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二话 历‧死

  001

  我不知道卧烟伊豆湖对于「路」的想法。应该说我对她一无所知。对于宣称无所不知,光明正大讲出这种话,威风凛凛如此断言的她,我一无所知。我顶多只知道她是忍野咩咩、贝木泥舟以及影缝余弦的「学姊」,也是神原骏河的「阿姨」。如果这种程度的知识就算是「知道」,那么世上大多数的人,我应该都知道吧。

  不过在现代社会,光是知道绰号以及手机电子邮件网址,就可以轻易成为朋友,所以从这个观点来说,我足以算是她的熟人,最重要的是,卧烟伊豆湖将我当成「朋友」。

  将不太知道底细的我当成朋友。

  不,还是说她早就知道了?

  如同无所不知,早就知道我这个人了?

  就算这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在她的知识领域占有毫厘之地也不奇怪。

  不过这么一来,就代表她把握了我这个人,这不是什么舒服的事。

  因为她的「把握」和羽川翼大不相同,比起「把握」更像是「掌握」。这正是「只是刚好知道」的羽川翼和「无所不知」的卧烟伊豆湖的差异。

  以将棋举例比较好懂。

  我顶多只能将棋子个别操控,羽川则是将己方阵营的所有棋子当成「一支军队」操控,这就是「把握」。她可以将知识组合、连结起来。

  可以让知识与知识相连。

  这就是知识分子。也可以说是杂学与知识的差异。

  不过,以卧烟伊豆湖的状况,她不只是己方阵营,甚至也熟知敌方阵营。不对,她没有单方面将对方阵营视为敌人,而是连对峙排列的棋子都一起当成「一支军队」,当成「一个群体」来操控。

  这就是「掌握」。

  摆在手掌心。

  一切尽在手中。

  基于某方面来说,她无论段位是高是低都无妨,无论开局是先下或后下都无妨,算是全方位的棋手。不过,被这样的人当成「茫茫人海中的一员」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应该说是不舒服的事。即使被她认定是「朋友」,也不过是雕刻成朋友的五角形。

  朋友有朋友的用法。

  朋友有朋友的用途。

  就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意思就是「如此而已」。

  不过,我不知道怎么操控名为「朋友」的棋子。

  002

  「解决之道就是你死掉。」

  「咦?」

  「但是不到将军抽车的程度就是了。」

  「咦?咦?」

  「放心,只会在一瞬间觉得痛喔。」

  卧烟说完挥刀。

  我对这把刀有印象。

  不,形容成「有印象」不太对,非常不对。并不是看过这把刀,而是这把刀和我知道的东西近似。

  近似?

  这种说法也不对。

  形容为「近似」,听起来像是我知道的东西才是真品,不过我曾经见过、知道、砍过也被砍过的那把刀才是膺品。

  她现在挥的这把刀才是真品。

  名为「怪异杀手」的刀。

  怪异杀手。

  本应早就在古代消灭的元祖「怪异杀手」。

  这把刀,这把正牌的刀,砍了我。

  砍了我的手指、我的手腕、我的手肘、我的上臂、我的肩膀、我的脚踝、我的胫骨、我的膝盖、我的大腿、我的腰部、我的躯干、我的腹部、我的胸部、我的锁骨、我的脖子、我的喉咙、我的下颚、我的鼻子、我的眼睛、我的大脑、我的头盖骨。

  将我切片。

  在一瞬间切片。

  我想要惨叫,但是用来惨叫的嘴巴、喉咙与肺脏,都被切成像是套圈圈游戏用的圈圈。

  卧烟说「一瞬间」并非谎言,但她还是说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因为速度太快,刀速太快,所以我甚至不觉得痛。

  003

  往前推。

  将时间往前推。沿著山路往上爬。

  参加志愿校入学考试的当天,三月十三日的清晨,我沿著山路阶梯前往山顶的北白蛇神社。这已经是这个月养成的习惯。

  习惯。

  既然每天都这么做,应该算是日常的例行公事吧。

  总之,这就像是每天健行,应该说每天越野慢跑,应该有益健康吧。不过,连左右自己将来的重要日子,我都没想太多就乖乖进行这项例行公事,看来我或许出乎意料是个正经的家伙。

  正经不一定是美德,而且以这种状况来说,我或许只是不容易死心,依依不舍罢了……

  那么就不应该说是「习惯」,应该说是「坏习惯」,或是「坏毛病」。

  实际上,比我更正经,正经强度更强的羽川翼就说过,在北白蛇神社寻找已经没有意义,建议我要找的话应该找其他地方。斧乃木看起来打从一开始就不担心,但我依然无法放弃……忍不住每天都来到这间北白蛇神社。

  来到没有神,当然也没有女国中生,而且也没有专家的神社境内。

  「……哎,既然是吸血鬼,至死方休也是理所当然吗……」

  毕竟是不死之身。

  不过以我的状况,虽说是不死之身,却也只是镜子照不出身影的程度。只是毫无用处,甚至只会造成困扰的不死特性。

  总之,影缝余弦从北白蛇神社消失,没道别就忽然消失至今将满一个月。

  没发生任何事。

  风平浪静地经过一个月。

  这么一来,原本应该居无定所的影缝,或许只是和忍野一样,在这座城镇办完该办的事情之后就如同浮萍离开。只听推测感觉是对的,但是没这回事。

  不可能是这么回事。

  因为影缝和忍野不同,完全没做该做的事。「没做事」是我基于狭隘视野与知识做出的判断,说不定她有做事,而且已经做完……以那个人的本事,即使是强大的邪恶,应该也可以在一个晚上就打倒。

  即使真的是这样,影缝──阴阳师影缝余弦,也不可能留下式神斧乃木余接自己离开。

  「不,也可能会这样吧?毕竟姊姊在这部分相当随便。她曾经将我留在远离人烟的谷底,忘记这件事就回去了。」

  …………慢著。

  虽然斧乃木自己这么说,不过「忘在谷底」究竟是什么状况?令人费解。

  「哎,不过,就算姊姊会把我留在谷底,应该也不会把我留在鬼哥家……」

  而且她讲得好像我家比谷底还危险,我对此略感遗憾,总之斧乃木至少也对此抱持疑问的样子。

  但她果然不担心的样子。

  确实,我就不用说了,即使是斧乃木也没有伟大到可以担心影缝。

  基于某种意义来说,那个人比忍野或贝木更恐怖。大概是世界上唯一能以暴力解决一切的人。

  区区如我,为什么可以担心这样的人?需要担心吗?

  只不过是离开神社,违反和我见面的约定,而且之后再也没回来……或许她只是心血来潮才这么做吧?

  在那之后的这个月,我反覆这样告诉自己,却还是不愿死心,至死方休,洒脱到死,忍不住就每天来到神社。简直像是在进行百度参拜。

  「这么说来,记得没有『洒脱到死』这种说法……」

  不妙。明明今天就要考试,我却失去自信。

  哎,无论如何,已经接受推荐入学的战场原要带我到大学,所以我得在会合时间之前下山。

  …………居然觉得必须带我到大学,我的信用真差。但战场原是这么说的。

  「因为啊,就像狗走路也会撞到棒子,阿良良木走在路上会遇到怪异。」【注:祸从天降的意思。】

  总之,这是至理名言。

  不愧是我的女友,会注意该注意的地方,看该看的地方。

  「阿良良木的成绩已经达到及格标准,只要回避无法应考的麻烦事,大学生活指日可待。」

  她这么说。

  她说我已经达到及格标准,我不知道可以相信到何种程度,但她担心我无法应考更胜于我的考试成绩,我的人生还真是乱来。

  不过,我在考试当天像这样爬山,确实就相当乱来了。

  「……然后,考完试终于就是毕业典礼吗?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爬著如今完全习惯,即使移动双脚也没感到负担的阶梯,独自呢喃。忍当然在我的影子里,不过她今天似乎决定早点睡,没有回应。既然我整天二十四小时和忍在一起,严格来说,我说话不算是「独自」说话,但是既然她没听见,就当成是我一个人在说话吧。

  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句话的意思,绝对不是我对未来的展望。真要说的话,到头来我甚至质疑自己是否能过正常的大学生活,抱持一种绝望的感觉。

  和怪异共处,自己也化为怪异的我,是否能享受大学生活之类的正常生活?

  真是的,虽然我并不是想要依赖,不过影缝离开之后,这方面我还是会觉得没有依靠。我自身成为怪异的时候,我得知自己成为怪异的时候,她愿意陪我商量这件事,成为我相当大的支柱。

  这根支柱突然抽离了。

  这或许也是我像这样每天来神社的理由。说来没什么,我或许只是假装担心影缝藉以自保吧。

  对于我身体的异常变化,影缝并没有特别做过什么,也没有要做什么……不过那个人莫名充满自信的蛮横态度,令人待在她身旁就会安心。该说不愧是标榜正义的人士吗?这部分毫不动摇。

  火怜在这方面和她有共通之处……不对,不只如此。

  即使她似乎基于某种诅咒,受到「不能走地面」的限制,依然面不改色那样生活,这样的她果然可以成为我的指针,但要是这份「面不改色」可能面临某种威胁……我会害怕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哎,到头来,我很难想像某人或某件事会威胁到影缝……假设真的发生这种事,原因会是什么?和最近正在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有关吗……?」

  「正在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我不确定现阶段这样形容的正确性如何,或许不该以「正在发生」的现在进行式形容,而是以「曾经发生」的过去式形容。

  至少在影缝销声匿迹的这个月,这座城镇真的没发生任何神奇事件。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没发生任何事,没出现任何异状就度过。这不是形容,是确切的事实。

  没有怪异。

  没有「暗」。

  没有都市传说。

  没有道听途说。

  没有街谈巷说。

  当然也没有学校的鬼故事。

  忍野在场应该会搜集的神奇事件,或是特殊的事、奇怪的事,全都没发生。

  如同一切已经终结。

  如同一切已经结束。

  「如果真要说发生了什么事,就只剩下『影缝为何失踪』这个谜吧……」

  我爬完阶梯,要钻过北白蛇神社的鸟居时,看见了。

  神社境内,参拜道路的正中央,神行走的这个地方,我看见一名站在该处,没有特别摆出备战姿势,也没有摆出敬畏态度的女性。

  身穿宽松的衣物,帽子压低,看起来身分不明、年龄不详的女性。

  「……卧烟小姐。」

  没发生任何事就度过的一个月。

  化为例行公事的每日参拜。

  不过,我原本认为只是白费工夫的百度参拜,实际上却没白费工夫的样子。

  某件事即将发生。

  而且是决定性的某件事。

  不对,或许是某件事即将终结也不一定。

  004

  「嗨,历历,早安。」

  卧烟──卧烟伊豆湖这么说。

  平凡无奇的问候。

  我觉得无论在哪里遇见这个人,她都会这样打招呼吧。即使是在普通道路,或是山上的神社都一样。

  对她来说,特殊的场所或特殊的状况是否存在?这一点令人质疑。或许在她的心目中,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特别的。

  因为既然知道一切,那么一切应该都是相同的,都是平凡的。

  「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对对对,记得是九月那次?呵呵,但我听过关于你的各种情报就是了……」

  「……早安。」

  我鞠躬致意。

  总之,虽然我和这个人发生很多事,但这个人基本上无疑是我的恩人,和她的学弟忍野同样是我的恩人。

  不对,我不只是必须向她报恩,我曾经对她相当不讲义气,而且还背叛她,基于这层意义,我欠她的人情比欠忍野的还多。

  即使不到罪恶感的程度,但我无法否认自己对她抱持内疚与歉意。

  所以一旦像这样无预警地面对面……是的,我不敢直视她。

  相对的,卧烟和上次见面时一样笑咪咪的,如同对我完全没有芥蒂。不过以这个人的状况,她总是笑咪咪地使用、拋弃、消费周围的人,所以这部分完全无法信赖。

  想到千石与八九寺──千石抚子与八九寺真宵后来的下场,我其实可以对这个人动怒……但我也知道我这么做并不合理。

  不过只是颇为知道而已。

  「历历,你的身体似乎发生大麻烦耶。」

  「没有啦……不到『大麻烦』这么夸张。」

  「呵呵,说得也是。总之,想到你至今处理、克服各种非比寻常的危机,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的健康状况,或许不到应该担忧的程度。真要说的话,面临大麻烦的应该是……」

  卧烟转身向后。

  现在位于她身后的只有重新整建完成,依然全新的神社。没有御神体,只像是空荡荡的工艺品。

  基于这层意义,这间神社和我昔日上课制作,类似小屋的那个物体没什么两样。

  要是我这么说,盖这间神社的工匠应该会生气吧。

  「是余弦。」

  「…………」

  「影缝余弦──我亲爱的学妹。没想到她会被盯上……哎,即使是我,这一点也出乎预料喔。」

  「……应该不是出乎预料吧?」

  被盯上。

  我并非没对这段露骨的话语起反应,不过对我来说,卧烟亲口说出「出乎预料」这种字眼更令我惊讶得多。

  不对,不是惊讶。

  我只觉得她在「说谎」。

  「您无所不知吧?」

  「喂喂喂。历历,居然这样挖苦久违的朋友?无所不知的家伙,在现实世界不可能存在吧?那只是修辞啦,修辞。只是虚张声势讲讲看。」

  「…………」

  无法解读她的真正意图。

  忍野大致上也是猜不透在想什么的家伙,贝木与影缝同样是深不可测的人,但我觉得这个人不愧是他们的学姊。

  不……

  可是真要说的话,确实不同。

  忍野他们难以解读的特质,以及卧烟难以解读的特质,我觉得种类不同,应该说绝对不是同类。

  忍野咩咩、贝木泥舟、影缝余弦这样的后辈世代,即使我无法清楚以言语形容,也能找出某种共通点。

  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因此,无法解读。

  然而……以卧烟的状况,我不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而是不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因此,无法解读。

  不解读。不想解读。

  不对,并不是她脑中充满讨厌的恶意而不想解读,我说的「不想解读」不是这个意思。

  若以这个意思来解释,那我更不想解读贝木的大脑吧。单纯是卧烟的大脑过于复杂又奇怪,要是试著解读,我的大脑会爆炸。

  所以,我不想解读卧烟伊豆湖的真正意图,说穿了是为了自保。

  如果没必要,任何人应该都不会故意去挨重量级拳击手一拳。

  只是……现在或许有这个必要。

  她像这样主动来见我,就是这么回事。

  至少她有必要和我见面,才会来见我。

  无论如何,我今天即使是考试当天依然来到这间神社,卧烟如同和我共享同一份行程表般,理所当然知道这件事而前来埋伏。事到如今,她乾脆别说「我有所不知」,直接说「我无所不知」更能让我放心面对她。

  应该说……反而比这座乡下城镇正在发生连卧烟都无法掌握的事件还恐怖。

  希望这真的只是修辞,是朋友之间的胡闹……即使不是如此,我也希望这是她在谦虚。

  希望她让我这么希望。

  「别露出这种表情啦。历历,这不是露给朋友看的表情喔。在这种状况,我说的『出乎预料』等同于扔一颗五面都是『1』的骰子却扔出『6』。我确实知道按照机率可能会出『6』……但我也知道机率低的状况不容易发生。」

  「…………」

  「我没想到有家伙会对暴力王影缝余弦出手,正因如此,我才会派她来处理你身体发生的异状。」

  「您说『有家伙出手』……我很在意您这个说法。」

  我战战兢兢,自认很谨慎地提出这个疑问。

  「嗯?」

  卧烟歪过脑袋。

  看起来很假。

  「历历,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啦,那个……我非常感谢您派影缝小姐过来,可是……」

  没错。

  关于这件事,我甚至必须在刚见到卧烟的时候就道谢。不过影缝当前下落不明,在这种状况与其道谢,或许道歉比较好。

  卧烟的学妹现在下落不明,虽然称不上是我的错,但至少如果不是因为我,影缝肯定不会再度来到这座城镇。

  只是,现在比起道歉或道谢,我更想询问。

  「哈哈哈,历历,别这样啦。虽然俗话说『亲兄弟也要明算帐』,但我和历历之间不需要这样见外。所以,你问的是什么意思?」

  卧烟讲得像是在敷衍,却完全没脱离话题本质,重复相同的询问。感觉这不是话术,而是程序。

  「您说『有家伙出手』……和我对影缝小姐的印象不同。在这种状况,我觉得不应该说有家伙对影缝小姐出手。」

  「原来如此,这是对影缝实力的绝对信任呢。总之,你实际和影缝打过,在暑假鲁莽挑战影缝,或许有资格这样问我吧。基于这层意义,其实早就有家伙对她出手了。」

  「…………」

  「哎,我并不是已经忘记这件事。只是我不像你这么相信影缝的实力。我知道人外有人,应该说我知道即使机率很低,实力也没有绝对。」

  卧烟对我招手。

  招手?

  我质疑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单纯只是隔著鸟居不方便交谈的样子。

  我下定决心,钻过鸟居。

  我应该解释成「有人在暴力层面比影缝还强」?还是解释成「有某种方法可以让她无法发挥实力」?依照我的解释,卧烟这番话的意思似乎会改变,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意思……

  「……你不敢相信有家伙不惜冒风险,也要对影缝下手?」

  没错。

  我自己对此抱持疑问。

  究竟要基于什么理由,才会想和影缝对峙,和这个活生生的暴力对峙?以我的状况,是因为这攸关妹妹的性命。

  对于卧烟来说,这应该是「机率低的状况」……但这只是我思虑不周,如果我早知道影缝具备何种能耐,我或许会选择别的战略。不对,就算不是这样,要是没有忍,我实在没胆量挑战影缝吧。

  而且我如此依赖忍的代价,就是丧失人类特性。不是心理上的人性,是身体的人类特性。

  …………

  也对。这时候该推测的或许不是那个人对影缝出手的理由,而是那个人出手之后付出的代价。

  「家伙」。

  卧烟理所当然般如此形容对方。一般来说应该只是用词喜好,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不过既然出自卧烟口中就不会是这样。

  换句话说,「影缝自愿离开当成根据地的这间神社」这个可能性,至此完全消失,不留痕迹。

  家伙──一般都是用来称呼人,却也可以用来称呼怪异,或是其他东西。

  卧烟说的「家伙」究竟是指什么?

  「哎,她是依循那种生活方式,使用那种战斗方式的专家,所以确实容易得罪人。但她自称正义使者可不是基于体面或疯狂,即使会得罪人,应该也不会恨人而反遭记恨吧。」

  「…………」

  我有两个基于体面或疯狂就自称正义使者的妹妹,所以这番话听在我耳中很痛,应该说内心很痛。

  「换句话说,卧烟小姐认为,这次惹麻烦的原因不在影缝小姐身上?」

  「历历,与其说我怎么认为,不如说这是事实喔。话说余接怎么样了?」

  「咦?」

  她突然改变话题,我吓了一跳。但既然卧烟这么做,代表这肯定是必经程序吧。

  我不知道她跑这种程序的意图,明明认为、知道顺著她的意图走很危险,依然就这样无法解读、不解读卧烟的真正意图就回答。斧乃木的第一监护人当然是影缝,但是考量到斧乃木的出身,卧烟也是广义的监护人之一。监护人有权知道被监护人的现状。

  「过得……很好喔。她面无表情,我不知道她对这次的事件有什么看法……不过那孩子是最懂影缝小姐的人,目前看起来似乎毫不担心。」

  斧乃木对于冰淇淋的欲望强烈到逾越法理……但我判断不需要连这种琐碎的情报都提供,所以大致像这样整理斧乃木的近况向卧烟报告。

  总之,她想问的应该是这些吧。

  「余接最懂影缝?哈哈……历历,你才是最不懂的人呢。」

  「咦?」

  「不过,余接是怪异,比起莫名假装自己懂,她这样好太多了。顺带一提,我无所不知,所以当然知道余接的事。」

  卧烟这么说。这个人意外地喜欢自我宣传。总之她说的大致没错,我对于斧乃木一无所知。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已经一个月了,但是关于那个女童,我至今只知道她爱吃冰淇淋。真要说的话,我甚至不需要这种情报。

  「只不过,你现在也正在化为怪异,所以并不会因为对方是怪异就不懂……但你如果认为怪异可以彼此理解,这也是一种幻想。」

  「这样啊……哎,毕竟斧乃木小妹与忍交情也不是很好……」

  多亏这样,阿良良木家的阿良良木室现在的气氛有点糟。刚开始是吵架吵不停,现在偏向于冷战状态,白天行动的斧乃木和夜行性的忍,过著没有交集的无沟通生活。

  老实说,压力超大。我最近正值准备考试的最后冲刺阶段,却迟迟不顺利。

  「何况基于人造物的意义,余接在怪异之中也很特异。」

  「人造物……」

  「那个家伙和正弦对峙的时候也面不改色吧?我试过一次喔。我曾经试著命令她和影缝交战。」

  卧烟随口说出惊人的往事。

  「我觉得那个家伙或许具备近似人类的情感,当时的我不认为机率很低,那个女童却毫不犹豫就袭击『姊姊』。」

  「…………」

  「不过,这场战斗本身是以影缝胜利告终。明明只要下令就可以阻止余接,那个家伙却没这么做,真像是她的作风。啊啊,历历,你放心,就算我突然讲这段往事,也不是要暗示影缝失踪的原因与凶手是斧乃木余接。」

  卧烟眼尖发现稍微掠过我脑海的质疑,并且厘清。即使看似不经意也不准出现任何无谓的程序,这种感觉简直像是在设计棋局。

  「因为那个家伙只要没接受命令、没受到使唤,就不会展现这种举动。」

  「哎……说得也是。」

  不是「不动」或「不行动」,而是刻意说成「不展现举动」,听起来并非完全否定斧乃木的个性与自由意志。不过确实没错,回想起她和正弦相对、敌对时的样子,卧烟的论点基本上是对的。

  如同没有表情,也没有感情。

  所以当然也无情。

  「只是正因如此,影缝才会被排除。」

  「咦……排除?」

  动不动就对卧烟的话语起反应,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好烦。即使不解读她的意图,但是面对她的时候,我还是想沉住性子和她从容交谈。

  没有羽川那种程度的沉稳,就无法面对卧烟吗……不过,我有点难想像羽川和卧烟交谈的样子。

  「您说的『排除』是什么意思?」

  「所以如我刚才所说,影缝失踪的原因不在影缝身上喔,历历。她原本和这座城镇上演的一连串故事几乎无关。虽然因为历历的妹妹而在一瞬间和故事产生关联,却以历历自己的努力回避了。与其说回避,不如说抗拒。」卧烟说。「正因如此,我这次才会派她过来……不过,这个事件的根比想像的深。」

  「即使比想像的……即使根比想像的深,也符合您早就知道的状况吗?」

  「历历,别这样逼问啦。可爱的学妹被历历殃及,我怎么可能不心痛?」

  「…………」

  「啊啊,虽然你殃及影缝,不过你算是被贝木殃及吧。不对,说真的,那个家伙是什么状况?各种情报错综复杂,我即使知道一切,但问题在于这些情报大概都是假的,大部分是那个家伙放的假情报。学姊有个不孝的学弟很不幸喔。至于忍野……哈哈!」

  卧烟即将提到忍野,却轻轻一笑置之。不对,对我来说,这可不是可以笑著带过的话题。不只是关于忍野的事,当然也包括关于影缝的事……以及关于贝木的事。

  「嗯?不不不,贝木是自作自受喔,所以别在意。就算我这么说,我觉得以历历的个性应该办不到吧。但是别在意。包括忍野的事也是……只不过,关于影缝的事,在这时候讲明应该比较好。这是为了今后著想。为了历历的今后著想,也是为了这座城镇的今后著想。」

  「为了……我?」

  「嗯。为了历历的现今与后来著想。总之,关于城镇的问题……不需要由一个人负担到这种程度。」卧烟说。「影缝之所以被排除,纯粹是因为碍事。不是影缝余弦碍事,是她使唤的式神斧乃木余接──派到历历身边的斧乃木余接碍事。为了将斧乃木余接这个式神兼凭丧神兼人偶无力、无效化,才会将主人收拾掉。斧乃木余接是只服从命令,完全听从使唤的式神,只要站在指挥系统顶点的主人不在,那个爱露招牌表情的女童就不足为惧。」

  收拾。

  如此直接的形容,使我的内心不安起来,刺痛起来。

  005

  「卧烟小姐……『收拾』的意思是……」

  「收拾。不过从影缝的角度来看,应该是没收拾好吧。虽然这么说,但那个家伙严格来说不是为了工作而待在这里,所以责备这一点也不太识趣。」

  卧烟说。

  她说的「这里」应该是狭义的「这间北白蛇神社」,但当然也是广义的「这座城镇」吧。

  确实,影缝的「工作」──身为专家要处理的工作,在她对我的身体变化提供意见时,就已经大致完成。后来的正弦事件对她来说只是顺便,后续逗留在这里是违反规定的行为。

  「真要说的话是私人行为。不是职业兴趣,是个人兴趣。但她不是以好奇心行动的家伙……总之,不是以求知欲,而是以求美欲为动力的正弦出现在这里,所以她多多少少变得感伤,这应该可以确定吧……总不可能是担心历历家的余接才留下来……我是这么希望的。」

  是这么希望的?

  卧烟小姐,不要讲得像是「可能性不高却可能发生」好吗?

  「历历,她将余接送进你家是为了打造意外性,也是觉得余接是纯正的人工怪异,所以应该可以保护你……不过似乎有家伙厌恶这种做法。」

  「厌恶……」

  像伙。

  「只是即使如此,这个家伙应该也不会直接对余接下手吧,因为她是纯正的怪异。所以那个家伙朝主人下手。这就是有家伙出手的理由,那个家伙会出手的理由。」

  家伙。

  厌恶的家伙,出手的家伙。

  卧烟重复这几个词,如同在对我下暗示。

  「接下来应该会分歧的剧情,大致分成两种走向。余接正如预料被瘫痪,成为只待在你身旁的无意义保镖;或是余接的人性意外觉醒,以自己的意志想要保护历历的乱来之举……失去怪异的本分。」

  「…………」

  「怪异失去本分会变成什么样子,应该不用对历历说明了吧?因为你肯定已经亲眼看过实际的危害。」

  在这种状况,不再是纯正怪异的斧乃木余接,将会成为可以出手的对象,不足为惧。

  卧烟以说明的语气这么说。原来如此,听她这么说,即使是影缝突然失踪,我也逐渐看得到其中的合理性……

  到头来,正弦的事件也是这样。

  当时可能的模式有两种。我为了拯救「人质」而让身体更加吸血鬼化;或是斧乃木为了防止我这么做而主动施展暴力,在我面前发挥她的怪异特性。

  这种怪异特性,可能会破坏现存于我与斧乃木之间,或是今后可能诞生的关系。实际上实现的是后者,不过该怎么说,真要说的话,是我这边的心理问题。

  是我的心态问题。

  后来在影缝的策划之下,我和斧乃木开始同居,因而回避这种事态。但也可以解释成正因如此,我才能风平浪静直到现在。

  说到「正因如此」,卧烟说的「家伙」也是正因如此才排除影缝,让斧乃木成为实质上只待在我身旁的人偶。

  …………然而,我不懂。似懂非懂。

  做到这种程度究竟有什么意义?简直像是在阻止我做某件事……还是说想促使我做某件事?

  无论如何……我心情不可能舒服。

  感觉对方如同从周围慢慢进攻,使我孤立。

  这么一来,我不免觉得我的身体化为吸血鬼、化为怪异,是某人设的局。至少我这种想法应该不完全是被害妄想吧。

  如果没有千石的事件,没有这间神社的事件,我也不会那样过度依赖忍……那么忍呢?

  在这种状况,忍的立场又如何?

  说到我的保镖,忍比斧乃木更像是这个角色……啊啊,对喔,为了避免我的身体继续化为怪异,我再也不能依赖忍……所以就某种层面来说,忍也和斧乃木一样变得无力。

  既然我无法强化,就代表忍也无法强化。

  那个家伙如今真的是落魄至极的怪异渣滓,只是普通的金发幼女。对于我或是她自己来说,都无法成为王牌。

  不是王牌,也不是利器。

  「历历,小忍她……」

  如同看出我的思绪落在忍身上,应该说,卧烟是诱导我的思绪落在忍身上。

  从刚才,卧烟就不时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并且投向忍,肯定是为了诱导。

  「正在熟睡吗?」

  「是的……她最近完全是夜猫子。」

  我没说是因为斧乃木的关系。毕竟真要说的话,不像是斧乃木在回避忍,而是忍在回避斧乃木。

  「所以这个时间大多在睡觉。」

  「呵呵。这部分应该是她有自己的想法吧。刻意让生活接近怪异的本质,以便出事时来得及应付。不过,已经逐渐不再是怪异的她,做这种事也没什么意义……历历也没有因此回复为人类就是了。该说是乐观还是抱持希望,小忍似乎死抱著这个希望呢。」

  卧烟说。她的语气隐约像是同情,却也像是维持某种程度的清醒,纯粹在陈述一件事实。

  忍的做法或忍的想法,全都只不过是没价值的白费工夫。卧烟似乎只是在陈述这个事实。即使如此,我完全没察觉忍做出这种不像她的贴心之举,所以不能对此说三道四。

  「不过,这样可能害历历陷入更艰困的绝境。」

  「咦?更艰困的绝境?」

  「呵呵。现在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不是完全的不死之身,也不是完全的吸血鬼,再怎么样都不能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保护你。要防止暗杀是一件困难的事。比方说,如同将棋对奕的时候不被吃掉任何一颗棋子就获胜,就是这么强人所难。再怎么知名的棋士,即使面对不太懂规则的小孩,也没办法不失去任何棋子就获胜。再怎么光荣重情义的指挥官,也难免会派出弃子。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喔,历历。」

  「想要保护一颗步却失去王……是这个意思吗?」

  「并非只限于步。俗话说,拙劣的棋士宠爱飞车更胜于王,但无论是飞车、角、金将或银将,在某些时候都可能成为弃子。只有王不可能成为弃子。」

  「…………」

  「仔细想想,将棋真是神奇的游戏呢。即使王将以外的棋子都被吃掉,只要王还活著,甚至可以只靠王战胜,这种游戏平衡真神奇,设计得很好,非常反映世间的状况。那么历历,你觉得自己是王将吗?」

  卧烟唐突这么问,我没能多加思索。

  「啊,不。怎么可能……」

  我反射性地回答。或许我应该回以更好的答案,但我的个性没有欢乐到敢自称为王。即使吸血鬼是怪异之王也一样。

  「凭我的能耐不可能当王。」

  「我想也是,你是这种谦虚的家伙。而且这座城镇现在没有王。你不是王,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也不是王,而且千石抚子也……」

  卧烟再度转身看向后方的神社,如同刚才做的那样。

  「不在这里。」

  「…………」

  「这座城镇的王位现在是空的,所以会发生各种问题。换句话说,就像是将棋对奕的时候只拿掉王。哈哈,我听过将棋会拿掉飞车与角当成让步,但是拿掉王让步的将棋就很稀奇了。在这种状况该怎么分胜负呢?」

  「在这种状况……没有胜负可言吧?因为没胜利条件,也没败北条件。」

  「没错,这是没有胜负的状态。人们称之为『无法地带』……王没必要一定是最强的棋子,只要待在该处就好,光是待在该处就能收场,即使这个场是战场也一样。」

  「……就算您将这座城镇譬喻为将棋,我也听不太懂。听您说这里是战场,我就更不懂了。」

  我率直说出想法。

  说出这种率直的想法,或许……不对,我不知道是否说得出率直的想法。

  或许只是不想懂。

  空位。

  成为混沌状态之前是空白。记得这是……贝木说的。

  「这么说来,影缝小姐也提过将棋……提到贝木、忍野先生与影缝小姐曾经设计诘将棋来玩。」

  「哈哈,即使是诘将棋,没有王也很难呢。」

  「……以诘将棋的状况,王只要一个就好吧?即使有一个王位出缺……」

  「也有一种叫作双玉诘将棋的玩法,不过这不是现在的正题。」

  我大概是基于本能察觉到危机,试图随口转移话题,但卧烟不允许这样。

  「我将这座城镇譬喻为将棋,只是在炫耀常识罢了。并不是特别想要讲得浅显易懂。」

  「…………」

  「将王譬喻为神,要说风俗习惯也算啦,毕竟将棋没有『神』这颗棋子。好啦,姑且还是让我说下去吧,忍野想要维持空位,让这座城镇在灵力层面稳定,但我希望即使只有形式也好,一定要填补王位。我将这个任务托付给历历,后来历历失败了。这就是至今的过程吧?」

  「总之……若要整理成好懂的前情提要,大概是这样没错。不过在我身边发生的各种事件没这么单纯……」

  「没这么单纯,但也不复杂。应该说还不到复杂的程度。哎,我觉得将余接放在你身边,如果能顺利牵制就好,不过看起来没这么顺利。影缝下落不明、贝木销声匿迹、忍野不知去向,这么一来,状况终于火烧眉毛,所以我只能自己采取行动。」

  「……您说的『采取行动』是什么意思?」

  若非必要,卧烟这个人不会采取行动。

  上次来到这座城镇时也一样。

  这个人会像这样等我,就代表她必须等我。不可能是前来热心仔细讲解这座村庄所处的现况。

  我确实一无所知,希望有人热心仔细讲解,但这个人不可能只为此跑一趟。

  「历历,我想为受害程度逐渐增加的现状加盖。所以与其说采取行动,应该说阻止行动比较正确。尤其要阻止历历你的行动。」

  「我的……?不,我并不打算行动……没这回事喔。影缝小姐就是为此派斧乃木小妹到我这里吧?担任保镖兼监视员……」

  「说得也是,就算是历历也好歹明白这一点。但余接已经无法胜任这个工作了。因为指挥系统瓦解,所以余接再也无法保护你,也无法阻止你。是正如字面所述的傀儡。慢著,『傀儡』这个词也有『鬼』这个字?」卧烟说。「所以你『可以行动』。已经可以行动了,没人能阻止你。而且麻烦的是只要你行动,『那边』也会行动。」

  「『那边』……?」

  「你不用思考『那边』是哪边。总归来说就是『那个家伙』。」

  卧烟讲得像是要封锁我的思考,然后继续说下去。

  「问题在于你行动就会危险。应该说那边一直在等你行动。如同谁先动就输的决斗。我觉得我陷入两难。」

  「两难……哪两件事让您为难?」

  「也就是说,虽然我找到解决之道,但要付诸执行会令我有点心痛。」

  解决之道……?

  她说的解决之道,是要解决什么?

  在这座城镇,我身边确实发生各式各样的事件,不过极端来说,这一切都已经终结。

  主导终结的人物悉数下落不明,真要说的话是一大问题,不过关于这方面也无从生事。

  「究竟是怎样的解决之道,你在意吗?虽然已经和你无关,不过……」

  卧烟行动了。

  朝我接进一步。

  既然她采取行动朝我接近,就代表有这个必要。但我不知道是怎样的必要。

  结果,我至今都没能解读她的真正用意。

  「要赶走长年缠在这座城镇的『暗』,解决之道就是你死掉。」

  「咦?」

  「但是不到将军抽车的程度就是了。」

  「咦?咦?」

  「放心,只会在一瞬间觉得痛喔。」

  卧烟说完挥刀。

  我对这把刀有印象。

  不,形容成「有印象」不太对,非常不对。并不是看过这把刀,而是这把刀和我知道的东西近似。

  近似?

  这种说法也不对。

  形容为「近似」,听起来像是我知道的东西才是真品,不过我曾经见过、知道、砍过也被砍过的那把刀才是膺品。

  她现在挥的这把刀才是真品。

  名为「怪异杀手」的刀」

  怪异杀手。

  本应早就在古代消灭的元祖「怪异杀手」。

  这把刀,这把正牌的刀,砍了我。

  砍了我的手指、我的手腕、我的手肘、我的上臂、我的肩膀、我的脚踩、我的胫骨、我的膝盖、我的大腿、我的腰部、我的躯干、我的腹部、我的胸部、我的锁骨、我的脖子、我的喉咙、我的下颚、我的鼻子、我的眼睛、我的大脑、我的头盖骨。

  将我切片。

  在一瞬间切片。

  我想要惨叫,但是用来惨叫的嘴巴、喉咙与肺脏,都被切成像是套圈圈游戏用的圈圈。

  卧烟说「一瞬间」并非谎言,但她还是说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因为速度太快,刀速太快,所以我甚至不觉得痛。

  「…………」

  她不知何时握著刀。

  她为什么握著「怪异杀手」?

  我就这么不明就里粉身碎骨,在神社境内四散。啊啊,这么说来,千石昔日也在这间神社,以类似的手法将蛇切片。

  思考这种事的时候,我──我全身的部位分散了。

  「变成这样实在遗憾。我真的这么认为。不过我希望你可以理解,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一直等到最后一刻,等到你考试当天。要是考完试解除限制,连我都不确定解脱的你会如何行动。」

  我好像听到声音,应该是错觉吧。我不可能听得到。因为我的听觉器官以及接收讯号的大脑,如今都被切片。

  「不用担心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可能在你死后复活。虽然不晓得能不能安慰你一下,但我告诉你吧。她已经看过这样的『未来』,这样的『世界』一次。所以这个行动,这条路被封锁了。就算她想失控也办不到吧。没有用来失控奔跑的路,因此她能做的……顶多只有自杀。」

  企图自杀的吸血鬼。

  怪异以这种方式存在,旁人会怎么想?如今我不知道这样是否合适,就算不合适,反正只要横死路边就没什么两样。不过「死亡」和「被暗吞噬」是否一样就不得而知了。

  「接下来不是安慰,是保证。关于你的死,我会负责以尽量不造成打击的方式告知你的家人、恋人与朋友。」

  啊啊。既然卧烟会负责,那应该没问题吧。

  然而就算这么说,超过半年的时间,我将大半生活用在准备考试,如今却付诸流水,我果然还是会难过。

  战场原说的确实没错。

  对于我这种人来说,比起考试本身,能否抵达考场才是最大的难关。而且没抵达的话似乎会落榜。

  樱花飞散。

  阿良良木历也飞散了。

  006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结尾?

  不对,我被砍碎、被切片而散落在地上,我觉得足以当成结尾了。

  「……咦?」

  但我活著。

  我没死。太阳在我的正上方。

  换句话说,时间大概经过了六小时,现在已经是中午。本应被切片的我,却在阳光底下躺成大字形。

  这是怎样?

  怎么回事?

  卧烟不在了。

  连痕迹都不留。

  怎么回事?我不是被卧烟……被她挥动的怪异杀手砍成碎片吗?难道是吸血鬼的不死特性让我从鬼门关复活?

  不,我没让忍吸血,不可能是这样。

  卧烟趁著忍睡著时下手,就是避免这样的万一,避免我与忍这么做。即使我真的吸了血,让身体的不死性质强到可以从那种碎尸万段的状态复活,我像这样待在阳光底下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这简直是……和「怪异杀手」相对的「怪异救星」造成的效果。

  发生什么事?

  究竟发生什么事?

  不对,卧烟她……「引发」了什么事?

  「啊,醒了吗?」

  此时,有个人影俯视不明就里,躺成大字形的我。

  「还是说,我吵醒熟睡的小孩呢?拉拉拜伊哥哥?」【注:摇篮曲英文单字「Lullaby」的音译。】

  「……不要把我叫成像是摇篮曲,我的姓氏是阿良良木。」

  我反射性地想要如此回嘴…

  想对俯视我的少女如此回嘴──对背著大背包的双马尾少女如此回嘴。

  我语塞了。

  不,我当然不是忘了自己的名字……

  「说得也是。抱歉,我口误。」

  她笑咪咪地这么说。这是昔日我好喜欢,最喜欢,如同太阳的笑容。

  好怀念。

  本应再也看不见的……

  「所以,结尾就是阿良良木哥哥赶不到考场而落榜吗?」

  「不,这种结尾没办法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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