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四章 制铁街的菲利希亚

  十六时——

  太阳已经倾斜,靠近了山脊。虽然天空还很明亮,但是城市的周围已经笼罩在了山的阴影之下,变得昏暗了。

  从数日之前水就开始减少了——有人这么说到。

  成为俘虏的市民们都被强迫生活在非常恶劣的环境下。大部分的人可管不上水路里面有多少水。就连明天自己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确定。

  【真的啊!水啊!消失了!】

  藏在建筑物的第二层,从窗口向外窥视情况的人——

  光头,戴着眼带,脸上还有刀伤,一副让人觉得他只会强盗头子的魁梧的男人在大喊道。

  他就是制铁协会的会长。

  他是统合被俘虏的市民们的人。

  瓦雷斯在他的旁边点了点头。

  【我说过了吧,这个作战计划是由总督艾连.杜.莱托内尤总督直接下令的,由军师雷吉斯.杜.欧里克所策划出来的。在帝国军中没有比这个更加正确的作战了】

  【唔哦哦哦——!!士兵先生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啊!喂,大家!快走!快走!】

  会长飞快地下达指示。

  对自己跑步速度有自信的人们,从建筑物中飞奔而出。

  也有因为把跑得慢的人放在前面的话就会拉慢队伍整体速度的原因,但这些人同样也是斥候。

  譬如说,如果这个作战被敌军注意到了的话,那么在水路的出口将很有可能会被无数的步枪所狙击。

  ——没有被注意到吧?

  只有这件事,就连瓦雷斯自己都无法确信。

  如果只是跑步速度的话,他自然是有自信的。但是,为了更加重要的任务,他和会长一起保护着要逃跑的人们。

  大家都在祈祷着。

  ——请千万不要被敌军注意到。

  枪声!

  城墙上亮起了开枪的火花。在暮色之中,夺取生命的红色光芒散播开来。

  【不行吗?!】

  发出悲鸣声的人是菲儿。

  但是,会长否定道。

  【不是!那只是一直看守水路的哨兵而已!一枪两抢而已哪有这么容易打中!大家,现在只有一搏了!快走!快逃!快逃!能逃就逃!快走!快走!跑啊!】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伴随着雄叫声,许多市民从建筑的阴影之中一齐飞奔了出来。

  首先是只有男人的一群人。

  跑的很快。

  接下来的,是女人,还有带着女人的男人们。

  最后的是带着小孩子的,还有无论如何也要背上行李的人们。

  其实真的很想把这个顺序倒过来的,但那样的话恐怕就只会被全灭了。

  而且,这可是攸关性命的——也确实存在着即使要推到走在前方较慢的人也想要快点逃命的家伙。

  比起被海布里塔尼亚军的哨兵所射杀的人数,那些因为跌倒而被后续者踩踏而死的人数更是压倒性的多。

  就算水路已经没有水了,但是仍然有许多淤泥,非常容易滑倒。

  因此滑倒的人不计其数。

  即使如此,数倍人数于死者的俘虏们从变成了干沟的水路中向城外逃去了。

  在一个面向含有水路的道路的建筑物的二层——

  制铁协会的会长背起了行李。

  【我差不多也该走了】

  【……虽然还没有结束,但看起来正渐渐接近成功。能够救出大多数的俘虏,都是多亏了您的帮助。感谢您的合作】

  【别说这种话。如果不是士兵先生把这个情报传递过来的话,或许我们根本就注意不到水路干枯了哪?或者说,即使注意到了也只会面面相觑而已吧】

  【我只是完成了任务而已】

  【所以说,大家都很感谢你哪。呐,那真的好吗?】

  【这也是任务之一】

  【是吗。那就千万别死了啊,士兵先生!】

  【……当然。感谢你借给我这把好枪。】

  瓦雷斯的手上,拿着一把全身漆黑的枪。只有枪尖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这是由新钢铁制造的枪。

  【哈,事先把它藏了起来果然是有价值的哈】

  会长笑了笑。虽然这看起来只会像是成功猎取了猎物的强盗头子的笑容。

  他跑下了楼梯。

  和等待的部下们一起离开了建筑物。

  扯了扯瓦雷斯袖子的人,是菲儿。

  【还不走吗?】

  【你才是,应该快点走啊。和女人还有小孩子们一起走就好了啊】

  【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下来吧。我答应了要帮助你的哦?】

  【笨蛋啊……作战已经……】

  【还没有结束,刚才你是这么说的哦】

  呵呵,菲儿笑了起来。虽然她还只是一个孩子但是却能感到不可思议的美丽。这似乎曾经在哪里见到过的令人怀念的笑容。

  不可思议的,瓦雷斯并没有强硬让她离开的想法。

  不如说,让她一直待在身边更令人安心。

  【……真是让人没办法的家伙。你要把自己能够生存下去这件事摆在最优先考虑的位置啊。现在尽量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嗯!】

  马蹄声在大道上响彻着,接近了。

  跟预想的一样——发现俘虏逃跑之后,配置在制铁街中的骑兵们赶过来了。

  虽然人数并不是很多,但是如果让他们追上俘虏的话,会有很多人被杀死吧。

  ——不可以置之不理!

  追赶过来的骑兵,一共有八个。

  决定先把走在最后面的那个家伙解决掉。

  【菲儿,闭上眼睛和嘴巴。不要动。】

  【诶?】

  瓦雷斯用左臂抱起她的腰。

  然后,踏上了二层的窗口。

  【走了哦!】

  【~~~~~~~~~~~~~~~~~~~~~~?!】

  她双手按住自己的嘴巴,忍耐住不发出悲鸣。

  瓦雷斯从建筑物的窗口上跳出去。

  【嘿!!】

  在空中扭转身子,将长达四十二Pa(321cm)的马上枪刺了出去。

  虽然周围一片昏暗,但是准确的刺穿了骑兵的喉咙。将对手挑落马下。然后,切上了空缺的马背上。

  马嘶叫起来,要倒下了!

  想方设法扭转上身,保持住了平衡。

  【稳住!稳住!】

  【啊哇哇……】

  【菲儿,抓住鬃毛!】

  瓦雷斯右手持枪,将左手抱着的菲儿放在马背上——让她在自己的前面坐着。抱紧了马头。

  终于空出来的左手,抓住了缰绳。将摇摇晃晃要跌倒的马的平衡取了回来。

  【——好!】

  一夹马腹。因为和前面那些追逐的骑兵们相比距离已经落后很多了,所以不得不快点追上。

  虽然这骑兵是走在最后面的,但是士兵姑且不说这马倒是不赖。

  瓦雷斯也非常擅长马术。

  ——本来,在帝国第一军中,就不可能存在会比海布里塔尼亚王国军的骑兵要弱的家伙!

  因为感觉到了骑士技术的良好吧,马飞奔了起来。

  【好孩子!】

  追上了。

  这正是海布里塔尼亚的骑兵们使用楼梯慎重的走下水路的时候。

  一个骑兵回头看了。

  【喂,终于赶来了吗!太慢——】

  发出最后的【了!】的东西,是飞出去的头颅。

  瓦雷斯骑着马向水路飞奔而下。

  人马一体的话,会努力着地在淤泥的底部,从而不会让姿态崩溃。

  回旋长枪。

  这可是制铁协会的会长堵上性命才藏住的东西。只不过是触碰到而已敌兵的脑袋就搬家了。

  虽然瓦雷斯曾经用过许多兵器,然而手上能够拿着此等利刃却是第一次。虽然不是适当的场合,但是仍然感动不已。

  追杀俘虏的骑兵们,似乎没想到自己也是被追杀的存在。

  只是一瞬间就有三骑毙命了。

  但是看起来那四个先行的骑兵已经进入到了水路的深处。

  【没事吧,菲儿?!】

  【不要在意我!干掉他们!】

  【好!】

  瓦雷斯疾驰马匹。

  俘虏们在淤泥中逃命着。

  曾经是河川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水了。

  ——简直就像是,魔法一样。

  就连被吩咐过详细作战计划的瓦雷斯,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海布里塔尼亚的士兵从制铁街的城墙上用步枪射击着。

  虽然士兵不多,但是把枪口对准逃跑市民的密集人群的部分的话,总会射中人的。

  而且,市民们也在被骑兵追赶着,不断的有人被长枪杀死。

  【哦呀呀呀呀!加尼亚猪们!只会逃跑吗!】

  【啊!】

  【呃哈!】

  这是背着行李,抱着小孩的市民们。他们无法对付骑兵的长枪。

  骑兵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们的背后,这个战场上最危险的存在正在逼近。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

  战斗只在一瞬之间。

  部队,这已经不能叫做战斗了。只在一个呼吸之间,这些追杀市民的三个骑兵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呃——?!】

  剩下的一个骑兵,从河川底部登上斜面逃跑了。

  ——现在应该以守护市民作为最优先吗。

  【嗯?!】

  瓦雷斯听到了马蹄的响声。

  许多骑兵冲下到没有水的河川来。

  不禁咂舌了。

  【兰戈巴鲁特兵吗!】

  架好长枪。

  出现的骑兵——达到了二十骑。那么总共的人数是有这个的五倍吗。

  大概有一百骑兵,逼迫向了逃难的市民们。

  而现在,在这个地方拥有战斗力的人,只有瓦雷斯而已。

  ——这不是能够战胜的数量了。

  但他已有觉悟。

  在这五天的时间,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紧张感。而现在,这根弦,突然断掉了。

  【……到此为止了吗……作为死去的场所倒也不坏】

  【什么,放弃了吗!瓦雷斯,一定要活下去啊!】

  【菲儿?!确实,把你卷进来了真是抱歉……】

  【我们约定好了的吧!你要保护我,把那些家伙统统干掉!你要保护我的!那种,那种……连瓦雷斯也死了的话我不要!】

  难道说,是预想到了这个状况,这个孩子才跟过来的吗?想着我会成为保护市民的盾牌吗?为了防止我自己抛弃自己吗?

  一般来想的话,为了活下去就只能逃跑了。现在就是这样的状况。

  丢下沉重的马枪,然后跑过市民们,自己二人应该就会得救了吧。

  ——但是,这样愚蠢的想法应该也不是菲儿所期望的。

  瓦雷斯握紧了长枪。

  【对不起。和我一起做这些……当然,我一定会保护你的。然后,我也会活下去。毕竟,还没有把敌人全部歼灭哪。】

  【嗯!那,那个……瓦雷斯】

  【还有什么事吗?】

  【加,加油哦!】

  【……当然了!】

  冲锋过来的骑兵有一百人以上——

  瓦雷斯驱驰马匹。

  架好长枪。

  【我是贝鲁加尼亚帝国第一军的江.尤里斯.杜.瓦雷斯三等武官!你们休想通过这里!】

  应该打倒了十个骑兵了吧。

  侧肋被刺了一枪,脑袋被击了一下,意识稍微模糊了。

  有数次想过要放弃了。

  但是,只要菲儿的身姿映照在了视野之中,内心就涌出了连自己要搞不明白的情感,身体就擅自战斗起来。

  【咕哦哦哦哦哦哦哦————!!】

  又刺死了一个骑兵。

  响起了怒骂声。

  【诶啊啊!对手只不过是一个骑兵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包围他!从四方突刺!】

  【利克斯大人,危险啊!请退后一些!】

  这是身着黄色全身铠甲的骑士。

  ——骑士团长吗?打倒那家伙!

  失去了指挥官的部队,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撤退。虽然这也跟副官的器量有关……

  拜托已经筋疲力尽的马匹,再一次驱驰而上。

  然后,触碰到了那位抱紧着马头的女孩子的小小的后背。

  【……哈……哈……菲儿……还活着吗?再稍微……忍耐一下】

  没有回答。

  因为太过临近激烈的战斗,而断气了吗?

  虽然这么感到不安,但是瓦雷斯的手上感觉到了她的体温。

  ——还活着。

  保护这个女孩子完好无损,就是自己现在存在的理由。瓦雷斯这么想着。

  一直以来,自己只有不断的任务。而现在,自己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高扬感。

  【冲啊!!】

  瓦雷斯一夹马腹。

  向那个叫做利克斯的男人,突击而去。

  对手扯笑了一下。

  【呵呵呵……没有比看穿位于穷途末路对手的行动更加容易的事情了哪】

  【什么?!】

  【被逼到绝境的时候,看到了敌人的指挥官的话,就会向那边突击过去了吧。没有别的选择了吧!】

  中计了吗。

  已经摆好架势的骑兵,刺出了长枪。而且瞄准的是自己的马。

  这是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马。

  但是,这是在瓦雷斯驾驭过的马匹之中,战斗的最勇敢的马。

  它发出悲鸣,口吐白沫倒了下来。它的身体被三把长枪刺中了。

  瓦雷斯被抛向了地面。

  泥土飞溅。

  虽然能够把枪立起来,但是腿和腰只是颤动一下就已经是极限了。

  【菲儿,没事吗?!】

  【唔唔唔……嗯……呐……】

  【?!】

  她按住自己纤细的腹部倒在了泥土中。

  红色的。

  鲜红的血液。

  菲儿的鲜红的血液……

  把她腹部的衣服都侵透了。

  枪吗?火枪吗?什么时候受伤的?!居然没有注意到!

  在战斗中,出现了好几次意识模糊的状况。而在那个时候,连保护她都没能做到吗?!

  【……那个……呢……拜托……瓦雷斯……请不要死……】

  【你说,什么啊。那种……那种事……菲儿,不行!不要死!我不允许!别死啊!】

  视野已经模糊了。

  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眼泪滚落了下来。

  瓦雷斯曾经想过。无数次的想过。“自己死去的那瞬间”是什么样子的。

  被箭射中了?还是在战斗的时候迟钝了?虽然在战场上病死也挺讨厌的,但这也是常有的事。

  然而,从没想过。

  怀中抱着浑身是血的女孩子,尽管敌人就在面前自己却在放声大哭。这就是人生最后的时刻了吗。

  【菲儿!别死啊!别死啊!请……不要死啊……拜托啊……】

  为什么,这个女孩子的存在对于自己来说是这么的重要呢。无法明白。

  连瓦雷斯自己都无法说清楚。

  只是感情一旦溢出就无法停止。想到菲儿即将死去,瓦雷斯已经连枪都无法握住了。

  利克斯下命令到。

  【快点杀了他!】

  兰戈巴鲁特的骑兵们架起了枪。

  无数把长枪,刺向瓦雷斯。

  【嘿呀呀呀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

  马蹄的响声,从干涸的河川上方飞奔了下来。

  而数量,有八百骑!

  疾驰在最前面的,是指挥白兔骑士团的年轻骑士团长巴泰连。

  【嘿啊啊啊啊啊啊!!给我把兰戈巴鲁特的狗崽子们踢飞!】

  【什么?!撤!】

  利克斯慌忙调转马头。

  泥水飞溅。

  【太慢了!】

  巴泰连投出了长枪。它穿过护卫的骑兵们的空隙,从背后将利克斯贯穿了。

  【呃啊?!】

  【啊啊啊,利克斯大人!】

  因为指挥官已经毙命,骑士团陷入了大混乱中。

  虽然兰戈巴鲁特的骑兵绝对不是软弱之辈,即使失去了指挥官,也应该会继续追击俘虏的吧,但现在却是面对着被数倍于己方的贝鲁加尼亚骑兵反过来追杀的情形,很快就陷入了溃散状态。

  瓦雷斯颤抖着,紧紧的抱住菲儿。

  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是一直在哭着。

  一匹栗色的马跑到了他的旁边。

  【喂,你……从这军服来看,是海布里塔尼亚兵吗?】

  巴泰连问的对象,只是一个抱着不像是贝鲁加尼亚人的小孩子在不停哭泣的人。

  瓦雷斯泪眼磅礴的抬起头。

  【救……救救她……请救救她……菲儿她……】

  【嗯?难道是,瓦雷斯吗?!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来在巴泰连的印象中,那位名叫瓦雷斯的家伙,只是一名天生就应该成为士兵的男人。

  是这个家伙的家人吗?住在格雷巴尔市吗?巴泰连这么考虑着。而那样的瓦雷斯,却看起来变得很有感情了。

  巴泰连指向河川上方。

  【带她走!医生过来了!】

  【……诶?】

  【那个军师啊,他没有把医生留在本阵而是带过来了。这孩子还活着,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救回来】

  其实说真的,巴泰连挺讨厌雷吉斯的。

  但是,也只能认可他了。

  ——他连这种状况都预测到了吗?

  瓦雷斯挤掉眼泪,大吼道。

  【哦……哦……哦哦哦哦哦!】

  他站起来了。

  脚已经不再颤抖。

  踏着泥水奔跑起来。

  【哦哦哦啊啊!医生————!!】

  这个时候,满脸赤红,淌着眼泪和鼻涕,浑身沾满着泥浆在奔跑的瓦雷斯,最帅了——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在那之后保住了性命的菲利希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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