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七章 动物园殊死战

  上野。

  此处担负著东京北边大门的重任,平时到了这个时段,理应会因为十几万人聚集而拥挤不堪。

  车站南边是闹区。

  西边则是拥有博物馆、美术馆与动物园的大型公园。

  然而现在,这一带却空无一人。

  周遭一片寂静。

  红莲抬头望向公园,看著那些市中心少见的绿意盎然树丛,听著树叶随风摇摆所发出的摩擦声,一面喃喃自语:

  「……连鸟叫声都没有。它们是逃了呢,还是死了呢?」

  他想起新闻中提到的毒物二字。也因为这样,这座公园才会遭到封锁,而且据说电车在上野站也是过站不停。

  这时,有个声音传来。

  「我先警告你们,要是敢偷看这边,小心我宰了你们!」

  那是美十的声音。

  红莲回过头。其他女生应该正躲在公园的大树后头,换上柊家配给的战斗服才对。

  「受不了,真是慢死了。」

  红莲一边低声抱怨,一边重新检查自己身上的战斗服。

  战斗服是黑色的,外表看似旧日本军的军服。

  这套衣服,应该是使用经过抗咒处理的特殊缝线制成。衣服内侧放置了各式各样的咒术符,腰带内侧则是装著暗器针。

  红莲一一将其取出确认,一边喃喃自语:

  「……嗯,其实柊家的装备也不错嘛。」

  「……可是,没想到这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感觉有点可怕呢。」五士从他身后说道。

  红莲回头一看,五士和深夜就站在那里。两人身上也同样穿著战斗服。

  深夜对五士发问:

  「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五士一脸惊讶地回答:

  「咦,深夜少爷才是,我们可是住在东京,您难道从来没来过吗?」

  「是啊,我对熊猫又没兴趣。」

  「问题应该不在那里吧。动物园里还有老虎喔?」

  「啊哈哈。好吧,如果今天可以活著回去,我改天就来看看。」

  红莲并不理会两人愚蠢的对话,环顾四周。

  其实他在换装前已经调查过环境,确认附近并没有监视器和结界。

  「呿,早知道女生换衣服这么慢的话,乾脆穿便服潜进去就好……」

  这时美十打断他,从大树后头走了出来。

  「换好了啦!才短短几分钟而已,你不要抱怨一堆好不好!这样会没有女生喜欢你唷?」

  身穿战斗服的美十说道。

  小百合和时雨也穿著柊家的战斗服,走了出来。

  「让您久等了,对不起。」时雨说道。

  但是红莲却插话。

  「时雨不用道歉。以暗器为主的人准备起来,本来就比较花时间。问题在于另外两个笨蛋。」

  他望向美十和小百合。

  小百合一脸期待地看著红莲,一副在说「我穿战斗服好看吗?」的模样。

  「啊,啊,柊家的战斗服还满可爱的耶。那个,我、我穿起来好看吗?」

  「烦死了。」

  「咦~可是,红莲少爷穿起来超帅的耶!我看得好兴奋呢!对吧?小雪。」

  时雨老实地点点头。

  而在一旁──

  「什么笨蛋,你说谁是笨蛋?」

  美十也大声嚷嚷起来。

  插图010

  现在可是要去执行可能会丧命的任务,这几个丫头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吗?真是不禁让人怀疑。

  「唔,根据情报,之前全灭的先锋部队,也已经来过这一带……」

  听红莲这么一说,美十露出严肃的表情,环顾四周。

  「可是,这里感觉真可怕。别说人了,连动物的气息也没有。」

  接著深夜说道:

  「我记得空照图上,那个像是被炸出来的洞──」

  「那在更东北边。嗯,我猜为了守住那里,对方大概已经设下好几层结界。只要一越过结界,敌人应该就会展开总攻击。」

  「凭我们的能力,能察觉到结界的存在吗?」小百合问。

  五士从怀里掏出看似火柴、上头写著咒文的东西,一面说道:

  「其实不只幻术,我的探查咒术也挺厉害的──」

  但是,红莲伸手制止他。

  「不需要。反正只要前进就会被发现。不过,在查出『百夜教』在这里藏了什么之前,我们也不能回去。既然这样,那也只有埋头向前冲了。」

  「你没有任何计画吗?」深夜语气带著惊讶。

  「考虑得愈多,速度也会落后得愈多。我们要以比敌人的反应更快的速度,确认目的地中央到底有什么东西,然后一口气脱离现场。」红莲回答。

  「这作战听起来还真愚蠢。」美十说道。

  「会吗?」

  「会。」

  「要不然该怎么做?在几乎没有任何资讯的情况下,拟定计画也只会绑手绑脚而已。比起去猜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或是说什么之前早就决定要怎么做,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一厢情愿的愚蠢计画上,倒不如马上宰了眼前的敌人。只要我们没被杀掉,就能够活著回去。」

  红莲说完,又再次望向公园树丛的另一头。

  也就是动物园所在的方向。

  美十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担忧,她从红莲身后发话:

  「红莲。」

  「…………」

  「你以前也经历过这种任务吗?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很熟练……」

  红莲露出笑容,真想告诉她「那当然」。

  毕竟他潜伏在柊家学校的这段期间,每天都步步为营,总是在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努力奋战。

  不过,嗯,就算现在说这些,也毫无意义可言。

  因此红莲听而不闻,将手放在腰间的刀上,然后从战斗服口袋里,取出那只具备防弹、防撞、防磁、防诅咒机能的怀表,打开盖子。

  从学校出发之前,所有成员都已经对过时间,甚至连秒数都已经对好。

  怀表的秒钟转动著。

  十一点二十九分二十秒。

  三十秒。

  四十秒。

  「时间到。柊家的部队会在东北方进行欺敌作战。等到他们一开始,我们就一口气冲进去。」

  红莲晓得所有人都很紧张。

  「我身为队长,就只有一个命令而己。听好啰?只有这个命令,大家一定要铭记在心。不要想东想西的。多想只是浪费时间。」

  五十秒。

  「我现在下令──大家一定要活著回来。」

  五十五秒。

  「好,准备……」

  就在这时,爆炸声传来。

  从东北方的天空。

  传来直升机被击坠的声音。

  但是红莲看都不看一眼。

  他压低声音,但音量足以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任务开始。」

  语毕,众人便拔腿狂奔。

  ◆

  动物园就在眼前。

  他们并不晓得途中有没有结界,对方可能早已察觉他们的存在。

  不过,红莲他们并未停下脚步。

  一行人攀越动物园四周的墙壁。

  不出所料,动物园内并没有生物的气息。

  里头只有可怕的寂静,以及刺鼻的异臭。

  「……这是什么味道?」美十问。

  「是血腥味。」深夜低声回答。

  眼前有好几个原本应该关著猴子的笼子。可是,里头并没有猴子,只有鲜红的血液沾满笼内。地板上也一片血红,笼子被人从外头撬开,已经无法再把猴子关进里头。

  话说回来,反正原本应该关在里面的猴子,也早就一只不剩了。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五士问道。

  众人当然不可能知道,毕竟他们就是来调查这件事的。

  红莲沉默不语,思考该如何前往空照图上那看似爆炸中心的坑洞。爆炸地就位于动物园东园的中央。

  要从这里过去的话,必须通过原本关著观赏用动物的笼子前方,从北侧或南侧绕道前进。

  或者是乾脆从笼子上头通过,直线前往目的地。

  「…………」

  其实根本没什么好考虑的。

  当然要选择最短距离。

  「我们走。」

  红莲往前狂奔。

  一行人从血迹斑斑的猴笼旁穿过,进入大象所在的园区。只要穿越熊所在的园区,应该就能抵达目的地。

  然而,无论是在哪个区域,都看不到动物的身影。

  能看见的只有血。

  大量的血。

  就连尸体也没有。

  完全感觉不到生物的气息。

  周遭安静到根本不像是白天的动物园。

  至于应该在东北方进行的欺敌作战,在一开始的爆炸声之后,就再也没有传来任何交战的声响。

  难道是已经全军覆没,又或者是动物园内外,早已布下隔音结界?

  无论如何,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穿过原本有熊的广场后,红莲一行人抵达目的地。

  此处位于鹤的区域和狮子、老虎的区域之间。

  眼前有个又大又深的坑洞,大到连空照图上都看得出来。至于这个洞是怎么弄出来的,目前还是一团谜。

  红莲望向坑洞中央。

  至到这时,他才看见潜入后发现的第一只生物。

  有只老虎在那里。

  「啊,是老虎。」

  小百合在这时说了句废话。

  那老虎的身形庞大,一般而言,看见这么大只的老虎出现在笼子外头,应该任谁都会害怕得大哭大喊──不过现在在场的,可都不是普通人。

  老虎抬头望了过来。长著巨齿的嘴边沾著血。

  「是那家伙吃了其他动物吗?」五士这么问。

  红莲觉得不可能。毕竟在抵达这里之前,他们可是一只动物也没看见。途中原本应该有好几十只猴子、几头大象,以及鹤、熊和狮子才对。光凭一领狮子,根本不可能解决这么多动物。

  真要说起来,以它的体积,也不可能把所有动物吞下肚。

  「所以,接下来要怎么做?」深夜的语气沉著。

  这时老虎大吼一声,声音大到众人的身体几乎为之颤抖。

  但是,完全没人放在心上。

  「如果这里是『百夜教』的实验区,应该会有类似的设施才对。我们找找看吧。」

  时雨提出意见。

  吼吼。老虎又吼了两声,像是要吓退他们。看来它似乎在害怕红莲一行人。

  红莲直盯著那老虎的眼睛。

  「喂,红莲。快点下命令啦。你不是队长吗?」深夜说道。

  不过,红莲并未回答。

  他只是望著瞪向这边的老虎──

  「那只老虎──还活著吗?」

  如此说道。

  「咦?」

  深夜站在他身旁,也跟著看向老虎。

  红莲也直盯著它。那老虎的眼睛看起来白白的,而且相当混浊。

  下一瞬间。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老虎又放声大吼,舌头从口中伸了出来。不,红莲只有短短一瞬间把那看成舌头,之后便马上发觉那是个尖尖的、看似白色利刃的东西。

  而就在他察觉时,那利刃已经刺向美十的颈子──

  「你休想!」

  红莲把刀一拔。

  他由下而上,一刀架开那把利刃。叽的一声尖锐金属撞击声传来,那冲击之强,红莲甚至无法正面挡下,光是架开就令他手腕发麻。

  单单如此,就能看出那老虎──应该说里头的东西有多难缠。对刚才的攻击反应得过来的,大概只有──

  「深夜,你看见了吗?」

  「应该。」

  「那你跟我一起打前锋。」

  「等等,那我们呢?」美十说道。

  「你们在后面援护。小百合、时雨?」

  两名侍从回答:

  「「我们明白!」」

  她们话一出口,红莲便同时拔腿急奔。他一边跑,一边试著从侧面砍断那看似利刃的物体,但利刃已经收回老虎嘴里。

  老虎的眼睛移了过来。那对眼眸白浊,从中依旧感觉不到生气。这时从后方飞来苦无,意图刺向它的眼睛。

  那是时雨的暗器。

  按照红莲的计画,只要老虎的注意力被吸引而转过头,他便可以趁机砍下对方的脑袋。

  然而,老虎却毫不理会苦无。苦无刺进那白浊的眼珠,可是并没有流血,而且它似乎不觉得疼痛。不过,其实这也在红莲的预料之中。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都要把你的头砍下来。」

  红莲高举佩刀说道。

  「吼!」

  老虎朝他挥出前脚。

  但是,红莲并不闪躲。

  因为在对方的前脚上,已经贴著深夜所射出的咒术符。

  「爆发!」

  从红莲身后传来对符咒的命令声。咒术符炸开,老虎的前脚随之消失。

  与此同时,红莲纵身一跃,刀向上一挥。刀身插进虎头,途中被什么坚硬的物体挡住,但红莲并不理会,顺势将其斩断。暮人送的这把妖刀,还真的是锐利非凡。

  老虎的头与身体分离。

  不出所料,这次依旧没有喷血。

  不仅如此,从失去头颅的身体里头,还出现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个包覆著看似白色人工表皮的怪物。那东西身上长著好几只脚,脚的前方都呈现利刃状。

  怪物的体型明显比老虎更大,而且大上五倍,真不晓得怎么塞得进老虎体内。

  其中一只脚,窜向才刚砍下虎头的红莲。

  「呜。」

  红莲收刀防御,被冲力击倒在地。

  然而,那怪物并未停止攻击,另一只脚又朝失去平衡的红莲攻来。为了防止心脏被刺中,红莲向旁移动一步,不过这已经是他最大的抵抗。利刃刺穿他的肩头。

  「咕啊。」

  怪物又举起脚,红莲已经无力闪避。

  他抬头看著对方。

  「可恶,难道我……」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过来!」

  美十的声音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身后拉住红莲,他整个人腾空飞起,在空中转了两圈后落地。

  深夜与美十也一同后退,两人表情惊讶,活像是看见什么无法置信的东西。他们恶狠狠地瞪著那恐怖的怪物。

  「那、那东西,到底是……」

  「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东西不是我们应付得来的。最后刺穿红莲肩膀的攻击──换成我的话早就没命了。」深夜说道。

  肩头抽痛不已,血流个不停。要红莲放著这伤势继续战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但是,现在可没时间让他处理伤口。

  「红莲少爷!」

  小百合大喊,在红莲他们和怪物之间扔了几张符咒,然后引爆。扬起的砂尘阻隔了视线。

  与此同时,五士发动幻术。他点燃几根火柴,一面为了向对方施加幻术,而让烟雾掺杂在砂尘之中,一面冲了过来。

  「喂!你觉得幻术对那家伙有用吗!?」

  「我哪知道!不管啦,反正试试看就对了!」美十大喊。

  「我已经在试了!」

  五士啪擦、啪擦、啪擦地弹著手指。这招是时间差音法,虽然单纯,却是招很有强制效果的幻术。

  也许是幻术起了作用,怪物在烟雾中和看不见的东西打了起来。尽管怪物已经不再攻击他们,但那动作的速度之快,根本教人无法接近。

  趁著这个空档,时雨来到红莲身旁。看见红莲受伤的肩膀后,她的脸色一沉。

  「红、红莲少爷……请赶紧处理伤口……」

  「用烧的。烧焦伤口止血。没时间处理了。」

  红莲这么说,却又不理会自己的伤势,从怀中掏出几张咒术符。用刀刺穿后,再用肩上的血将其涂满。

  深夜见状后说道:

  「……你想用死血刀?我说啊~你伤成这样,是不是太勉强了点呀?」

  深夜说得一点也没错。

  因为「死血咒」是种一旦失败,便会夺走发动者性命的禁忌咒术,而且失败的机率还非常高。

  只要将自己的血转化为毒,五分钟内以血刀砍击目标九次,再吟唱咒语,其毒性便会转移至对方身上,必定能取其性命──这招就是这样一种咒法。

  但是,若是五分钟内无法杀掉对方,诅咒便会回到发动者身上,使其全身喷血而死。

  这招可说是双刃剑──不过,这诅咒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因为一般而言,被砍中九刀早就死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冒著这么高的风险,来对敌人发动这种诅咒呢?

  另外也有一种说法,认为之所以会发明这招,其实是为了对付用刀无法收拾的敌人。

  「而且真要说起来,这招式原本就有很多问题。我记得这招是为了杀吸血鬼才发明的吧?但是并没有真的实际运用过。毕竟吸血鬼的体能比人类高出好几倍,根本不可能砍中他们九刀。」深夜这么说。

  「…………」

  「现在的情况也一样啊,红莲。还是撤退吧。继续待在这里的话,我们都会没命的。」

  红莲抬头望向深夜。

  深夜的判断没错。

  现在的确该逃走。如果还想活命,要是不想在这儿丢掉性命,的确是走为上策。

  然而,红莲却说了:

  「……你们逃吧。我来争取时间……」

  时雨这时将符咒贴在红莲肩头。剎那间,符咒烧了起来。伤口烧焦,血也不再流出。红莲差点发出呻吟,但还是忍了下来。

  小百合跑了过来。

  「红莲少爷,还是快逃吧。我们已经看见敌人的样貌,只要把这消息带回去,柊家的人也一定会接受的。」

  她说得没错。毕竟其他部队都没能活著归队,要是能带点情报回去,应该能保住不少面子。

  「…………」

  可是,那又如何?

  柊家掌握的情报会因此增加。

  「百夜教」的研究也不会受到阻挠。

  那一濑家呢?

  要是这时把这怪物置之不理,没能得到「百夜教」实验的情报,今后一濑家还能扭转局势吗?

  红莲望著尘土在眼前散去,一面心想。

  这可是个分水岭。

  自幼埋藏于他内心深处、那追求力量的欲望,是货真价实的吗?又或者只是扮家家酒?

  「…………」

  红莲举起刀。

  「喂,红莲。不要随便开玩笑。」

  尽管深夜这么说,但红莲并未理会。

  他决定要杀了这怪物。

  然后带回一濑家。

  这样一来,一濑家就能得到「百夜教」拚命隐瞒的情报。

  只要他下定决心。

  「只要我下定决心……」

  应该就能成功。

  先杀了这只怪物,再把目睹一切的美十和五士也杀了。接著假装全军覆没,再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样一来应该不会有人起疑。

  毕竟其他部队全都没能归队。既然如此,红莲他们就算没能活著回去,也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

  「…………」

  真要动手的话,就得趁现在。

  宰了怪物。

  杀了美十。

  毙了五士。

  然后将力量纳入掌中。

  「等等,红莲。你伤成那样,怎么还在做这种蠢事!不要再打了,快跟我们一起逃啦!」美十如此说道。

  「对啊。我的幻术也快失效,对方马上就会发现我们的位置。还是快逃吧。」五士也这么说。

  红莲望向两人。

  美十露出微笑,一副「你终于肯听我说话啦」的表情。

  「来,快走吧。这次换我救你一命了。走吧。」

  她说著,伸出了手。

  对于她这个举动,红莲紧握刀柄。

  「…………」

  要取他们的性命很简单,只要把刀用力一挥就行。他们恐怕躲不过,也来不及反应吧。这几个家伙居然这么信任一濑家的人,真是太愚蠢了。

  深夜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望向红莲。他露出冰冷的眼神,直盯著红莲紧握的刀,然后一脸无趣地说道:

  「对喔,原来如此,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

  看来他已经看穿红莲的心思。

  而深夜也不阻止。不,其实他本来就不可能出手制止。

  要是错过这次,面对如此强大的柊家,应该再也没有机会能给他们致命一击。如果红莲是认真的。

  如果他真的想得到庞大的力量──

  「我……」

  美十把手伸向红莲握刀的手臂。

  「来,快把武器收……」

  「……不要碰我。」但红莲却甩开美十的手。「好吧。这次就先撤退。」

  他并未完成「死血咒」,而是发动到一半就停止。

  深夜露出淡淡的微笑。

  美十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能明白就好。来,快走吧。」

  正当红莲点了点头的时候,有个女生的声音传来。

  「唉~唉,搞什么呀?你们该不会真的想撤退吧?」

  说时迟、那时快,美十被人从背后攻击,失去意识瘫倒在地。不仅如此,就连五士、小百合和时雨,也都遭到偷袭而倒地不起。

  只有深夜来得及对攻击有所反应。

  「可恶,怎么会……」

  不过,他连话也没能说完。

  深夜的脖子,被一双女生的纤纤细手掐住。他用双手抓住对方的手,拚命试著拨开,一边说道:

  「……真昼,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在他身后的正是真昼。

  柊真昼。

  罕见的灰发,大大的眼睛,以及端正的脸蛋上充满自信的笑容。

  她身上依旧穿著第一涩谷高中的水手服。明明已经背叛柊家,却仍穿著制服,腰上带著日本刀。

  插图011

  「你可不要抵抗喔,深夜。要不然不小心杀了你的话,我可不负责唷?」真昼说道。

  「咕……把、把你的苦衷、告诉我。我……我会、想办法、帮你……」

  然而,真昼却微笑著回答:

  「可惜的是,靠你是不够的。来,就寝的时间到啰。」

  深夜感到她的手一使劲,便失去意识,全身无力地倒在地上。

  红莲低头看了深夜一眼。

  「呃,你不是说等到下次见面时,就已经是世界末日的时候了吗?」

  听见这句话,真昼笑著望向红莲。

  「见到我开心吗?」

  「并没有。」

  「啊哈。可是可以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耶……但是,我这次可不是来见你的。」

  「什么意思?」

  「这次是你来见我。我来这里是为了别的事。」真昼这么回答。

  听她这么一说,红莲环顾四周。尽管五士已经昏倒,但幻术似乎仍在发动。在小百合放出的烟雾那头,怪物仍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打斗。不过,幻术的效果应该差不多要消失了。只要发动者失去意识,效果便会急遽衰退。

  红莲直盯著怪物的方向。

  「嗯,我想也是。毕竟你是『百夜教』的人嘛。所以,你是来帮实验失败的『百夜教』擦屁股的吗?」

  听见红莲这番话,真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望著他。

  「我是『百夜教』的人?怪了。我之前托人传的话……」

  「你是说筱亚吗?」

  红莲想起那个自称真昼妹妹的女孩,说出她的名字。

  真昼点点头。

  「嗯。筱亚应该有帮我传话给你。」

  「你是指你连『百夜教』也要背叛这件事?」

  「对。」

  「那你到底是哪里的人?」

  「啊哈哈。」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听他这么问,真昼依旧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笑得既可爱又娇媚。那纤纤细手轻轻伸向红莲的胸口,抚摸他的颈子,然后摸向刚才烧焦的伤口,像是在安抚他一样。

  「我属于的地方,就跟你一样呀,红莲。一个不会再被任何人打扰──能够得到力量,和自己心仪的人共享时光与自由,不再受人打扰之处。」

  红莲直盯著真昼的脸。

  「那地方在哪里?」

  「就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

  于是真昼使劲按向红莲的伤口。一股剧痛袭来,但红莲并不在意。接著她又摸著自己的胸部,按著胸口。

  「我所属于的地方,就是位于内心深处,那疯狂与狂鬼所栖息之处。而且你也跟我一样,不是吗?红莲。」

  「…………」

  「可是还不够。你还没有堕落到跟我一样的地步。」

  真昼的手指拨弄著红莲的肩头,力道又更加重了一些。

  「你刚才为什么不杀了十条家那女的,还有五士家的轨裤子弟?你不是应该杀了他们吗?」

  她将指甲插进伤口。

  「你得让自己的憎恨更失控,让自己更疯狂才行。『鬼』最喜欢人类的欲望了。如果要让『鬼』选中自己……」

  这时,红莲抓住真昼的手。

  「啊……」

  被红莲这么一握,真昼一脸愉悦。

  但是红莲并不理会。

  「我要走的路,和你所走的路……」

  「是一样的,红莲。」

  真昼打断他。

  「大家都一样。反正终究难逃一死。人类说死就死。活著有意义吗?还是没有意义?时间流逝得飞快,快到没道理,快到让这种问题显得愚蠢。那么,我们该如何度过这段时间?该选择哪一条路?啊哈,哈哈哈。明明终归要死,却要选择绕远路,你想跟我解释这有什么意义吗?」

  说到这里,真昼抽出腰上的刀。

  那把刀的刀身是黑的。既黑又邪恶,彷佛周遭的空间都为之扭曲。

  「鬼咒」是一种将「神鬼」封进武的咒法,原本被认为绝不可能完成;而眼前这把武器,正是研究「鬼咒」的成果。

  真昼将刀插在红莲眼前的地上。

  剎那间,插著刀的地面周围数公尺,全都化作一片漆黑,因为满溢诅咒扩散了开来。红莲的脚也碰触到那诅咒,而且那诅咒,马上便试图污染红莲的身躯与思绪。

  「…………」

  红莲在脑海中默念几个咒法的咒语,试著加以抵抗。

  「啊,我先提醒你,接触这把刀时所受到的诅咒,像『耐真言法』这种等级的咒语,可是抵挡不住的喔?」真昼对他这么说。

  红莲瞪著真昼。

  「我干么要碰这把刀?」

  「你不是想要力量吗?」

  「我才不会对你言听计从。我最讨厌在被人玩弄在手掌心──」

  「你错啰,红莲。我并没有要控制你。做决定的是你自己,而且你根本无法抗拒自己对力量的欲望,还有对力量的渴望。因为呀,你就跟我一样,都栖息在洞穴的深处之中。」

  「吼吼吼吼吼吼!」就在这个时候,咆哮声传来。

  那怪物躁动起来,因为幻术已经失效了。

  真昼抬头看了看,笑道:

  「啊哈哈。你看,结果你还是没得选择。你如果不拔刀,就打不赢那只身上有『启示录四骑士』DNA的嵌合兽。打输的话你就会死,而且周围那些昏倒在地、看起来像是你同伴的人,也会一起送命。」

  她蹦蹦跳跳,踩著轻盈的步伐后退,笑嘻嘻地说道:

  「我会在一旁好好看著的,红莲。看你会做出什么选择。看你是真的想要力量,或者是你的野心,其实全都是扮家家酒而已。」。

  「…………」

  「其实我早就知道结果了。你一定会陷进来,为了追求力量而陷进来。因为你跟我一样,所以我才会这么喜欢你,红莲。我最喜欢你了。啊哈哈。」真昼如此笑著。

  眼前那只身上有那个叫作什么「启示录四骑士」DNA的嵌合兽,已经注意到红莲。

  现在的他,恐怕打不赢这头怪物。他不但不晓得对方的身体构造,也不知道什么咒术对它有效,又不清楚它的弱点;在这种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再加上已经见识过对方的强大体能,他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而且要是他死在这里,其他家伙应该也难逃一死。

  小百合,时雨,五士,美十,深夜。

  一脸呆样、昏死在地的他们,也会一同丧命。

  「要是我现在不赶紧得到力量……」

  他低头看著那把插在地上、黑色刀身的武器,正想伸手摸向刀柄──

  「就是这样。」身后的真昼开口。「赶快把力量纳入手中,放弃当人……不、不行,红莲,不要过去……要是碰到那把刀,你就再也、回不……闭嘴闭嘴。现在正精采呢。还不给我住嘴!」

  她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才说到一半的话,也跟著停住。

  她体内似乎有相反的两种人格,四月偷袭学校那时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真昼?」

  「……这跟你接下来要做的选择,有什么关系?」真昼笑著回话。

  红莲抿嘴一笑。

  「是没有。」

  接著他拔起地上的刀。

  转眼间。

  他感到有股难以置信的强大力量,从刀上灌入自己体内。而那股力量,是一种绝不应该进入他身体的,力量。

  杀呀。

  上啊。

  砸吧。

  破坏一切吧。

  强烈的破坏欲,逐渐占据他的思绪。

  愤怒与绝望。

  欢喜与悲伤。

  所有一切都掺杂在一起,一切的一切都淹没于黑暗之中。

  真昼刚才说得没错。像「耐真言法」这类,用来对抗诅咒的精神增强咒术,红莲根本没有时间咏唱。

  体内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灵魂的最深处,憎恨不断膨胀,接著在其中心出现一只「鬼」。

  虽然是「鬼」,但其外貌其实跟人类没什么两样,是个非常美丽、样貌中性的人型生物。

  就连是男是女也看不出来。

  红莲只知道那家伙是「鬼」,明白那是人称「神鬼」层级的「鬼」。

  「鬼」开口了。

  他一面哀伤地笑著,一面说:

  《人类真是悲哀,动不动就想得到力量。》

  「…………」

  《但是,你的选择是错的,红莲。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

  《嗯,不过你的欲望和对力量的渴望,能膨胀成疯狂这件事本身,对以此为粮的我来说,其实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

  《你想要力量吗?》

  听对方这么一问,红莲回答:

  「想。」

  《就算得为此失去什么?》

  「对。」

  《这样一来,你将会失去伙伴。这是一条修罗之路。他们叫什么名字来著?小百合?时雨?你就先杀了她们吧。这样一来,你就能跨出第一步。你就先从这里开始吧。》

  「……好。」

  《那就释放出来吧。把「狂鬼」从灵魂中释放出来吧,一濑红莲。由我来赐给你力量!》

  剎那间,一切都归于寂静。

  红莲的意识回到现实世界。

  嵌合兽近在眼前,伸出三只脚想取红莲的性命。若换作之前的他,恐怕已经束手无策了吧。

  但是──

  「吵死了。」

  红莲将「鬼」所寄宿的刀一挥。

  他只不过挥了一刀,嵌合兽的身体便断成两截。不仅如此,就连嵌合兽身后的景色,也在一瞬间看似被劈成两半。

  「啊哈。果然厉害。」

  真昼在红莲身后开心地赞赏。

  红莲转过头,望向真昼。

  她依旧堆著笑容。

  「呵呵,呵,你想杀了我对吧?你压抑不住想要破坏的冲动,对吧?」

  「…………」

  「而且,你还想把这里的同伴也杀个精光。男的就扯出他们的内脏,女的就先奸后杀,折断她们的脖子。这武器就是这点不好……使用者会被『鬼』附身,造成精神状态明显恶化──」

  红莲举起刀,然后低头望去。他看著的是小百合和时雨两人。他正想要杀了自己那两名侍从。

  真昼继续说道:

  「不过别担心,红莲。因为只要杀了那五个人,就能暂时压住你的冲动。在那之后,我们再一起去寻找『鬼咒武器』的用法吧。只要我们联手,一定能完成这股力量。这样一来我们就天下无敌,再也没有人能妨碍我们。」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但是,嗯,总之先杀了他们吧。让我们一起向前迈进吧。」

  听完她这番话,红莲使劲握住手中的刀。

  杀了时雨。

  杀了小百合。

  杀了美十。

  杀了五士。

  杀了深夜。

  他晓得这样一来,自己将会感到十分愉悦。那是一种彷佛世界改变的快感。他明白一直以来束缚自己的常识与阻碍,还有情爱这些东西都将彻底崩溃,自己会从中解放,只留下追求纯粹力量的欲望。

  因此──

  「我懂了。原来这就是力量。」

  红莲喃喃自语。

  「是呀,红莲。这就是我跟你所追求的东西。」

  真昼如此回应。

  红莲转过头,直盯著真昼。好想侵犯她之后,再把她杀了──这股欲望从心头涌起。不过首先,还是从可以轻易解决的那两个开始吧。也就是自己的那两名侍从,一直跟随在自己身旁的,那两个人。

  灵魂深处的「鬼」低语:

  《跨越那道界线吧。》

  界线。

  红莲模糊地心想:是指什么界线呢?是指维持人性的界线吗?是要他舍弃人类的身分,化身为修罗的意思吗?

  不过,也许真的有这个必要。

  为了打倒柊家。

  为了得到力量与自由。

  但是,总而言之──

  《把一切都毁了吧。》

  在「鬼」的一声令下,红莲将刀一挥。首先是小百合的脖子。

  但与此同时,他的左手也举起暮人送他的妖刀「白死」。当然了,比起真昼带来的这把「鬼」刀,「白死」也许根本称不上什么妖刀吧。

  不过,红莲还是举起这把刀。

  「白死」的刀身,砍中了红莲向小百合挥下的右臂关节。「白死」十分锋利,无声无息、不痛不痒地切断了他的手臂。

  「你!?」

  不知为何,身后的真昼放声大喊。

  「等等,你这是在干么!」

  而这时,红莲抓著「鬼咒」之刀的手,已经在空中飞舞。血液自切面喷出,红莲一面用左手按住,一面呻吟:

  「……呼,呜……啊啊,可恶。这下脑袋终于清醒了。」

  他跪倒在地,体内的血量不够,完完全全不够。

  「时雨,小百合,还不赶快醒来,你们这两个笨蛋!要撤退了!」

  他向两名侍从怒吼。

  然而,她们却没有清醒。

  真昼赶紧冲上前来。她拾起红莲的手,朝红莲喷血的手臂按去,不晓得到底想做什么。

  「要、要快点才行……趁著『鬼』的重生能力还残留在体内,也许还能接回去……」

  被她这么把手臂按上来,手臂与断面的部分的确有种恶心的蠕动感,看起来像是开始重生似的。那模样可一点也不像是人类身上该发生的。

  「怎、怎么会这样,接不回去……拜托,拜托了,就算只有神经也好……」

  真昼几乎要哭了出来。接著她怒斥红莲: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泪水自她眼中滑落。原本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人类情感的她,此时居然落下眼泪。

  插图012

  红莲凝视著她近在眼前的脸蛋。

  「我说真昼啊。」

  「…………」

  「不要再研究『鬼咒』了。再这样下去不行。」

  「…………」

  「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只是被力量耍得团团转的笨蛋而已。」

  「……才不是。」

  「就是这样。想想其他方法吧。一定还有其他的路……」

  「哪来其他的路!」

  真昼怒吼。她边哭边如此大喊。

  尽管自己选择的路遭到否定,不过事实上,她似乎也早已隐隐约约察觉到了。

  「……有的。我会找到的。」红莲注视著她。

  「少骗人。你之前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今后会不一样的。」

  「骗人!骗人!你只会骗人,不要光说这种安慰人的……」

  这时,红莲伸出左手,抓住她颤抖的肩膀。

  「这次换我保护你。所以跟我一起走吧。真昼。」

  听见这句话,真昼抬起头。她不停哭泣,恐惧与希望使得她泪眼婆娑。

  「如果你要保护我……如果你是真心要保护我……那就跟我走吧,红莲。杀了你的侍从,杀了你的伙伴,跟我……」

  「不要再说了。」红莲打断她。「跟我走就对了。」

  真昼为难地笑了,眼中的泪水已经止住。

  「……啊哈。红莲总是这么帅气呢。」

  「…………」

  「如果我是那种会因为这种话开心,然后跟著你走的女人就好了。如果能就这样跟著你,应该会很幸福吧。」

  「既然你都这么想了,那就跟我走吧,真昼。」

  然而,真昼却站起身。

  「不行的,红莲。其实你自己也很清楚吧。那只是小孩的梦想、理想、玩笑话,不是现实。」

  真昼退后半步,手上拿著红莲刚才砍下的,那把封有「鬼咒」诅咒的刀。

  「为了让那句完笑话成真,我一直都在努力。」红莲对她说道。

  「所以你的脚步才会这么慢呀,红莲。你所做的,只是小孩子的梦想而已。」

  「唉,你听过龟兔赛跑的寓言吗?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最后可是会无法挽回的。」

  但是真昼却露出微笑,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模样。

  「在那之前,你要快点来救我呀,红莲。」

  「那我现在就救你。把刀扔了,过来我这里。」

  「啊哈。你每次都是嘴巴说说而已。可是,难道你就不能用力量来说服我吗?你可以把刀抢走,然后命令我乖乖听话呀?」

  「…………」

  「可是,现在的你根本办不到,对吧?很遗憾,我比你厉害多了。因为我是兔子,是全力朝毁灭冲去的兔子。所以我一直在等待乌龟王子。在毁灭之前,你就来试著救救我吧,红莲。」

  她说完便笑了,然后用力抓住红莲的右手。前臂明明已经被砍断了,他却有所感觉。

  「怎么可能!?」

  红莲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才发觉手已经接回去。黑色物体在伤口上蠕动,撕裂的皮肤也正在愈合。

  「……接起来了呢。不过,你可别太逞强喔。这只是因为还剩下一点『鬼』的力量,才勉强黏在一起,以后可没这么幸运。当然了,只要你再次拿起这把刀……」

  「那不是人类该用的力量。」红莲说道。

  可是听见他这么说,真昼开心地露出娇媚的笑容。

  「对。没错。但是你已经不是人类啰。如果是人类,断掉的手才不可能接回去。在你的灵魂里,已经掺杂了『鬼』在其中。」

  「…………」

  「所以到最后,你一定会崩溃。就跟我一样,整颗心都被包覆在漆黑之中。啊啊,红莲。我们果然注定没办法分开。就让我们手牵手,一起化身成『鬼』吧。」

  真昼一边说,一边却又从红莲身旁移开。她一脸开心,表情充满怜惜,低头望著红莲。

  「可是今天就到此为止。虽然很想给你一个吻,不过我另外还有事要做。」

  她就这样快步跑开。

  红莲捡起嵌合兽断成两半的其中一截。

  但与此同时,他发觉有人正捡起另一半嵌合兽。

  「…………」

  不,其实对方并不是人。

  而是外表看起来很像人类,却明显并非人类的生物。

  那白皙到异常的肌肤,端正的脸庞,以及装饰夸张到有如贵族的衣服。

  再加上银色的长发,红色的眼瞳。

  「吸血鬼!?」

  红莲放声大喊。

  这一瞬间,真昼拔出腰间的刀。

  银发的吸血鬼见状,也跟著抽出腰上的剑。那是一把奇妙的剑,剑身简直像是玻璃所制成。

  玻璃剑与刀两相交锋。

  真昼的刀迸发出恐怖的邪恶气息,朝吸血鬼攻去,然而──

  「……哦。没想到人类操纵鬼的技术,已经进展到这种地步啦。你满有一套的嘛。」

  吸血鬼只是笑嘻嘻的,一副很开心的模样,轻而易举便完全接下攻击。

  真昼恶狠狠地瞪著吸血鬼。

  「看你的打扮,该不会是贵族吧?」

  「啊,你对吸血鬼也有研究吗?没错没错。我叫作费里德‧巴特利,是第七位始祖。嗯,虽然跟人类报出我的名号,其实没什么意义。」

  自称费里德的吸血鬼一边说,一边把剑一缩,展开攻势。

  「咕。」

  真昼也展开防御。五次──这是红莲看见两人刀剑交会的次数。但在那之后,他的眼睛已经跟不上了。真昼意图向后撤退,然而──

  「哎呀,才这样就要逃了吗?」

  费里德说著,突如其来扫出一腿,踢中真昼的侧头部。这腿的力道之重,让真昼一时之间以为脖子会跟著断掉,身体也当场转了一圈。

  「到此为止啦~♪」费里德说道。

  他举起剑。

  这时红莲纵身一窜。由于右手还不是很听使唤,他以左手抓起暮人送的妖刀,右手扶在下头,挡在真昼身前,架起刀。

  费里德笑道:

  「再会了,人类。」

  剑向下一劈。

  惊心动魄的力道,砸在红莲的刀上。尽管在接下的同时,他已经向后一跃,仍无法完全抵销冲击。

  冲击砸在刀上,红莲持刀的左手断了几根骨头。接著刀又撞上身体,身上又跟著断了几根骨头。他的身子腾空飞起,撞上身后的真昼。两人就这么向后飞出十公尺之远。

  「咕啊,啊……」

  两人摔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而且全身动弹不得,伤势十分严重。

  「……红莲……你还活著吗?」

  真昼从身后开口。红莲抬起头,发觉她一脸担心地看著自己。

  「不用担心我,盯著前面就好。我已经没力气再接那家伙一剑了。」红莲回答。

  听见他这么说,真昼不甘心地皱起眉头。

  「不过看样子,对方好像不怎么把我们放在眼里……」

  红莲望向对方,费里德的确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不,其实真要说起来,吸血鬼这种族原本就是如此。他们只把人类当成家畜,几乎不会出来拋头露面。对于人类在地上的这些权力斗争,他们根本毫无兴趣,只顾著在地底度过自己永恒的时光。

  可是──

  「你来这里做什么?」真昼问道。

  费里德抬起头。

  「嗯~?哎呀,你们还活著啊?真是厉害呢。你们真的是人类吗?」

  「回答我。你来这里干么?」

  「嗯,我听说人类啊,正在研究他们不该接触的领域,所以就跑来调查……」费里德回答。

  这时,他看了看脚边,嵌合兽的尸体就倒在那里。他伸脚一勾,将其踢起。嵌合兽的尸体飞在空中,咚一声落在费里德的肩上。

  「这东西真是可怕。人类常常想接触这类东西。要是去碰这种禁忌诅咒,世界可是马上就会灭亡的。」

  说到这里,他又望向真昼。

  「我觉得你那把刀啊,也是一种疯狂的产物。人类的贪念,真是令人作恶呢。」

  听他这么一说,真昼端起刀,接著露出紧张的笑容。

  「所以,你是来惩罚贪婪人类的吗?」

  费里德闻言却笑了出来。

  「不不,我对人类没那么有兴趣。这么喜欢同类相残的话,那就随便你们呀?只不过是家畜在自相残杀,我们才没有兴趣呢。嗯,虽然像你们这样,吃了我一剑还活得好好的人呀,真不晓得到底算不算是人类,嗯,不过这其实也不重要。」

  「…………」

  说到这里,他想也不想便转过身去。不,应该说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大到让对方觉得就算背对他们也无所谓。

  真昼并没有行动。就算从背后偷袭,打赢的机率也很低──其实她也很明白这一点。

  「可恶……要是『鬼咒』的力量完成……」

  她不甘心地喃喃低语,然后把刀收回腰间的刀鞘。

  红莲低头看著她收起的那把刀。看来这把刀似乎还没有完成。当然了,从无法完全控制力量这点看来,他早觉得这东西很明显并非完成品。

  「这把刀的力量还能更强吗?」

  听红莲这么一问,真昼浅浅一笑,

  「……剩下的时间不多,所以我就不解释了。不过刚才我也说过,反正你最后还是会走上跟我一样的路。因为『鬼』已经进入你的灵魂了。」

  她急奔上前,捡起地上嵌合兽的另外一半。

  与此同时,从空中传来直升机的声音。

  真昼抬头。

  「……『百夜教』已经发觉嵌合兽死了,马上就会赶过来的,红莲。所以你也快逃……」

  不过,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她望向脚边,发觉在不知不觉间,地面上已经贴著几十张符咒,构成结界……

  「哎呀……你是什么时候清醒的?深夜。」她问道。

  红莲感到身后有人的气息。用不著转头,他也知道那个人就是深夜。

  深夜一边轻浮地笑著,一边回答:

  「哎呀,看到未婚妻和之前的男朋友这么要好,我怎么睡得著嘛。」

  「也就是说,你打从一开始就醒著?」

  「嗯。」

  「昏倒是演出来的?」

  「要是不假装昏倒,你会把真相说出来吗?」

  「谁叫你的能力根本不够。」

  「啊哈哈。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耶。」

  深夜一面笑,一面走到红莲身旁,低声道:

  「红莲。」

  「干么。」

  「跟我联手抓住真昼吧。」

  「…………」

  「要是继续放任她不管,她一定会走向毁灭。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吧?」

  红莲当然明白。她现在的行动十分危险,简直是直线通往毁灭之路。不,甚至也许早就为时已晚。

  这时,红莲摸了摸已经接回去的右手。

  手臂重生──这已经不是人类该有的力量。

  红莲直盯著真昼,然后向身旁的深夜说道:

  「我说深夜。」

  「嗯?」

  「你真的很喜欢真昼吗?」

  深夜笑了。

  「这个嘛。我也不晓得耶。毕竟我是为了成为她的未婚夫,而被养大的傀儡……那你呢?」

  「我早就把她忘了。」

  「啊哈。就我看起来,可不是这么回事喔。」

  「不过啊,我对那女人手上的刀有兴趣。还有关于嵌合兽的实验,和她手中的情报。所以……」

  红莲站起身,右手抓著刀。他的握力已经恢复,至于这是不是因为「鬼」的诅咒,详细原因他并不清楚。

  相较之下,刚才被吸血鬼弄断的左手指,以及肋骨并没有痊愈。看来「鬼咒」的力量,已经离开他的身体。

  因此,红莲只以右手端起刀,如此说道:

  「真昼。我要阻止你。」

  真昼目不转睛地看著他,开心地笑了。

  「你明知自己没那种能力。」

  「…………」

  「现在我们之间的实力,简直是天差地……」

  但她话还没说完,红莲便冲向前去。

  「少在那边啰哩啰嗦的!」

  他以右手高举起刀,一口气向真昼发动攻势。

  与此同时,深夜布下的符咒自地面弹起,将真昼的脚团团缠住。真昼的动作──慢了下来。

  然而,那效果十分有限,几乎无法弥补真昼与红莲之间的实力差距。

  真昼遗憾地笑了笑。

  「如果等下次见面,你们两个能变得比现在厉害的话,那可就好玩多了。」

  说完,她正想退后一步。她完全不理会深夜布下的符咒,而试图径自后退。

  不过,其实红莲的目标,打从一开始就不是真昼。毕竟他早就知道,就算和真昼打起来,自己也毫无胜算。

  因此他的刀瞄准的,是另外一个目标。

  也就是真昼手上那半只嵌合兽。刀插进尸体,然后拔出,尸体一部分被切下,朝后方飞去。

  「啊。」

  真昼呆喊一声,看著红莲。

  「啊啊,原来你想要的是那个。可是,你可别把那交给柊家──」

  「放心,我不会给他们的。」

  「是吗?那就好……算了,反正我两边都背叛了,事到如今根本无所谓。」

  「喂,真昼。」

  「什么事?」

  「你要嚣张也只有现在了。我马上就会追上你的。」

  听红莲这么一说,不知为何,真昼居然笑得十分开心,回答:

  「嗯。我会等你的。」

  接著她转身就走,带著半只嵌合兽,快步离开此处。

  红莲直瞪著她的背影,然后回过头,目不转睛地盯著捡起嵌合兽尸块的深夜。

  「把那交给我,要不然……」

  红莲说著,又再度端起刀。

  如果这小子其实是站在柊家那边,想把嵌合兽的尸块交给他们──若真是这样,红莲就必须在此与他一战。

  他必须在这杀了柊深夜──

  可是,深夜却看著红莲笑了。

  「喂喂,看你满身疮痍的,还想跟我打吗?」

  「刚好算是让你一点不是?」

  「我还真是被看扁了呢。」

  这时,深夜的身影消失了。看来是幻术。这小子的体能并不突出,但能够灵活运用各式各样的幻术,而且还十分不择手段。

  红莲闭上眼,集中精神追踪深夜的气息。

  气息位于背后。他举起刀,想在对方接近之前,先朝后方砍去──

  但是他停了下来。

  出现在他身后的,是深夜扔出的嵌合兽尸块。

  紧接著幻术解除。深夜朝红莲的反方向奔去,开始叫醒倒在地上的其他同伴。

  嵌合兽的尸块掉了下来──红莲伸手抓住那有如利刃的指甲。

  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这代表深夜把嵌合兽的尸体让给红莲,将检验与研究的权利交给一濑家。

  红莲看见五士和美十、小百合跟时雨醒了过来。两名侍从找到红莲后,赶紧冲了过来,看见他左手骨折又遍体鳞伤,两人是既担心又不知所措。

  美十和五士也走了过来,要大家赶紧逃离这里。

  而在这段期间,红莲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

  那就是该不该杀了美十和五士。

  要是在这儿杀了两人再销声匿迹,柊家的追兵应该暂时找不到他。这样一来,也许就能争取时间研究嵌合兽的尸体。

  既然如此,那应该要动手才对吧?

  我不是应该继续前进吗?

  红莲抓著刀的右手开始使劲。

  就在这时,美十摸了摸红莲伤痕累累的身体,对他说道:

  「这次……这次,又是你救了我吗?」

  不对。我可是想杀了你。

  可是,这回换五士说道:

  「可恶,我们老是欠你这家伙人情。」

  这几个人是笨蛋吗?事实上可不是这样。

  然而,美十却继续说道:

  「今后要是发生什么事,到时我会赌上自己的性命,好好保护你的。」

  最后,深夜对他咬了咬耳朵:

  「……我说红莲啊。你不可能变得跟真昼一样的。」

  「…………」

  「可是,我并不认为这是你的弱点。真要说起来,如果你选择的路跟真昼一样,那我们根本没必要救她嘛。」

  「…………」

  「你觉得呢?红莲。」

  对于这个问题,红莲回答。

  而且是以十分不耐烦的语气。

  「……我有点累了。」

  接著他右手一松,脱落的刀插在地面上。

  剎那间,他全身无力。看来他所受的伤害,远比自己想像的严重。这是因为手臂被砍断而失血过多?还是因为刚才用全身挡下吸血鬼的剑击?

  右手接上的部分,突然痛了起来。

  一股剧痛直袭而来。

  他望向手臂,在接上的部分,似乎有看似诅咒的黑色物体,正在蔓延开来。感觉那黑色的东西,正经由血管在他全身奔流。

  他跪倒在地。

  两名侍从大吃一惊。

  「「红莲少爷!」」

  尽管她们放声大喊,声音却感觉愈来愈远。

  接著,他就这么在敌阵之中,失去了意识。

  ◆

  ◆

  ◆

  我作了个梦。

  一个很奇妙的梦。

  梦见在黑暗之中,不晓得站著什么东西。

  那东西说道:

  《我说红莲啊。其实你那时候,很想杀了他们对吧?》

  那东西似乎很开心。

  感觉很兴奋地对红莲继续说道:

  《不管是五士、美十、深夜、小百合还是时雨,你全都想砍死对吧?》

  那东西的语气,就像是要扫去阴暗一样,听起来十分雀跃。

  《不过你放心吧,因为马上就会习惯了。到时候你就算杀了人,也不会放在心上。就算是杀了自己的同伴也一样,所以尽管放心吧。》

  我向那东西问道。

  对著漆黑的中央,问道:

  「你是谁。」

  那东西回答:

  《我就是你呀。》

  「你是谁。」

  《你就是我。》

  「你是……」

  《你真烦耶。我是鬼呀。跟你一样充满复仇和野心的「鬼」。》

  「…………」

  《我们已经合为一体了。你听听,有没有听见?你的心脏每跳一下,我就逐渐跟你合而为一。》

  「…………」

  《你听听,有没有听见?你也踏进了跟真昼一样的世界。欢迎你啊,红莲,欢迎来到黑鬼的世界。我一直在等待像你这么厉害,而且又贪婪的人呢。》

  「…………」

  《来,快觉醒吧。你已经不是人类,不再是人类了。带著你的欲望与憎恨,情爱与悲伤,还有强大的野心,和我一起破坏这个恶心的人类世界吧!》

  鬼──不,我如此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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