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话 捧腹绝倒Cafeteria

  Q 「在某间咖啡厅里的对话。」

  平凡的女高中生「这里的巧克力很好吃吧!」

  平凡的女国中生「卑……卑贱如我,也有荣幸享用吗?」

  面无表情的女高中生「千种,我也想吃那个。」

  成熟的女高中生「我吃过了耶?那么,来,啊~~」

  眼尖的男高中生「……雏子的那个是草莓糖浆?还是番茄酱?」

  1

  曾经,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宝物。

  非常非常珍惜,想要一直保护的宝物。

  不过我知道,这个宝物迟早会毁坏。

  要是这段时间永远持续该有多好。

  ……不过我知道,总有一天会结束。

  是因为毁坏而心爱?还是因为心爱而毁坏?

  我甚至无法理解自己的心情。

  只是惧怕。

  我一直害怕毁灭来临。

  轮回学弟、小理、小雏,以及……茧。

  求求你们,让我再稍微维持现状。

  我想和大家留下更多回忆。

  快乐的事、开心的事、热衷的事。

  这一切,应该会留在这个世界的某处。

  在我们全部消失之后,也会留下。

  所以,求求你们,再稍微维持现状。

  这是我这个软弱、卑鄙、残酷、自私得恐怖的人——

  是我小小的心愿。

  由衷的心愿。

  唯一的,心愿。

  2

  笨轮回不见了。

  我在午休时间确信这一点。

  应该已经先上学去的轮回,到了中午也没出现。

  我打他的手机好几次都没接。

  我原本以为他绕路到其他地方闲逛,或许是跷课和某人约会,跟茧或千种学姐私奔——

  但我去找她们两人之后,就知道我猜错了。

  因为她们都正常来学校。两人眼睛红红的,大概是看了什么感人的连续剧,但她们俩都一如往常。

  我心中的不安逐渐膨胀。昨天吃晚饭的时候,轮回看起来和平常没两样……但我立刻看出他在紧张。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开始,眼中就只有轮回。

  轮回到底去哪里了?

  为什么比平常早上学?

  ……讨厌,好恐怖。

  我非常不安、不安、不安、不安、不安,几乎被这股情绪压垮。

  我在第五堂课期间一直发抖,同学与老师都很担心。我的第六堂课在保健室度过。

  躺在保健室病床上的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再也无法忍受。

  我裹着被子,压抑声音哭泣。

  轮回,我不要……我不要你消失……!

  一个人独处,就会一直往坏的方向思考。

  好想找人商量。可是爸爸在京都工作,继母她……

  啊——对了,雏妹!

  雏妹从小就是我的知心好友,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过,雏妹快四个月没来学校了。

  毕竟发生了「那种事」,雏妹肯定讨厌人类了。

  不过,雏妹如今是我唯一的依靠。

  我以求救的心情写简讯寄出。

  「轮回不见了!教我该怎么做!」

  我等待回复时依然在啜泣,雏妹只有今天回复得特别慢。当我哭累了开始打盹时,手机终于发亮。

  来了!我连忙操纵智慧型手机面板。

  「主旨:请冷进下来!」

  错字令我忽然无力,心想她才应该要冷静……不,或许这是雏妹关心我的方法,她在这方面很贴心。

  「我觉得,警察不会因为高中生一天没上学就出动,暂时观望比较好吧……?」

  她说得对,感觉警方不会认真处理。

  「轮回学长给人软弱的感觉,乍看之下不可靠,其实也不太可靠……不过,总之学长比想像中还要振作,应该不会卷入太奇怪的事件——这是我个人的期望就是了。无论如何,反正来不及的话也真的来不及了,我认为担心是白费力气。」

  「说得真坦白!我讨厌这种说法!」

  不过,收到雏妹的回信,我的心情稍微平复了。

  我寄出「谢谢,我好爱雏妹」这样的简讯,不久之后收到「我这种人有幸获赠如此担当不起的话语,小女子不胜喜悦!」这样的回信。

  我因而鼓起勇气,轻声一笑下床。

  哭肿变丑的脸蛋使我很害羞,但我也知道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

  轮回肯定——绝对卷入了某种事件。

  轮回由我来拯救,我要找出轮回的下落!

  笨轮回,我一定会找到你。

  我下定决心,英勇地走出保健室时,遇见了千种学姐。

  学姐似乎刚上完要换教室的课,从集体行进的学长姐之中快步冲出来跑向我。

  「小理,听说轮回学弟没来学校,真的吗?」

  「——真的。」

  我如此回答就已经是用尽全力。学姐以怜悯般的温柔眼神看着我红肿的眼睛,我害羞地别过头。

  「看来你很担心轮回学弟。」

  「没……没那回事,为什么我要担心那种笨——」

  突如其来的紧紧拥抱,使我的话语只说到一半。

  学姐好温柔,好温暖。

  我立刻悲从中来,差点发出呜咽声。

  一度平息的泪水再度涌上眼眶,我晈唇忍耐。不能哭,不能在这时候撒娇。

  千种学姐缓缓放开我,注视着我的双眼。

  「轮回学弟连手机也没接?」

  「是的……传简讯也没回。」

  「这样啊……真让人担心。」

  学姐将视线落在脚边思考。学姐也在担心……轮回这个笨蛋,幸运的家伙,居然让这么出色的学姐为你担心。

  「小理,今天要不要去社办?」

  「啊,不……我想回家。毕竟那个家伙可能会回去……」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到了社团活动时间,轮回学弟应该会先到社办露脸吧?」

  「啊……原来如此。」

  轮回是千种学姐至上主义。要是他平安回来,肯定会到社办露脸。而且我终究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到社办等吧,好不好?」

  这是决定性的话语。我率直地点头回应。

  3

  「千种……」

  茧在我的怀里呼唤我的名字。

  放学后的实习室,即将燃尽的太阳照亮相拥的我们。

  这里是我们累积许多回忆的场所。熟悉又令我眷恋的这个房间,只有今天感觉无比寒冷。

  「千种……千种……」

  茧有如受惊的兔子微微颤抖。

  她依偎着我,寻求我的体温。我紧抱着她,抚摸她黑白的头发,带着无法压抑情感的心情

  以及假惺惺的心情说:

  「茧,可怜的茧。」

  我在茧的耳际低语,仿佛安抚年幼的孩子。

  「放心,不会有事,我会保护茧。」

  「千种……」

  「我会永远,永远保护你。」

  茧安心地点头,不再颤抖。

  我以为她就这么平复情绪,但并非如此。

  「千种……你在哭……?」

  茧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碰触我的脸颊。

  碰触之后,我才首度察觉自己的脸颊湿润。

  「——没事。」

  「千种,别哭……要是千种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茧再度颤抖,瞳孔大幅扩张,眼底的黑暗加深。

  昏暗又漆黑。茧,感觉你好像会吞噬我……

  我肯定也有疏失。

  这四个月,茧的情绪非常平稳,完全没有「发作」的征兆。

  我因而差点遗忘。遗忘我们的业障、罪孽、宿命。

  「不会有事,别担心。我没事,真的没事。」

  我揉揉眼睛,拼命安抚茧。

  不能在茧面前露出这种表情。

  千种,你发过誓。你对茧的母亲发过誓。

  要保护茧,一辈子保护茧。

  这是我赎罪的方式,我非得这么做。

  我以这种方式活到现在,十年来始终如一。

  我湮灭了许多证据,为此准备高价机材、危险药品,有时候还要准备劳力。

  我至今欺骗、疏远许多人。若是能以金钱解决,我也威胁过别人。即使有奶奶作后盾,要让孩子死亡的家长封口也很费力,有时必须犯下更胜于茧的惨案。

  即使如此,我依然不屈不挠持续至今。

  只要是为了保护茧,我毫不迷惘。即使是小理……

  ——真的是这样吗?

  至今未曾感受过的迷惘心情,涌向我的胸口。

  因为,轮回学弟不在了。

  轮回学弟死了。

  ——死了?不对!

  是我杀的!

  他直到最后都想保护这样的我。

  我居然对这样的他……!

  感觉内心被剪成碎片,践踏蹂躏之后焚毁。

  这是没有轮回学弟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具备多少价值?

  如今青春再也不存在。

  不,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只不过是一场戏,一切都是虚假的家家酒。

  不过,要是能贯彻演完这场戏,或许总有一天能弄假成真。

  我心中某处如此相信。

  ……我到底在做什么?

  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哪里……做错了……?

  不懂……我不懂。

  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才是对的……?

  妈妈。妈妈。

  不要沉默,妈妈,请告诉我——

  「千种……不要哭,千种……」

  茧不知所措。我忍不住紧抱她。

  「放心,茧,我没事。」

  「千种……真的?」

  「真的。我总是没事,对吧?」

  「我还可以动手吗?」

  茧的唇吐出火热的气息。

  气息妖艳迷人。呼吸紊乱、肌肤染红、双眼湿润。

  这是戒断症状,茧感到饥渴。今天早上,茧的欲望提升到极限,由于没能实现心愿,如今更加饥渴。

  「这次……想吃有理。」

  我硬是驱动沉重的嘴唇回应:

  「说得也是,因为刚才没吃到轮回学弟。」

  「有理……叫有理,快点……」

  「放心,小理快来了。」

  对,不会有事。一切即将结束。

  包括这种有如恶梦的日常。

  4

  我在实习室门口伫立了五分钟。

  手放在门把上,不知为何无法转动。

  总觉得不能进去。

  实在没有心情进去——不,不是这样。精神想进去,身体却在抗拒。

  我不晓得原因。并不是基于不祥的预感。

  即使如此,却有某种力量阻止我,就像是某人要我住手。

  是谁?谁在阻止我?

  ……是轮回?

  不对!

  我在心中完全否定。因为这简直是一种预知。轮回似乎……已经死了……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开门的瞬间——

  「有理,别开门!」

  我清楚听到轮回的声音。

  我吓一跳转身向后。

  没有任何人,也没听到声音。果然……是我多心了吧。

  肯定是我多心了。轮回还活着,但我确实觉得毛毛的。我像是惊觉般变得不安,行事变得谨慎。

  似乎受到某人唆使,我想到一种平常绝对不会采取的做法。

  我将耳朵贴在门上,注意力集中在听觉。

  这是偷听。金属的冰冷令我牙齿发酸,我忍受着不舒服的感觉——

  此时,我隐约听到交谈声。

  「这次……想吃有理。」

  ——啊?

  「说得也是,因为刚才没吃到轮回学弟。」

  脸明明贴着冰冷的金属,我却冒出莫名的汗水,滑落到大腿。

  吃……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也不是色色的意思……吧?

  我用力将耳朵贴在门上几乎作痛,却再也听不到两人的交谈。

  像是地板碎裂的某种感觉,统治我的身体。

  好恐怖。怎么办?好恐怖,超恐怖!

  两人对轮回做了某些事……我无法如此认为,不敢思考。

  但是,她们知道轮回为何消失。

  而且,也知道轮回再也「不能吃」。

  搞不懂,搞不懂,搞不懂!

  虽然搞不懂……但我知道一件事。

  不能待在这里,我应该尽快离开。

  我蹑手蹑脚,慢慢离开门前。

  动作慢得像在水中漫步,脚完全不听使唤。

  即使如此,我依然专注地穿越走廊,走下阶梯。

  脚程在这段期间越来越快,从走路变成快走、奔跑,冲出学校时是全力狂奔。我掩面奔跑,不想被别人发现。

  奔跑、奔跑、不断奔跑。

  我不晓得该去哪里。回家——不行,我会怕。我不想回到轮回没回去的家,而且千种学姐知道我家住址。

  我漫无目的穿越市区,冲进车站,跳上电车,再度在街上奔跑。

  明明不想回家,回过神来却发现在离家最近的车站下车。或许是归巢本能,我的身体想逃进自己的家。

  怎么办……?

  我不知所措——几乎反射性冲进站前的巧克力店。

  「Eclair」。这是轮回曾经有段时间每周都会光顾的店。老板是知名巧克力糕点师傅,店内一角是咖啡厅。

  我不等带位,擅自走到深处的座位。

  我完全不记得点了什么。女服务生担心地问我要不要紧,但我大概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

  我抱着头,弄乱浏海并捏住,紧闭双眼。

  脑袋里乱七八糟,完全无法整合思绪。

  第六堂课之后,千种学姐邀我一起在社办等待。

  换句话说,她是在引我上钩吧?

  「因为刚才没吃到轮回学弟。」

  学姐刚才是这么说的,所以轮回还平安?

  我想确认,但她们两人企图对我做某件事。

  至今相信的世界逐渐毁坏。

  轮回。啊啊,轮回,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这时候,我的脑中再度浮现雏妹的身影。

  对了,雏妹!雏妹肯定会站在我这边!

  因为雏妹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雏妹一直没去学校,肯定没有和千种学姐或茧串通。

  我连忙开启智慧型手机,传简讯给雏妹。

  主旨是「救命!」。

  5

  我,丸濑市雏子,带着极不自在的心情待在咖啡厅。

  雏子不知道有哪些地方比美容院与咖啡厅更恐怖。美容院尤其恐怖透顶,必须面对自己将近两个小时,感觉会有某种东西觉醒……难道高僧都是以这种方式开悟?

  另一方面,咖啡厅是透过他人的目光看见自己的地方。进门瞬间刺过来的视线、店员假惺惺的笑容后面展露的厌恶情绪,以及传人耳中的失笑声——啊啊,光是想像就快失禁了!

  我坐在最深处的包厢,缩起身体极力避免引人注目,提心吊胆地观察周围的状况。

  涂黑的钢筋在天花板纵横,墙壁是砖墙,装潢很时尚,是模仿明治或大正时代的欧风建筑。客人都是女性,而且很注重发型与饰品,尽是「出色女性」的感觉……

  我这种俗气的女生待在如此时尚的地方,或许会毁掉出色女性们享用甜点的优雅时光……我抱持着这样的担忧,不过幸好没人注意我。

  这么说来,不会引人注目的极稀薄存在感,是我少数的优点之一。看来今后可以稍微抱着自信行动。

  虽然这么说,因为我无谓消耗氧气,店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混浊……啊啊,我真是冒失,早知如此就应该随身携带空气清净机才对,雏子是笨蛋!

  像这样反省自己的不当之处时,服务生小姐走向这里。我当然全身僵硬。

  啊啊,这一刻终于来临了……以「客人,本店不是客人这种下贱丫头可以擅自闯入的地方」斥责我的时刻来临了!

  「为您送上热巧克力与本日松露巧克力。」

  服务生小姐温柔地微笑,把杯盘摆在桌上。

  杯子是金属制,高雅又现代的美妙设计。表面擦得闪亮,如同镜子反射风景。满满的巧克力冒出白色蒸气,洋溢着令人恍惚的甜美香气。

  有点失落。看来我不会被轰出这间店。

  ……不,雏子,不可以大意,或许是「捧上天再重摔」这种常见的残酷手法。

  不过——仔细想想,为我这种人耗费这么多工夫,只是浪费精力与时间。我居然期待这种贵宾级待遇,也太看得起自己了,真丢脸……

  我品尝着热巧克力,心情比刚才放松许多,环视店内的样子。

  不知为何,没看到我要找的有理学姐。

  我逼不得已打开自己的手机。粉红色的机身满是细纹,按钮已经被我按到字都磨掉了,好窝囊。

  虽然是时候换手机了,但我犹豫该换哪种机型,就这样拖延至今……我很向往有理学姐用的智慧型手机,但我这种乡下土包子用这种手机,应该会沦为笑柄……怎么办呢?

  我思考着这种不着边际的事,检视收件匣。

  依照收件记录,有理学姐不久之前找我——

  她说无论如何都想跟雏妹见面,只有雏妹是唯一的依靠,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我才像这样赶来……

  有理学姐把我当成好友,当成重要的人。坦白说,她挑动我情欲的程度仅次于茧学姐——天啊,我居然讲得这么下流!明明立志成为修女却如此造孽,主啊,请原谅我!

  我拼命在胸前画十字,借以赶走烦恼——

  此时,门口的挂铃叮当作响,有人进入店里。

  「千种学姐!」

  我不由得放声大喊,连自己也吓一跳。

  脸蛋一下子变得火热,感觉如果有洞真想钻进钻出。

  不过,好开心。不只是有理学姐,还能见到千种学姐,我真庆幸今天出门了。

  千种学姐当然有发现我,她散发着温暖到神圣的光晕,露出轻盈温柔的笑容走向我。

  「真是的~~怎么跑来这里?」

  「我和别人有约。我也想请教学姐,怎么会来这里?」

  「我在找小理——可以坐这里吗?」

  「好的。当然可以!」

  即使不胜惶恐,但千种学姐坐在我的正前方,投以我担当不起的绚丽笑容——

  「——!」

  接着,学姐脸色突然铁青。

  她僵硬得有如冻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的视线盯着我的手机。

  「……学姐?怎么了?」

  我自认这只是毫不特别的老旧手机……啊!难道我迟迟不换手机的小气个性惹恼学姐?她不想和小气鬼来往,正在思考如何开口和我绝交……?

  正当我恐惧慌张时,千种学姐点了可可就打发服务生小姐,接着注视着我好一阵子。

  学姐双眼像是随时会掉泪。果然是要绝交……?

  「……原来是你。」

  我听不懂这句话,却觉得有把刀抵在我的脖子上。

  「啊……?什么……意思?」

  「……那个,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有理学姐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有重要的事要对我说。

  到底要说什么事?社团在我请假期间发生大事了?

  几天前是情人节,轮回学长乐不可支的,听说千种学姐、茧学姐和有理学姐三个人都有送啊!

  难道说,演变成争夺轮回学长的多角恋爱?

  不过——千种学姐的「重要的事」,不是感情方面的事。

  学姐专注地凝视我的双眼,仿佛要看透我的心。

  「要说实话喔。你……看见了吧?」

  「看见什么?」

  「你肯定看过,你看见了。」

  「所以说,请问我看见了什么?」

  千种学姐停顿片刻,做个深呼吸,接着双唇吐出一句话。

  「看见小雏死去的样子。」

  ——啊?

  这番话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愣住了。

  我死了?这是什么意思?

  千种学姐无视于混乱的我,说出更奇怪的事。

  「杀掉轮回学弟的人,是我。」

  我这次真的陷入天大的混乱。

  啊,什么?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意思?

  「请问……我刚才好像听到千种学姐杀掉轮回学长……」

  「我就是这么说的。」

  「意思是以魅力迷死学长……?」

  「是从顶楼推他坠楼摔死。」

  「请不要乱讲话!」

  我不由得放声大喊。出色女性们或是服务生小姐都吓一跳看向这里,但我不觉得丢脸。

  说什么千种学姐杀人、轮回学长死掉,莫名其妙得令我火大!

  千种学姐压低音量,难以启齿般呻吟。

  「是真的。我把轮回学弟从顶楼……推下去。」

  听起来不像是说谎。我烦躁地紧握手机,机身轧轧作响。

  这是怎样?是即将公演的剧本内容?还是整人游戏?学姐独特的玩笑话?若是如此,恶整也要有个限度吧!

  千种学姐没理会愤怒颤抖的我,擅自继续告白。

  「你知道吧?只要是校内的事情,我全部知道。我奶奶是理事长……各方面都能给我方便,只要我哭求,奶奶什么都愿意做。我就是用这种方式……一直……隐瞒至今。」

  隐瞒?隐瞒什么?

  不懂!不懂!不懂!不懂!

  温热的水珠滴在紧握的拳头,是我的泪水。幼稚的我无法控制情感,不知何时开始落泪。

  「……为什么要讲这种话?」

  千种学姐也含泪看着我。

  我再也无法忍受,压低声音斥责学姐。

  「学姐,你好差劲!为什么能讲得这么残忍……?轮回学长没死!他活着!何况千种学姐绝对不会杀人!真是的——莫名其妙!」

  我终于哽咽。

  千种学姐默默看着压抑呜咽声的我。

  「别沉默,请讲几句话吧……请说这一切都是玩笑话!」

  「……听我说……我之所以创立那个社团……」

  学姐唐突地说起这件事。

  我吓了一跳,但竖耳避免听漏任何一句话。

  「是为了茧。」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你一无所知。你不知道我是为了确保茧的活祭品而努力。」

  「活祭品……是什么?学姐又在说莫名其妙的事!」

  「……我很卑劣吧?」

  学姐露出微笑,那是疲惫无比、憔悴至极,如同沙漠的微笑。再也没有温柔与开朗,只有自我厌恶的情绪。

  「烂透、坏透——不,任何字句都不足以形容我。我至今所做的事,理所当然应该被憎恨、诅咒与蔑视。」

  学姐轻轻扬起视线注视我。

  「不过,我只想说这句话……希望你能相信。」

  「相信……什么?」

  「我绝对会去那里。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去。」

  这张笑容令人心痛,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是在逞强。

  学姐的泪水满溢而出,沿着脸颊滑落。

  我下意识以目光追着夺眶而出的泪水——

  视线不经意对焦到眼前的杯子。

  金属制的杯子。擦得明亮,如同镜子反光的时尚杯子。

  杯子上映着一个熟悉的女孩。

  我感到诧异。因为这张脸,是有理学姐的脸。

  有如镜子的杯子,为什么会映出有理学姐的脸?

  是印上去的吗……不可能。这里是店里最深处的座位,后方是墙壁,这桌只坐着我与千种学姐……

  我把脸凑向杯子,终于想到一种可能性。

  这是——

  我?

  是我?

  这是……我?

  我是……我……我……?

  脑袋发烫,一片纯白。

  咦?为什么,我是,有理,雏妹的……咦?

  我不可能是有理。看,我手上是雏妹的手机,这支手机是雏妹的宝物,是雏妹的东西,所以带着这支手机的我是雏妹——

  雏妹拒绝上学,讨厌外出、讨厌人类。

  雏妹非常喜欢茧,只要是茧的事情全部知道,会用手机偷拍存档,是有点变态的女生。

  不过,是个好孩子。

  谦虚过度,卑躬屈膝到无谓的程度。

  正因为是容易受伤的孩子,所以对他人的痛楚很敏感。

  我非常喜欢雏妹,和雏妹一起上学总是很快乐。

  甚至犹豫是否要跟着雏妹一起当修女。

  不过,发生了「那种事」。

  所以,雏妹变得讨厌人类——

  ……「那种事」是什么事?

  这一瞬间,我眼底浮现鲜明的影像。

  倒地的女孩、掉在一旁的手机、相机的闪光灯。

  制服裙子摊开,女孩口吐血泡。

  ——不要!我不想回忆!

  我抱住头。好恐怖,不可以,不能再……

  然而,已经敞开的记忆之门,毫不留情对我展示往事。

  我当时精神错乱,记忆完全消失。

  就只是好害怕,不认为眼前的景象是现实。

  我跑向倒地的女孩,摇晃她并且测量脉搏。直到这里我都记得。

  后来……后来怎么了?

  ……对,我捡起手机。

  不顾一切按下快门——

  我以颤抖的手指操作雏妹的手机。

  翻遍图像资料夹,寻找我要的档案。

  档案确实留在里面。

  阴暗的社办里,一名女孩倒在地上。

  死亡的女孩。

  是雏妹。

  「哈哈……哈……」

  我发出这种声音。

  这或许是笑声。

  我想起来了……想起一切。

  我在那一天,以雏妹的手机拍下雏妹。这是我竭尽全力做得到的事。

  我知道,杀人凶手——杀害雏妹的人,就在附近。

  我非逃不可。要是不逃,我也会遇害。要是我遇害,就无法向他人告知雏妹的死讯。

  所以我逃走了,带着雏妹的手机逃走。

  不过……我一直无法原谅逃走的自己。

  我留下雏妹,只有自己逃跑。我没能保护雏妹,我讨厌又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所以——

  我将这次的逃跑,当作没发生过。

  而且,我这个家伙居然……

  为了让状况合理化,所以我……假扮成雏妹?

  用雏妹的手机传简讯给自己,以及轮回……?

  我唾弃自己。

  这是怎样?差劲,烂透了,我烂透了……

  眼见好友死掉却逃走,而且还忘记,后来假扮成雏妹,只保护自己的心。差劲,差劲差劲,差劲差劲差劲烂透了烂透了烂透了——

  我的心,发出破碎的声音毁坏。

  我不清楚为什么,但我觉得很好笑。很好笑,很好笑,很好笑,好笑到捧腹大笑。

  肚子抽筋,难受到掉眼泪。

  我不断大笑,笑了一辈子的份——不对,笑了十倍人生的份。

  我一直笑、一直笑。

  即使在救护车上,也继续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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