间移转回到地面上。
在燐出现在地上的同时,贴在童子额头上的符咒爆炸。
童子的巨体摇晃。
——这招有用!
打算趁势追击的燐正要召来新的符咒。
「咕叽——!」
她的动作被从一旁跳上来的狗宾给阻止了。
金属棒连续刺出的攻击袭向燐。
燐一边往后跳,一边以长剑弹开如豪雨般落下的攻击。
如果能像在高野山战斗时那样,把牠的金属棒砍断就好了,但现在的燐光是防御,就已经耗尽她所有的心力。
金属互击的声音不断响起。
身材虽然娇小,但腕力却意外地过人,真不愧是『樱之妖魔』。燐的手发麻,握力开始减弱。
——再这样下去的话……
又是个失败的选择。
她应该在迎战童子之前先解决狗宾的。
正当燐咬紧牙根之时。头上突然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
是童子发出的咆哮声。
燐的视线往上一抬,「唔!」地呻吟了一声。
虽然童子直接接下了她的破碎之术攻击,但他的额头上却完全无伤。
童子的眼睛一转,捕捉到了燐。
就算没有受伤,不过他也生气了吧。童子没有虹膜的眼睛充着血,嘴边露出獠牙。
燐知道她必须远离童子。
若是狗宾的猛攻再加上童子的攻击,她绝对逃不了。
燐往后一跳,躲开狗宾的一招。正当她为了拉开与童子之间的距离再退一步之时,她看见那个逐渐接近的人影。
——他是……!
用单手轻松挥着刚枪。温罗的狮子。
他是五堂恭市。绝对没错。
五堂的脸一转,两人的眼神对上。
接着五堂以视线和下巴指向另外一个方向。
他大概是在叫她离开吧。
燐犹豫了一秒后,先是退了一步,拉开与狗宾之间的距离后便转过头跑开。
这里就暂时先交给五堂。
燐以樱的傀儡的身分在『院』里待了一百年以上,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五堂。
五堂过去虽曾是兽圣的一员。不过他对身为『长者』的樱完全没有任何忠诚之心。
现在回想起来,他大概是已经注意到樱的真实身分了吧——五堂从来没有回应过樱的征召。而且也经常拒绝执行命令。
这样的五堂之所以没有被樱杀掉,就表示樱非常看重他的实力。
如果是五堂和刚枪-温罗,他们或许就能击退连燐的术也无法伤其分毫的童子。
「咕叽——!妳这个胆小鬼别逃!」
狗宾一边无意义地挥舞着金属棒,一边追了上来。
这是个好机会。这样五堂就能单挑童子。
——跟上来。
燐瞥了狗宾一眼,加快脚步离开。
每一根指头都有如圆木般粗大的童子握拳击地。
附近一带的地表因而震动,爆风般的风压吹过五堂的体毛。
「这一击不错。」
五堂拍开鬃毛上的尘土,露齿一笑。
童子的手在五堂的面前深深埋进地里,直到手肘的高度。
如果接下这一击的话,就成了绞肉了吧。
「再来一击吧。」
五堂轻轻戳了戳童子大树般的手后往后一跳。
童子将手从大地中抽出,将拳头化为手刀举起,朝苦竹挥下。
大地再次震动。
「了不起。」
五堂看着在地面上延伸的漫长龟裂,满足地点了点头。
看来童子不光只是个巨大的妖魔。
他的拳头和手刀都具有雷光般的速度,不是某种等级的兽人的话绝对会躲不过。
还有能在接下燐的术攻击后动也不动的顽强,意思就是即便是五堂的兽鸣斩也只能割伤他的皮肤而已吧。
「真是太可惜了。」
他不得不这么低语。
看到这种程度的妖魔,却不能慢慢享受战斗。
五堂把手按在腰部的伤口上,叹了一口气。
他是太大意了。
先前在紫宸殿前广场上的战斗——他没想到那个被他打飞了头、全身长满了角的犀牛居然还能再站起来。
如果早个十年的话,这种程度根本就算不上是伤——果然人是不能不服老的。
「抱歉,我要一口气解决你。」
五堂一边说,一边把抚着伤口的手放回温罗的枪柄上,然后他举起了温罗。
温罗异常的重量虽然对腰部的伤口造成影响,但肩膀和手却觉得很舒服。
五堂配合呼吸,将兽气灌入温罗。
刀刃瞬间便有如被烤热般开始泛红,准备再次挥下手刀的童子瞬间停下动作。
他维持着举着手刀的动作退后一步后,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压低下盘。
「我愈来愈觉得可惜了。」
童子打算正面接下五堂接下来要放出的攻击。
要上的话就上。不管是怎样的攻击,我都能顶住。对方的举动诉说着如此的讯息。
「不过——!」
五堂一边觉得自己这个『长者』的立场非常麻烦,一边让温罗一闪。
无形的力量满溢在五堂和童子之间。
他大概是发现到这股力量超越自己的想象了吧。瞪大了眼睛的童子准备后退,但无形的力量已经将童子的巨大身躯包覆住。
就在童子退后一步的那一剎那,无形的力量露出獠牙。
膨胀且强大的力之漩涡扭曲着空间,发出有如巨龙咆哮般的巨大声响。
力量的余波打飞濒临烧毁的建筑物、拦腰截倒了林木,还在地面上划下刻痕。
被卷起的叶子和尘土随着漆黑的雨水拉开一面帘幕而落下。
漆黑的雨水便是童子的血。
名符其实的血雨。
温罗所放出的力量斩裂了就连燐的术也无法破坏分毫的童子皮肤,掘开他的血肉,贯穿他的骨骼。
过了约十秒钟后,力量的漩涡消失,满是鲜血和肉片的巨大身躯摇晃着向前倾斜。
落下的血块化作无数的黑色水洼。
五堂维持着挥下温罗的姿势,静静地看着童子。
如果童子倒下的话,五堂就不需要再撑下去,但童子并没有倒下。
五堂如笑般地扭起嘴角。
童子以上眼脸即将剥落的左眼捕捉到五堂的身影后,露出獠牙。而他的右眼已经完全被打烂了。
在童子举起拳头时,五堂立刻开始动作。
他将温罗高高举起,彷佛要刺进天里一般。
无形的能量再次溢出,力道以童子为中心狂乱地吹起。
举着拳头的童子发出惨叫。
温罗再次放出的力量热到足以熔化钢铁。
这股力量比先前还要更激烈地向童子进攻。
连续发动温罗是可以让威力加倍的,不过这一招他还没有教给鹰秋。
满身创痍的童子不可能承受得住比先前的攻击再强上一倍的力量。
他的血肉被剥下,溶解。
骨骼化作粉末,吹散。
在力量的漩涡消失之后,只剩下灼热的夜气。
五堂将温罗刺进地上,单膝着地。他呼地吐了一口长长的气。
连续发动温罗虽然能让威力加倍,但这一招却同时拥有让兽气消耗量加倍的缺点。
这个缺点足以让已经受了重伤的五堂再也站不起来。
「我的戏份应该这样就是刚刚好了吧……」
五堂喃喃地说着。「师父——!」鹰秋从遥远后方传来的叫声传进耳里。
「我已经帮你们作好防御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五堂头也没回地说完后便倒下了。
完全傻住了。
燐和狗宾都是。
举着金属棒的狗宾不断开合着嘴巴,燐则是看着巨人的方向看到忘了眨眼。
没错,被称作是童子的巨人一直到刚才都还在两人的视线范围内。
不可置信。
那个前所未有的巨大『樱之妖魔』被消灭了。
让童子消失得尸骨无存的是惊人的力之漩涡。
连续出现两次的漩涡,甚至为这个离童子和五堂对峙之处甚远的紫宸殿广场带来余波。
第一次的余波只让发丝和衣服扬起,但第二次的余波却强到让人担心自己是否会被吹走,而且温度还高到衣服似乎都快要着火的感觉。
接着,那道冲击波让交战中的燐和狗宾不禁停手观望,而童子被力量漩涡削开的光景,更是让两人忘了现在还在战斗中。
在童子消灭后,过了好一阵子——
「咕、咕叽……」
狗宾发出的声音让燐倏地回过神。
燐拿起垂下的长剑,使其一闪。
「咕叽!?」
但就在她要完成之前,被狗宾注意到这一击,反倒被他给躲开了。
狗宾往后一跳,把和燐之间的距离拉开。牠用双手紧紧握住金属棒,肩膀和手不断颤抖。
牠是在后悔?还是在害怕?或是两者都有?
「就到此为止了。既然那只巨大妖魔都被打倒了,你们也已经没有胜算了。」
燐举起长剑开口道:
「我也要解决掉你。」
「还没,火车大人要我们把你们全部杀了,就算只剩一个人了。在下狗宾也一定要完成火车大人的使命!」
狗宾的眼大大地张开。
——来了!
狗宾鲜红的眼睛变色。和燐将长剑拿到脸前挡住眼睛,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事。
不论沾染上多少鲜血都不会生锈、也不会脏污,有如被磨亮的明镜一般的魔剑-绝的刀身映出狗宾的眼。
狗宾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牠不小心看到了。
燐和狗宾的战斗在这一瞬间分出胜负。
狗宾的头发出气球破裂般的声音炸裂。
鲜血和肉片大范围地四散,就连燐的衣服上也沾上了不少。
燐将眼前的长剑放下。吐出憋住的气。
这一次,她将视线移至长剑上。
放出湿润光辉的刀刃清楚地映照着苍蓝的双瞳。
透过眼睛,直接将魔力送入对手体内。狗宾独创的招式——邪眼。
但这招被哥哥留给她的剑给弹回去了。
燐的视线自长剑上移开,她召来一张符咒,朝依旧拿着金属棒站着的狗宾尸骸丢去。
符咒化作苍蓝色的火焰包覆住狗宾,过没多久,牠的身体便被烧得丝毫不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金属棒留在原地。
Ⅲ.楼梯-中庭
「当时我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由花把脸埋在抱起的膝盖里说道。
「我以为安昙她死了,然后眼睛里面就突然变得好热。脚底下也突然一晃,然后我就……」
「够了,我明白。」
直纯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抬头仰望大理石的天花板。
直纯和由花并排坐在朝向藏宝库而去的楼梯间上。
成为避难所的紫宸殿内一片骚动,但这个地方完全没有人,只有一片寂静。
这里的空气比其它地方还冷,光穿一件T恤是有点冷,不过正好适合让身体休息。
直纯仰望着天花板,闭上双眼。
脑海里重新浮现先前由花战斗时的光景。
就算那只伤了安昙的狒狒已经死了,由花还是不断鞭打牠。
直纯虽然对由花那要撕碎一切的眼神感到惊讶,但他能理解由花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
由花在八年前『长者』-樱所引发的惨事中和直纯一样,失去了关系亲密的人;而在那之前,她也因为妖魔而失去了双亲和抚养自己的阿姨。
年纪才九岁、十岁的孩子,连续失去了家人和与家人同样重要的朋友,这也难怪她的心头会被刻划上不可抹灭的伤痕。
安昙被打伤的那一幕挖开了由花心里的伤口。
「安昙她……会得救的对吧?」
这是她重复了好多次的问题。
直纯张开双眼,重复着一样的答案。
「没有问题的。」
佐和山安昙现在正在接受数名白狼及术者的治疗。
狒狒的小斧虽然没有伤到她的心脏,但安昙的出血十分严重,状况非常危险。
不过。和安昙一样有生命危险的真矢、以及受了重伤又用尽所有力量的五堂两人都保住了一条命。
「佐和山不会死的,兽圣没有那么脆弱。」
虽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但直纯还是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由花都已经这么担心了,直纯就不能不保持积极向前的态度。
「直纯。」
由花把埋在膝盖间的脸拾起来。
「我要战斗。」
「由花……?」
「五堂叔叔说这是命令的时候,其实我真的很不想参加……我好害怕……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
「我想要战斗,我想要打倒『樱之妖魔』。」
由花的眼睛虽然红肿,但眼神里没有任何不安或是犹豫。
直纯的视线从由花身上移开,表情敛起。
他的心情非常复杂。
他知道他应该为了由花积极想要战斗的心情感到高兴,但其实自己心里并没有办法率直地为这件事感到高兴。
在五堂、真矢、和安昙倒下后,己方的战力大损。
如果火车的手下没有在刚才的战斗中全部毁灭。那他们就没有胜算。
直纯不想带由花去参加那样的战斗。
他微微低下头。
此时,一道声音叫住他。
「啊,你们在这里啊。」
直纯拾起头,看见橘站在眼前朝上的楼梯上。
「鹰秋说该是出发的时候了。」
「好的。」
由花站起身,走上楼梯。
直纯也站起身跟上去。
「我相信你们也从鹰秋那边听说了,我会用空间移转把你们送到高野山去。」
「请问……」由花对着迈步而出的橘问道。
「安昙她现在的状况……?」
橘停下脚步转过身,以和稳的表情回答。
「现在还是危险期……只要她能再撑过一、两个小时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
「是……这样吗……」
低下头的由花立刻拾起头。
「我们到中庭去集合就可以了对不对?」
她不等橘的回答就迈出脚步。
由花的动作就像是要甩开什么似的迅速。
「由花还真是有干劲啊……」
橘一边看着由花快速远去的背影,一边说道。
直纯什么也没回答。
燐伫立在中庭的正中央。
「让妳久等了。」
走近的鹰秋出声叫住她,燐回过身,点了点头。
鹰秋站到燐的身边。
「小春刚刚去叫直纯他们了,大家一到齐就出发了。」
「好的。」
回答的燐脸上生气淡薄,鹰秋不禁皱起眉头。
「妳也累了吧?」
燐不只在刚刚的战斗中连续发动大规模的术,而且之后还到处帮忙施放治愈之术治疗伤者。她的体力一定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所以我就说把伤者交给我们『院』里的人就好了啊。」
燐只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
就这样持续了许久,鹰秋搔了搔脸颊……
不再凉爽而是略带寒意的风微微摇动着草皮。
「……」
自己一直不开口的行为很不恰当,因为沉默的时间愈久,就愈难打破。
鹰秋开始用温罗的枪柄无意义地敲起地面来。
「究竟有多少人牺牲了呢?」
正当鹰秋拿着枪柄敲打地面时,沉默突然被打破了。
鹰秋停下手,斜看向燐。
燐微微低着头。
「居住区的小鬼们全都没事喔。」
「可是——」
「是啦……护送小鬼们离开的人则是全灭。」
牺牲的不只是他们而已。
中央区域也出现了两只手的手指都数不完的死者,伤者的人数更在死者数量的数倍之上。
「监视塔里的人也全都死光了,可是啊——」
低着头的燐紧咬住嘴角。
鹰秋看向前方说道。
「那不是因为妳的缘故喔。」
不难想象燐会把『樱之妖魔』袭击院这件事,当成是自己的责任。
「不要把不必要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然后像个笨蛋一样低下头。这样一点都不像妳。」
鹰秋再次斜看向燐。
燐的头还是没有抬起。
鹰秋抓了抓后脑勺。
「妳要向前看啦。妳终于可以在下一场战斗里,把与『樱之妖魔』的战斗画下一个暂时性的句点了啊。」
「咦?」燐看向鹰秋。
「妳果然没注意到啊?」鹰秋叹了一口气。
「『樱之妖魔』不是『母』生出来的吗?我们现在就要去把那个『母』打倒。只要把『母』打倒,就不会再有『樱之妖魔』生出来,这不就是一个很具指标性的句点吗?」
虽然说就算他们打倒了『母』,之前牠所生的『樱之妖魔』也不会这么配合地就此消失,但他们已经在先前的战斗中打倒了不少『樱之妖魔』,剩下来的应该也不多了。
「这场战斗结束之后,妳肩膀上的重担就可以放下了。所以妳要想的话,就别想已经发生的事,想想以后的事吧。」
「句点……以后的事……」
「还有啊,我刚刚也说过,低着头的妳实在不像妳。」
「不像……我……?」
「啊啊,妳那苍蓝的眼睛总是笔直地看着前方。」
「前方……」
燐茫然地低语后,她抬起脸向前。露出微笑。
「是吗……我真的有好好向前吗……」
「有啊。」
脸上挂着微笑的燐将长剑抱在胸前。
「谢谢你。」
「嗯?」
「就如同你所说的一样。如果我不积极向前的话……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
燐的话就此断掉。
鹰秋虽然也很想知道她之后要说什么,但他没有追问。
沉默再次降临。
但这次的沉默和先前的沉默气氛完全不同。
鹰秋轻轻闭上双眼,享受这份平静。
接着,过了一段时间后——
「让你们久等了,我把直纯和由花带来了。」
鹰秋张开双眼,握紧温罗的枪柄。
Ⅳ.『混沌』
「那个……虽然是老掉牙的台词了……加油喔。黎明的时候,我会来接你们。」
橘留下一个极为疲累的笑容后,融入青色的光芒中消失了。
「不过这也实在是——」
在法阵的青色光芒完全消失后,鹰秋皱起脸说道。
「这根本不像是七月该有的光景。」
燐转过身,点了点头。
高野山车站前——对面如城墙般耸立的每一棵树木的叶子颜色都非常糟糕。每当风一吹起,赤褐色的叶子便离开枝干,无力地飞舞在夜空中,而且还是大量地落下。
「我早上来的时候,这边的林木还是十分翠绿的……」
「唉,是这股瘴气造成的吧,植物总是最先倒下的。」
鹰秋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拭去喉头的汗水。
「是啊……瘴气居然变得如此浓厚……」
燐答完后,也伸手将黏在脖子和脸颊上的头发撩起。
现在的气温不但不热,而且还是低到几乎要下雪的温度,但汗水还是不断自身上涌出,无法停下。
「我第一次碰到这么浓的瘴气。」
「嗯……好恶心的感觉。我明明就有用兽气防御,但皮肤仍在刺痛……土壤里也都散发出腐烂的味道……」
直纯和由花都皱着一张脸。
燐环视四周,眉头也是一样紧锁。
视线能见的范围内,所有林木都已腐朽。
高野山原有的冷漠庄严气氛都已荡然无存,只留下不祥的预兆。
幸好大气还没有被搅乱,大气混乱的地方是无法使用空间移转的。
如果瘴气连大气都搅乱了,那燐一行人便无法以空间移转直接来到这个地方,也就势必将损失许多时间。
「吶,那个叫『混沌』的家伙该不会已经生出来了吧?」
燐对鹰秋的问题微微摇了摇头。
「我觉得应该还没有,如果『混沌』已经生出来了,那他们应该会有什么动作才对。不过……」
燐的下一句话让鹰秋啐了一声、直纯握紧拳头、由花抿住嘴唇。
「虽然我不愿意这么想,但『混沌』的诞生或许会提早。」
距离黎明还有三个小时——不过就瘴气的浓度和扩散方式看来。他们最好要有时间已迫在眉睫的觉悟。
燐抓住长剑的手自然更加地用力了。
「感觉愈来愈不错了嘛。」
鹰秋轻轻斜挥下温罗。
「不只人数被迫减少,而且还不知道敌人剩下多少只,另外,连时间都没剩下多少。」
接着他对直纯露齿一笑。
「在这种状况下还不热血燃烧的话,就不叫男人了。对吧,直纯?」
直纯一脸诧异,但他随即也微微笑了笑。
「是啊。」
他跟着握紧了拳头。
「最终决战就是要像这样,这么困难才有趣啊。妳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鹰秋这次对燐笑道。
燐露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那是一个自然而然就展露的笑。
她可以放心战斗。
之前的燐一直是一个人战斗。虽然也曾经好几次和鹰秋或是真矢、睦美他们一起战斗,不过那都只是偶然而已。
她打算用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战斗,她从来不觉得她需要同伴。
但现在鹰秋他们的存在却让她觉得安心。
她对现在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战场上这件事感到非常高兴。
「那就走吧。如果高野山就这么腐败下去的话,弘法大师会哭的唷。」(译注:弘法大师是日本佛教真言宗的开山祖师。空海的谧号。空海曾在高野山修行,殁于高野山。)
「好的。」
他们不知道『混沌』的诞生是否会提早。
但就算『混沌』真如狗宾所言,准时在黎明之时诞生,再这样下去的话,瘴气会在一个小时之内扩散到山麓地带,届时牺牲者的人数可能就不是两、三位数可以数完的了。
「请跟着我来。」
燐将长剑摆在腰间,方便随时拔剑后,开始向前跑去。
后面三个人以鹰秋、由花、直纯的顺序跟上。
四个人以撕裂浓厚暗合及瘴气的速度,在通往金刚峰寺上这条禁止步行者进入的道路上奔跑着。
此时,敌人突然毫无预警地出现……
「由花!」
燐随着鹰秋的这声叫唤回过头。
她看见背负着甲壳的人形异形,举起强壮的手臂从上空朝由花袭去。
由花往后跳了一步。
剎那之间,异形的手臂深深刺进了柏油路面。
「水虎……!」
燐拔出长剑。
鹰秋和直纯同时发出咆哮声,分别将上半身变身为灰色和红色的狼。
在两人完成变身时,水虎缓缓地将手臂拔出,发出低沉的声音。
「来得好啊,『院』的走狗,我们会好好款待你们的,」
下一个瞬间,燐曾经看过的异形出现在水虎的两侧。
下半身是巨大蜘蛛的女人。
拥有牛头、肌肉异常发达的巨人。牠的手上拿着一把比出现在,院乙里的马头巨人手上拿的巨剑还大上一倍的剑。
「土蜘蛛……!牛鬼……!」
「是火车的手下吗……」
燐对着转过身的鹰秋点了点头。
「才四个人而已吗?真是太无聊了。」
土蜘蛛以轻视的眼神依序看完四人后,发出嘶哑的声音。
「那么,要从谁先开始杀好呢?」
「妳少装大方了,土蜘蛛。我知道妳早就挑好猎物了。」
「我可没那么说喔,水虎。可是啊,这么一来啊……」
土蜘蛛充血的眼聚焦在由花身上。
「杀年轻女孩还是最好玩的呢。」
沾满唾液的舌头自裂开到耳边的嘴里垂下,舔了舔嘴唇。
而由花则是从正面回瞪土蜘蛛,青白色的火花自双手中迸射。
「真是不错的眼神。头发和皮肤也很漂亮,有让我杀了妳的价值。」
「那我就收下女孩旁边的红狼了。」
水虎折着一只手的手指。牠的眼睛虽然被濡湿的头发遮盖而让人看不见,但牠的嘴角在笑。
直纯向前踏出一步,静静作好准备。
「啧,意思就是说,我的对手没得选,只剩那头蛮牛吗?真是提不起战斗欲望啊。我刚刚才跟长得差不多的马头怪打过耶。」
鹰秋毫无紧张感地说完后,牛鬼缓缓地将身体转向鹰秋。
牠的眼里充血,獠牙外露。呼吸也相当急促。
「唷,你在生气吗?难不成是那样?那个马头怪是你的嗯……伙伴之类的吗?」
牛鬼手臂的肌肉隆起,巨剑剑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猜中了喔?我的第六感真准。」
燐走到笑着的鹰秋身边,举起长剑。
她首先要把眼前的牛鬼打倒。
正当她要召来符咒时,温罗的刀刃挡住了视线。
视线对住牛鬼的鹰秋,没有回头地对蹙起蛾眉的燐说道:
「这里就交给我,妳先走。」
「南原……?」
「妳在刚刚那场战斗中消耗了不少魔力,不要在这里为了小喽啰消耗不必要的精力。」
「可是……」
「连火车身边的手下都跑来拖住我们的脚步了,这就表示他也没有其它人可以用了。」
燐倏地回过神,鹰秋站到她身前。
「去吧,去把火车打倒,把『混沌』打烂。」
燐不禁犹豫。
对没有时间的已方来说,她很明白鹰秋所说的的确是最佳的良策,但眼前每一只『樱之妖魔』都是火车的得力手下。牠们的力量应该都比袭击『院』的『樱之妖魔』还要来得强大才对。
就算鹰秋他们再厉害,人数上也势均力敌,但终究也免不了一场苦战。
「妳一定得向前不是吗?」
鹰秋头也不回地说道。
「这边可不是前面喔。」
燐瞪大了苍蓝色的双眼,盯着鹰秋的背影。
宽广厚实的灰色背影让燐怀抱着一种像是怀念的感情。
迷惘瞬间消散。
「我明白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燐垂下长剑。
「没问题!」
鹰秋没有回过头,但燐知道他有露齿一笑。
燐转过身向前冲去。
「牛鬼,不要让那个女人逃走!」
注意到燐动向的水虎高声大喊。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鹰秋的声音和牛鬼的咆哮接连响起。
燐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在拉开一定的距离后停下脚步,使用空间移转。
在燐消失之后,巨大的声响震撼了附近一带。
使用了三次空间移转,再跑了一段距离后,燐来到了那个腐朽的寺院。
朝向『母』所创造出空间里的法阵并没有被隐藏起来,散发出青色的光芒。
从法阵中喷出、并满溢在寺院腹地中的瘴气,比车站附近要浓上许多。一降落在寺院里,燐就被强烈的恶心感和无力感侵袭,不得不单膝着地。但她还是立刻站起身跳进了法阵中。
眼前所有的颜色都卷作漩涡,化为鲜艳但不祥的天空在上方扩散着,看不见尽头的单行道延伸向前。
燐在这条路上跑着。
瘴气和疲劳让呼吸变得困难。好几次她都差点倒下,但燐还是不断跑着、跑着——最后,视野一变。
「来了吗?」
那个男人独自站在被巨大树根环抱的红色半透明球体前。
「火车……!」
「我很高兴能再见到妳啊,女人。」
男人——火车说完后,中央有一条纵向裂缝的猫眼瞇起。
「我应该称赞妳赶上了吗?」
刀锷发出嚓的一声。
火车也跟燐一样带着一把长剑。
他抽出白刀,把剑鞘丢到一旁。
燐也一样把剑鞘丢开,看向火车的后方。
红色的半透明球体——胎盘和她早上看到的时候没有差别。满布在表面上如血管的筋脉也一样规律地跳动着。
在那之中如胎儿一般蜷起身体的巨大野兽——『混沌』也没有任何变化,不过那只是外表罢了。
『混沌』体内满载的魔力——瘴气的源头——正在增加。而且还是以倍数在咸长。
压倒性的存在感。
长年身处战场的第六厌告诉她:『混沌』将如同她所预料的,不到黎明就会诞生。
「唔!」燐呻吟了一声。
冷汗不断流至颊上。身体的关节像是在发烧一般疼痛,呼吸也没有办法正常进行。
她不能放松。只要她稍梢放松,就会在那一瞬间被『混沌』的气势压倒,再也无法站起来吧。
绝对不能让『混沌』生出来。
她不能让『混沌』生出来。
燐在心中如念咒般念道。
「看妳挺痛苦的样子。」
火车向旁边移动半步,来到燐视线的正前方。
燐将力量灌入视线。
火车。若是不打倒这个男人,她就不能歼灭『母』和『混沌』吧。
「让我来终结妳的痛苦吧。」
火车轻轻挥动长剑。接着,他的四周空中亮起五个小小的火球。
燐以左手唤来五张符咒。同时架好长剑。
「我不会看低妳的实力,我会全力以赴……消灭妳,」
火车将猫眼全力张开。
五个火球同时开始动作,化作红莲之箭向燐冲去。
燐丢开手上所有的五张符咒。
符咒化为苍蓝色的火焰,从正面和红莲之箭剧烈撞击。
赤红和苍蓝——两种颜色的火焰决斗。
赤红火焰占了上风。
红莲之箭穿过苍蓝色的火焰,向燐逼近。
燐挥动长剑,一次砍断五支中的三支,但剩下的两支划过左手和右大腿。
「……!」
明明就只是划过而已。冲击却直达骨髓。
身体倾斜。
此时追击跟上。
来的不是火焰,而是火车的斩击。
燐以右手挥动长剑,挡开火车的一击。
火车向前挡下。
接着,燐以右脚为轴心,在原地转了一圈,朝火车的脸砍下。
乘着十足离心力的必杀一击。
但魔剑-绝这把绝对之剑所能斩裂的就只有火车的脸颊而已。
跳退一步的火车摸着出现在左颊上的红丝,露出一个笑。
燐忍住手上的痛,将长剑举至一旁,不顾脚伤蹬地而起。
人头般大小的乳白色光球在眼前炸裂。
直纯如皮球般被弹开,还来不及采取回避姿势就从背部着地。不过他还是立刻站了起来,放出反击的火焰。
但水虎的身影已从前方消失,直纯的火焰只徒然地焦灼了空气。
直纯的视线向旁边一滑,喉头发出低嗥声。
两手放射出乳白色光芒的水虎接下直纯的视线,嘴角扬起一个笑。
——好强……牠的实力果然和我在『院』里对战的狒狒不同……
刚刚的爆压让直纯全身上下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挤压声。
如果他没有用红莲斗衣包覆住全身的话,大概就会当场死亡。
——由花……
直纯一边让缠绕在身上的火焰烧得更加猛烈,一边想着由花。
由花不在这里。鹰秋、牛鬼、土蜘蛛也是。
燐急着赶路,在她离开后,牛鬼先攻击鹰秋,水鬼和土蜘蛛也跟着开始攻击直纯和由花。
战斗才一开始,水虎便一直丢出光之炸弹。
不断发生的爆炸让直纯和由花只能不断后退。
在直纯和由花退到完全看不见鹰秋和牛鬼之后,这次换土蜘蛛伸着两只如刀的爪子朝由花攻了过来。
直纯试着援护由花,但他的行动被水虎挡下。
上蜘蛛的猛攻逼得由花不得不继续后退。最后,由花和士蜘蛛也从直纯的视野中消失。
——由花比我还强,她不会输的。只是……
「怎么了,不攻过来吗?」
水虎的双手放出猛烈的光芒。
「那我要就这样结束啰?」
水虎以直纯双眼捕捉不到的速度移动双手,而且还是连续动作。
每当水虎的手划过夜空,光之炸弹便在空中飞舞、划出一条拋物线后落在直纯身上。
直纯一瞬间微微退缩。
——我怎么能输,
他露出獠牙,朝水虎发动突击。
他看也不看头上,以全速朝水虎冲去。
水虎不是朝直纯丢出炸弹,而是朝空中丢去这点,为直纯带来了极佳的机会。
在炸弹碰到地面爆炸之时,直纯已经冲进了水虎怀里。
直纯的姿势虽然因为背后爆炸传来风压垮下,但他还是朝水虎的脸刺出拳头。
必杀的火龙闪。
但火焰的花朵并没有绽放。
「——!?」
滑开了。应该要打中鼻梁的拳头滑开了。
水虎的嘴角微微扬起。
「唔……!」
直纯没有撤退,他刺出另外一只手的拳头。
那只拳头也一样打中了水虎的脸。
打中了——但却滑开了。
——怎么可能!
直纯没有打歪,水虎也没有动。
但直纯左右两记应该要打中水虎脸部正中央的拳头却都没有效果。
不管是拳头还是踢击。只要没有打中,火龙闪就不能发动。
「可恶——!」
直纯准备打出第三拳,但水虎却不让他那么做。
「嘎——!」
水虎给了直纯的胸口一掌,把他整个人打飞。
又没办法做好防御姿势的直纯狠狠从背部和后脑勺着地。
「唔……啊……」
这次他没办法立刻站起来。
由于在接下那掌的时候红莲斗衣被打消,使得他着地时背部和后脑勺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直纯意识差一点就要昏过去。
「该…………」
他咬紧了牙关。保住意识。
「…………死!」
他使力地坐起上半身。
瞬间视野一片清楚,郁积在胸口的气也吐了出来,但一阵激痛却划过胸口。
——这次就真的断了啊……
分别被鹰秋和狒狒狠狠打了一次的胸口。第三次他就没办法忍过去了。
「站起来,小鬼。这种程度就死了的话,那就不有趣了。」
「用不着……你多说!」
直纯硬忍着疼痛站起身。
他以踉舱的脚步退后了数步,摆好准备姿势。
「很好,年轻的战士就是应该要这样。」
水虎低声笑道。
当直纯瞪着水虎时,他才注意到……
水虎全身是湿的。
颜色和质感都像是蜂蜜的液体沾满了脸、四肢——沾满了水虎全身。
——不,那应该是从皮肤里渗出来的吧……
「你对这个有兴趣吗?」
水虎以濡湿的手碰触濡湿的胸口。
「是那个奇怪的黏液让我的拳头滑开的吗?」
「『奇怪的黏液』,你说得还真是难听!」
水虎又低声笑道。
「我的体液可是无敌的钟甲唷。不管是拳头、还是刀刃,它能让一切触碰到它的东西滑动、移开……你要再试一次吗?」
「就这么做!」
直纯吼完后朝向水虎而去。
水虎欢迎似的张开双手。
直纯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水虎的脸上、胸口、腹部。
只是——
「唔……!」
直纯的拳头还是没有打中的感觉。当然,火焰的花朵也没有绽放。
他也试着对水虎的脖子放出踢击。但结果仍旧相同。
而且踢击失败的时候,水虎还顺势踢开直纯作为轴心的另一只脚,让直纯跌得很惨。
水虎亮起乳白色光芒的手朝直纯的脸伸来。
直纯移向一旁闪避,同时站起身。
他退后了几步,小声咒骂了一句「该死!」
——果然像那家伙说的一样!
拳头之类的攻击根本没用。
那种程度的滑溜,就算是钩爪或绝招也无法派上用场吧。
「那就吃我这招吧!」
直纯刺出手臂,从掌心放出火焰。
水虎没有闪躲、也没有防御。鲜红色的火焰吞噬了他。
即便被高热灼身,水虎仍旧是动也不动。
——再来一击!
正当直纯打算放出下一击的那一瞬间,魔力自水虎身上进射而出,火焰被全数撕裂。
直纯咬紧了臼齿。
水虎的身体完全没有被烧伤。包覆全身的体液也仍旧保持原状。
「那个体液也能抗热吗……」
直纯呻吟般地说道,水虎则是放声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
「我怎么能不笑呢,!鬼,听好啰,我的体液并没有防御火焰的能力。你的火焰之所以没效,是因为你的火焰温度太低了!」
说完后,水虎再次扬起笑声。
「唔……」
惊讶和悔恨形成一块硬块堵住了直纯的喉头。
拳头之类的攻击无效,而且连火焰都没办法带给牠任何损伤。
「怎么了,小鬼?你已经无招可用了吗?」
直纯没有回答,他解开了攻击姿势。
「嗯?你认命了吗?」
直纯还是一句话都没有回,只是吐了一口细长的气。
「我还以为你是拚命三郎那型的,没想到你放弃得挺早的嘛。」
直纯吐气吐到尽头后开始吸气。深深地吸气。
同时配合吸气,将兽气凝聚在左手掌心一点上。
「那我就杀了你。」
在水虎双手的光芒变得更加耀眼的同时,直纯锐利地吐了一口气,蹬地而起。
两人之间隔不到五公尺的距离瞬间成为零。
直纯轻松地跳进水虎的怀里,轻松地将左手手掌按在水虎胸口,再轻松地往后一跳。
「刚刚那是在干嘛?」
直纯静静地回答两手进射出激烈光芒的水虎他的疑问。
「我打倒你了。」
「什么……?」
「那是个赌注。如果你的体液是连碰都碰不到的东西,那就是你赢了。不过那是我能碰触到的东西,所以——」
「你做了什——」
「所以,是我赢了。」
水虎被激怒了。
「小鬼,你是被逼入绝境所以疯了吗?」
即便被水虎这样叫骂,直纯的双脚和表情仍旧动也不动。
直纯表情严正地说出这个招式的名称——
哥哥-直雪研发,师父-静华传授给他的这一招——
「无炎杀。」
瞬间,水虎身上连续发出三声沉闷的爆炸声。
最先被炸飞的就是水虎正打算丢出炸弹攻击的双手。
接下来是右肩,再接着是左边小腿。
「啊……?」
此时水虎才发现到自己身上的严重事态。
砰。第四次的爆炸炸飞了右边的膝盖,水虎仰起身。
此时,直纯看到了他一直藏在头发后面的眼睛。
他没想到那会是个圆圆的眼睛。
大概是想放声大叫吧——水虎的嘴巴张开至极限。
但在牠出声之前,第五次的爆炸爆破了牠的喉咙,第六次的爆炸炸飞了牠的头,水虎向前倒下,啪嚓一声湿润的声音响起。
「谢谢你,哥哥。谢谢您,师父。」
直纯仰望着天空低语。
无炎杀。将集中、凝缩在掌心一点的兽气送进敌人内部炸裂的招式。
不论敌人的防御能力有多么优秀,只要爆炸是在体内发生,铁定是无法防御。
这个招式的原理非常单纯,要学会也不是多么难的事。不过它虽然拥有必杀的威力,但却也同时拥有和威力成正比的缺点。
直纯垂下脸,当场单膝着地。
一击就会耗尽所有的兽气——这就是无炎杀的缺点。
虽然眼前一片模糊,四肢如铅一般沉重,但直纯还是站了起来。
负伤、体力的消耗,再加上瘴气的打击。
身体在大叫着再也撑不下去了。
脑子里某个角落在说着就这么倒下去吧。
不过直纯却摇了摇头,硬是做了个深呼吸,把这些声音赶出体外。
他的兽气已经耗尽了。他已经无法放出火焰,也无法减轻自己的疼痛,但他还是可以继续战斗。
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打算动身的直纯倏地停下。
——要去哪里……
要去前面和鹰秋会合,前往『混沌』的所在地吗?还是要回过头去援护由花?
不用多想,他应该选的就是前者。
不过——
「由花……」
直纯比谁都还清楚由花的实力,他不觉得由花会输。
但他却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直纯紧紧咬住牙根。
她和鹰秋还有直纯他们分开了。
不过,这不过是从三对三变成二对二、二对二变成一对一而已。对战条件并没有变得对她不利。
由花紧紧握住雷光鞭,从鞭上进射而出的青白色闪光变得更加剧烈。
背后是高野山车站。
「小姐,躲猫猫该要结束了喔。」
在她面前的则是土蜘蛛。
双手十指如刀的爪子相互摩擦,发出非常刺耳的声音。
「那是我要说的话。」
「真爱逞强,不过我喜欢好强的女孩,愈是好强的女孩,被砍的时候就会发出愈棒的叫声。之前也是——」
「闭嘴。」
由花冷冽的声音打断土蜘蛛嘶哑的声音。
「我不想再听到妳那肮脏的声音了。」
映照着土蜘蛛的大大双瞳,眼神比声音更加冷冽。
「既然妳不上,那就我先来。」
由花倏地沉下身体,拉开全身的弹性蹬地而起。
半拍。由花只花了半拍就逼近土蜘蛛。
上蜘蛛充血的眼睛因为惊愕而瞪大。
雷光鞭撕裂夜气,袭向土蜘蛛——却打上了地面。
被闪开了。
但由花没有惊讶,也没有慌张。
在之前的战斗中,她已经知道上蜘蛛的八只脚速度异常地快。
由花的脚才一着地,就立刻沉下身体。
剎那之间,土蜘蛛的爪子划过离由花头上不远的地方。
「啐!」
她听见土蜘蛛啐了一声。
土蜘蛛大概没想到她能躲开吧。
上蜘蛛的动作的确很快。实际上,由花也被土蜘蛛的速度逼到退人防御战、回到战斗起点。
不过由花也并非完全都只有在防御。她已经看穿了土蜘蛛的动作。
——我饶不了妳!
沉着身体的由花以雷光鞭挥开土蜘蛛的脚。
「臭丫头!」
那一闪划过后,土蜘蛛往后一跳,躲过这一击,但由花仍旧立刻跳上去追击。
——我绝对饶不了『樱之妖魔』!
由花解开战斗姿势,朝土蜘蛛毫无防备的脖子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
土蜘蛛无法退后,也无法用爪子挡开。
但由花的这一击却还是没有打中。
消失了。雷光鞭在打到土蜘蛛脖子数公分前的地方消失了。
「——!?」
由花瞪大了双眼,上蜘蛛的爪子同时闪过。
由花反射性地举起双手作为护盾。电流划过般的痛感出现,由花的脚步往后大大摇晃。
她勉强拉回自己差点倒下的身体,往后一跃。
「痛……」
着地之时两手抽痛,由花的表情因而扭曲。
由花的双手因为无数的刀伤而沾满了鲜血。
每道伤口虽然都不深,但关节被切开的右手应该没办法再动了。
表情扭曲的由花睨着土蜘蛛。
——刚刚那是什么……?
土蜘蛛的姿势完全垮掉,牠也没有使用术。但雷光鞭却被打消了。
「看妳一副很想知道攻击为什么会被打消的样子嘛。」
粗砺摩擦般的嘶哑声音抚过由花全身。
「我就告诉妳吧。用妳的眼睛仔——细地看。」
由花仔细地看着。
接着,她看见有个物体在浓厚的黑暗中缓缓浮起。
是丝。比绢线还细的丝松垮地缠绕在土蜘蛛上半身。
「我吐的这个丝啊,可是拥有打散兽气和魔力的能力喔。」
土蜘蛛用一根爪子撩起卷在脖子上的丝。
「吓到了吗?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喔?」
由花拚命地把想后退的双脚踩在地面上。
打散兽气——对以兽气做为一切泉源的兽人而言,兽气的攻击无效就表示一切攻击无效。
「接下来呢。我要来砍哪里好呢?」
土蜘蛛舔着由花留在爪子上的血,笑着说道。
那是对他人的疼痛、痛苦、死亡恐惧感到喜悦的扭曲笑容。
「脸还是留到最后再来享用好了。」
砍伤安昙的狒狒也有着一样的笑容。
这种笑容让由花的愤怒再次燃起。
她向前冲去。
一边跑,一边让雷光鞭出现在左手上。
「妳这女孩根本就没有在听人家说话啊。那种招数根本就没用,」
大吼着的土蜘蛛挥下爪子。
毫不畏惧的由花从正面逼近土蜘蛛,像先前一样沉下身体躲开爪子的攻击后,再和以雷光鞭挥过离地面些许高度的地方。
土蜘蛛只有上半身缠着丝。
那就攻击下半身。
土蜘蛛以过人的反射神经往后一跳。
但由花的那一击并不是由惯用的右手放出,而且即使右手已经负伤,但这一击竟比先前还要锐利。
剧烈的声音打进耳里,刺眼的光芒贯穿眼睛。
由花的这一击捕捉到土蜘蛛四对脚之中最前面的一只,将之烧断。
接着,从脚传至全身的高压电流让土蜘蛛发出了惨叫。
炫目的光芒让由花瞇起了双眼,她收回了握住雷光鞭的手,准备放出下一击。
「该死的丫头啊啊啊啊啊啊!」就在土蜘蛛的爪子随着怒吼一起落下的那一瞬间。
由花在干钧一发之际躲开攻击,跳开和上蜘蛛拉开一段距离。
——给牠致命一击!
只是失去八只脚里的其中一只而已,应该没有造成土蜘蛛太大的伤害。不过攻击全身的高压电流应该有发挥功效。
准备再次拉近距离的由花瞪大了双眼。
突来的一片灰色在眼前扩散开来。
灰幕如浊流一般将由花吞噬,卷上她的手、脚、身体、脖子。
发出短暂哀嚎声的由花仰起身,试着将缠上脖子的东西拉下来,但手却不听使唤。脚也无法动弹。
只有脖子能勉强转动。
由花压低被抬起的脸。
她看见在土蜘蛛在灰色彼端散发绚烂光芒的双眼。
然后她才理解。绑住自己的灰色是土蜘蛛的灰发。
「啊、唔……」
除了脖子以外的地方都被勒得更紧,由花不禁喘息了起来,左手紧握的雷光鞭也消失了。
「丫头。妳挺不错的嘛。」
「这种……东西……」
由花试着从身上放出雷光,烧断上蜘蛛的头发,但青白色的火花瞬间就散去,雷光完全没有出现。
还没来得及感到疑问,强烈的无力感便袭上全身。
支撑不住的由花垂下头,接着又喘起大气。
兽气不受意识控制地流出体外。
「这……是……怎……么……一……回……事……?」
土蜘蛛将上半身的丝缠在爪子上嗤笑道。
「我的头发上啊,可是编了几百条这种丝喔。」
「……!」
「嗯嗯?绝望啦?妳刚刚那个表情很不错的说。」
由花紧紧咬住下唇,眼角渗出泪水。
她输了。
她被打败了。
——像个笨蛋一样……
土蜘蛛是一只实力强到足以成为火车手下的『樱之妖魔』,不可能没有特殊能力。
但由花却在没有搞清楚牠的特殊能力之前,就把爪子的攻击当作是一切,冒然进攻。
这不是平常的自己会用的战术。
——不是像个笨蛋一样,而是根本就是个笨蛋……
直到现在由花才发现,对『樱之妖魔』的愤怒打乱了她的战斗步调。
「这次就让我听听妳绝望的声音吧。」
土蜘蛛走近。
——对不起,安昙……
她原本想连安昙的份一起战斗,但她却无法实现这个愿望。
——对不起,直纯……
她回想起当她说出「我饶不了『樱之妖魔』」时,直纯脸上那复杂的表情。
——对不起……妈妈、冬马哥哥……我、已经……
随着兽气逐渐消失,由花的意识也逐渐朦胧。
压迫感、体力的消耗和眼泪让眼前一片模糊。
「还不可以昏过去喔,接下来我要妳放声大叫。首先,我要先折断妳的手脚。」
由花的四肢被勒得更紧。
但由花已经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不……起……
就在由花的意识要坠入漆黑深渊的那一瞬间,一道声音响起。
「由花!」
听到声音呼唤的由花醒了过来。从背后被抱住的她张开半合上的眼脸。
眼前看到的是土蜘蛛因惊愕而扭曲的脸。
剎那之间,红色的物体划过眼角,四肢的压迫感消失。
「咦……?」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由花脚步踉呛。
她的脚使不上力,整个人就有如断了线的人偶般垮下。
就在她膝盖快要着地的那一瞬间,有个人用力拉住由花的手,让她站起。
由花大大眨着眼。
土蜘蛛缠绕在四肢上的头发全数被切断。缠绕在脖子和身体上的也是一样。
「看来我是赶上了。」
声音从旁边传来。
由花转过头。
红狼就站在她身边。
「直……纯……?」
直纯点了点头,拍开土蜘蛛残留在由花脖子上的灰发。「呀……!」他抱起由花,往后跳了一大步。
「站得起来吗?」
「咦……啊……」
反射性地要答出「嗯」的由花,发现双脚根本派不上用场。虽然没有骨折,但先前的压迫让她的肌肉严重受损,完全使不上力。
「好像……没办法……」
由花回答。直纯让由花坐在一旁的长椅上。
「直纯,对不起……我……」
由花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抚上弯身的直纯胸口,泪水随即一涌而出。
「我……」
直纯的手轻轻覆上由花的脸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坚硬手掌的柔软体毛吸收了眼泪。
「由花妳尽力了。」
直纯说道。用平常那个冷淡的语调。
「接下来就交给我。」
「嗯……」
由花把手叠在直纯包覆着自己脸颊的手上,点了点头。
接着,她一边哽咽一边把土蜘蛛的能力告诉直纯。
「我知道了。」
直纯把手放开由花的脸颊,站起身转向土蜘蛛。
直纯的红色背影在由花眼里看起来就有如火焰一般。
「很厉害嘛,小鬼。」
土蜘蛛在自己脸前亮起双手的爪子说道。
牠的嘴角虽然扭出一个笑,但爪子彼端的眼睛却完全没有在笑。而且牠的眼睛还瞪大到眼球似乎要掉下来的程度,任杀意迸射而出。
直纯并没有回瞪那双眼睛,他只是接下那道眼神,做好准备。
土蜘蛛。将直纯从来没有赢过的由花逼入绝境的『樱之妖魔』。
就常识来说,已经用尽兽气的直纯是不可能赢过牠的。
但不可思议的是,直纯没有任何恐惧或是绝望的感觉。他甚至对牠伤害了由花的事也并不感到愤怒。
疼痛和疲劳把现在不需要的思考和感情赶出了体外。
打倒眼前的敌人。他脑内只有这个想法。
「我得让你知道剪女人的头发有多么罪孽深重。」
土蜘蛛毫无水气的灰发开始出现涟漪般的波动。每拍打一次,头发就跟着伸长。
直纯轻轻蹬开地面。
剎那之间,土蜘蛛的灰发如枪如箭般笔直袭来。
直纯往旁边一跳,躲开攻击。灰发随即改变轨道,加速追来。
灰发卷上直纯的上半身。
「结束了,小鬼!」
土蜘蛛高声笑道。
由花说土蜘蛛会吐出打散兽气及魔力的丝,而且牠的头发上也编有这种丝。
她就是被这种丝吸干兽气的。
但直纯的兽气不需要这种丝吸取就已经干涸了。
他不需要害怕。
「就这样绞死你的话就不好玩了。」
土蜘蛛一边让爪子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一边慢慢地定近。
「我会用这爪子好好疼你的。」
直纯配合吐气,让上半身放松。
头发的压迫厌并没有那么强大。
「我先削掉你的鼻子啰。」
直纯闭上双眼,对自己的肉体呼喊。
告诉自己要变强、要亢奋。
「接下来是耳朵。」
要变强。
要亢奋。
「喔喔……还有眼珠子也得挖出来才行。」
要变强。
要亢奋。
「挖出来的眼珠子就给那边那个女孩吃吧。」
直纯缓缓张开双眼。
接着,他从丹田深处发出怒吼。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直纯举起的双手扯裂了上蜘蛛支配他上半身的头发。
上蜘蛛的脸一瞬间染上惊愕的神色。
接着,直纯用右手挥开头发后,用力踢开地面逼近上蜘蛛,挥动左手的钩爪。
土蜘蛛的下腹部爆出四散的鲜血。
「噫噫!?」
土蜘蛛一边倒吸着气,一边挥下爪子。
如果牠有瞄准的话,直纯恐怕已经被大卸八块了吧。
但牠反射性挥下的爪子只有划过直纯的左手。
直纯再往前踏了一步,这次以右手的钩爪刺进土蜘蛛的下腹部。接着,他将刺进土蜘蛛体内的钩爪直接往上滑动。
撕裂腹部、撕裂胸口、撕裂脖子、直到下颚,直纯的钩爪离开了土蜘蛛。
「啊噫呀啊……」
土蜘蛛发出尖锐的惨叫声,四处乱舞着爪子。
并没有撤退的直纯绕到牠的右手边。
此时土蜘蛛立刻要转身面向直纯的方向,但是,土蜘蛛忘了一件事——
牠忘了牠已经失去了前面的一只脚。
把体重放在不存在的脚上的土蜘蛛发出「啊叽……」一声,身体大幅倾斜。
此时直纯趁机上前猛攻。
一踢踢断了土蜘蛛完好的三只脚,钩爪划开牠的侧腹。
他咬上土蜘蛛的手腕阻止牠的手举起。同时顺势连同骨头一起咬碎了那只手。
接着他再次用钩爪划过土蜘蛛的侧腹,土蜘蛛扭过半身。
左手的爪子撕裂直纯的侧脸和胸口。
但直纯没有停下。
他用手刀直接贯穿土蜘蛛的胸口。
「唔……叽……」
最后——
「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
土蜘蛛朝向天空发出骇人的惨叫后断了气。
直纯抽开手臂,退到一旁。
土蜘蛛的尸骸摊在地上。
直纯按住因为自己的血和土蜘蛛的血而濡湿的胸口淡淡说道:
「妳看不起狼人,以为狼人的武器就只有兽气而已……这就是妳的败因。」
就算用尽了兽气,狼人也还有爪子、獠牙——以及强韧的肉体。
受过训练的肉体是不输给火焰或雷光的武器。
直纯放下抵在胸口的手,转过身子。
由花以一眼就能看出的无力步伐走向自己。
「由花……」
直纯准备踏出步伐,脚步却摇晃了一下。
他虽然没有倒下,但却也无法前进。
像是有人在前面拉着他的感觉。如果踏出了那一步,他就会在那一瞬间向前倒下吧。
「直纯!」
由花向自己走近的身影似乎变成了两个。
——这就是极限了吗……
他在肋骨骨折、兽气用尽的状态下,将筋力全开进行战斗。也难怪他会站不起来。
——虽然我也希望至少能给火车或是『混沌』狠狠一拳啊……
「直纯!」
由花来到眼前。
直纯伸出一只手,「呀……」,他把由花抱到胸前。
「直……纯……?」
「太好了……」
虽然他在不上不下的地方用尽兽气,但至少他还能够保护由花。
「真的是……太好了……」
在和水虎的战斗之后,他曾经犹豫是要前进还是回头,选择回头果然是对的。
就一个战士来说,这或许是错误的选择。但就功刀直纯这个人来说,他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如果由花妳死了的话,我——」
直纯接下去的话让由花瞪大了双眼。
「直纯……」
由花高兴地微笑仰望直纯,但直纯已经看不见了。
「直纯……?」
他也听不见了。
「直纯!直纯!」
抱住由花站着的直纯失去了意识。
火焰之雨落下。
燐在头上张起雷光网作为障壁,挡住火焰的攻击,但下一波的攻击随即跟上。
火焰化作长枪的形状,从正面向燐逼近,数量是十数把。
燐没有退后,反而自己迎向红莲枪群。
她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能闪开的,无法闪开的就用长剑砍断。
每当红莲之枪划过身边,让人无法呼吸的热度便抚上全身,但燐的脚步还是没有停下。
燐逼近火车,放出斩击。
火车也同样挥下长剑。
白刃和白刃互柞交击。
即便这一击加上了助跑的气势和体重的加持。被弹开的仍旧是燐。
火车朝踉舱的燐刺出手臂。
燐立刻召来符咒放出。
鲜红火焰遮盖燐的视野。
是从火车掌中喷出来的火焰。
如果燐再晚一步张开结界,她就被烧成黑炭了。
燐往后一跳,吐出先前没能吐出的气。
她睨着拉开一面如墙壁般耸立的火焰障壁的男子——「火车……!」,从牙缝中挤出他的名字。
领导『樱之妖魔』的『樱之妖魔』,实力果然强悍。
他所操纵的火焰拥有比燐的术还强大的威力,在剑术上,他的臂力也凌驾燐之上。
炎壁消失,火车的身影出现。
「妳还能露出那种眼神吗?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火车一边摇着长剑,一边淡淡地笑道。
燐召来符咒,同时架好长剑。
「太可惜了。真的是太可惜了。」
火车蹬地而起。
燐丢开符咒,但就在符咒化作雷光的前一瞬间,火车放出的火焰先一步将之烧毁。
他逼上前来放出斩击,弹开燐的长剑。
接着他踹了燐的腹部一记,让燐不支倒地。
「不准起来。」
火车立刻将剑尖抵到燐的喉头。
「我原本想杀了妳……但我改变心意了。」
燐一边睨着火车的猫眼,一边在手边摸着,但她的手没能摸到长剑。
「我要妳和我合为一体。」
火车的猫眼倏地瞇起。
「只要『混沌』一诞生,一切将混合为一……妳将和我融合在一起,成为我的一部分,继续活下去!」
「你说什么……!」
燐试着拨开喉头的剑尖站起身,但火车一把抓住她的脸,将她按倒在地。
「混沌才是根源……混沌才是终极……完全的治愈……!」
火车的指头更加用力,燐痛得喘息。
她的眼角浮起泪水,唾液自嘴角流出。
「用妳的一切……治愈我的孤独!」
燐的头盖骨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意识被痛苦侵蚀,燐再也无法思考。
——哥……哥……
就在溃堤的眼泪染上脸颊之时。火车的指头突然失去了力量。
「……?」
勉强保持住意识的燐因为被火车的手挡住,什么也看不见。
此时。火车的手放开她的脸——燐看见了。
她看见有个细长的东西从火车的胸口刺出。
「什……么……?」
火车无力地站起。
「这……是……?这……是……什……么……?」
他无力地后退。
燐坐起上半身,用袖口擦去嘴边的唾液后抬起脸,身体随之僵硬。
从火车胸口刺出——不。从背后贯穿至胸口的那个物体,正有如被打捞上岸的鱼儿一般剧烈跳动。
「唔……啊啊啊啊啊,」
火车的口中发出痛苦的声音。
「为什么??」
火车回过头大喊。
「为什么要杀了我……」
火车回过头后,燐才发现那贯穿火车胸口、有如触手一般的物体,是从巨树树根环抱的胎盘上延伸出来的。
燐站起身,寻找着长剑。长剑滚落在她背后。
她捡起长剑后重新转向正面,看见火车也正举起他的长剑。
火车用长剑砍断触手,把残留在胸口的部分拔开、烧毁。
但他并没有因此被触手解放。
胎盘伸出新的触手,而且还是无数只触手,卷住火车的四肢。
「唔……!」
触手愈卷愈紧,长剑从火车手上滑落。
火车再次大喊。
「『混沌』,为什么……」
没有答案。
反倒是触手开始收缩。
火车被拉向胎盘的方向。
「你……你是要把我变成你的一部分吗……!?」
火车疯狂地甩着头和手。
「不对……!我的希望是把你变成我的一部分!怎么会是你把我……不对!不对!」
但触手却没有停下。
最后,胎盘下方出现一道细细的龟裂。
「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车从该处被拉入胎盘之中。
这一幕让燐陷入茫然的状态。
她忘了要召来符咒,忘了要拿起长剑,只是盯着胎盘。此时胎盘表面的脉动倏地停下。
接着,她听到了那一道声音。
『我、还、想——睡……力——量——还、不——够……』
那是男人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是幼童的声音,同时也是老人的声音。
既低沉,又高昂。
既混浊,又透明。
『可、是——我——不——要、再、待、在、这个、狭——窄的地方——了……』
过于诡异的声音让燐退后了一步,就在此时……
浮现在环抱着胎盘的巨树——『母』——的树干上,上百个女人的脸一起张大眼睛和嘴巴。发出惨叫。
那是足以响遍整个被创造出来的空间内每个角落的高昂叫声。
接着,在回声尚未消失之时,一阵冲击突然把燐撞得飞了起来。
——地震!?
在燐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已经伏趴在地上。
连意识都几乎要被摇散的惊人垂直震荡。就连眼睛也无法睁开。
有十秒钟吗?还是有一分钟以上?——燐不知道地震究竟持续了多久。
等到地震停下时,燐的意识几乎已经失去了一半。
「唔……」
燐呻吟着张开双眼。
「唔……」
燐紧咬住下唇,赶走想要再次闭上双眼的想法,站起身来。
她吐出郁积在肺里的瘴气,拿起倒下时也没有放开的长剑,同时抬起脸——双眼顿时瞪大。
『母』变得有如黑炭一般焦黑。
「这是……」
燐呆呆地低语。此时干裂的声音响起,一道深深的龟裂从『母』的树干下方划至顶部。
下一个瞬间,无数的全新龟裂从那道龟裂分岔而出,往四面八方而去,整棵树都在震动。
龟裂甚至来到树枝上,让数根树枝落下。
燐倏地回过神。
——趁现在,
她唤来符咒。
虽然她不知道『母』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是个好机会。趁现在攻击胎盘,让一切结束。
只不过——
正当燐举起符咒之时,她又听见了那道声音。
『我、还想——睡……可——是、我——不——要、再、待、在、这个、狭——窄的地方——了……』
『母』又再次震动。
『我要、起来了。』
它无声地从内侧刺破胎盘。
巨大野兽的——前脚。
它倏地往旁边一动。胎盘无声地破裂。
带着黄色的液体以瀑布般的气势从野兽做出来的裂缝中喷出。
液体瞬间来到燐的脚边,淹没她的脚。感觉比人的皮肤还要稍微温暖一些。
「羊水……」
看着脚边低语的燐缓缓抬头,她看见了……
绝望。
绝望以鼻尖掀开破裂的胎盘,立足在被丰水淹没的地面上。
是一只狐狸。
绝望是一只巨大的狐狸。
因羊水而濡湿的体毛,颜色是白色的。
九条尾巴全都垂了下来。
牠只有眼睛不是白的。细长的双眼和这个空间的天空相同,众多颜色丝毫不交融地卷起漩涡。
「『混……沌……』」
在燐说出绝望的名字那一瞬间,耸立在『混沌』背后的『母』开始崩坏。
树干的表面不断剥落,枝叶接连落下。
就在此时,遍布地面的丰水突然开始蒸发。
基一气瞬间遮蔽视野。
燐紧紧闭上双眼,用手臂遮住下半张脸。
蒸气并没有热到会让人烧伤,但当蒸汽停下时,燐的身体像是淋了一场雨似的全湿。
燐放下脸上的手,微微张开眼睛,以术吹散眼前的基一气。
『混沌』的身影显现。
燐半张的眼大睁。
和全湿的燐相对照,因羊水而濡湿的『混沌』体毛已完全风干。
在带着黄色的液体中看起来仍是鲜白的体毛现在有如沐浴在朝阳下的新雪一般,散发出光芒。
但让燐眼睛大睁的并不是这一点。
消失了。
耸立在『混沌』背后的巨树消失了——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包覆『混沌』的胎盘也一样消失了。
湿濡而无法再使用的符咒从燐手上滑落。
此时『混沌』的眼神滑动,捕捉到燐的身影。
在两者眼神对上的那一瞬间,燐有如断了线的人偶一般当场双膝着地。
『混沌』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而燐的动作也不是出于她的意志。
她想要立刻要站起身,但却做不到。
她的下半身完全使不上力,两只手却有如岩石一般僵硬、颤抖。
刀锷发出的轻微金属音不断在只有燐和『混沌』存在的这个空间里响起。
恐惧。
这是让燐跪下的原因。
所有生命都拥有的、最原始本能的感情。
燐再次试着要站起身,还是不行。她的下半身还是动不了。
她试着紧咬牙关来打消恐惧厌,但上下排的牙齿总是无法对上,让她无法如愿。
现在她连眼睛都僵住了,无法将视线从『混沌』身上移开。
「唔……」
和意志无关的轻微呻吟声泄出。
「唔……」
和『樱之妖魔』七年来的战斗——她曾有好几次因为恐惧而畏缩。
但不管是哪一次,燐都抑制住了她的恐惧。
藉由抑制、驾御恐惧,来让恐惧成为一股巨大的力量。
在这七年来,燐藉由抑制恐惧感才得以持续这孤独的战斗。
只不过——
燐——这个向来能够抑制恐惧厌的燐——现在竟怕得站不起来。
『混沌』开始动作。牠缓缓地抬起头,将九条尾巴如花般散开。
在混杂着无数颜色的眼睛移开的瞬间,燐吐了出来。
由于她立刻用手遮住了嘴,所以连手都沾满了胃酸。
呕吐不是一次就结束了。吐了两、三次之后,连腹部和胸口都开始痛了起来。喉咙也像着火般灼热,止住的眼泪再次溃堤。
吐了五次之后,呕吐终于停下,但燐却无法将脸抬起。
她重复着像是气喘发作般的急促呼吸,肩膀和背部剧烈地上下起伏。此时,有个东西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脸颊。
燐动了动眼睛。瞬间,她的眼睛瞪大到几乎要裂开的地步。
抚上她脸颊的东西是先前把火车拉到胎盘里的触手。
先前让燐无法动作的恐惧厌,现在却任性地自作主张让燐的身体自己动作。
燐以长剑砍断触手,往后一跃。
「呼……呼……呼…………」
跳后一步后,燐又开始剧烈地喘气。紊乱的呼吸还是无法恢复正常。
她以沾满胃酸的手握紧胸口的衬衫。
虽然说这样并不能让呼吸恢复正常,但她还是喘息着把脸抬起。
视线再次和『混沌』交会。
瞬间,燐像是被打飞似的往后退开。
过了一会儿之后,『混沌』的嘴微微张开。接着,牠的口中发出了和先前一样的声音。
『我、还、想——睡……力——量——还、不——够……』
燐看见了。她看见了有些什么东西在『混沌』口腔深处蠢动。
在『混沌』下一句话说完之后,那个东西以如箭般的急速朝燐冲了过来。
『我要、吃——了、妳!』
是触手。
[——!]
燐反射性地扭过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三只触手,一次将它们全数砍断。
被砍断的触手弹跳了两、三次后便化为灰烬,剩下的触手则回到了『混沌』的口腔中。
燐大大地吐了一口气。紊乱的呼吸变得稍微正常了一些。
——如果身体没有自行动作的话,我就死了……
先前和刚才都是本能救了自己,但这种幸运不会持续那么多次。
燐重新握好长剑,转向『混沌』。
同时,『混沌』迈出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缓缓地,朝燐靠近。
四步、五步、六步——异变出现在第七步。
『混沌』踩在地面上的左前脚发出啪叽的声音,弯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
燐大吃一惊。
『混沌』的身体垮下,趴倒在地。牠的左前脚关节严重骨折。骨头刺穿皮肤,鲜红的血液染上纯白的体毛。
虽然受了这种不得不惨叫的伤,但『混沌』却连大气都不吭一声。
牠甚至还张大了嘴巴打了个哈欠。
『好想睡……』
牠讲完后,像只狗还是猫似的蜷起身体。
燐终于理解了。
由于『混沌』还不到黎明就破胎而出,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构筑好。
希望在燐被恐惧支配的心中萌芽。
燐闭上双眼,回想起至今经历过的所有死斗。
侵袭『院』的『樱之妖魔』群、缣鼬、逢炼、还有——樱。
在八年前那场和樱的战斗之中,她所感到的恐惧可不仅于此。
但她想要把桂带回来——这份心意,让燐克服了她对樱的恐惧。
桂已经不在了。
但现在的燐却强烈希望自己能够藉由活得幸福来回报桂。
——哥哥,请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希望的芽瞬间成长为大树,用它的枝叶撕开了支配燐心灵的恐惧感。
燐缓缓张开双眼,将左手往旁边一伸,抓住新召唤来的符咒。
就算身上已经受了无数道致命伤,但牛鬼还是没有停下。
牠用就快要碎裂的双脚奔跑,用就快要碎裂的双手举起巨剑。
「虽然我刚刚说了你这种对手会让我没有战斗欲望。可是我现在订正啦!」
牛鬼一边洒落鲜血,一边挥下巨剑。鹰秋只是往旁边跨出一步便躲开攻击,再一跃而起挥下温罗。
他以这一击将牛鬼就快要落下的首级完全地从身体上切落。
鹰秋才一着地,便轻轻往后一跳避开喷出的血沫。接着他说:
「你让我很有战斗的欲望。」
牛鬼的巨大身躯握着巨剑仰天倒下。
鹰秋交互动了动几下肩膀。然后呼地吐了一口气。
敌人比他想象中还来得强悍。
牛鬼拥有从巨剑中放出冲击波的能力。这招冲击波甚至足以与兽鸣斩匹敌。
兽鸣斩和冲击波数度剧烈冲突。每冲撞一次,四周一带便随之震撼。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如果鹰秋没有发动温罗真正的力量,那战斗大概还会继续持续下去吧。
为了避免兽气的消耗、为了享受势均力敌的对战,鹰秋其实并不想使用温罗真正的力量,只是他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接下来……」
鹰秋看向眼前回到高野山车站的路。
直纯和由花没事吧?
两人的味道夹杂在瘴气中传来,但由于气味过于微量,以致于鹰秋无法判断两人是生是死。
鹰秋小小啐了一声。
他虽然也很在意他们两人的安危,但现在不可能回头。
他转过头。
他该行进的方向,是这里。
笼罩在山间的瘴气丝毫没有变得比较稀薄——而且还变得更加浓厚。这就表示燐还没有把『混沌』打败。
鹰秋扛着温罗向前冲。
虽然没有问燐朝向『混沌』所在空间的门详细位置在哪里,但只要朝瘴气浓厚的地方跑去,就一定到得了的。
每当脚一着地,温罗的重量就狠狠压在疲惫的身体上。
即便瘴气带来了恶心感,鹰秋还是用力忍住,继续向前跑。
在达到那个寺院之前,他都没有停下脚步。
苍蓝色的火花无力地飞舞。
燐紧咬住下唇,唇办几乎就快被她咬裂。
九尾狐在她眼前发出安稳的呼声。
没用。
火焰、雷击——攻击的术全部没用。
刚才的火焰虽然是打在牠的脚伤上,但牠连呼声都没有被打乱。
燐激烈地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被恐惧感侵蚀。她举起了长剑。
就算术不能派上用场,能斩裂一切的魔剑。绝也一定能让牠负伤。
燐一跃而起。
目标是牠的眉间。
但由于燐在刺出长剑的那一瞬间,『混沌』缩了缩身体,原本应该要贯穿身体的绝对之刀被吸进了左眼。
就在燐拔开长剑的那一剎那,『混沌』张开双眼。
燐一着地,便立刻抬头仰望头上。
『混沌』受伤的左眼正俯视着燐。
退后。燐的本能如此喊着。
不过燐却背叛了她的本能。
她使用飞翔之术,一口气飞到『混沌』头上的高空。
就在燐朝向『混沌』头部急速落下的同时,『混沌』拾起了牠的头。
牠大大张开了嘴巴,口腔内溢满光芒。
在燐将距离拉近到一半时,『混沌』放出那道光芒。
光芒有如要贯穿天空尽头般地延伸至无穷远处。
燐从地上看着这一幕。
如果她晚个半拍使出空间移转,如果『混沌』早个半拍射出光芒,那燐早被消灭得连片肉片都不剩了。
燐知道她得继续行动。
除了以魔剑-绝攻击之外,她没有任何其它的攻击手段。
但她僵住的脚却不愿意动作。
燐咬紧了牙根。此时,『混沌』放下拾高的脖子。
在眼神对上的那一瞬间,本能再次——这一次本能叫她要防御。
燐反射性地召唤并施放了符咒。
『混沌』的眼——而且是只有受伤的左眼唰地瞪开。
剎那之间,红光撕裂燐的全身。
鲜血迸射,燐当场倒下。长剑则晚了一拍滚落手边。
「唔……」
她的结界虽然赶上了,但却没能完全挡下攻击。
「啊……唔……」
燐一边因为疼痛而喘息,一边伸手抓起长剑。
然后她动了动另外一只手,同时将两只脚并在一起。
四肢都还可以动。
身上的伤虽然多,不过每一道似乎都不深的样子。
但如果刚才她没能来得及张起结界,她就成了一片片的肉片了。
燐从喉咙深处榨出饥渴野兽般的低嗥声,以长剑作为手杖撑着站起身。
她在站起来时为了不倒下而过于用力,结果却得到了反效果。
用力过度的后果就是身体大幅往后倾倒。燐试着踩稳脚步,但疼痛的伤口却不允许她这么敞。
如果那只手没有从背后撑住她的话。她早就倒下了。
「应该说是赶上了吗?还是说是太晚了啊……真是太微妙了。」
燐把体重寄托在那只手上,视线一移,「啊……」,她发出呆愣的声音。
灰色的狼——南原鹰秋就站在她身后。
「站得起来吗?」
「可、可以……痛!」
急着从鹰秋手上离开的燐被痛咸阻止,身体愈来愈倾向鹰秋。
鹰秋把温罗刺到地面上,用双手抱起燐,让她坐到地面上。
鹰秋对着一脸空白的燐问道:
「那只白狐就是『混沌』对吧?」
燐点了点头,鹰秋站起身,拔起温罗。
「我一击就杀了牠,妳先把伤治好。」
鹰秋用双手举起温罗,朝『混沌』举起。
『混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真是个看不起人的混帐。」
鹰秋停下脚步,啐了一声。
一百零八只『樱之妖魔』所融合而成的究极『樱之妖魔』——『混沌』。
既然名字叫做混沌,鹰秋原本以为牠会长得更乱七八糟的,没想到牠的真面目却是一只巨大的九尾狐。
——单以尺寸来说的话,那个叫童子的家伙还比较大只啊……不过就气势来说,是这家伙赢了。
而且是完全不同次元的强悍。
鹰秋也和燐一样,被难以抗拒的恐惧感笼罩。
如果燐不在他背后的话,他大概早就逃走了吧。而且还是一边发出丢脸的惨叫,一边逃走的模样。
『混沌』又打了一个呵欠。
「你就那么想睡觉啊?」
鹰秋举起温罗,灌入兽气。
「你等着,我马上就送你去长眠。」
满是伤痕的厚实刀刃开始泛红。
就在此时,『混沌』的眼看向鹰秋。
『混沌』微微歪过头说道:
『你、好——难吃——的、样、子——』
不像是这个世界该有的恶心声音,让鹰秋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你不必担这种心,因为是我要吃了你!」
鹰秋将恐惧感随着怒吼丢出,挥下温罗。
在一次呼吸之后,『混沌』周围的空间因为不可见的强大力量,而像被风吹过的湖面般出现波纹。
在鹰秋往后一跳的那一剎那,那股力量为了消灭『混沌』而狂乱吹起。
『混沌』的双眼瞪大,脖子伸长。
鹰秋单膝跪下,露齿一笑。
压倒逢炼、童子、牛鬼的温罗,在究极的『樱之妖魔』身上也能适用——他是这么以为的。
事实上,纯白的体毛上也确实出现不少鲜红色的晕染。
不过也就仅止于此。
鹰秋知道他不可能用这一击杀了『混沌』。但他以为他至少可以带给『混沌』几近致命伤的伤害。
结果,事实是他只能弄脏牠的体毛。
他是在牠全身上下部留下了伤痕没错,可是每一道伤痕都不大,算不上是什么损伤。
鹰秋露出獠牙,攀着温罗站起身。接着,他再次举起温罗。
但是鹰秋一天最多只能发动两次温罗之力。
兽鸣斩的连发,再加上先前与牛鬼之战中曾经发动过一次温罗,鹰秋目前的兽气已经完全耗空。不只是温罗之力,鹰秋现在就连兽鸣斩都无法发动。他已经没有任何兽气了。
正当他在低嗥之时,『混沌』高举的头已经缓缓降下。
——要是没有兽气的话,那就用揍的!
就在他举着温罗冲出去的那一瞬间,白色的东西划过眼角。
鹰秋还来不及确认那是什么,眼前就已染上一片鲜红。
下一个瞬间,鹰秋的意识已被打散。
鲜血自体内飞散而出,鹰秋倒下。
燐紧咬住下唇,全身不住颤抖。
袭击鹰秋的是和先前斩裂燐一样的攻击。
在『混沌』的眼睛放出红光之前,燐先行放出符咒拉开保护的结界,但结果仍旧像先前一样,无法完全挡下『混沌』的攻击。
「南原……」
燐呻吟般地说道,她的视线刺向『混沌』。
异变出现在『混沌』的眼神对上燐的那一瞬间。
『混沌』左前脚的伤、左眼,和鹰秋划下的几个小伤口,突然一齐喷出鲜血。
鲜血如雨般落在眼睛瞪大的燐,以及失去意识的鹰秋身上。
「这是……?」
一直趴着的『混沌』弹了起来。牠剧烈地甩着头,摇着身体。
喷出的鲜血立刻停下,但『混沌』却没有停止摇晃身体。
『混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燐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混沌』的身体还没有构筑完全,但讨厌狭窄胎盘的牠还是毁了『母』自行诞生。
而温罗之力浸透到牠不完全的身体之内了。
燐紧咬住牙根,站起身来。
她在鹰秋和『混沌』战斗的时候,对自己施放了治愈之术。但她的治愈之术只能提升自我治愈力而已。所以就算施了治愈之术,身上这种程度的伤是没办法立刻好的。不过疼痛还是有稍微减缓一些。
燐拖着身体走到鹰秋身边,她放开长剑,双手放在滚落于鹰秋手边的温罗上,接着拿起它。
燐的速度虽然胜过鹰秋。但她的臂力却不及一般的狼人。
说是拿起温罗,但光是让温罗的枪尖离开地面就已经耗尽她所有的力气。只不过,这样还是可以发动温罗。
燐将魔力灌入温罗。
刀刃开始泛红。
此时,『混沌』的双眸瞄准燐放出红光。
但由于在发射的那一瞬间,『混沌』的脚步一晃,红光消失到别的方向。
『混沌』的双眼瞪大。
燐扬声大喊:
「毁灭吧,樱!」
不可见的强大力之漩涡再次袭向『混沌』——雨水再次落下。
血雨混着肉片的雨水。
接着,燐听到了——
就算脚被打断、眼睛被刺穿也没有发出哀嚎或呻吟的『混沌』,发出了惨叫声。
力量的漩涡随着惨叫停下一同消失。
此时『混沌』的体毛已经没有纯白的部分。
只是——
即便脖子被撕裂、腹部被撕裂、腰部的血肉骨骼被整块挖开、右后脚和九条尾巴的大半都不见了。『混沌』还是站着。
燐的左手放开温罗,接着用同一只手召来符咒,但符咒并没有出现。
「唔……」
发动温罗之力的攻击让她的魔力耗尽。
——都把牠逼到这个地步了……!
她紧紧握住空虚的左手,不断颤抖。此时『混沌』再次发出惨叫——异变开始了。
首先,『混沌』脖子上的伤喷出了让人不可置信的大量鲜血。头部整个落下,跌落到地上的头有如被加热的奶油一般融化。
接着,新的头部从脖子的断面长出,一共有两个。
两个都不是原来的狐狸头。右边是山羊头,左边是青蛙头。
接下来,背部的肌肉大幅隆起后飞散,长出蝙蝠般的羽翼、以及十数只上面长有花枝和章鱼吸盘的触脚。
数枝树根从牠破裂的腹部中伸出,人类——而且还是女性般的优雅白皙手臂从左前脚和右后脚的伤口中伸出。
燐呆愣地看着『混沌』逐渐化为与牠名字相应的混沌这一幕。
她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恶心。
『混沌』的模样非现实到足以让至今已经看过数不清异形的燐感觉麻痹。
『混沌』第三次发出惨叫声。
因为这一声而回过神的燐吐出憋住的一口气,睨向『混沌』。
『混沌』的变化持续进行。各式各样生物的头、脚、羽翼、尾巴接连出现在牠的身体各处。
燐的左手放回温罗上。
『混沌』突如其来的变化——这究竟有何意义?
这代表牠终于要成为完全体了吗?还是说牠即将要崩毁了呢?
她希望答案是后者。但她不能抱着这个期待就离开战场。
燐配合吸气,双手用力握紧温罗。温罗的枪尖微微浮起。
燐的魔力已经用尽,但她还有可以发动温罗之力的力量。
也就是名为生命的力量。
吸取不到魔力的刀刃改吸起了生命力。
剎那之间。无力感让燐当场双膝着地。
生命力被吸走的无力感。比燐想象中还要来得惊人。
不只是生命力,就连肉体都要被温罗吸走的感觉。
「赶快!」
冰冷的感觉从紧握温罗的双手中攀升而上。
燐非常清楚。
这就是死亡的冰冷。
当这道冰冷扩散至全身,燐就会死亡。
但就算那道冰冷已过了手肘、到了肩膀,温罗的刀刃还是没有泛红、没有灼热。
「赶快……!」
死了也没关系。
因为死了就能见到桂。
但如果无法发动温罗的话——她不能没有打败『混沌』就死去。
「拜托你……!快……!赶快……!」
燐不断呼唤着温罗,但温罗都没有给她回应。它只是不断吸取着燐的生命力。
最后,燐的心出现了龟裂。
她不想再受苦了。
『混沌』也好,樱所残留下来的一切也好,一切要怎么样都好。
我想要死。
我想要去桂的身边。
「妳是白痴吗?」
就在死亡的冰冷来到喉头的那一瞬间,那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燐瞪大双眼,动了动脖子。
灰狼露出獠牙的侧脸就在眼前。
「南……原……」
鹰秋以烈火般的眼神瞥了燐一眼后,双手伸向温罗。
燐手上的重量瞬间变轻,原本只离地面数公分的枪尖确实地指向『混沌』。
燐知道这样不行。
这样下去的话,就连鹰秋的生命力也会被吸走。
「什么叫做『我有积极向前』啊,真的有积极向前的人啊,是不管被逼入怎么样的绝境,都不会放弃生命的!」
即便生命力正一点一滴地从负伤的身体中被吸走。鹰秋的声音仍旧有力。
但他的声音在燐的耳里听起来却异常闷沉。
——听觉……
正当燐有了这个感觉的剎那,暗幕遮住视野。
精力的消耗开始麻痹五宫的感觉了。
「妳的哥哥为了救妳,不只牺牲了别人,还牺牲了他自己……妳的命可不只是包含了妳自己的性命而己啊!」
就在身旁——肩并着肩,手臂碰着手臂的鹰秋的声音听起来好远。
燐拚命地把身体靠到他身上,听着他的声音。
对整具身体几乎都被死亡的冰冷所侵蚀、眼睛再也看不见的燐面言,鹰秋的声音和他身上微微能感到的体温,是仅存能够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妳有活下去的义务。所以——」
鹰秋接下来所说的话有如暮鼓晨钟般在燐逐渐失去听觉的耳朵里、逐渐碎裂的心中强力回响。
「就算妳死了也不准妳觉得死了没关系!」
燐点了两次头。
第一次是浅浅的。
第二次是深深的。
温罗的刀刃泛红灼热,开始震动。
力量第三次满溢。
连续发动能让温罗的威力倍增。这是温罗的特性。
而燐的手从之前发动温罗之力后就没有放开过温罗,而现在燐和鹰秋——两人份的生命力将这个特性发挥到淋漓尽致。
血肉被撕裂、剥落、融解。
骨骼被打碎、化作灰烬、被吹散。
第三次袭向『混沌』的无形力量比前两次都还强大。
如果牠是个完全体的话,或许就能防御、也能忍下这次攻击。
但是以不完全的状态诞生的『混沌』,肉体已经在之前的破坏中受到损害,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操控。
『混沌』好像为诞生后不久就必须灭亡的自己悲叹,青蛙的眼里溢出大粒的泪水。
余波毫不留情地打上全身。
燐虽然已经没有抵抗的力量,但鹰秋以让人呼吸困难的力道紧紧抱住她,让她没有被余波打飞。
「『混沌』呢?」在余波停下后,燐向鹰秋问道。
由于视力和听力都已完全麻痹,燐看不见身旁的鹰秋,也听不见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鹰秋作了回答,但燐没有听见。
「『混沌』呢?」燐再次问道。
注意到燐的视力和听力都麻痹了的鹰秋,这次改用和言语不同的方式回答。
他伸手轻抚燐的头发。
仿佛是在告诉她:干得好,我们赢了。
燐把脸埋在鹰秋的肩头,闭上了双眼。
V.黎明
长夜正准备迎接破晓。
出现在东方水平线彼端的朝阳缓缓化开了黑暗。
接着,笼罩四处的瘴气也随之散去。
「直纯,好像结束了喔。」
由花轻轻抚着直纯额上的伤,对着他说道。
没有回答。
直纯的意识至今仍未恢复。
失去意识之后便立刻解开变身的他现在躺在由花的大腿上,发出安稳的呼声。
「鹰秋哥和燐他们一定也平安无事……」
如果可以的话,由花也想去迎接他们两人,早点确认他们的安危,但她自己也还没恢复到可以动作的程度。
而且,也没办法把直纯一个人丢在这里。
「结果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她不只没能歼灭『混沌』,连看都没有看到『混沌』,而且更没能赢过上蜘蛛。
她好悔恨。
她觉得好丢脸。
「可是……我这么说,直纯和鹰秋哥或许会生气也说不定……可是其实我现在很高兴。」
由花露出微笑。
「因为直纯你来救我了。」
当鹰秋、直纯离开的时候,由花曾以为她不可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了。
鹰秋和直纯都是天生的战士。由花以为他们只要一打倒眼前的敌人,一定会头也不回地冲向『混沌』身边。
而事实上,鹰秋也的确没有回头。
但直纯却回头了。
她知道她不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但不管她怎么跟自己说,高兴的心情还是无法消失。
「谢谢你,直纯。」
谢谢你来救我。
还有——
由花想起直纯在失去意识前所说的话,她又再说了一次谢谢。
「等你醒过来之后,我希望你能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次啊。」
她轻轻抚了抚直纯的脸颊。
功刀直纯。
为了成为超越哥哥的男人,而拜入静华门下的青年,比由花大一岁的师弟。
总是摆着一张很严肃的表情,讲话的方式也很冷淡,可是他非常地认真、非常地努力,而且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他守护着静华、守护着幼小的冬马——守护着由花珍视的每一个人。
他和过去的冬马一样,为了由花而战斗。
「可是直纯是个害羞的人,所以他一定不会说的。」
而且那是在他失去意识之前说的,搞不好直纯自己都不记得他说了什么了吧。
不过由花觉得那也无所谓。
「就算直纯你不记得了,我也会记得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就在此时——
「喂——!」
耳熟的声音响起。
由花拾起脸。「啊!」,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
鹰秋和燐出现在坡道的彼端。
尚存的浓厚瘴气让她没注意到两人的气味。
「你们还活着吗——!?」
鹰秋的声音虽然和以往一样响亮,但他的脚步却是难以置信地虚弱。燐也是一样。
他们两人互相倚靠着彼此,一步一步确认着往前走。
看起来应该是让人心疼的身影,但在由花眼底却让她心里一阵暖。
由花噗哧一笑。
「我们还活着——!」
她发出不输给鹰秋的响亮声音,大大挥动着手。
其后,橘春海现身前来迎接四人。
他同时带来一个喜讯。
「安昙她恢复意识了。左手也接上去了,你们不需要担心了唷。」
「啊——真是太好了!」这个好消息让欣喜的由花紧紧抱住了直纯的头,把直纯正好恢复的意识再度直接送回黑暗。
Ⅵ.告白-约定
五芒星形的紫色花朵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紫宸殿的中庭——角落边的小小花坛开满了花。在燐还是樱的傀儡的时候,根本没有这片天地。
虽然在去高野山之前也有来过这片中庭,只是她那时完全没注意到花坛的存在。
『混沌』之战过了五天之后,伤口已经愈合,体力也恢复到一定程度:心里终于有余力让眼睛去观察和战斗毫无关系的事物。
燐走近花坛,用指尖触碰花朵。
就在这时候,有人出声叫住她。
「那个花叫什么名字?」
「桔梗。」
燐回答后转过头。
是鹰秋。
「抱歉,是我把妳叫出来的,结果居然自己迟到了。」
「不会,我也才刚到。」
鹰秋走到燐身边。
「我听说妳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啦?」
「是的……我的伤已经好了。」
两人的对话就此断线。
鹰秋毫无表情地盯着桔梗,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请问,您说有话要跟我说……」
「嗯?啊啊……」
鹰秋看向燐,但视线随即又回到桔梗上。
「我拜托小春到高野山去找妳的剑……可是还是找不到,我的温罗也不见了。」
「是……这样吗。」
燐微微低下头,脑里浮现起五天前的光景。
龟裂的天空、纵横剧烈地摇晃的大地。
打倒『混沌』后立刻开始崩坏的空间——
以术创造出来的空间在创造者死后,或是在其核心被破坏后便会崩坏、消灭。而那个空间、的创造者是被『混沌』破坏的『母』。
身负重伤又用尽体力、不互相扶持就无力站立的燐和鹰秋,当时根本就毫无捡起武器的余力。
虽然燐早就对魔剑-绝施放过不管在何时何地都能在一瞬间召唤来的术,但不论她怎么试,绝都没有出现在燐的手边。
既然连身为术者的橘春海亲自前往高野山都寻找不到。那也就表示绝和温罗都一起跟着那个空间被消灭了。
燐低着头,闭上双眼。
——对不起,哥哥……
魔剑-绝不只是陪伴她度过多次死斗的好伙伴,同时,它也是桂留给她的遗物。
失去了绝,让燐感到悔恨、哀伤。也让燐对桂感到抱歉。
「不要摆出那种表情。」
燐张开眼睛,看向鹰秋。
鹰秋也一样看着燐。
「对妳而言,那把剑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我说这种话大概也没什么意义……不过这不也是一个很好的句点吗?」
鹰秋将脸转回面向桔梗,继续说道:
「妳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燐也一样看向桔梗。
没错——
会产生『樱之妖魔』的『母』已经毁灭。已经不会再有新的『樱之妖魔』诞生了。
而且在这次的战斗中,他们一口气消灭了二十只以上的『樱之妖魔』。
虽然说无法断言已经没有『樱之妖魔』残留,所以也没办法说一切真的结束了,但这的确是画下了一个巨大的休止符没错。
对话再次停下。
这次换鹰秋打破沉默。
「我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
燐看向鹰秋。
「妳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面对鹰秋看着桔梗所提出的这个问句,燐没有办法立刻作出答案。
然而,过了十秒、二十秒、三十秒……她还是无法回答。
——接下来吗……
要连桂的份还有香沙薙之里族人的份一起幸福地活下去。这是桂的希望,而桂的希望就是燐的希望。
这七年来,燐的心里只有歼灭『樱之妖魔』这个念头,而这场战斗也终于画下了一个休止符。
但当战斗出现了一个句点时,燐只觉得所谓的幸福离自己好远好远。
「我……」
「要不要来我这边?」
鹰秋说道。
「……」」
听不懂鹰秋在说什么的燐微微歪过头,看向鹰秋的侧脸。
鹰秋瞥了燐一眼,以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困扰的表情抓了抓后颈。接着他叹了一口气后说道:
「我的意思是说……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燐瞪大双眼。
「唉,突然听到这种没头没尾的事,也难怪妳会吓到,可是啊——」
鹰秋将整个身体转向燐。
「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捉弄妳,我是认真的。应该是说,我是非常认真的。」
燐微微抬头凝视着鹰秋的双眼。
「我对妳一见钟情。从第一次见到妳之后就一直喜欢着妳。」
他的眼神和声音都在告诉燐他没有说谎。
「我知道妳到现在都还爱着香沙踢……不,大概这辈子都会爱着他吧。妳或许完全没有要和其它人一起生活的意思……」
「……」
「可是,如果……如果妳说的那个『积极向前』里面包含着和谁一起生活的话——」
「……」
「和我一起生活吧,成为我的妻子……成为我的家人。」
燐低下头,闭上双眼。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过得幸福——这是燐的希望。
燐自己明白。
幸福是要和别人产生关系后才能诞生的。
燐之所以会觉得幸福离自己如此遥远,那是因为燐一直是独自一人。
她没有称得上是家人或是朋友的对象。
燐问着自己的心。
妳真的想过得幸福吗?
我想。她的心这么回答着。
她继续问道:
妳想要一个家庭吗?
我不知道。她的心再次回答。
爱上谁、被谁所爱、生下孩子、养育孩子、情绪因些许小事而起伏地过着每一天……她的确想要追求这样的生活方式。
但当这个机会来到眼前时,她却只感到困惑。
「南原先生,我——」
燐张开眼睛,放下胸前的手,抬起脸。
此时,鹰秋苦笑着打断她:
「抱歉,我不该讲这种奇怪的事。」
「咦……?」
「我没有要让妳感到困扰的意思……那个,嗯……突然说什么跟我一起生活还是太那个了……抱歉,请妳忘了我说过的话。」
「南原先生……」
燐知道这样不行。
她让鹰秋道歉了。
爱上一个人并不是罪过。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那就这样……」
鹰秋微微举起一只手算是道别后,他转身背对燐,迈步离开。
「啊……」
在看到鹰秋背影的那一瞬间,燐的胸口微微刺痛了一下。
随着他的背影远去,胸口就愈来愈痛。
燐再次把手放到胸前。
她回想着这是她第几次看到鹰秋的背影。
第一次是和逢炼的战斗。当被打倒的燐恢复意识时,最先看到的便是捡起魔剑-绝的鹰秋背影。
第二次和缣鼬的战斗。受伤倒地的燐醒过来时,她在睦美的背影彼端看见鹰秋的背影。
第三次是在五天前。在他们和火车的手下对峙时,鹰秋的背影催促着她赶去『混沌』身边。
第四次也是五天前——和『混沌』的战斗。赶到战场的鹰秋站在负伤而无法动弹的燐面前,举起温罗迎战。
每当燐被『樱之妖魔』逼入绝境时,鹰秋总是在她身边,他的背影总是在她身边。
「南原先生!」
燐的声音有一半是在无意识中发出来的。
鹰秋停下脚步回过头。
将手抵在胸前的燐说道:
「……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吗?」
鹰秋无言。脸上也没有表情。
燐继续说道:
「虽然现在战斗已经画下了一个休止符,但这并不表示『樱之妖魔』已经完全灭亡,而且……这七年来,我除了消灭樱所残留下来的一切之外,什么都没有在想……我希望能花一点时间想一想接下来的事情。」
鹰秋说他是一见钟情。
也就是说,这五年来,他一直喜欢着自己。
虽然这样一来,就必须让鹰秋继续等下去,但如果燐现在急着说出答案,那不管她是接受还是拒绝,她都觉得她将来一定会后悔现在所做的决定。
鹰秋不说一句话,也不作任何表情。他盯着燐看了一会儿后,最后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
看穿了。
然后放出一击。
但事实上却是正好相反,被看穿的人是直纯。
由花的指尖轻轻碰上直纯的手腕。
光是这样,直纯的拳头就往别的方向荡开。
等到他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腹部传来一道轻微的锐利冲击,直纯的身体弯成へ字型。接着,他看见一道白色的闪光朝颜面而来。
那是由花的手掌。
「唔!」
直纯歪过上身,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攻击,但由于攻击姿势整个垮掉,以致于他无法躲过由花接下来以另外一只手放出的掌击。
打在胸口上的这一记把直纯给打飞了。
「结果我还是连一次都没能赢过妳……」
直纯一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一边说道。
月光虽然温柔得似乎能恢复疲劳,但今晚的空气却是湿热不已,汗不管再怎么擦都还是一直喷出来。
「可是今天真的差一点喔。直纯你的攻击愈来愈快了,就算我看得穿,要躲也很难。」
由花和直纯一样用小毛巾擦着汗,笑着说道。
这里是两人平常拿来当成修行场的公园。
直纯和由花并排着坐在木制的长椅上。
静华不在现场。在九条政宗那件事之后,静华就常常以「就算我跟在旁边也没什么意义」为理由,把当天的修行课程进度交待完后就回家了。
「是吗?那就只差一步了。」
直纯仰望天空,闭上双眼。
加上今天这一战。和由花之间的战绩是二四九战0胜二四九败。
他虽然后悔,不过心里却很轻松。
「可是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厂……」
直纯张开眼睛,看向由花。
刚刚都还笑着的由花寂寞地垂下头。
「由花……」
在高野山之战结束一个礼拜之后,直纯和由花回到东京。
再过了一个礼拜之后,直纯接到了五堂本人打来的电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直纯你成为兽圣了嘛……」
五堂的电话——他任命直纯成为兽圣。
直纯在高野山的战果得到工局度评价。
同时,直纯必须回到本部。
目前,他的工作是跟在五堂身边帮五堂的忙,也就是所谓的实习生。
「直纯你明天就要去本部了对不对?」
「啊啊。」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我不知道。而且说回来有点奇怪,我老家本来就在那里……」
「是吗……对喔……对不起……我问了奇怪的问题……」
由花拾起头微微一笑,但她的表情却不是非常开朗。
「不——」
直纯一边回话,一边觉得困惑。
直纯要回本部的事是五天前就知道的,但由花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
他告诉由花他被任命为兽圣时,由花就像是自己成为兽圣般地为他高兴。这五天来,她不知道跟他说了多少次恭喜。
「我很高兴直纯你能成为兽圣。我真的、非常、非常高兴。因为我一直看着直纯你一路努力过来……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要笑……」
由花再次低下头。发丝盖住她的侧脸。
「对不起……可是,我以为直纯会一直待在我身边……所以……对不起……」
最后的「对不起」里已经夹杂着哽咽声。
由花细瘦的肩膀小幅度地颤抖。
直纯张口,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没想到我回奈良的事,会让由花哭泣落泪……
由花、静华。还有夏彦、秋斗、美冬、冬马——直纯也觉得离开都筑一家人是件很寂寞的事。
但直纯并不觉得这次的离别是那么严重的事。
虽然说是分隔两地,但东京和奈良——想要见面的话,这也不是见不到面的距离。
只是由花的看法似乎不太相同。
直纯悄悄地把手放到由花头上。
由花抬起头,张大了因泪水而濡湿的双眼看着直纯。
「直……纯……?」
直纯黝黑坚硬的手不自然地摸着由花的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才好……不舒服的话,我就住手。」
直纯一说完,由花便摇了摇头,露出微笑。
「不会,我很喜欢别人摸我的头。」
「是吗。」
「嗯。」
由花把身体靠向直纯。
她的手臂和肩膀碰到直纯的手臂,脸颊和直纯的肩膀相叠。
如果是平常的直纯,他总是会瞬间硬直,不过今天他却显得相当自然。
就连抚着头的手也从先前的不自然逐渐变得自然。
由花的头发虽然因为汗水而有些许湿濡,但摸起来还是相当舒服。
由花舒服地瞇起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纯。」最后由花开口。
「你会……回来吧?」
「啊啊。」
直纯毫不犹豫地说。
他是在那边出生长大的。
但那边已经没有人在等待他回去。
而有一个他想要和她在一起的人,她在等着自己回来。如果她所在的地方才是『他该回去的地方』,那对直纯而言,他该回去的地方便是这里——这个名叫都筑由花的少女身边。
「我会回来的,一定会。」
由花没有把脸颊移开直纯的肩膀,她抬起眼睛仰望直纯。
「真的吗?你答应我了喔?」
「啊啊。」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你会来见我吗?我可以去见你吗?」
「啊啊。」
「你会打电话吗?」
「我不喜欢打电话。」
「你不可以不打。」
「我知道了。」
「你要跟安昙成为好朋友。」
「啊啊。」
「可是不能成为太好的朋友喔。」
「咦、啊啊。」
「还有啊——」
「什么?」
「我希望你能多摸摸我的头。」
直纯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终章
她等待着。
在满月下等待着他。
和稳的风微微摇荡着草皮和她白色的发丝。
她等待着。
这里是『院』本部——紫宸殿的中庭。
一年前的今天,她在这里听到了他的告白。
在这角落的花坛里,桔梗今年仍旧绽放紫色花朵。
她等待着。
等待着要把答案告诉他。
一年,她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确认『樱之妖魔』灭绝。
然后,把心情整理过一遍。
最后,他比约定的时间稍微早到。
「哟,我们有一年没见到面了呢。」
他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但她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手上拿着一把花束。
一把鲜艳华丽、不用双手无法抱住的巨大花束。
「我说这一点也不符合我的个性,都说过不要了,可是睦美那家伙就硬是要我拿来……」
他不好意思地转过脸,把花束递到她的鼻尖前。
「要听妳说出答案、那个、怎么说、那个啦……如果,妳愿意跟我在一起的话,就把它接下。然后,如果妳还是不愿意的话——」
他才说到一半,她就用双手接下花束。
他以惊讶的眼神看着她。
她微笑着说道:
「请你让我过得幸福。」
桔梗的花朵在风中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