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幕间(承上集)

  台版 转自 rose.chang@轻之国度

  她感觉自己隐约听见了小钢珠店的背景音乐。

  一转过头,就看到一群人围着随便放在路面的大铁桶旁。铁桶上摆了二口大型收音机,小钢珠店的音乐就是从那里流泄而出的。

  收音机的杂音很重,从远处听不太清楚。于是她走近收音机想要听个明白,却看到一群大人开心地高声欢呼。

  一群身穿卡其色服装——也就是「日式国民服」的男人显得异常开心。收音机在一片欢声当中,平淡地播放着混着杂音的话语。

  「太好啦!又获得胜利了!」

  「真不愧是我大日本舰队!接下来直接进攻敌国本土!」

  吉永双叶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她没听清楚收音机里的播报,但从这群男人兴奋的神情看来,大概日本军队又在哪个战场获胜了。不过,对出生于乎成(注:日本目前的年号)时代的双叶面言,这群人的行为跟看棒球比赛时的加油呐喊差不多。

  一阵微风吹得双叶的马尾巴晃啊晃地。

  一列路面轻轨电车正驶过和高速公路一样宽敞的道路。

  贯穿道路的轨道另一侧,建了许多低矮建筑物,再过去一点就能看到木造的车站建筑。每栋建筑物的墙壁都是淡淡的咖啡色,和灰蒙蒙的天空互相呼应,看起来令人感到无限寂寥。

  周围很安静,而且相当灰暗。

  刚才放声大喊的也只有那几名围在收音机旁的大人,其他人都保持沉默,低声交谈。

  就算天气晴朗,人们脸上还是罩着一层阴影。一想到战斗机小队随时可能会横越这片天空,教人怎么能放心。

  双叶的脑海中,浮现出几个星期前看到的景象。

  小镇被烧了个精光。双叶看着失去家园、痛失家人、泪流不止的人们,自己却一点忙都帮不上。此外,当时那股熊熊火焰的高温还停留在两颊。她至今仍无法忘怀那片火海红通通的颜色和炽热的温度。

  这种时候,总会出现挺身相助的使者。

  不论情况多险峻,都能救助所有人的扑克脸石像。

  「加古鲁……」

  双叶低声喃喃,却听不见任何回应。

  换做平常,他一定会立刻出现在左右,反问着『有什么事?』

  此刻,加古鲁的心被困在「这里」了。

  现在是昭和二十年(西元一九四五年)。

  正是日本处于太平洋战争的时刻。

  双叶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身在这个宛如地狱般的世界。

  「……我可不能什么都依赖加古鲁啊。」

  啪的一声,她拍拍自己的脸颊。

  没错!

  正因为这里有着每次总会对她伸出援手的加古鲁,双叶才会在这里。

  现在,得换双叶来帮助加古鲁了。

  「队长!」

  一大群孩子从大街对面跑过来,扬起漫天尘土。每个人身上都脏脏的,连大人们看到都吓了一跳,纷纷退到路边。

  「嘿,是你们啊!」

  孩子们围着双叶,等候今天的指令。

  这些孩子不知不觉地跟双叶完全混熟,他们都是因为战争失去父母和家庭的孤儿。双叶基于适才适用的道理,自告奋勇地照顾这些孩子们。

  双叶也渐渐地在这个世界找到了自己应该守护的事物。

  「仔细想想,这也是天经地义的嘛。」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守护的宝贝啊。

  加古鲁守护着双叶一家人:而双叶守护着这一群小孩子。

  即使是战争,也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才产生的吧?

  「队长?」

  「哦,哦!」

  双叶在孩子们的注视下回过神来。

  「那么,今天要干嘛呢?」

  最近双叶乐开始教导这些孩子们一些现代的玩意儿。

  她的脑袋里还有好多不用道具也能玩得尽兴的游戏,况且,这里能玩的地方太多了。就算部分游戏多少有些危险,反正这里也不会出现爱抱怨的家长会委员。

  「双叶,大伙儿——!吃饭罗——!」

  招呼声从上方传来。

  一抬头,就看到从大楼窗户探出头的由纪。

  由纪是在这家公司工作的姊姊。如果要细究她跟双叶之间的关系,应该说她是兔转舍大姊姊儿子的女朋友——说明起来得绕上一大圈。简单地用「住在附近的姊姊」也能说得通啦。

  王于说到那位兔转舍的大姊姊到底在做什么,她似乎正和这栋大楼的主人东宫雅臣共同进行某项研究。双叶心想,既然他们俩都是链金术师,应该很谈得来吧?

  既非链金术师也没其他专长的双叶和由纪,只能尽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由纪原先在雅臣身边做些类似秘书的工作,不过在雅臣的命令下,现在她和双叶一起照顾那些孩子。

  「太好了!有饭吃罗——!」

  「吃饭吃饭——!」

  听到「吃饭」两字,就算身为孩子王的双叶也敌不过煮饭给大家吃的人,所有孩子纷纷争先恐后冲进大楼里。

  「由纪姊姊——有阿喜哥的消息吗?」

  双叶一问,由纪又是一脸落寞地摇摇头。

  由纪的小情人自从到某座小岛进行补给作业后就下落不明。

  那名青年也是兔转舍大姊姊的儿子,现在他到底身在何处,面对着什么样的状况呢?

  「如果是加古鲁,说不定能找到他……」

  双叶心想: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她忍不住面露苦笑。

  一阵冷风吹拂而过。

  在现实世界中已经入秋,但这个世界还是初春。

  然而双叶觉得风之所以那么冷,应该不只是因为季节的关系吧?

  倒在壕沟里的男子,是个年纪还很轻的少年兵。

  「喂!站起来!」

  有个人勉强扶起少年兵的上半身,让他的背靠在成堆的沙包上。他的脚受了枪伤,从动脉冒出泊泊鲜血。

  「可恶!」

  这个人拿出携带的绷带,正想为少年兵止血时——

  「喂!那小子已经没救了!你快自己设法应战!」

  在少年兵旁边,也就是这个小队的队长咆哮着。

  「没救了——?」

  「对啦!反正我们整支小队都会被歼灭!」

  「没这回事!」

  就在回答的瞬间,这个人的胸口冷不防地被一把揪住。

  「你这小子居然敢顶嘴!报上名来,你是哪支小队的……」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向这位队长做自我介绍。其实他本来就不隶属这支小队,只是在战场上徘徊时偶然发现这支小队正在奋战才顺势加入。

  「我是——高原喜一郎二等兵,隶属石川小队!」

  这个人——喜一郎看着队长的双眼,坦然地回答。

  结果,队长感兴趣的不是喜一郎本人,反而是小队名称。

  「石川?是来进行补给作业的石川吗?」

  「你们认识吗?」

  「我们以前在同一支部队。不过,石川大哥应该在五年前就一个人先退伍了啊.」

  「队长说他是又被召集的。」

  「这样啊……那石川大哥人呢?」

  喜一郎摇摇头。

  「可恶!」

  队长一拳槌在沙包上。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快卧倒!」

  喜一郎连忙听从不知由谁发出的命令,掩护着少年兵,只见沙包立刻爆开。从壕沟往外看,美军军队人人拿着手枪赶尽杀绝似地攻击,尤其在这座地势起伏多的小岛,敌军位居高处,明显对己方不利。

  整个人接近趴倒才好不容易躲过弹雨。但这么一来,己方就无法展开攻击,如果敌军接近再像刚才一样丢掷手榴弹,肯定会全军覆没。

  四周都是山路,根本无处可逃。只要一转身背向敌人就会遭到枪击。

  「那些臭美军——!」

  目前己方存活的只有队长、少年兵、喜一郎自己,还有其他两人。

  但少年兵的性命就像风中残烛,随时都将燃烧殆尽。

  刚才包扎的纯白绷带已经被染得一片鲜红,再这样下去,眼看他就要因失血过多而死——

  「你叫高原对吧?」

  「是的。」

  「你也看到了,这小子已经没救了。我们自己几个想办法——」

  「队长大人,不会的,请交给我处理。」

  喜一郎在队长说完之前,就用牙齿咬破自己指头,鲜血一下子从食指指尖滴落。

  「你快舔。」

  喜一郎用手指按着少年兵干涩的嘴唇。

  「喂、喂、你这是……」

  队长和其他士兵都对于喜一郎的举动感到非常不可思议。然而,下一刻每个人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少年兵的嘴唇恢复润泽,之前呈现苍白的脸颊出现血色,脚上的伤口也瞬间止了血。

  「这、这是……」

  感到最意外的还是少年兵自己吧?

  「我觉得,身体渐渐暖了起来!」

  「喂!高原什么的!你刚才做了什么!?」

  「这只是奶奶教我的小魔法而已。」

  喜一郎笑着撒谎。

  他的笑容似乎感染了整支部队,其他士兵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好了,我们准备突破重围吧!」

  队长心情大好,把三八式步枪当作拐杖撑着身子站起来。

  「不行啊,队长大人!」

  喜一郎出言阻止。

  「你说什么?」

  「就算迎击,敌军的后援部队也会立刻抵达!现在应该先行撤退,向总部请求支援吧!」

  「笨蛋!」

  就算喜一郎是少年兵的救命恩人,依旧被队长的铁拳痛殴。

  「就这样夹着尾巴逃跑,岂不是神国日本子民的耻辱吗!就算会被杀,我们也要抓一、两个敌人来垫背……!」

  「到底谁才是笨蛋!」

  喜一郎一出手,就把队长整个人推得往后飞。

  跌倒在地的队长站起身来想朝着喜一郎挥拳,但还来不及出手,喜一郎就被敌军击中,而整个人飞了出去!

  「高原!」

  队长赶紧跑到他身边,但喜一郎立刻又站了起来。子弹的确命中了喜一郎的腹部,黑红色的鲜血弄脏了军装,还飘散淡淡的铁锈气味。

  「请队长……快逃。逃到安全地方请求支援……」

  喜一郎站在沙包上。

  他就像个枪靶似地,身上连续又中了好几枪。

  「呜、呜……」

  他那副强悍的模样,让少年兵看了吓到全身无力。

  「快逃!这里交给我断后……!」

  肩头被打中、腿部吃了几弹,就连头上也挨枪,喜一郎还是继续高喊着。不只让少年兵受到惊吓,飞溅的鲜血及贯穿身体后四散的弹头,让整组小队都怕得发抖。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废话!快逃啊!」

  队长见状便不再坚持,举起颤抖的手向小队队员下达指示。

  「快、快撤退……到总部。」

  「遵命……!」

  喜一郎一面看着小队队员蹲低身子进行撤退,一面以染成一片鲜红的手拿出手枪。这等恐怖的模样似乎连敌军也看见了,他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阵惊恐的声音。

  「我……是谁呢?」

  喜一郎举起手枪。

  他得多争取一点时间,让小队安然撤离才行。

  只要敌人的数量减少,小队的危机也会随之降低。

  究竟自己能杀掉几个人呢?

  「我是谁呢?我……我到底变成什么了……」

  身上被击中的伤倾刻间都痊愈了。

  之前类似脑髓翻腾的剧痛,现在也完全消退。

  他按着胸口,里面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其他物体。

  「由纪……妈妈……!!」

  代替鲜血流出的,是一道清泪。

  一九四五年,高原喜一郎的人生在某座小岛上划下句点。

  同一时间,一名    自此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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