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学校。
不晓得是不是只有这三天进入了梅雨季，今天从早上开始雨就下下停停。
在教室窗边的座位上，红莲眺望著因为下雨而愈来愈泥泞的操场。
讲台上，班导爱内彩爱正在对学生说话。
「嗯，我想大家都已经知道，在四月遭受的那次偷袭中，我们失去了一半的伙伴、同胞，以及『帝之鬼』未来的菁英干部。为了纪念那些失去性命的同学，今天也先为他们默哀吧。」
她如此说道。
全班同学都合上眼睛。
只有红莲一个睁著眼。
柊家的那些老师，每天都会像这样默哀，大概是以为这样一分钟的简单沉默，就能提升学生的向心力和干劲吧。
红莲似笑非笑，望著自私自利的他们，然后又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
默哀结束，班导又继续说道：
「那么，今天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各位。原本为了测试大家的实力，而举行的那场重要的选拔术式测验，因为那次偷袭而被迫中断。」
即使下著雨，操场上的修练仍持续进行。不，应该说正因为下雨，才要特别进行训练，让学生在泥泞中也能发挥实力。
身穿水手服的女生被同组的男生打中，摔倒在泥泞之中。
班导继续说道：
「所以虽然很突然，但是为了测试各位的实力，之前还没完成评定的同学，今天必须重新接受测验。」
听见这句话，红莲这才把视线移向老师。
「咦～」突然听到要进行测验，教室里其他同学也跟著鼓噪起来。
面对众人的抱怨，班导稍稍露出微笑。
「话是这么说，但是班上同学的评定，大部分都已经完成了，所以请大家放心。评定还没完成的……就只有肯定是A的柊深夜少爷，还有──」
听老师这么一说，红莲望向坐在一旁的深夜。
而深夜也看向红莲，脸上露出轻浮的笑容。
「还有十条家的才女，美十同学，五士家的典人同学。」班导接著说。
班上实力排名前三的同学接连被点名，看来老师是打算完成原本高手应该相碰的测验后半部分，在这里让他们一决高下。
这时红莲已经心里有底。
「……我也会被点名对吧？」
听他这么轻声一说，一旁的深夜也压低音量回答。
「嗯，应该吧。我之前提过的内部调查，其实已经开始了。」
与此同时，班导说道：
「……最后是肯定垫底的一濑家人渣，以上四位都被点名了。所以请你们在指定时间前往体育馆。十条美十同学，五士典人同学，你们的集合时间是八点三十分。柊深夜少爷和一濑红莲，你们是九点集合──」
这时，红莲感觉到美十转头望向自己。
于是红莲也看过去。
「哼！」
结果她很刻意地撇过头。看来她还在为之前红莲说的话生气。这也难怪，毕竟红莲本来就是故意的。
五士也注意到了，他一边苦笑，一边望向红莲。
「我们都要接受课后辅导了。一起加油吧。」
但是红莲并不理会。
「喂，你这家伙，五士少爷跟你讲话，你怎么理都不理！」
其他同学开始找他麻烦，这时五士制止他们。
「啊啊，没关系啦。反正他本来就这是这种人。」
「您是说人渣吗？」
「咦？」
「五士同学肯对人渣说话是他的荣幸，但我可饶不了他。」
这些对话，嗯，已经是每天的例行公事了。
红莲仍然视而不见，看了看黑板上方的时钟。
然后──
「……实力测验，是吗？不晓得我瞒不瞒得过去。」
如此喃喃自语。
◆
体育馆和校舍之间隔著操场，位于校舍的另一头。
由于在第一涩谷高中里，除了战斗能力和咒术能力以外，其他都不重要，所以普通学校里那些社团活动，在这儿都不存在。
因此体育馆也一样，里头用来做咒术训练的器材一应俱全，大部分空间都拿来当作练习场。
红莲打开现在几乎没有其他学生、空荡荡的体育馆大门。
时间是九点五分。
「你迟到了，一濑红莲。」
响亮却又冷冽的声音喝斥道。
那声音是从体育馆中央传来。
红莲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他发觉已经有好几个学生在那儿。
其中三个他原本就认识。
他们是美十，五士。
还有深夜。
美十和五士一脸疲倦地瘫坐在地。看来他们已经按照指示交战，完成了能力审查。
根据红莲的判断，美十的实力应该略胜一筹，不过他对比赛结果并没有兴趣。
比起两人的胜负，他现在更有兴趣的，是站在中央、身上感觉不到什么情绪的，那个看似理智的男子。
「…………」
在这之前，红莲只有瞥见过他在窗户另一头的身影。
他就是柊暮人──学生会长。
根据传闻，这男的在柊家里的实力与真昼并驾齐驱，进入这所学校后，一直稳坐全校第一名的宝座。
面对他那带刺的视线，红莲只是敷衍以对，找了个藉口搪塞。
「那、那个，对不起……我肚子有点痛，所以去了一下厕所。」
听红莲这么一说，深夜笑了。
「测验来得太突然，所以觉得紧张吗？你还真脆弱。」
美十接著说：
「你精神这么脆弱，居然还跑来念这间学校，根本是脑筋有问题。」
最后则是五士。
「不不，我了解他的心情。我突然被命令跟这个怪力女打，也是吓得全身发抖……」
「你说谁怪力！」
「咦？本来就是啊？」
两人吵了起来。
看来红莲判断得没错，比赛似乎是美十赢了。
红莲望著吵嘴的两人，然后问：
「那个，请问，我接下来是要……」
「进来。」暮人说。
「啊，是。」
红莲鞠了个躬，走进体育馆。
他就这么走向前，排在深夜身旁，然后直盯著眼前那个男子。
他身上果然散发出不同凡响的气息。
他拥有一对意志坚定的黑色眼瞳，留著一头打理得宜的黑发，腰间插著日本刀，手臂上别著学生会的臂章。
简直完美无瑕。
却又不让人感到压迫感。
「喂，一濑红莲。」
他只是冷冷地直视红莲，喊了声红莲的名字。
「是。」
「我有话要问你，给我好好回答。你是不是把学校的情报，出卖给四月时偷袭我们的『百夜教』？」
完全是开门见山的质问。
美十与五士瞬间瞪大双眼，一脸讶异地看向红莲。
深夜也姑且故作惊讶。
对于他的问题，红莲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回答：
「呃，那个……您到底在说什么？」
「你没有出卖情报？」
「没、没有。」
「真的吗？」
「真的。那个，真要说的话，我在这学校这么惹人厌，哪来的情报可以出卖……」
「这我相信。这学校的老师和学生蠢归蠢，但应该没有笨到把情报泄漏给你。」暮人打断他。「但是，你虽然没有出卖情报，不过有和『百夜教』合作，对吧？」
「我没有……」
「这我不信。你有动机这么做。你怨恨我们柊家，有可能觉得和『百夜教』合作对你有利。你到现在还在装傻，刻意隐瞒实力，就是最好的证据。」
暮人一口气说出想说的话，而且从他的语气听来，根本没有让红莲解释的意思。真要说起来，他完全就是一副不信任红莲的模样，只顾著把接下来行动的前提条件给陈述出来而已。
尽管如此，红莲还是说道：
「您真是太瞧得起我了……」
不过暮人并不理会。
「没两把刷子的家伙，不可能从那次偷袭中悻存。也就是说，你根本在隐藏实力。」
这时美十又望向红莲。
「呃，等等，那是……」
暮人继续说下去：
「至于这对我们柊家是威胁，又或者不是，现在就由我来审查。那就开始吧。」
「啊？等、等一下……」
红莲话还没说完，但暮人并不理会，而是对深夜下令。
「深夜，杀了这家伙。这样一来就能看出他的实力。」
「咦？为什么是我……」
「你要违逆我吗？还是说，连你也是他的同伙？」
听暮人这么一问，深夜似乎很为难。
「咦咦～麻烦死了。拜托不要随便怀疑我好吗？暮人哥哥。」
暮人笑也不笑，说道：
「不想被怀疑的话就动手。这样一来就能看出那家伙的实力。」
「嗯～没办法。那红莲……」
深夜看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要动手啰？谁叫这是哥哥的命令呢。」
他举起拳头。可以看出他的拳头正以诅咒加速。
至于红莲──
「……呃。」
则是装出来不及反应的样子。
话虽如此，要是在毫无防备下吃那一拳，虽然不至于丧命，但应该会住院好一阵子吧。
距离世界末日只剩半年，真不晓得这时候住院是好是坏。
像这样一直隐藏实力，哪天真的能给柊家致命一击吗？
红莲必须针对没有正确答案的未来做出预测，加以计算，马上就找出答案才行。
于是他决定捱这一拳。
深夜好歹算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既然如此，他应该会多少避开要害才是。
康复大概得花一个月。
这样一来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可以有正当理由不来学校。
因此──
「…………」
红莲动也不动。
深夜的拳头愈来愈逼近。
就在拳头正要打在红莲胸口的瞬间。
深夜的拳头停住了。
他的拳头，被暮人从旁一把抓住。
「喂，你这家伙。为什么要手下留情？」暮人这么问。
深夜的手被狠狠扭住。
「咕啊。」
他痛的面部扭曲，暮人一拳砸向他歪曲的脸颊。
深夜整个人被揍飞出去。
暮人的动作十分迅速，光凭这两下，就能看出他的实力有多高深。
他对倒地不起的深夜说道：
「你刚才放水，所以要罚你一杆。我要调降你的信任度，开始调查你有没有和『百夜教』勾结。」
深夜仍然爬不起来。
至于美十和五士，则是一脸惊讶，全身动弹不得。
接著暮人的视线移向红莲，脸上第一次露出浅浅的笑意。
「那么红莲，接下来轮到你了。」
「那个……」
「啊啊，不用再演戏了。要是你真的没什么实力，那你今天就得死在这里。要是你有实力，那我就会替你打自白剂，拷问你，调查你和『百夜教』之间有没有勾结。」
暮人一边说，一边拔出腰间的刀。看来他是真的起了杀意。
尽管如此，红莲依旧说道：
「请您等一下。您这么做，可是会伤害柊家和我们一濑家之间的关系……」
「区区一濑家，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闭嘴。」
我想也是──红莲在心中呿了一声。不过他依旧紧咬不放。
「而、而且，您真的太看得起我了。我才没那么厉害……」
这时不知为何，一旁居然有人帮他说情。
出声的是美十。
「他说得没错。暮人少爷！我已经挑衅那家伙好几次了，这个叫作红莲的家伙，真的一点实力也没有！」
听见这番话，暮人望向美十，眯起眼睛，然后低声喃喃自语：
「……看来十条家也有可能是叛徒。」
这句话被红莲听在耳里。
不过美十并未听见，而是继续说道：
「所以……」
「你这是要我收手，是吗？」暮人打断她。「所以你算哪根葱？你和这个一濑红莲之间是什么关系？十条美十，你是他的女朋友？还是？」
美十瞬间不知所措。
「咦，不，那个，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
「那个，我、我们只是同学……而且，我觉得以暮人少爷的身分，去碰一、一濑这种人渣，恐怕有损您的威名，那个……」
她没办法解释，只见声音愈来愈小。
话说回来，其实美十在这时候出言相助，就连红莲也大吃一惊。看来她心中奇妙的正义感，似乎无法容忍眼前这种状况发生。
可是，她的正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是因为同班同学可能会在眼前被杀吗？
红莲不太能够理解。
不过，红莲觉得愈来愈不耐烦了。
他之所以这么觉得，并不是因为要是再这样下去，美十可能会遭受不白之冤──但是无论如何，在这种状况下，他应该已经──
「……逃不掉了吧。」
他低声喃喃自语。
然后抬头看著体育馆的天花板，一副伤脑筋的模样。
这时，暮人举起刀。
「算了。所有人都给我闭嘴。然后一濑红莲，你就在这儿受死吧。」
「太、太过分了。」
美十大喊。
「可恶，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就连五士也如此呻吟道。
也是，虽然只有短短三个月，看到每天一起上课的同学要被砍死，会有这种反应也是人之常情吧。
毕竟基本上，他们还算是好人。
而现在，红莲正面对无法躲避的杀身之祸。
关于这点，美十和五士都很清楚。
因为这所学校里评价最高、成绩优秀，甚至冠有柊家之名的怪物，居然认真地放话说要杀了红莲，而高举著刀。
事到如今，红莲这个人渣肯定难逃一死。
如果他真的只是个人渣，只是个卑贱小丑的话。
「……啊啊，麻烦死了。」
红莲再次喃喃自语。
视线同时顺势从天花板移下。
暮人窜向前来。
速度十分惊人。
不愧是全校第一把交椅的学生会长，动作真是迅速。
但是，尽管如此，
「……还是比不上把灵魂卖给恶魔的真昼。」
红莲抽出腰间的刀。
这是他的新刀，为了取代被真昼砍断的孔雀丸，而请老家送来的妖刀──观流。
红莲用这把刀接下暮人的攻击。叽的一声，尖锐的金属声随之响起。
暮人立即收刀，然后接连挥出第二、第三刀。
但是红莲一一将其架开，而且还以比暮人更快的速度反击。
「嗯。」
暮人向后一仰，退后一步，同时掏出怀中的符咒射去。
红莲一边劈落那符咒，一边向前踏出，瞄准对方的心脏。
此时暮人的刀直窜而来，红莲将其挡下，但并未停下动作。他的左手松开刀，以掌根击向暮人的脸。
暮人向后一倒，一边避开红莲的攻击，同时踢向他持刀的手臂。
红莲以手肘接下这腿，顺势挥刀砍向暮人的脚，不过并未劈中。
暮人退了几步，重新站直身子。
红莲也后退一步，站稳步伐。
「…………」
而这一切，都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在场的人之中，能将方才的交锋全看明白的，恐怕只有深夜一个而已。
至于美十和五士，应该连究竟发生什么事也摸不著头绪。
插图007
但是以结论而言，方才这番攻防已经泄漏一切。
「……等、等等，刚才到底是……」
暮人打断美十的疑问。
「……哈。终于露出本性了，一濑家的下任当家候选人。」
红莲淡淡一笑。
「……不不，说什么本性呢。我只是因为害羞，才一直瞒著大家而已嘛。」
「哈哈。」
「……而且我并没有厉害到构成威胁吧？我的确有点实力……但是又怎么样？以我的立场而言，我只是不想被柊家盯上而已。」
然而暮人依旧眼神冷漠，举刀指著红莲。
「构不构成威胁，我会凭接下来的交手结果来判断。」
「拜托放我一马好吗？」
「不行。就让我们一决胜负，看看谁才是这学校最强的人。」
听暮人这么一说，红莲不耐烦地把脸皱成一团。
「你这家伙，简直跟屎一样麻烦耶。」
「哈、哈哈，这才是你原本的语气吗？不过啊，我可是难得碰到可以试试身手的对手呢。真没想到旁系里居然有人这么有才华──你就陪我好好玩玩吧。」
暮人说完便举起刀子。
红莲也准备应战。
究竟谁比较厉害？
对于这件事，红莲的确也很有兴趣，但是在这儿打败暮人，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他的确有两把刷子，但还是比不上暮人。
而且他并没有胆量背叛柊家，完全只是为了不让柊家盯上，才一直隐瞒实力。
但只要暮人知道他比自己弱，一濑红莲就能变回从前那个旁支的人渣──
上述这种进展，才是对红莲最有利的。
然而──
「唉，看来是行不通了……」红莲呻吟道。
红莲抬头望向说著想试试实力的暮人，望向他手上的刀。
不过，暮人这番话其实是骗人的。
红莲将注意力集中在刀上的瞬间，四周突然出乎意料地传来杀气。
杀气自体育馆内的五个方向传来，看来他已经被敌人团团包围。不对，应该说在这学校里，原本就全是他的敌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紧接著，他也感到从那五个方向展开了攻击。可是，那些攻击无法以肉眼辨视，类似针之类的东西直射而来。
红莲锁定杀气传来的方向，挥动手中的刀，但由于事出突然，只挡下了其中三根针。
「可恶。」
另外两根则是刺在他的右脚踝和背上。
上头应该涂了毒药或是麻醉药吧。
红莲马上便明白是后者。浓浓的睡意袭来。
「……啊～你啊，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你刚才不是说想比看看谁厉害吗？」
他半睁著眼，朝眼前的男人如此说道。暮人瞪大眼，露出有点轻蔑的眼神，回答：
「……咦？这么幼稚的事情，真的有人感兴趣吗？」
「…………」
「而且说真的，其实你也没有兴趣吧？反正你本来就打算故意输给我，不是吗？」
「…………」
「不过，我已经知道你真正的实力，这可真是太方便了。我会先调查你有没有和『百夜教』勾结，万一你真是清白的，我就把你当成柊家的棋子，好好利用利用。」
「…………」
「等你一觉醒来，等著你的就是自白剂和拷问了。嗯，在那之前你就好好睡吧，一濑红莲。」
听暮人说完这番话后。
「可恶……」
红莲就此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