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袭骚动告一段落时,太阳已经升起。
双叶和大姊姊在兔转舍——的「原址」度过了一晚。在焦黑的灰烬中隐隐可见店里那堆变色的「破铜烂铁」道具,一切都被烧得一乾二净。不只兔转舍,附近的人家也全都烧得精光。
道路和残骸——双叶触眼可及的就是这些。
火势被石像扑灭之后,剩下来的余火就让大家烧柴火来取暖,正当众人裹着毯子打起瞌睡时,总算有大批军车抵达,分配毛毯、衣物、食物等民生必需品。
「拿去!」
双叶用开罐器打开罐头后,将食物分给附近的孩子。
「谢谢妳,姊姊!」
「唷,不客气。」
双叶看着男孩拿着罐头离开,还以为他会当场吃了起来,没想到他却说要拿回家分给妈妈和妹妹,真是个好孩子。
「真的什么都没了啊。」
双叶光用看的也知道,但此刻更深切地感叹着。
「都没了啊。」
大姊姊用柴火烧着装在铁罐中的水。明明是在自家的土地,却得过着类似野营的生活。
「白米之类的存粮也没了吗?」
「全没啦。」
「是哦。」
也就是说,刚才的罐头算是珍贵的粮食啊。虽然觉得有点可惜,却也同时感到心情很好,应该是一瞬间感到很畅快吧。
虽然日子会比先前还苦,但双叶却觉得安心。她一厢情愿地想着——都已经被烧得精光了,就不会再有空袭了吧。
隔壁邻居则正在用铲子挖掘房子残骸,一名身穿军装的大叔挖出存褶之后欣喜若狂,没被烧掉还真是奇迹。
「大姊姊觉得无所谓吗?」
「什么事?」
「妳难道没有重要的宝物吗?」
「呵呵呵,这一点我可不会大意啊。」
大姊姊拍拍当作椅子的背包。倒不是因为这回是第二度经历才随身携带,而是她因应随时会
有的空袭,平时就将贵重物品收好,放在家中随时可带出门的地方。
「我回去之后也要这样收好贵重物品。」
「没错,没错,正所谓有备无患啊。就算有加古鲁,也难保不会出现火灾或地震的。哦,茶泡好啰。」
大姊姊把稀薄的茶水倒进军用钢杯,而不是一般茶杯,好像只剩这些没被烧光。双叶心存感激地一口喝下,好久没有热呼呼的饮食入口,冰冷的身子一下子暖到心窝。
「对了,那家伙到哪去啦?」
双叶左顾右盼寻找昨天的英雄,却从晚上就没看见他。
该不会是逃跑了吧……
「他啊,正在帮忙隔壁人家进行挖掘作业呢。」
「奸像很多东西都被埋起来了哦。」
双叶说完才想到。
这么大规模的空袭,很可能——
「嗯,是啊。我猜也有人被埋在底下吧。」
双叶打了个寒颤,张望着四周。众人往来于被烧成灰烬的街道上,每张脸上都是写不尽的疲惫,也有人和其它人互相拥抱,看来是高兴的重逢。
也有人无法再见面了。
「没办法啊,战争就是这样。」
「没办法……吗?」
死于空袭是不可避免的事吗?只要有心避免就能避免啊,或许双叶一个人大吼大叫真的没办法改变,但如果全国国民齐声吶喊,不就能制止了吗?
「大家也都觉得这是没办法的事啊,因为战争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而产生,日本又是受神明眷顾的国家,大家都认为不可能会输的。」
所有人都接受了这样的思想教育。
如果双叶生在这个时代,或许也会被灌输这种观念吧。
「只要有不同的想法,就会被视为非国民。不过,这一点到了平成时代也没变啊,一日一大声说出异于常人的想法,马上就会引人侧目,两者道理是一样的啊。」
「真是讨人厌的时代。」
双叶坦率地想。
「正因为这样,才要努力存活到和平的时代啊。」
大姊姊笑着站起来,对远处挥挥手。
双叶正感到纳闷,回头一看,发现一辆熟悉的轿车正在路况超差的道路上驶来,直到判断再也无法前进之后才停车,一名男子走下车来。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平安就是福啊。」
走下车的是矮胖男——平贺。
他今天没穿西装,而是一身日式国民服。
「我是来帮忙的。」
「是吗,太好了。我正愁壮丁不够呢。」
「我早就想到了,而且车上还载了很多东西过来哦。」
「谢谢你,平贺先生。」
大姊姊深深行了一礼。
原来今天为此才穿了日式国民服啊,感觉就像运动服一样。
「喂——拜托你们啰——!」
平贺朝车子大喊一声,随即从轿车后座走出两名彪形大汉,手上各拿着一把铲子。
「我还带了公司员工来,怎么样啊?」
双叶和大姊姊看着骄傲地挺着啤酒肚的平贺,忍不住地想笑。
当平贺在兔转舍进行挖掘作业时,闲着没事的双叶就在附近乱晃。她心想,既然大姊姊都已经随身携带最重要的东西了,自己就来挖些虽不重要但还算有用的东西。
原本这里好像还有大姊姊和润的炼金术研究成果,如果没被烧光就好了……
「至少剩个能用的地下室也好啊。」
守门型自动石像诞生的地点就是从客厅直通的地下密室。里面原本放了很多炼金术道具,不过似乎都在润出征时全数封印了。如果还留下来的话,或许也可当作防空洞栖身,但现在说来为时已晚。
至于封印的理由,大姊姊也没对双叶说明,总之有些大人的难言之隐吧。
「呼~哊~」
双叶对着天空举高了手臂。万里无云的天空,即使在空袭之后也让人心情舒畅。也或许她只是不忍心再看地面上饱受摧残的模样。
兔转舍的善后工作由平贺负责,大姊姊则到附近人家帮忙,石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这么说来,自己该做些什么呢?
双叶心想,自己也没办法混在一群大人之中进行体力劳动,也不能做家事。再说,面对这一整片废墟还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就算如此,她还是有股冲劲想做点事,无法弃那些受困的人们于不顾。
「啊,姊——姊!」
一声熟悉的叫声让双叶转过头,原来是正太。
「嘿!你的伤势好一点没?」
「不知道怎么搞的,已经全好啦。」
「这么快!?转过来我看看!」
双叶撩起正太的汗衫一看,背后的烫伤真的已经痊愈,甚至不必用纱布包扎了。虽然有着淡淡的伤疤,但这也是无可避免。
双叶就算受了伤,大姊姊也没让她涂过那种软膏,可见一定很珍贵吧。或许再也做不出来,也可能会失败。不过,当时属于非常状态,使用它才是正确的吧,不过,真相只有大姊姊一个人知道。
「请帮我跟大婶说谢谢!」
「没问题……不过,你叫她大婶会被砍死哦。」
「我、我还不想死……」
「我不会告诉她的,但你要叫她大姊姊哦。」
「我、我知道了……」
正太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难怪紧张到说话结结巴巴。
「哎呀,昨天那位……真是谢谢妳啊。」
正太的妈妈出现在他身后,背上还背着一大包行李。
「我什么都没做啊……」
「没那回事,妳很努力地鼓励正太啊。」
「有没有比鼓励更实际的啊,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做吗?」
「让妳做的事?妳自己家里不要紧吗?」
「那边没什么大碍。我什么都能帮忙!」
「这样啊……那可以麻烦妳照顾正太吗?我正在准备收拾行李回娘家,如果妳能帮我带他一会儿就太好了。」
「OK!」
双叶竖起大拇指,搂住正太的头,对他离开的母亲挥挥手之后,双叶突然发现,这下子跟昨天还是没两样啊。
「姊——姊,我们要玩什么?」
「嗯……先不急着玩,还有没有其它没事做的小家伙?」
「我想想,健一他们家也烧光光,还有小花家里也一样。」
「好,去把他们都找来,然后大家一起玩好玩的。」
「嗯!」
正太精神饱满地跑着离开。虽然整个家被烧光,他还是很积极乐观。
双叶深信,只要还有小命在,原则上每个小孩都能恢复活力。她计划着要充分运用这些孩子们的活力来做些事情。
如果没事做的话,就去主动找事做啊!
「怪了?」
听到一阵吵杂声的平贺放下铲子,发现远处聚集一大群孩子,似乎也跟自己一样在瓦砾中挖掘,并照顾受伤患者。有些狭小缝隙,还真得靠孩子出入才方便,虽然是一群没什么力气的孩童,但只要好好指挥,发挥的力量真不比大人逊色。
而且,现在发号施令的不正是双叶吗?
「高原大人,那是……?」
在旁边泡茶的伊代,和平贺两名下属一同坐着。他们刚好稍微休息一下,平贺便代替他们继续拿起铲子挖掘。
「双叶设想得还真周到,聚集一大群孩子加入重建行列。要不是遇上骨子里有孩子王特质的双叶,一般人还想不到呢。」
「哈哈哈,那孩子自己想出来的啊。」
「最近的小孩越来越聪明啰,平贺先生不久之后就会被年轻人超越啦,要小心哦。」
「哎呀呀,这真是太残酷了。不过,我也还宝刀未老哦……嘿!」
当平贺再抓起铲子时,好像底下挖到东西。
「唷、嘿!」
他又轻轻挖几下就看见了。
是一只桐木箱。
「这是什么呢?」
打开一看里面有好几捆纸卷,平贺解开绳子摊开,发现这些好像都是写着外国字的设计图。
「我看不太懂,这是设计图吗?」
「给我。」
「好。」
平贺依言把纸张和木箱交给伊代,她却二话不说就把纸卷丢进柴火中,火一瞬间猛烈燃起,立刻将纸张化为灰烬。
「这些已经没用了。不过,箱子倒是桐木制成的,你要不要留着?」
「这个嘛,似乎不用……」
「嗯,是哦.」
结果连那只桐木箱也被丢进柴火中,除了纸卷和木箱之外,还有很多没用的破铜烂铁道具也被丢进柴火里烧掉。
「重要的东西好像已经没有了。」
「不要紧了吗?那么我稍微休息一下,就出发吧。」
「也好。」
「我去叫双叶小姐回来。」
平贺放下铲子,擦拭汗水。为了表示自己还有充足体力,平贺在伊代面前显得相当有冲劲。
「真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哪里的话,她是高原大人的千金嘛。」
「正确说起来并不是啦……」
不是吗?平贺一脸惊讶。
两人个性分明像得不得了啊——
「不过呢,既然她是我孩子的家人,应该跟我的孩子没两样吧,嗯。」
伊代喃喃地说着莫名其妙的逻辑,自己说服自己。
由吉永双叶所率领的男孩女孩救援队,成军后历经短短两小时即宣告解散。因为双叶自己得离开这个小镇了。
「要去雅臣大哥那边?」
「是的。我们就是为了转达这件事才来的。」
平贺跑来告诉双叶,昨晚当东宫雅臣知道空袭的状况后,想出的对策就是要她们搬去他的公司宿舍。
双叶对这样的安排当然很感激,却也加深她内心的感慨。
「来到这里之后还没见过雅臣大哥呢。」
「咦?双叶小姐也认识社长吗?」
「嗯——怎么说呢。」
要说见过也算见过啦,不过是在上次的时空移动睡眠阶段,也就是在大姊姊脑子里发生的事,不能等同于这次在加古鲁脑中的雅臣吧。
「还是不对!没见过!我猜没见过!」
「呃,嗯……」
平贺看着双叶坚定地用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大叉叉,一脸困惑的样子。
这时,身边的小男孩拉着双叶的衣袖。
「队长,妳要离开了吗?」
「嗯。」
「队长走掉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其它孩子也露出企求的眼神盯着双叶。
当初只是仓促成军,现在看来却达到相当成效,还能兼具照顾迷路儿童的功能,解散之后,那些无处可去的孩子又得伤脑筋了。
「好,正太,从现在起你就是队长。」
「咦咦——?」
「你是男生,怎么可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嗯,嗯……」
「遇到麻烦就问旁边的大人,不用什么都自己做哦!发现迷路的小孩,就带到有大人的地方,找警察或军人都可以。」
「知道了……」
正太对自己能当队长似乎也很高兴,不过,光想到要和双叶分开还是很难过,不只是他,所有的孩子都一样。
「打起精神啊!」
「是!队长!」
双叶看到正太抬头挺胸地敬礼便竖起大拇指。之前听说他今年五岁,看来有着惊人的耐力,未来很值得期待。
「我走啰,大家加油!」
双叶对孩子们挥手道别。
每个孩子都开口道谢,目送双叶离去。
「让你久等啦,大叔。」
她笑着对平贺说。
「……我大概能够了解高原大人那番话的意思了。」
「嗯?大姊姊说我什么?」
「她说妳不是改变气氛,而是妳本身就是开朗气氛的来源。」
「……什么嘛。」
双叶显得有些腼腆。
其实她多少是强颜欢笑,但是双叶的本能告诉她,在这种周遭一片阴沉的气氛中,只要出现充满活力的表情,人们也会跟着振作起来。因此,她不用去观察其它人的脸色,只要设法让大家跟着自己的节奏就行了。
「啊!」
远处出现一道闪光。双叶还以为又有空袭,定神一看才发现是平日熟悉的光线,连忙拔腿往那个方向跑。
光线来自一户民宅的残骸。或许是没烧尽的关系,整间屋子被倒塌的屋顶压扁,总之,不重新盖过是没办法住人的。
石像就坐在这问屋子前方。
「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
一位看来像是这户人家女主人的女子,不住地对石像行礼。
然而,石像却不太高兴的样子。
『阁下就为了这种东西使唤在下?』
「无论如何我都想找到这个!它比金钱还重要!」
『比金钱还重要?这到底哪里值钱?』
双叶眼看气氛变得有点僵,忍不住插嘴:
「欸,怎么啦?」
『唔。』
双叶踹了石像后脑袋一脚。石像现在已经不抵抗了。
『这位妇人说无论如何都需要在下的帮助,结果就从这栋房子底下找出这种东西。』
妇人手上拿的是一只相框。
「这是很珍贵的照片吗?」
妇人让双叶看了相框里的照片。
是一张结婚照。身穿绣有家纹的长褂礼服、一脸拘谨的先生,身边是穿着日式传统纯白嫁衣的妻子。从照片上看得出来,两人拍照时都很紧张。
「这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宝物。昨天空袭时没能带在身上……」
「这样啊。能找到真是太好了。」
『这很好吗?』
石像好像真的不懂。
「是啊。你做了一件好事。」
『不过,这只是张没什么特别的照片吧?』
「特别得很呢。」
双叶看着妇人。
她的丈夫也上战场了吧。或者,再也回不来了。不论是哪一种状况,应该都很难再相会吧。
「如果不值钱的话,那个人就不会这么诚心道谢啰。」
『这倒是。』
「我保证你是做了件好事。如果你对我还不满意,可以去问大姊姊,或是阿喜哥,还是由纪姊姊,他们也会夸奖你的。」
『是吗?』
石像没继续往下说。
双叶窥探着他的脸,看他是不是在生气。
『确认一下。』
「哇呀!」
石像突如其来开口问话,把双叶吓得整个人翻过去。
『不是所有照片都很重要吧?』
「那、那当然啊。刚才那张照片对那位大婶来说很重要啦。」
「这就是阁下说的「因人而异」吗?』
「对啊。」
『嗯。在下又有一项新发现了。』
石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得意。
『和当事人过去相关的物品,就具备稀有价值。』
「哦,你慢慢懂了嘛。」
『喜一郎之所以想和由纪共度一生,也是这个缘故啊。』
「不是啦……阿喜哥跟由纪姊姊不单只是因为青梅竹马的关系才交往的吧?」
如果光靠时间就能让一切变得重要的话,双叶跟和己也不会吵架吵得那么凶吧。不过,石像倒是思考到了重点,试图了解回忆是怎么一回事,值得嘉奖。
「那就走吧。」
『要往何处?』
「去雅臣大哥那边。我们已经没有家啦,要去麻烦他。」
『在下的父亲之一啊。』
这说法听来有点怪,但催生这尊石像的父亲的确是东宫雅臣和高原润两人,虽然一点都没错,但还是怪怪的。
「开心吗?」
『无所谓。他们只是在下的制造者。』
「是哦。」
打从他问世后从来没相会过,难怪会这么想。
细究起来,这尊石像的家庭环境还挺复杂。其中一名父亲因为战争下落不明,另一名父亲则是大公司社长,母亲是古董店老板娘。此外,打从他问世之后就被锁在仓库里,不见天日。
至今没有任何他可称作家人的人。
「双叶小姐,该出发了——!」
远处传来平贺的呼唤。
「欸,加古鲁。」
『什么事?』
「你希望有家人吗?」
『听阁下等人的形容,有家人似乎很美好。然而,在下是石像,石头不需要家人。』
和往常相同的声音,现在听来隐约夹杂着哀怨的情绪。
同一时间,双叶突然察觉到。
「我刚叫你『加古鲁』,你也回答我了吧?」
『在下已经疲于否认,就以阁下喜欢的名字随意称呼吧。』
「有了名字开心吗?」
『称呼不过就是为了方便。』
记得当初加古鲁第一次有了名字时,似乎心情相当愉快呢。
就算这样,双叶还是觉得自己又往前迈了一步。
平贺带来的两名彪形大汉好像要继续留在兔转舍的宅地上。因为听说有些鼠辈会趁着空袭后房舍烧尽的大好良机来抢夺土地。随便画几条线宣称「从这里到那里是老子的地盘!」这种类似小孩子的手段,据说在法律上是站得住脚的。因为就算提告,拿不出早被烧成灰烬的土地所有权状也束手无策。无论哪一个年代,碰上什么样的事件,总会出现这种坏心眼的恶徒。
「别担心,只要交给我一切都没问题。是的。」
「看前面啦!前面!」
握着方向盘的平贺突然带着微笑转过头,双叶吓得连忙把他的头转回正面。一声闷响之后,平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双叶则瞧也不瞧驾驶座,改看车窗外的景色。
「走到哪里都是山路啊。」
从刚才车子就不断摇晃,震得双叶屁股痛极了。
她一面看着窗外的满满绿意不禁想着:=逗条路到底要几年后才会铺成平整的柏油路啊?」不论是被空袭烧毁的小镇,或是空袭之前的小镇,感觉自己都像置身在另一度空间,但大自然的美丽却是不分时空,一样动人。
嘴上虽然这么说,屁股疼痛依旧难忍。
「万一这里也被烧了该怎么办……?」
『不可能。』
坐在后座的石像答道。
『敌军只会放火焚烧我国一些拥有重要设施的地点而已,像是基地、政府所在地以及武器工厂之类的。烧了什么都没有的山区毫无意义。』
「况且,对美国而言,把战胜国弄成一片焦土也没意思啊。」
平贺按着脖子,补充说明。
双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感到有些不是滋味。一想到这片大自然没被烧毁的原因,其中竟然也有美国的考虑在内,就觉得一肚子火。
奸不容易走出山路,轿车来到铺得平整的车道上。双叶的屁股也舒服许多。
这时,车窗两旁出现大型建筑物。
「哇……好酷,这是个大城市吧。」
「妳看那边,就是那栋大楼。」
平贺指着前方,不过实在隔得太远,看不清楚。
大楼最高的差不多十层楼,其它楼房也相当高,之前看到的全都是平房,让双叶一下子觉得很新鲜。
双叶脑袋中自行把这个时代的人设定成全都住在平房里,事后她告诉大姊姊时还被嘲笑,「那是江户时代啦」。
车道越来越宽,看到车子旁边还有路面轻轨电车,真的在马路上铺设轨道耶。
感觉自己好像从另一个时空瞬间移动过来的。
「哇!钢筋水泥大楼!」
连这些都让双叶大为赞叹。这样的话,就算遇上空袭也不会被烧毁吧。
「现在钢筋还很稀少,这些只是一般的水泥建筑吧。」
「敝社就是钢筋水泥建筑!」
平贺骄傲地说。
「虽然花费了极高的成本,但社长认为一栋连空袭也烧不毁的公司相当具有卖点。」
「不用连公司大楼都设计得像兵器吧……」
大姊姊一脸无奈地呢喃着。
「不过,盖那么高不要紧吗?」
「盖得高有什么问题?」
双叶看着大姊姊问道。
「盖太高不就成了空袭标的吗?」
「哦,对哦。」
「关于这一点也请放心。我听说社长已经用炼金术在公司大楼外围布下结界——是叫结界吗?这道理我一点都不懂,不过的确,飞机从上空飞过也不会察觉到公司大楼。」
「是——哦。」
双叶和大姊姊异口同声。
轿车总算在大楼前停下来,抬头一看,就是刚才从远方看到那栋最高的建筑物,但比起站前的樽井百货还是小一些,只不过这栋楼比较高。
爬上石阶,往类似学校大门的入口走去,入口旁边有块大招牌写着「东宫电机」几个字,不只这里,连大楼顶楼也竖立招牌。
双叶不经意看到旁边的布告栏。
「这是什么?」
上面贴的全都是儿童的大头照,附注姓名、年龄、地址,以及身体上的特征。
「照片上全都是在空袭中和家人失散的孩子。」
将轿车开到车库停好的平贺回到大楼,向双叶说明。
「是寻人用的布告栏啊。」
「正是如此。在醒目的地方有个布告栏很方便吧。」
「原来是这样啊——」
双叶由衷佩服地看着布告栏的同时,平贺也对大楼警卫们说明状况,警卫频频望向这边,确认各项事宜。两名女子外加石像犬的莫名其妙三人组,虽然让人纳闷也只能接受。
在现代也相当知名的企业,东宫电工,它的前身是东宫电机,社长就是东宫雅臣。他是东宫天弥的祖父,同时也是位炼金术师傅。此外,他是催生加古鲁的三人组之一,和大学时代认识的好友高原润的交情深厚,彼此切磋求进步。
他完成了守门型自动石像之际,也继承讨厌的父亲的企业而担任东宫电机社长,不过,对炼金术的研究可没懈怠,和伊代他们似乎也一直保持良好关系。
「伊代小姐!好久不见了!」
顶楼的社长室里只有东宫雅臣一个人,一身高级西装,像个军人一样挺直背脊地站着。
双叶觉得比上次看到他时老了一些,但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嘛,上次看到是昭和二年时的他,也就是十八年前。外貌完全不会改变的只有大姊姊那个妖怪。
这么一想,就发现其实他看起来完全不像已过三十五岁,如果没有嘴边留的那一小撮胡子,看起来根本像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不过,眼角似乎带有一丝疲惫,或许是社长这个职位以及伴随而来的一大堆公务让他累坏了吧。
「雅臣大哥,你看起来很气派呢,琴子姊最近好吗?」
大姊姊握了雅臣的手,微笑问道。
「内人因为之前身体不舒服,现在回到娘家休养。对于让她太过操劳的事我已经深切反省,不过,大环境就是这样啊。」
「你也辛苦了。」
「哦,我这还算小意思。倒是伊代小姐才辛苦呢……喜一郎跟润那小子,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的。」
「希望如此……」
这时,雅臣看到双叶时脱口而出:
「哎呀!妳也好久不见——」
话说一半又停下来。
「好久不见……?咦?我们之前见过吗?」
「见过……吧,不过,如果忘了也不怪你啦。」
「嗯——嗯。」
雅臣左思右想。事实上,双叶和他碰面是在大姊姊的脑子里发生的事,严格说起来也算初次见面。
但如果这样,为什么雅臣还要想这么久呢。
「我猜大概是加古鲁的记忆吧。」
大姊姊附在双叶耳边悄声解释。
「什么意思?」
「因为加古鲁还记得上次双叶和雅臣大哥碰面的状况,所以当时的记忆和现在的记忆混在一起了。」
「所以说?」
「既然记忆模糊不清,让它成真就行了!」
双叶看着一脸奸笑的大姊姊,也大致了解意思。
「伊代小姐,这孩子是……?」
「雅臣大哥,你真是的,很久以前见过的啊。记得是喜一郎五岁时你来过家里玩吧,当时亲戚就把这孩子放在我们家寄养的嘛。」
「哦哦,没错没错!我是双叶,家人都上战场了!」
双叶即兴编了套说法应和。
雅臣在一个接一个的假信息灌输下,也露出理解的表情。
「这样啊……?听妳们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对、对了!你还请我吃过咖哩饭!」
「…………对啊!」
雅臣双手用力一拍。
「对了,我有印象请妳吃过『饭咖哩』!妳叫双叶啊?哎呀呀,我居然把妳给忘了,真是抱歉啊!」
「哈哈哈哈……别、别放在心上!」
看来雅臣脑中的记忆已自行拼凑起来。即使是模糊不清的印象,似乎也能靠外力强行塑造。
「还有……你也好久不见啦。」
雅臣最后向石像打招呼。
『阁下是第一个对在下下令的人,记忆深刻地烙印着。』
「是吗……这样啊。」
雅臣微笑地看着石像。双叶不知道他当初对石像下了什么命令,但雅臣还是露出一脸满足的笑容。
「总之,你们先在我家住下来吧,我跟平贺说一声,请他搬行李。」
「这种时候方便吗?」
现在人都已经来到这里,问这个问题似乎多余,但大姊姊还是有些为难地询问雅臣。
「这种时候更应该互相帮助啊。而且,我可是打算要求回报的哦,请伊代小姐暂时在工作上协助我,我需要妳的头脑。」
「还是低调点,至少把那些工作当成家事,否则会遭到员工敌视的。」
这个时代还不太有女人抛头露面工作吧。
双叶突然想到,这么说来,不知道由纪近况如何。
「社长,我送茶水进来……啊!」
「啊啊!」
「啊!」
推开房门端着托盘走进来的,正是由纪!她就跟最后一次见面时一样穿着工作裤裙,上身则是水手服样式的高中制服。
由纪、双叶和大姊姊,三人同时指着对方当场愣住,没人事先知道吧。
「哈哈哈哈哈!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样,太有趣了。」
只有雅臣一人捧腹大笑。
「由纪姊姊!」
由纪惊讶之余,手上的托盘差点掉了,双叶赶紧冲上前接住。
「谢、谢谢……不过,妳们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我才想问呢!由纪姊姊不是在工厂吗?」
「结果我来了之后就负责替社长递茶水……」
「因为这孩子很聪明啊,工作上很多小地方也能帮忙我。」
雅臣三百两语地解释状况。
双叶跟大姊姊面对意想不到的安排都大吃一惊,无力地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沙发上。在喝了由纪泡的茶之后,心情总算平静下来。
「难得有这个机会,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才开心吧。」
雅臣似乎还觉得好笑,趴在社长桌上不停颤抖。
等到双叶等人惊吓的情绪和雅臣的笑声逐渐平息时,电话铃声响起。
「喂,我就是……我知道了。待会儿把那些数据拿来,不好意思,增加你的工作负担。嗯,谢谢。」
雅臣语气谨慎地讲完电话后,摊开桌上的纸张。
「伊代小姐,收到最新消息。」
展现出社长架式的雅臣指着桌上那张纸——地图,脸上已经不再有笑容。
双叶跟由纪跟在大姊姊后面,看着地图。
「我向军方询问过了,喜一郎好像在这座小岛上进行补给作战。」
雅臣指着日本地图南端一带。
正好是位于东京正南方的群岛。
「既然是补给作战,我想应该比在前线安全……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因为这个岛上正有一场战役。」
「那里很危险吗?」
双叶从地图看不出小岛是哪里。
如果平常历史课稍微认真一点或许就知道,但双叶实在想不出哪个小岛有过战役。
「目前不了解战斗的规模,不过军方总会谎报状况,报喜不报忧。」
「那阿喜哥他……」
「嗯,我想应该不要紧。如果我是部队长,补给作战三两下完成就尽早回来。再说,那些娃娃兵没受过精良的训练,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战争靠大人就够了。」
「那就好……」
放心松口气的不是双叶,而是由纪,因为最担心喜一郎的就是她。至于大姊姊……似乎只有稍微高兴,或许她早已放弃了吧。
「等收到更多详情后再向妳报告。放心吧,就算要我动用所有人脉,我也绝不会让喜一郎死掉的。」
「谢谢你,雅臣大哥。」
「谢谢!」
大姊姊和由纪同时对雅臣深深一鞠躬。对雅臣来说,喜一郎也是挚友的孩子,不忍心看着他死去吧。
「好了,先不谈这些沉重的事——该去我家了。」
雅臣把地图收起来,轻轻拍了下手。
「由纪今天也早点下班,先帮伊代小姐她们安顿下来。」
「好,好的!」
「今天长途跋涉也累了吧,早点休息。」
双叶和大姊姊感谢雅臣的心意后,一行人走出社长室。
大家边聊着晚餐边走下楼,这时,双叶眼角突然瞄到几个小孩子跑过去。
她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确实不只一个人。
「雅臣大哥,那些小孩子是做什么的?」 、
「哦哦,他们啊。」
一群孩子穿着谈不上整齐,在大楼里跑来跑去、大声喧哗,看得出来连公司员工都对他们敬而远之。
「这些孩子都是空袭时家被烧毁,或是父母伤亡,身分不明。妳刚看到外头的布告栏吗?」
「哦哦——那个啊——」
「在父母或亲戚来带他们回家之前,就留在这里。这算是我自作主张的决定。」
「太了不起了。」
感觉跟孤儿院差不多吧。不过这应该需要一大笔花费才是。就算雅臣是社长,把钱花在这种地方好像会惹员工生气耶——外行人双叶不禁这么想。
「没这回事,只是当作赎罪吧……」
双叶不懂雅臣这句话的意思。
正当她想问清楚,就听见刚才那群跑到旁边的孩子在大吵大闹。
「怎么搞的?」
双叶蹑着脚步走过去看看。
走廊尽头的房间,似乎是用会议室改造而成,整个房间只有在地板铺了地毯,还有几床棉被,陈设非常简单。
几个孩子在棉被上互殴。
「怎么样!知道了吧!这里我是队长!」
一个胖嘟嘟的臭小子,正挥拳揍一个小孩。
「奸痛!痛死啦!」
胖小子年纪跟双叶差不多,而被打的一方怎么看都只像刚进小学的年龄。两者力气差异一目了然。
双叶看到这一面倒的战况便问道:
「我可以动手吗?」
「请——便——」
大姊姊笑着点头。
双叶两手卷起衣袖,忽然想到一事。
「这下子刚好,雅臣大哥,我也不好意思白吃白暍,就帮你照顾这群小鬼吧。」
「这太好了,拜托妳啰。」
「没问题!」
双叶快步走进房间,心里高兴极了。倒不是终于逮到机会打架,而是在这个时代也找到自己能做的事。
在双叶和孤儿一场场单挑的同时,石像在走廊上望着窗外,思索着刚才在社长室里的对话。
——喜一郎真的平安无事吗?
对石像来说,会思考这种事,本身就是一种奇特现象。无论是焦躁难耐还是不祥预感,这些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对石像来说,都是扭曲的思考。
「怎么样啊!」
在棉被铺成的擂台上,双叶以一招当年还无人知晓的格斗绝招胜出,当场引起一阵欢呼。肥胖的臭小子被体重只有他一半的女生整个人甩出去,就像动作片一样令人大呼过瘾。
「你说啊!谁是队长!?」
「好……好啦!队长给妳当总行了吧!」
「嗯?你说什么?」
双叶看着双腿被制伏后一脸痛苦的臭小子,又加把劲勒紧他的腿。那小子痛得尖叫,引得其它孩子跟着闹哄哄。
「请、请妳来当队长!」
「很——好,回答得很不错。不准再欺负弱小啦!」
「是、是的,队长!」
双叶总算释放那个臭小子。
「哇!队长!」
「新队长耶!」
「队长——!」
孩子们一下子全涌上来围着双叶,开始口口声声喊着「队长」。
「队长——!」
石像边听着这些孩子们的声音,眼前的景象突然剧烈晃动。
『唔……?』
耳里听到的声响像是透过扩音器传来,石像宛如被一只五彩缤纷的袋子罩住似地顿时陷入一种莫名的感觉,几乎要喘不过气。
孩子们的声音渐渐失去意义,明明没有超过音域的范围,脑髓却能感受到一股被剧烈翻搅的疼痛。
「这、这是……!』
就在他几乎失去意识的一瞬间——
——队长!
——队长,您在哪里!?
——高原!你自己一个人快逃吧!
——伍长大人!那边有危险——
——可恶!臭英美鬼子!
——有谁快丢手榴弹啊!哇啊啊啊啊啊!
——快逃啊,高原!
——我办不到!我不能丢下大伙自己逃生!
——你这个笨蛋!
——快回到船上告诉大家状况!
——快跑,高原!
——快跑啊,逃得越快越好!
——快跑!
——快逃啊!
『喜一郎!』
在一声尖叫之下,当场所有人都看着石像。
石像就像看到异常惊恐的画面一样,不停颤抖。
「怎么了,加古鲁?」
双叶把手放在石像头上,石像却「咚」一声滚到地板上。
「喂!」
『在下……看到了……喜一郎……!』
众人听到石像痛苦低吟后,立刻围上来。
『为何……为何在下会见到喜一郎的身影呢……?』
「欸,振作点!阿喜哥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在下什么都不知道!』
双叶看着大姊姊,但她似乎也不了解原因。对两人来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事,因为加古鲁从来没出现过慌乱失措的状况。
『喜一郎……喜一郎的部队遭受敌军攻击……』
石像恐惧的模样像是亲身经历。
难道是感染到喜一郎的恐惧吗?
「雅臣大哥……」
「嗯。虽然原因不明……但妳认为这尊石像会说谎吗?」
「不会。他不会说谎的……这就表示……」
喜一郎已经——
「阿喜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啊!」
由纪苦苦哀求石像,但石像只是不断低吟着喜一郎的名字,无法从他口中得到具体的答案。
「阿喜……」
由纪眼中流下泪水。
双叶面对情绪崩溃、当场哭倒的由纪,拚命地安慰着。
『为何……为何在下会听到喜一郎的声音……』
「欸,你说清楚点啊!」
双叶一面搂着由纪的肩膀,一面高声大喊。
「阿喜哥还活着吗!?」
『还……活着吧,否则在下也不会听见他的声音。』
「连结在一起了啊——」
「连结在一起?」
对于双叶的疑问,大姊姊没回答。
「开发——看来只得加快脚步了。」
雅臣轻声喃喃。
「……其实你早就进行开发了吧。」
大姊姊语气听来似乎对雅臣有些鄙视。
然而,雅臣听了没说什么,依旧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一下子听不懂,到底是怎么搞的啦!」
双叶紧盯着石像的双眼。
「不过,一日一有状况,你要负责守护大家!知道吗!」
『这是……命令吗?』
「搞什么啊!」
听着石像发出痛苦的声音,双叶狠狠打了他一下。
「这点小事用你自己的脑子判断啊!」
石像沉痛地呻吟了一会儿,最后看着双叶的眼睛坚定地回答。
『……遵命。由在下来守护。』
这声音跟熟悉的加古鲁口气十分类似。
御色町
『……请您回答。小生从前真的是杀人武器吗?』
坐在记忆挖掘卧铺上的凯鲁普质问的对象是东宫天祢,而东宫正在柜台里整理一些资料。
和己夹在两人中间,处境相当尴尬。
「凯鲁普,你先冷静下来,好吗?」
『主人,请您回答!』
「嗯,没错。」
东宫的回答简单明了。
「你的前身的确是为了杀人,由我祖父——东宫雅臣所制造出的武器。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与你无关吧。」
『当然有关系。光是想到自己体内具备杀人的功能,就感到毛骨悚然。』
「咦?没这回事啊。」
东宫大吃一惊。
看来他是认真的。
「那只是当年为了想在战争中致胜所制造的兵器啊,在现代而言规模过大、一点用处都没有,所以凯鲁普身上的武装已经全部更改过了啊。」
『……真的,是这样吗?』
凯鲁普的情绪显得很沮丧。
和己也似乎松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问题不在于身上是否有武器吧,就算是凯鲁普现在的武装,借着不同使用方法也足以杀人了。」
说得也是。加古鲁也常用光线破坏墙壁。
如果换成射在人身上——不对,已经有人被射中过。如果被射中的不是高原喜一郎,会有什么后果?
「真正的武器在这里。」
东宫指着自己的脑袋。
「扣下扳机的是自己的意志,凯鲁普不会做出这种事吧?」
『当然——』
和己听着凯鲁普吞吞吐吐的口气,感到有些纳闷。
依照凯鲁普的个性,回答时应该更理直气壮才对啊。他跟加古鲁一样,这两尊石像都对能够守护他人感到自豪。
「凯鲁普。」
东宫从资料里抽出一张纸,放在柜台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主人……』
「你想要得到那武器的力量吧?」
「咦?」
东宫看着惊讶的和己,并用手指把那张纸推到他面前。
和己看看那张纸,好像是份说明书。
上面画的是——
「这是凯鲁普的设计图吗?」
图面上有只四足动物,黑白线条看不出实际的颜色,不过,身上有着和凯鲁普类似的光泽,和凯鲁普不同的是,图面上的动物没有气派的鬃毛,却在身体周围覆着巨大的圆轮。
「这是多明尼,也就是凯鲁普的前身。」
「这就是……喜一郎说的多明尼……」
虽然有点像凯鲁普,但两者全然不同。
是因为外型少了点圆滑,还是没有鬃毛呢?应该说丝毫不具任何温柔形象。
看来真的是件兵器。
「这是件百分之百、名副其实的杀人兵器。凯鲁普——即使如此,你还想拥有这种力量吗?」
东宫语带责备问道。
凯鲁普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
『……是的。』
他的声音微微哽咽。
很难想象平常自视甚高的凯鲁普,语气会出现一股悲壮。
『若非如此……将无法守护御色町……!』
昭 和
那尊石像被安置在东宫电机地下室的实验场。
这个除了社长东宫雅臣之外禁止一切人员进入的房间,大得像是学校体育馆.在这个宽敞的空间里,地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文字。
看来跟魔法阵不同,排列成正方形的这些文字,倒比较像经文。
位居正方形中央的就是一尊石像。
整个空间只靠角落一台机器放出昏暗的绿色灯光,反射出光滑细致的光泽。
这尊石像看起来像是手持圆轮的猎豹,在一分钟前未经主人的许可下自行启动了。
因为他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
『……那就是……』
他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历经一天天从早到晚的实验——仅是一次次让电流通过身体的单调实验、接受一道道光线射击的倦怠实验,及遭到无数炮弹洗礼的无聊实验。
主人老是说这一切意义重大,实际上真正必要的并非为了收集数据的实验,而应该测试些更重要的事才对吧。
不过——所有付出得到回报的时刻终于来临。
『……守门型……自动……石像……』
如果是人,这时会有什么反应呢?
主人每次遇到开心事就放声大笑,但这太不符合石像的形象。
『呵呵呵呵……』
话虽如此,他还是自然而然地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这下子石像了解开心时不自主地发笑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生……发挥本领的时候终于来临……』
主人从一开始就不断告知自己被制造的目的。
虽说这是他的使命,但却始终没等到主人下令。
主人说,这是最后一次实验。
这也表示,完成之后主人将交付任务——守护这个国家不受敌国侵略。
『守门型自动石像……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真令人期待。
据说是主人盟友所制作出的最强石像。
对方会使出什么样的攻击呢?会如何打倒敌人呢?
或许对方拥有超越自己的实力,相反的也有可能会被打倒。
然而,他还是得打败对方才行。
『否则……就无法守护这个国家……!』
四十五式帝国防卫用自动石像——多明尼的双眼,闪烁起绿色光芒。
幕间
当军靴每踏在地上一次,全身就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冲击,彷佛双腿还长着另一颗心脏一般.这明显是受到枪伤后流血的现象。军裤已经被染得一片鲜红,还因吸附大量血液而变得沉重。
高原喜一郎到了此刻,才总算深切感受到战争的痛苦。
听他人叙述和亲自体验,两者天差地远。除非真正遭过枪击,否则无法体会这样的疼痛。
他转过头,看到一座小山。是活火山吗?只见山顶不断冒出像是蒸气的烟雾,还好有那阵烟,才能清楚掌握此刻所在位置。
四周全是草丛,不论往左或往右望,都看得见海洋,现在应该身在高处吧。前面好像有个小村落,不知道是日军还美军的营地,喜一郎朝那里一步步前进。
这种时候却吹过一阵怡人的微风.如果不是为了战争而来到这里该有多好呢。
远处传来爆破和枪声,还有不绝于耳的惨叫声。有英文也有日文。
喜一郎被这一切抛下,只剩下一个人。
「呜……」
脚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费尽全力才强忍住不喊出声。
喜一郎拄着三八式步枪当作拐杖,往那座山的反方向走去。
原来应该只是单纯的补给作战,预定把物资交给在这里的作战部队之后,就能马上回到日本本岛。然而,一切就在补给船队被美军发现之后变了调。
当漂流到这个岛时,已经顾不得补给作业了。喜一郎的部队被卷入激战区,立刻遭到敌军炮火猛烈攻击,或许一开始漂流上岸的地点就不对吧。
能逃离现场的只有喜一郎一个人,是其它队员倾力帮助他的。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喜一郎想都不敢想。
遇到这种状况,怎么可以举双手投降呢?当然要立刻举枪啊!没枪就举剑,没剑就伸出双拳抗敌。最初在训练所就是这么教的。
「哇!」
他被自己的衣服绊了一大跤。
原本这身制服就不合自己的尺寸。当初拿到这套最大尺寸的军装时,忍不住向长官询问,没想到反而被狠狠地骂了一顿。「想办法让你的身体配合衣服尺寸!」简直太没道理了。这么大一套军装,该怎么配合呢?
一跌倒之后就再也动不了。
接着,一阵强烈的睡意来袭。因为失血过多吧。
「可恶……」
本能告诉他,一睡着就会死。
然而,就算没真正睡着,只要躺在这里还是会被敌军发现攻击,结果都是一样。
一瞬间,他的脑中浮现由纪的脸。
喜一郎想起她故做开朗的表情,不禁流下泪水。
「难道我就要死在这种地方吗……」
他不是为了没能遵守约定,也不是为了没能守护日本,他难过的不是这些了不起的原因。他只是想到无法再见到心爱的女孩,忍不住悲从中来。
「好想……好想再见到由纪……」
这一刻,喜一郎再也不顾一切,让心中最深处的真情完全流露。
冷风不但吹凉了喜一郎身上的汗水,也夺走他的体温。
喜一郎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
「……嗯?」
一阵香甜的气味随风而来。
「这是……咖啡?」
附近有人吗?不过,这种地方居然有咖啡的香味?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用步枪当作拐杖,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
有座帐篷。
前面出现一座不是日军使用的帐篷。
「什、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在刚才倒下之前明明没有啊。不过,现在在喜一郎面前的确有座帐篷。他以为这是自己在临死前出现的幻觉,但并非如此。他伸手一摸,确实感受到物体的存在。
喜一郎爬进帐篷中。
果然不出他所料,帐篷中有人。
正喝着咖啡的是位外国人,他身上穿着空军飞行部队的制服。不知道是不是一直住在这里,脸上都长出胡子了。
男子看了喜一郎一眼。
「……真令人意外,你是日本人?」
一开口竟然是流利的日文。
喜一郎愣了几秒钟,忽然想起自己该做的事。
「你、你是敌国的人!」
喜一郎连忙举起步枪。不过,男子没有任何抵抗,只是轻轻耸了下肩。这态度似乎像在嘲弄喜一郎。
「的确,对你而言,我是敌国的人,但不见得是敌人吧?」
「敌国的人又是军人,怎么说都是敌人啊!」
「……原来如此,你说得也没错。观察力真是敏锐。」
眼见男子由衷佩服的模样,让喜一郎怒火中烧。
「不过,如果不打算攻击的话还是省省吧,只会消耗体力哦。」
「……可恶!」
事实上,喜一郎连扣板机的力气都没有。
步枪瞬间脱手掉到地上。此刻他也没有余力担心是否会因此跳弹,还好步枪就像木棒一样落在地上。
喜一郎似乎跟着步枪的节奏般随即也倒在地上,这下子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受了这种重伤还苦撑这么久。要来一杯吗?」
「太苦了……我讨厌咖啡……」
喜一郎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
男子又耸了耸肩,啜着自己的那杯咖啡。
「不过,你居然还能发现这里,我已经仔细布置到一般人看不到的程度耶……你是生长在魔女家族之类的吗?」
喜一郎根本不想回答,事实上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喜一郎忍不住咒骂着自己的命运,难道真要死在这种怪人面前吗?
「由纪……妈妈……」
临死之前,喜一郎从衣服中取出妈妈交给他的护身符。
出云大社的护身符,外型异常的大。
「哈哈,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男子看到护身符,顿时领悟似地拍了拍手。
「莫非你是炼金术师?」
这句话让喜一郎又醒了过来,他跳起来直盯着男子。
仔细看才发现,他的眼神温柔亲切,散发着仙人一般的安稳气息,彷佛就算发生什么事,他都不可能以枪口对着他人。相对地,用枪指着他的人下场应该会很凄惨。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家父和……家母都是。」
喜一郎坦白回答。
「原来如此。没想到日本也有炼金术师,这倒有趣。」
「你……到底是什么人?」
「正如所见,我是名军人,曾隶属法国侦查飞行队。」
「意思是,已经退伍了吗?」
「正确说来,应该是开溜了。」
「什么?」
「因为我对战争实在厌倦了,所以就开着我的爱机从地中海消失。之后就遍游世界,所以才会在这里。日本很不错呢,景色美不胜收!难怪美国会垂涎。」
「你是逃兵啊……」
「被说成这样我也无从辩解啦。」
喜一郎看着放声大笑的男子,想法也在一瞬间改变。
说不定,这名军人早就死了,他只是来迎接自己到另一个世界。他可能不只是外国、或是敌国的人,同时还是炼金术师父亲的朋友。
有这样一个人引领渡过奈何桥,黄泉路上也不无聊吧。
「对了,为什么你不用那个呢?」
「咦……?」
男子指着那个护身符。
护身符是出发入伍前妈妈给的,喜一郎完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嗯嗯,对哦。你的父母是炼金术师,但你却不是啊。」
「这个到底是……?」
喜一郎的意识逐渐模糊。
他躺在帐篷里,决定慢慢等死。
这时,男子突然说出件怪事。
「用这个可以起死回生哦。」
男子的提议只是想个让喜一郎感到安心的权宜之计吧。
为了将死的喜一郎而撒的谎。
「怎么样?如果是我就会拿来用哦。」
「……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当然也得付出代价。如果你是真心想活下去,我可以帮你使用……怎么样?你好好想想。『不想死』跟『想活下去』两者是不同的。」
连想都不用想,再也不管颜面自尊,喜一郎说出心底最深处的愿望。
「我想活下去……」
他声泪俱下。
「我想活下去,想见由纪……想帮妈妈照顾店……」
「我知道了。」
男子从喜一郎手上抢过护身符,然后用力握住。
一瞬间,护身符居然发出白光!
「这、这到底是……」
在喜一郎开口询问同时,体内感到一股热呼呼的暖意。
白光越来越强烈,照亮整个帐篷。
「说起来这也算是缘分吧。跨越结界这块石头、还有我跟你。这难得的缘分得好奸珍惜。」
男子将石头抵在喜一郎胸口。
「你、你要做什么!」
喜一郎自己都没发现,他已经有力气能大喊了。
「接下来我要在你身上种下一朵玫瑰花。」
「玫瑰花……?」
「是的。那是一朵美丽却带刺的玫瑰花,跟绽放在世上无数的玫瑰花一样。但是,一日一种在你身上,就成了『只属于你的玫瑰花』。这一点千万别忘记,要永远珍惜哦。」
体内突然有一股要被融化的感觉。
这时,喜一郎发现疲惫跟疼痛都不见了,接下来却连全身的感觉都渐渐失去。
「呜……呜呜……」
「马上就好了。」
「呜……你……你是……?」
「你问我?就像你刚才说的,我是名逃兵。如果要换个说法,就是名和『夜间飞行』同时消失,不存在于此的『魔法师』。也算是炼金术师之友啊。」
放在护身符里的「东西」,一下子钻进喜一郎体内。
此时此刻在此地的是喜一郎吗?或者是其它的「某种物质」?似乎记忆、意识和精神全都交
融在一起,形成另一种全新的组合。
「魔法……师……?」
「是的。如果把炼金术视为人类追求欲望的学问,那么魔法就是恶魔满足欲望的学问。两者都算是旁门左道,不更应该永远保持友好吗?」
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唯一懂的是,这个人跟爸爸是同类——一样是怪人。
「结束之后我就要离开。如果你能活着就后会有期啦。」
喜一郎的意识变得更加模糊。
但是,这次周围并不是濒死时的一片漆黑,而是一道道纯白光芒包覆着自己,似乎要把他带到其它地方。
这就是「魔法」吗?
比起从小看着父母研究的炼金术,两者之间乍看相似却完全不同。不过,此刻在喜一郎体内扩散的物质,带有一丝炼金术的感觉……有妈妈的味道。
「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最后,男子握着喜一郎的手。
一只驾驶飞机的粗糙大手。
「最珍贵的宝物,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男子最后说完这句话,高原喜一郎也同时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