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终章 我们的不当日常 2

  Q 「你心目中的『不当』是什么?」

  平凡的女高中生「就是——呃,想害我说什么啊,色狼!」

  面无表情的女高中生「……会受到管制的事情?」

  先进的女国中生「反倒是试图管制的行为本身。」

  热血的女高中生「就是年轻人不歌颂青春啊!」

  某个男高中生「……应该是我们的日常。」

  凌晨五点半,茧传简讯约我见面。

  「轮回,今天,早点来学校。七点半,社办见。」

  内文断句零散,很像茧说话的语气,我不禁笑了。

  「想确认一件事。重要。」

  我看到最后追加的这句话,心想这一刻终于来临。

  如今手忙脚乱也没用,我下定决心下床。

  老实说,我一直在等。我觉得茧迟早会找我,从三天前就很早起。

  茧这几天的样子不对劲。无精打采、心神不宁,偶尔不安地看着我或是沉思,也无法专注做她最喜欢的实验,总是只清洗烧杯或试管——

  我迅速整理好服装仪容走出卧室。

  客厅电视开着,正在播放晨间新闻。浴室传来淋浴声,有理似乎在洗澡。

  我吃香蕉与优格当早餐,并且打开手机,确认重要的档案储存在里面……嗯,没问题,确实在里面。

  不久,冒出温暖蒸气的有理走进客厅。

  她身上只围一条浴巾,以毫无防备的样子擦拭头发。我连忙移开目光,进入她走出的更衣室兼洗脸台刷牙。

  「咦?轮回?你要出门了?」

  有理疑惑地跟了过来。喂,别这样,现在的你和没有保护装置的弹药库一样危险,像是带着红晕的肌肤,或是轻盈洋溢的香气。

  我咬着牙刷,好不容易维持平常心。

  「嗯,要去学校办事。」

  「今天真早,很恶心耶?」

  从镜子里看见的继妹,露出不安的表情。

  ……对喔,有理内心也「残留」着痕迹。

  我吐掉牙膏,朝继妹展露笑容。

  「没事,不用担心。」

  「……嗯,知道了。」

  看来有理硬是让自己接受了,难得率直地回以笑容。

  「有理。」

  有理正要回去时,我断然开口询问。

  「还记得爱吗?」

  「……记得。」

  有理没回头,只以声音回应。

  「你每次看那个表,我也会回想起来。」

  我寸不离身随时携带的——爱遗留的怀表。

  「我怎么可能忘记?她是把你改造成恋童癖的元凶。」

  「没改造吧!何况爱又不是——」

  我本想说爱不是小女童,但我打消念头。

  说了也没用。现行的这个世界,爱在五年前过世了。

  我留下困惑的有理出门。

  清晨的寒意很让人难受,但这股沁凉的空气也很舒服。

  我把脸埋在围巾底下,前往最近的公车站牌。

  拨开紧绷冷冽的空气,走在清澈的蓝天下。

  转搭公车与地铁,花半小时以上抵达艾斯尼卡诚心学园。

  穿过黑铁色大门,横越英式庭园风格的前庭,进入庄严的校舍。两栋女生宿舍与三栋相连的校舍,今天一样威风凛凛。

  校舍里鸦雀无声。

  运动社团在中庭练跑,而且听得到校舍内部温水暖房装置的循环声,也听得到鸟啭。

  但是,我莫名觉得宁静。像这样待在清晨的寂静之中,就会回想起那段不堪回首——成为心理创伤的记忆。

  国中时代,我们曾经因为爱心血来潮,在清晨抵达学校。

  教室空无一人。我们无事可做,在窗口眺望棒球社晨练。

  此时,爱忽然想到一个过分的恶作剧。

  即使我百般抗拒,她依然硬是逼我穿上女生制服——

  「轮回,很适合你喔,干脆这么穿吧?」

  爱说出这种过分的感想。

  但我无法回嘴。

  因为只穿内衣的爱沐浴在阳光之中,美得无法言喻——

  而且我只顾着担心可能有人进教室。

  要是这幅光景被撞见,终究不是闹着玩的。只穿内衣的爱也有问题,但更重要的是我身穿爱的制服,肯定会被当成变态。

  「可……可以了吧?我可以脱掉了吧?」

  我连忙想脱衣服,爱出言阻止。

  「可以,但我有条件。」

  「条件?」

  「留长头发吧。」

  「——啊?」

  「不可以剪。要是你剪了,我也会剪短。」

  我哑口无言,觉得这样差劲透顶,实在太奸诈了。我比任何人都知道,爱有多么呵护自己的头发。

  爱知道我绝对不会剪,才说出这种话。

  差劲透顶的契约。我心想还是得拒绝这个要求,却听到某人的脚步声而跳了起来,连忙和她约好留头发,把制服还给她。

  爱掌握要领,立刻穿上上衣、套上裙子。

  另一方面,我则是被同学看到只穿一条内裤的样子,进入黑暗时代。

  这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不过——

  也是甜蜜、温柔的记忆。

  高中生的我,不知何时站在化学实习室前面。

  距离约定的七点半还有三分钟,我打开沉重的金属门入内。

  茧已经在室内等我。

  她看起来疲惫至极,大概是失眠。但她一看见我,眼神就恢复生气,开心露出微笑。

  「轮回!」

  茧晃着「乌黑单色」的秀发跑向我。

  这一幕似曾相识,却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茧越跑越慢,最后完全停下来。

  「对不起……忽然,找你过来。」

  茧难得讲话这么惹人爱。她握着小小的拳头低下头。

  我露出笑容,努力以开朗的语气询问:

  「完全没关系。你想确认什么事?」

  「那个……」

  茧明明主动约我过来,却相当踌躇。

  反复欲言又止,百般迷惘之后才开口。

  「……你不会笑我?」

  「要看内容而定。」

  茧不太高兴地噘起嘴。

  视线反复左右飘移之后,终于下定决心。

  「我是,杀人魔……?」

  茧笔直注视着我如此询问。

  ……果然是这件事。

  不擅言词的茧,拼命支支吾吾说下去。

  「我可能是,杀人魔。或许杀了好多人。所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好怕,好怕,好难过,这是——」

  「慢着慢着,先做个深呼吸,从头照顺序说明吧。」

  茧依照我的吩咐深呼吸。大概是稍微平复情绪,她慢慢对我游说:

  「我好像……作了好长的梦。在梦中,我是最差劲的杀人魔。」

  「……居然是杀人魔,这就很危险了。」

  「不过,真的是杀人魔。杀人如麻。杀了好多人,好多人。」

  茧开始颤抖,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光景。

  脸色苍白,平常冷酷的嘴角不安地扭曲。

  茧总是黏着千种学姐,这样的她无法和千种学姐商量这件事。

  而是依赖这样的我,找我商量。

  我感觉胸口一阵温热,轻轻牵起茧的手。

  「放心,那都是恶梦。」

  「梦……?真的?可是,好真实——」

  我打断茧的话语,取出手机,调出预先准备的图档。

  乍看之下只是平凡无奇的照片,是只拍了女生的照片。正在求职的大姐姐、在病房枯燥度日的女学生、转学之后和新朋友共同欢笑的女孩照片。

  是我在这几天依赖仅有的人脉——源光与雏子——收集的照片。

  茧每看一张照片,表情就变得柔和。我看得出来。

  「这是正在求职的浅水小姐近照;这是笹森同学用手机拍给朋友的照片;齐藤同学下个月就能出院;今井同学确实在茧的班上。」

  「大家,都活着……?」

  「当然活着。」

  泪水无声无息从茧的脸颊滑落。

  「没人死掉……?」

  「嗯。」

  「我没杀她们……?」

  「嗯。」

  我轻轻把手放在茧的肩上,力道温柔得像是触碰易碎物品。

  「茧就是茧,不是杀人犯。」

  「轮回……!」

  茧忍不住抱住我。

  说来丢脸,我全身僵硬,不晓得该怎么做。因为茧的身体软得好像幼猫,不只是肌肉,连骨骼都很柔软。明明和我差不多高,为什么女孩的身体这么娇细?

  不过老实说,我当时没余力想这种事。

  我没有拒绝茧,以有所顾虑的心情环抱她纤细的背。

  茧颤抖着肩膀哭泣,发出像幼童的哭声。

  茧,尽情哭吧。

  冲走所有难受的记忆吧。

  我不由得跟着哭,更加用力抱紧茧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啊……哦~~……是喔……色狼。」

  后方传来这个冰冷彻骨的声音。

  我猛然冒出冷汗,就这么抱着茧,战战兢兢转身。

  「有……有理……!」

  表妹暨继妹站在我身后,散发危险的斗气。

  不只是有理,还有另外两个身影藏在有理身后。

  其中一人是身高只到我胸口的娇小女孩。身穿国中部制服,可爱的娃娃脸露出诅咒的眼神,手里紧抱着斑海豹布偶——海豹挤压变形,眼珠子凸出到恐怖的程度。

  在女孩身后发出「呜呀—」的声音脸红的,是身材五官都不像日本人的美丽学姐。笔直竖立的天线头发今天同样健在,而且充满活力晃动,像是呼应她的好奇心。

  「雏子!连千种学姐都在!」

  三人似乎是一起从准备室入侵的。

  有理的太阳穴微微抽搐。

  「就觉得不对劲……恶心爱赖床的轮回忽然早起,露出平常三倍的色眯眯表情,匆匆忙忙就离家上学……!」

  「没有色眯眯吧!反倒是悲怆的表情吧!」

  「都目击案发现场了,不准恶心讲借口,色狼!恶次元人!」

  「那是几次元?」

  「闭嘴,女性公敌!吃我的憎恨之光!」

  有理再也按捺不住,转身朝我施展华丽的飞踢。

  我抱着茧惊险躲开。

  「慢着……雏子!快阻止有理!你们是好朋友吧!」

  雏子立刻回应我的支援要求。

  她小跑步赶过来,站在我与有理中间。

  有理依然气冲冲的,不过看到雏子的背就立刻中止攻击。

  「那个,那个,轮回学长!」

  「怎……怎么了,雏子?」

  「庸俗如我抱持这种想法,我认为非常失当,没有自知之明,不过——」

  雏子忸忸怩怩交缠十指,红着脸扬起视线看我。

  「现在和轮回学长接吻,是不是就能和茧学姐间接接吻?」

  「不能!我并没有吻茧!」

  「独占……?请问,我可以对轮回学长……抱持杀意吗?」

  「当然不可以!你忸忸怩怩讲这什么话!」

  雏子双眼漆黑得有如黑暗本身。我对这种病态感到战栗,另一方面也松了口气。

  「雏子,看来你乖乖上学了。」

  「意思是我这种秽物不准来学校吧?我懂……」

  「不是!我只是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

  「意思是我这种臭虫女生,在旁人眼中是一种病……」

  「不是啦,抱歉!雏子别哭!」

  我领悟到自己的失败。雏子之所以没来上学,是因为茧的那件事——

  既然那件事不存在,雏子理所当然会参加「丧女会」。

  后来我在脑中进行各种整理,总算明白自己所处的「世界」。

  真正的我,直到半年多前都确实和爱在一起。

  在夏季,世界被改写之后,没有爱的日子——「丧女会」的日子开始了。

  这样的日常大概持续了半年多。亲身体验的经历远胜于篡改的经历,刻在脑中成为记忆。

  而且,这个世界应该是在进入二月的时候,改写为「茧是杀人魔」。这样的篡改,导致雏子「在四个月前死亡」。

  老实说,好复杂。不过,总之很高兴雏子平安无事!

  但是,雏子负面到底的个性,不是因为爱的设局或其他原因,是她天生的个性。雏子变得消沉,散发出像会长霉的阴湿气息。

  「轮回学弟,听我说。」

  当我们的对话告一段落时,千种学姐走向前。

  她从我身上拉开茧,藏在自己的身后,笔直竖起食指。

  「青春是年轻人的特权,但是『异性之间』在学校最多只能接吻,懂了吗?」

  「为什么要强调『异性之间』?何况我什么都没做!」

  「少骗人!你做了弄哭茧的天大事情吧?」

  学姐难得露出愤怒的眼神质询。我之前受到异端审判的心理创伤复苏,全身不寒而栗。

  「就说没有了!我只是陪茧进行人生谘商——」

  「那是怎样,恶心!你用谘商名目做了哪些性骚扰?」

  「慢着,有理小姐!别以性骚扰为前提好吗?」

  「轮回学长!味道如何?咸度怎么样?」

  「什么味道?我没吃任何东西!」

  「我也有问题。」

  当事人茧微微举手。

  千种学姐、有理与雏子都被引起兴趣而转身。

  「我的梦,轮回为什么知道?」

  茧以外的女生们露出诧异表情,似乎听不懂意思,却从茧正经的语气察觉意义重大。

  我下定今天第二次的决心——

  「千种学姐,今天的社团活动要不要以『梦』为主题?」

  我断然转移话题。

  千种学姐恍神般看着我。

  「——也好,游说自己的梦——这样青春至极!」

  学姐紧握拳头。OK,火箭引擎点燃了。

  举办大作文祭吧!让全校学生作文!学姐照例像这样展开她的千种世界。

  我适时出言打岔,不断朝学姐的引擎送进燃料,借以将茧的问题赶到对话的另一头。

  ——我现在还不会告诉大家。

  我希望尽可能多享受这个「丧女会」的日常。

  不过,我再也无法由衷享受这种生活。

  我心中留着一个很大的疑问。

  当时,我和爱共享自我意识,隐约窥见爱的记忆。然而在那段记忆里,爱并未像现在这样觉醒取得新工具的力量。

  爱是从何时得知「高元界」这个词的?

  「艾朵拉」这个名字是谁给的?

  况且,又是谁将爱「推动」到高元界?

  感觉某人在爱的身后操控。那是极为强大又卑劣的敌人。

  相较之下,我渺小无比。只不过是无力平凡,有一张女人脸的男高中生。

  不过,我至少可以「想」,可以「希望」。

  我想取回和爱共度的那些时光。

  所以,我要改变。

  改变我们的不当日常。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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