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漆黑的教室里。
红莲独自坐在椅子上。
坐在自己在班上的座位上。
在仅有紧急照明的教室里，他心不在焉地望著黑板。
「…………」
由于能杀的人已经全被他杀光，他现在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也许他已经开始习惯该怎么跟鬼相处。
「……呼。」
他轻声叹口气。
鬼现在处于沉睡状态。
比起刚才，鬼沉睡的时间拉长很多。这是因为红莲逐渐夺回自己的人性？又或者这其实是他更接近鬼的过程？他并不清楚答案为何。
红莲望向窗户。
窗户全被符咒封得死死的。
是深夜将他封锁在这里。
他试著用刀砍，但无法破坏封锁。也多亏这样，他才能压住自己的欲望。
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暂时让不断追求破坏与鲜血的鬼安分下来。
看来也许他真的已经适应了。真昼看起来保有一定程度的理智，虽然跟原来的真昼不一样，但她看起来并不像只为了杀戮而行动。说不定只要经过一段时间，被鬼附身的人就能学会压抑破坏冲动的方法。
红莲喃喃自语：
「可是这能维持多久？」
他抬头望著墙上的时钟。
时间是深夜二点四十分。
学校已经被封锁好几个小时。
但是他恢复意识，只不过是大约一个小时前的事情。
在那之前，他大概一直在攻击墙壁。
在他清醒前好几个小时，鬼一直笑著劈砍被符咒封锁的墙壁。
在那段期间，他脑中只想著要杀光所有人。
好想杀人。
好想破坏。
这似乎是鬼与生俱来的冲动。
鬼会想破坏这世上所有一切。
但鬼砍著砍著，红莲感到双方开始逐渐融合，欲望也跟著愈来愈多元。
他感到鬼开始试著使用力量，想要满足那复杂交缠的欲望，而不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结果砍著砍著，鬼突然坠入梦乡。
陷入深沉的睡眠。
而红莲也跟著恢复意识。
也就是说──
「……这是个过程，是我完全转化成鬼的过程。」
红莲疲惫地喃喃自语。相较于精神上的疲劳，他的身体倒是精力十足。
他抓住一旁深夜的桌子，举起扔了出去。
桌子猛然向前飞去，整张插在黑板上。
很明显的，这已经不是人类该有的力量。
「…………」
他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翘起椅子，抬头望著天花板。
椅子随著摇晃，发生咔哒咔哒的声响。
现在当然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不过他也没其他事可做。
红莲心想：等鬼醒来，这次可要制服他，不能再任他摆布。可是，红莲自己应该还没这种能力吧。「鬼咒」的研究很明显还没完成，根本不该去碰。
但是，当时红莲非得这么做，所以他才会出手。他的确得到一些成果，成功救出小百合和时雨，以及五士跟美十，所以他并不后悔，同时却也无计可施。
这可不是光凭决心就能解决的问题。
如果靠决心就能制服鬼，那想必……
「……真昼早就已经动手了。」
红莲嘟哝著她的名字。
她很优秀。
又是个天才。
她比自己更厉害、更早熟，远远走在自己前头。
而且一切都按照真昼的计画在进行。
「帝之鬼」与「百夜教」的战争。
红莲的「鬼咒」实验。
一切都完美地照著真昼的剧本演出。
「帝之鬼」和「百夜教」早已看上「鬼咒」的力量，这次一定会全力展开研究。
要是这时，真昼说她手中有更进一步的研究成果，试著与这两个阵营接触，他们大概都会选择跟真昼配合吧。
而在柊真昼这个主角登场前，负责先把场子炒热的──「不就是我吗。」
红莲笑了起来。
现在全世界的咒术及魔法组织，恐怕都聚焦在东京都涩谷区的这间学校。
真昼早已准备好足够的时间，让全世界的目光集中在这里。
她挑拨「帝之鬼」和「百夜教」开战，吸引大家的注意后，便在学校里大开杀戒。
一切就如同真昼所说。
恐怕光凭这场战争，世界就真的会一口气从乌龟变成兔子。
全世界将争先恐后地研究「鬼咒」，开始自相残杀；这么一来，也许世界真的会就此毁灭。
其实真昼早就如此预言。
这世界即将毁灭。
而且时间就在今年圣诞节。
红莲想起她这番话。
她这些话，简直就跟拿末日论来蛊惑民众的神棍一样。
真昼曾这么说过。
『第一波毁灭，将会降临在那些贪婪的丑陋大人身上。如果要说得具体一点，那就是全世界十三岁以上的人类，全都会丧命。』
如果她所言为真，那么首先会没命的，就是欲望失去控制的鬼。不过，她那时也说：
『神明已经震怒了，而对象就是贪婪的我们。因为人类老是做些骯脏的研究，任由欲望无限膨胀，实在是丑陋至极。
所以大地将腐败。
魔物将四处徘徊。
毒物将从天而降！
末日天使呜起号角，世界将随之崩溃。
到时候，人类肯定无法存活。在如此残酷的世界里，脆弱的人类没有能力生存。』
换句话说，她之所以尝试制造鬼，也许是为了在毁灭后的世界存活。
她说天谴将会降临在贪婪的人类身上，但贪婪的鬼是否不在天谴的对象之中？
又或者这一切只是宗教上的比喻，红莲只是被她这些话耍得团团转而已？
「…………」
但不知为何，红莲也稍微感觉到末日正在接近。
与鬼融合的瞬间，他感觉似乎听见末日接近的微弱脚步声。
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这么认为。
但他总觉得自己听见世界毁灭的声响。
眼下已经八月。
如果世界真会在圣诞节时毁灭，那只要再过四个月，一切都将划下句点。
「……算了，搞不好我今天就会没命了。」
这时，红莲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嗯？」
他望向手机，拿起一看，萤幕上显示的是柊真昼这个名字。
红莲明明没有把她登录在联络人里，画面上却出现她的名字。
这大概是她自己输入的吧。红莲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弄的，该不会是两人同床的时候？总之这对她而言只是小事一桩。
红莲目不转睛地望著手机。
「…………」
但他只是盯著，却不接电话。他认为现在不该跟真昼联络。
震动停止。
一封简讯传来。
果然是真昼传来的没错。
上头这么写著。
『快点接电话啦。』
电话再次响起。
「…………」
红莲还是不接。他觉得不应该接，因她太实在太过危险、美丽，而且恐怖。
电话又一次挂断。
接著又是一封简讯。
『我限你在响一声之内接起电话，要不然我就杀光你珍惜的人。』
电话再度响起。
红莲按下通话键，将手机放在耳边。
然后沉著嗓子说道：
「我受够了，真昼。」
『你厌烦了吗？』
「对。」
『可是我乐在其中耶。』
「我受够了。」
『少骗人了。现在全世界只剩下我了解你，就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
『话说回来，你还真厉害。看来你已经可以维持一定程度的理智，速度比我快多了呢。你果然……』
这种事根本无所谓，于是红莲打断她，说道：
「……你已经可以控制这力量了吗？」
『这个嘛，应该还差一点点。』
「研究的进度到哪里了？」
『大概七成吧？可是应该没必要继续研究了，反正剩下的部分，那些人类会帮我完成。』
真昼居然说「那些人类」。
也就是说──
「你已经不是人类了吗？鬼已经侵蚀了你多少？你还有理智吗？」
对于他的问题，真昼并未回答，而是说道：
『这又不重要。先不管这个，暮人哥哥马上就会把「鬼咒」的研究推进到九成，然后带著解毒剂来救你。只要用那解毒剂，人类就能在维持理智的情况下操作「鬼咒」武器……可是，靠那东西没办法更上一层楼的。像暮人哥哥那种理性的人所做出来的设计，一定会为了安全而到处设限，根本不可能更进一步。』
听到这里，红莲已经想挂断电话。
看来暮人已经在短时间内，完成了红莲所托付的事情。他利用红莲交出的真昼的研究资料，将「鬼咒」的研究向前推进。
既然如此，红莲当然该等待暮人派出的救援。
因此，红莲正想挂断电话。
但这时，真昼喜孜孜地说道：
『要是你现在挂电话，可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
被她这么一说，红莲已经无法放下手机，因为她可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就算不挂电话，只要我继续和你纠缠，结果还不是会一直后悔？」
『呵呵呵。』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回答：
『我想要的，是柊家手上那些我碰不到的「鬼咒」资料。』
真昼所说的那些资料，应该会因为这次事件而浮出台面，因为这是红莲的要求。因为他将真昼的研究资料交给暮人，希望暮人的研究进度能超越真昼。
既然如此，
「所以我的行动，也全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真昼回答：
『谁叫你人这么好。』
「因为我人又好又蠢，所以很好操纵，对吧？」
『才不是呢。因为你人好又软弱，所以一定能成为最厉害的人。』
「我不想再跟你说下去了。」
『你这样只是在逃避。你可是跟我上床了耶。』
「真昼。」
『怎么？』
但红莲并不理会，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喂，真昼……你还在吗？千万不要输给鬼。你要把鬼制服住，快点回应我吧。」
他呼唤应该还存在于内心的，那个真正的真昼。真昼的心，应该还存在于她体内才对。
红莲和鬼融合之后，已经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鬼不可能单独存在。
鬼必须吞食人类的欲望，才能确认自身的存在，并增强自身的力量。
当然了，要是人类的心被吞食殆尽，也许就不再是原本那个人了；但是，尽管如此──
「真昼，你还在吧？快点回答我啊。」
『啊哈，你怎么还在作这种美梦呀？好吧，那我就扮演一下你心中的真昼……』
但红莲依旧不理她，继续说道：
「真昼！我不会输的，我会制服身上的鬼，我绝对会找出制服鬼的方法。所以你也快点醒过来，千万不要输了！」
『啊哈哈哈。真让人感动，但你只是白费力……』
「真昼！跟我一起前进吧，快点清醒过来！」
『………………』
「真昼！」
『…………红…………』
电话就此挂断。
真昼的模样很明显不太对劲，想必是对红莲的话起了反应。看来她的心还没完全遭到吞噬。
红莲回拨电话。
但她并没有接。
「快接。」
她还是没有接电话。
「快接！」
电话没有接通。
「快接啊！」
结果她还是没接。
这时，突然有光线照进教室。
原本以符咒盖住窗户的封锁被解了开来，强光也跟著射进教室。
红莲的眼睛早已习惯黑暗，突如其来的强光让他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见，不过瞳孔马上便收缩起来，让他得以确认四周的情况。
武装士兵从窗户进入教室，红莲马上有所反应，正想举起一直牢牢贴在手上的刀──
「……深夜？」
「红莲！不要乱动！我们来救你了！」
深夜说完，便在教室里撒下符咒。
又有好几名士兵从窗户进来，美十和五士也在里头，所有人都拿著看似日本刀的武器。
两人对红莲说道：
「红莲！」
「你还好吧！？」
她们刚才应该身受重伤，不过现在看起来已经可以活动自如。
「…………」
这时，红莲发觉他们正在发动「鬼咒」。红莲体内的鬼，对深夜他们体内的鬼起了反应。
看来不论是深夜、五士、美十，或是其他士兵，都已经将「鬼」导入体内。
他们大概是藉由鬼的力量来疗伤。
红莲望著那些身上已经导入鬼的士兵，观察他们的动作。
他们的动作很快，但还比不上红莲。
看来他们体内鬼毒的量，远比红莲被注入的要少很多。
微量、安定，而且理性的鬼毒。
借用真昼的话来说，他们身上鬼毒的量，就只有「无法更上一层楼」的程度而已。
尽管如此，要红莲同时应付所有人，他倒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对方看起来应该还有这点程度的实力。
红莲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一下。
因为他感觉到鬼清醒了。
感觉到之夜醒了过来。
之夜向他说道：
『杀，杀，杀，杀。』
红莲按捺著内心的杀意。
『杀了你的同伴，你的朋友，杀光所有人类。』
红莲拚命忍耐。
士兵将他团团围住。
深夜说道：
「我们刚才窃听你的电话，知道你现在是清醒的……」
但是红莲打断他。
「不，鬼已经醒过来了！要制住我的话就动作快！」
深夜身旁的五士皱起眉头。
「呃，可恶。」
美十接著说道：
「忍、忍耐！千万不要输给欲望！」
说完两人便冲了上来，按住红莲的双肩。看来他们已经和自己体内的鬼交过手。
之夜依旧低声说著同样的话。
『杀，杀，杀，杀。』
于是红莲脱口大喊：
「杀！」
他看著美十，硬是挣脱被制住的手臂。
「你休想！」
美十怒喝一声，再次伸出手，但红莲一拳正中她的脸。
「呀啊。」
后头的五士大喊：
「美十！」
不仅是手臂，五士还想勒住红莲的脖子，但红莲一记头槌，正中他的脸。
「呜。」
五士的鼻梁被撞断，却马上恢复原状，这回复力显然不是人类该有的，而是「鬼咒」的力量。
不过，他的力量还很弱。
还弱的很。
红莲抓住五士的脖子，要扭断其实很简单，只要手指使点力就行。
「住手！」
这时红莲大喝一声，手也跟著顿了一下。
一旁的深夜趁机一脚踢开红莲的手。
接著深夜说道：
「冷静下来，红莲。我们马上就把你绑起来。」
「那就快点啊！」
红莲才刚大吼，深夜的右手已经伸了过来。他的手上拿著符咒，上头写著红莲从未见过的文字。
红莲正想躲开，这时深夜下令：
「不准躲！」
「呜。」
红莲皱著眉头，使劲不让脖子移动。他心中的鬼想躲开符咒，然后拔出腰间的刀将深夜劈成两半，但红莲死命抵抗，不让鬼得逞。
于是他的动作停住。
深夜见状，露出笑容。
「很好，红莲，我们赢了！」
他拿著符咒的右手，按在红莲的额头上。
当符咒一贴在红莲头上，诅咒便随之进入体内。
那似乎是对付脑部与神经的诅咒。
红莲的身体颤抖起来。虽然鬼试著抵抗这毒性，但红莲感觉脑海中之夜的声音小了一点。
这时美十大喊：
「红莲！快点清醒过来！」
接著她举起桩子朝红莲刺去，上头绑著看似铁链的东西。
不过红莲闪了开去。他观察四周，所有士兵都拿著桩子。看来只要被刺中，他的身体就会失去自由。
而他的确应该让对方抓起来。
然而，他却纵身一跃，将刀插在天花板，倒立在上头。
「…………」
他数了数教室里士兵的人数。
包含深夜、美十和五士在内，总共有十二个人。
而且所有人身上都佩戴著日本刀。
虽然比不上红莲的刀，不过那些武器可都是「鬼咒」装备。看来要杀光他们是不太可能。
既然如此，红莲该如何是好？
他应该怎么做才对？
深夜抬头看著他，说道：
「看来一张符咒还不够。虽然不晓得真昼到底在你身上灌进多少『鬼咒』……可是红莲，我们会不断在你身上打进符咒，这样一来一定能让你恢复正常，所以拜托你乖乖待在原地。」
红莲回答：
「就算你们硬是用符咒封住鬼，那又能怎么样？你们心中的欲望可是货真价实的，这才是你们的本性，你们却刻意隐藏起来，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
深夜恶狠狠地瞪著他。
「呃，刚才是谁在说话？我现在在跟红莲讲话，鬼给我闭嘴。」
「该闭嘴的是你，人类。其实你也想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吧？强大到不会让未婚妻被人抢走的力量，强大到用不著臣服于暮人的力量。」
「…………」
「来吧，让你的愤怒爆发出来，说你好想得到力量吧。这样一来，你体内的鬼就会……」
但深夜并不理会，只是露出轻浮的笑容，抬头望著他。
「你就尽管闹吧，鬼。人类总有一天会找到豢养你们的方法，到时你们将永远成为我们的奴隶。」
听见深夜这么说，红莲感到自己体内的鬼害怕起来。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鬼其实对人类感到恐惧。若能利用这点，也许就能抓住鬼的弱点。
但是，红莲现在还没办法夺回身体的主导权。
深夜闭上眼，竖起两根手指，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他简直全身上下都是破绽。看来要发动这招咒术，似乎得花一些时间。
红莲动了杀意，想要杀掉正在念咒的深夜。
但美十和五士举起平常很少用的日本刀，挡在深夜身前。
五士说道：
「你休想。我们很清楚，其实你根本不想这么做。」
少自以为是了。
美十也开口：
「这次，这次换我们来救你！」
无能的家伙给我闭嘴。
红莲笑了起来。
一脸笑咪咪的。
他知道自己嘴里冒出利牙。
红莲说道：
「你们就一边为自己的不自量力后悔，一边去死吧。」
他一刀劈向五士的刀。
「呜。」
五士的刀很脆弱。红莲只要顺势一砍，就能把五士劈成两半──
就在这时，美十的刀也砍了过来。红莲的攻击被削弱一些。
二对一。
尽管如此，红莲的力量还是比他们强。
美十一脸拚命，说道：
「呜，呜呜呜……我、我不会输的。我才不会为了拚命救伙伴而后悔！」
伙伴。伙伴。伙伴。
「你在说什么蠢话。」
听红莲这么一说，五士反驳道：
「你不就是实践了这蠢话的人吗！所以我们现在才会为了你拚命！」
接著五士把头一偏。
深夜的手从后头伸了过来。
他的手上拿著符咒。
又是刚才那种符咒。
要是被贴中，红莲又会动弹不得。
红莲退后一步。
但这一瞬间，深夜的手和气息消失。
然后五士笑了起来。
「啊，其实刚才的是幻术。」
惨了！
红莲环顾四周。
他赶紧寻找深夜的下落。
可是四处不见深夜的踪影。
「我在这里。」
在不知不觉间，深夜的声音，从天花板那头传来。
红莲抬头望去，但为时已晚，深夜的脸已经逼到红莲面前。
红莲的脖子又被贴上一枚符咒，他感觉自己的力量急速衰退。他的头发被深夜一把揪住，整个人被抱住。他将刀一转，正想刺向深夜，
「给我住手，鬼！」
这时红莲怒喝一声，向鬼下令，动作跟著顿了一下。
深夜见状后露出笑容，然后大喊：
「连我一起攻击！」
于是四周的士兵扔出绑著铁链的椿子，桩子刺进深夜和红莲两人身上。
此外，在他们脚边，也开始布下以铁链勾勒出的魔法阵。
红莲不晓得魔法阵长什么模样，但恐怕是用来束缚鬼的阵形。
深夜说道：
「完成了，红莲。快去制服那只鬼，然后回来我们这里……变回原本的人类吧！」
红莲直盯著深夜，
「…………」
然后昏了过去。
◆
◆
◆
「…………」
红莲重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又身处那个地方。
那个一片白的世界。
鬼就在正中央。
那是个俊俏至极的少年身影。
白皙的肌肤。
红色的眼瞳。
红色的头发。
他全身被铁链团团捆在，固定在地上。
是之夜。
红莲感到之夜的力量大幅减弱。
他低头看著之夜。
于是之夜抬起头，说道：
「……大家居然联手起来欺负我，真是太过分了。」
红莲回答：
「要怪就怪你是独行侠。」
「你真爱说笑。独行侠应该是你吧？你不相信任何人，所以才会想得到我；因为没有人愿意帮你，你才会想得到我。」
他说得没错。
之夜继续说道：
「那就帮我解开这锁链吧。只要你解开，我就赐给你力量。」
「…………」
「人类到头来总是孤独的，只能靠自己变强而已。来，你就利用我提升自己的力量吧。」
之夜伸出手，他的手被铁链绑著而没了力气，不住地颤抖。
红莲低头看著鬼颤抖的手，说道：
「……是啊，你说得没错，人类的确是孤单的。」
「既然这样……」
「所以为了变强，人类必须团结在一起，必须信任自己的伙伴。」
「……你何时信任过别人？」
被鬼这么一问，红莲沉默了一会儿。他压抑自己内心专断的一面，压抑可能被鬼利用的那一面。
压抑自己爱现的一面。
压抑自己独断的一面──说道：
「因为我很懦弱，所以不信任别人的话，我就没办法继续前进。」
「…………」
「有人赌上性命救了我。我有同伴，也有手下。我跟你不一样，也跟真昼不一样。」
鬼反驳道：
「反正他们最后还不是会背叛你。」
红莲回答：
「那又怎样？反正我今天已经死了，就算他们背叛我，那又如何？」
「…………」
被红莲这么一说，鬼沉默不语，被铁链拖著开始沉入地面。
之夜抬头望向红莲，说道：
「你马上就会明白，唯一站在你这边的是我。」
「消失吧，鬼。」
「我很期待那天来临。当你对一切都感到绝望……」
说到这里，之夜突然闭上嘴。
他转头望去。
但后头空无一物，只有一片纯白的世界。
然而之夜还是转过头去，彷佛看著什么似地说道：
「啊，啊，啊，什么嘛，原来那一刻马上就要到了。那就算了，算了算了，我还是别多嘴好了。」
「你在说什么？」
听红莲这么一问，之夜喜孜孜地看著他，笑了起来。
「没什么～反正到时你会主动拉起我的手。拜拜，好好休息吧。」
红莲完全搞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之夜就这么消失无踪。
他被铁链捆著，整个人被拖进地下。
这一瞬间。
红莲的意识完全恢复。
感觉内心已经完全回归自己的掌控。
尽管方才跟鬼对峙，让他觉得还有点累，脑袋和内心却是一片开朗。
看来暮人真的找到了降服「鬼咒」的方法。
相较于欲望失控时，现在「鬼咒」所供给的力量相当微弱，但此时的他已经驯服「鬼咒」。
「…………」
他又看了一眼之夜被铁链拖进地下之处，然后合上双眼。
接著。
◆
他睁开眼。
发现自己又回到教室里。
深夜抓著他的衣领，一脸紧张地问：
「……你恢复原状了吗？」
红莲瞪著深夜。
「…………」
也不晓得为什么，红莲有点害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刚才还在跟自己互喊什么要赌命救同伴、我相信你之类无聊话的那些家伙，现在就在自己身旁。
那个真的为了救自己而赌上性命的蠢蛋，现在就近在眼前。
「…………」
红莲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只是皱著眉头。
不过看见他这模样，深夜轻浮地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从红莲的眼神，看出他已经恢复理智了吧。
「哎呀，我懂你的心情。什么我们是同伴，所以要赌上性命去救你之类的，真的很丢脸耶。可是，结果就是这样嘛，所以你该先道个谢吧？还不快说谢谢？」
「…………」
「红莲，快道谢呀。」
红莲整张脸皱成一团，回答：
「……我又没叫你救我。」
「你这个人喔～」
深夜又笑了起来。
这时美十也发觉红莲已经清醒。
她目不转睛地望著红莲，眼眶一红，泪水涌了出来。
「红莲！」
然后她一把抱住红莲。
她哭了起来，一个劲哭个不停。这丫头之前有这么爱哭吗？
美十感动地说道：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就连五士也泛起泪光，一直看著红莲。
之前真昼那个干涉情绪的幻术，明明应该已经解除，可是大家却如此激动，真教红莲有些吃不消，于是问道：
「……现在的情况是？」
他推开紧抱著自己的美十。至于深夜，则是因为被铁链跟红莲五花大绑在一起，花了一些时间才解开。
而在解开捆绑这段期间，深夜一直对红莲说：
「还不快点跟我们道谢。」
但红莲根本不理他。
解开后，红莲后退一步，和其他同伴拉开距离，然后环顾四周。
教室里还有好几名士兵，正忙碌地走来走去。
他们好像是在确认学校的情况。
红莲望向操场。
比起刚才，士兵和大型巴士愈来愈多，几乎要淹没整座操场。
「那些是『帝之鬼』的主力部队？」
听红莲这么一问，深夜回答：
「因为上头认为现在有必要保护你。」
红莲笑了起来。
「保护我？应该是保护『鬼咒』的研究成果吧？」
深夜点点头。
「嗯，是这样没错。我们现在可是受到全世界瞩目。柊家已经向全世界发出声明──说是『鬼咒』的研究终于有了成果。」
权力斗争已经开始。
「……嗯。」
红莲点点头。
看来这场战争即将结束。
其实无论哪个组织，应该都有在研究「鬼咒」。任谁都明白「鬼咒」的力量十分强大，强大到足以改写全世界魔法与咒术组织之间的权力平衡。
因此得知柊家的声明后，全世界的咒术组织，应该都会开始亲近成功得到「鬼咒」的「帝之鬼」。因为他们不想被「鬼咒」消灭──又或者是想分一杯羹。
局势的演变对「百夜教」完全不利。
也许在这个瞬间，全日本最大咒术组织这个宝座，已经从「百夜教」移转到「帝之鬼」也未可知。
当然了，这也得「百夜教」完全不反击才行。
「『百夜教』那边有什么动静？」
深夜摇摇头。
「还没，不过攻击好像已经完全停止。本来双方高层要进行会谈，但是我听说已经取消了。」
这也难怪。要是现在开始谈判，面对搬出「鬼咒」这张王牌的「帝之鬼」，「百夜教」将会落居下风。
不过想当然，真昼应该也把资料交给了「百夜教」。因此，虽然不晓得「百夜教」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至少今晚的战争已经结束。
红莲望向教室里破掉的窗户，看著刚才深夜他们跳进来的窗户。
这几个家伙，真的信守承诺回来了。
为了拯救同伴。
拯救同班同学。
真蠢。
真是一群笨蛋。
红莲直盯著窗户外头。
隔著破碎的窗户，可以看见天上的月亮。
天还没亮。
尸体已经全部清理完毕，而且闻不到血腥味，四处都是消毒水的气味。
他抬头望向时钟，现在的时间是四点。也就是说，距离深夜他们冲进教室，已经过了大概一个小时。
红莲原本觉得心中的鬼被铁链拖进地下，只不过是不久之前的事，没想到居然有一个小时之久。
而在这段期间，他一直被铁链和深夜绑在一起。五士和美十他们，也跟傻蛋一样含著泪水在这里枯等。
红莲看也不看那几个傻子。
就这么凝视著破碎窗户的外头。
「…………」
总之，他还是低声说出现在该讲的话。
「……好啦，可恶。我知道啦……谢谢你们救我一命。」
他的声音很小，小到连他自己也吓一跳。
不过，深夜的耳朵可尖了，他马上问：
「咦？你刚才说什么？」
「…………」
红莲当然不会再说一遍。
但是深夜用轻佻的语气继续追问：
「你是不是说谢谢我们救你一命？你说了对吧？」
「…………」
「他说他实在太感激涕零，快要忍不住尿出来了耶。」
「我才没说。」
红莲说著转头一看，那三个人都开心地笑著。他们腰间都插著日本刀，插著灌了鬼毒的刀。
这三个家伙，都为了拯救红莲而拋弃了人类的身分。
红莲直盯著他们，说道：
「……都怪我不好，对不……」
但五士打断他：
「是你先救了我们一命，我们只是报答你而已。」
美十也接著说道：
「没错！所以你用不著道歉。」
于是红莲直盯著两人说道：
「……是啊，你们说得没错，所以马上跟我道谢。」
「「咦咦咦～！？」」
五士和美十笑了起来。
这时深夜从五士和美十身边退开一步，说道：
「我可没让红莲救过，所以只有你单方面欠我人情，对吧？」
「你那张轻浮的脸让人看了就火大，我才不想理你。」
「你这是在嫉妒我长得太帅吗？」
红莲笑道：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谁比较有女人缘吧？你的女人可是选择了我。」
深夜眯起眼睛，一副受不了红莲的模样。
「哎呀～我花了这么多工夫救你，你居然这么跟我说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
「小心我一脚踹飞你。」
「就凭你？不可能。」
听见两人这段对话，美十马上有所反应。
「咦，咦，那个，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红莲望向美十。几个小时前，就在她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她趁乱对红莲说了一些像是在告白的话，不过反正那一定只是误会。那只是因为她当时中了真昼的幻术，所以在临死前作了一场梦而已。
因此红莲回答：
「我跟这小子之前在抢同一个女人，结果是我赢了。」
「什……」
美十一脸讶异。
不过那惊讶的神情，马上便从她脸上消失。
「是、是喔……这样啊。其实这根本不干我的事啦！」
不出所料，她也已经恢复理智，不再被无聊的恋爱感情摆布，也就是说真昼的幻术已经失效。
五士笑咪咪地看著美十。
深夜接口道：
「结果红莲自己还不是被甩了。」
「咦！？真的吗！？」
美十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开心，不过这不重要。
红莲对深夜说道：
「我已经受够这些鬼扯了。」
「先开始鬼扯的是你吧。」
红莲充耳不闻，自顾自地问道：
「我的侍从呢？」
他记得两人原本在屋顶上，后来学校就遭到封锁。当时顶楼和校舍入口应该也被贴上符咒，所以她们要不就是从顶楼逃了出去，要不就是还留在顶楼上才对。
听他这么一问，深夜回答：
「这个嘛……暮人哥哥已经救……」
这时红莲拿出手机，拨了暮人的号码。电话接通。
「喂，暮人。」
『啊啊，你终于醒……』
红莲打断他：
「我的侍从……」
这回换暮人打断红莲：
『我在教职员办公室，不要打电话吵我。』
他说完便挂断电话。
红莲盯著被挂掉的手机，然后迈出步伐。
「喂，红莲！」
他也不管美十在后头大喊，径自离开教室。
◆
教职员办公室里一片漆黑，桌椅全被移了出去。
柊暮人就站在办公室中央。
红莲一在办公室门前站定，暮人便望了过来。
「……是你啊。」
「是我。」
「你有话要跟我说？」
「是这样没错……」
红莲说著，视线落在暮人的腰间。他的腰上挂著日本刀，就跟深夜、五士和美十他们佩戴的一样。
看来真如真昼所言，这些武器都已经尽可能减少「鬼咒」之毒，而且为了安全而处处设限；尽管如此，要被视为柊家下任当家的暮人，亲自使用这种短时间内研发出来的武器，未免也太过危险。
不过，这小子现在居然佩戴著鬼刀。
红莲挖苦道：
「我看你的判断力大有问题，该不会是输给力量的诱惑？」
暮人一听便笑了起来。
「像你这种什么实验和检证都没做，就乖乖听女人的话去追求力量的家伙，根本没有资格说我。」
红莲也笑了。
「你说得没错……这次的经验真是糟透了。」
「哈哈哈。」
「啊，对了，真昼刚才有提到你呢。」
暮人回答：
「我都听到了。她说我是个胆小鬼，不敢冒险，只做得出为了安全而到处设限的武器，对吧？」
看来刚才那通电话，暮人也全都听在耳里。
于是红莲刻意说道：
「不，她是说你还是个处男。」
听见这句话，暮人的表情略带困惑，看了看红莲，笑道：
「这句闲话，我倒是漏听了呢。」
暮人说完，便拔出腰间的刀。
那把刀的刀身黑漆漆的。
的确是鬼之武器没错。
暮人注视著刀身，说道：
「我的确完全压抑住欲望，力量也全在控制之中，在理智和安全上一点问题也没有；可是，这有什么不对？像你们那样拿著无法完全掌控的武器，到底有什么用处？」
红莲无言以对。
暮人继续道：
「被力量吞噬而不断失控有什么用？这样能保护什么？」
「…………」
「我们已经不是猴子，一定要用理性压抑住自己的欲望，才能向前迈进。我有说错吗？」
红莲点头同意暮人的说法。
「这是我头一次赞同你的意见。」
「哦，是吗？可是我一向只说对的话。」
「但是你今天做错了。你为什么要把那把刀带在身上？你根本不应该把鬼毒注射到身体里……」
暮人打断他。
「我们也一直在研究『鬼咒』。得到真昼的资料，还有你们研究所里的鬼血之后，研究已经几乎完成，所以风险很低，要控制欲望不成问题。」
暮人说著，将整把刀抽出刀鞘。
然后直接劈向红莲。
他的动作很快。
比深夜他们更快。
红莲也跟著拔刀。
他接下暮人的攻击。
办公室里响起金属撞击声。
红莲的身子离地。
然后向后飞去。
整个人被按在墙上。
暮人的力量十分惊人，显然比红莲还要强大。
暮人的刀顺势压向红莲，眼看刀就要削到他的肉──
「…………」
这时暮人忽然将脸凑向红莲，说道：
「……如何，红莲。人类已经可以在保持理智的状态下，将力量发挥到这种程度。」
红莲一边抵住暮人的刀，一边回答：
「……可是比起我不受控制的时候，你还是比较弱。」
「那又怎样？光凭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当然是无能为力。
红莲自己最清楚这件事。
他让深夜救了一命。
让美十和五士救了一命。
不仅如此，他在做出明知错误的抉择之前，甚至还打电话向暮人求助，所以他很清楚一个人根本无法成事。
既然如此，暮人现在这么问，到底有何意图？
红莲直盯著暮人的眼睛，说道：
「……你到底想证明什么？我对你已经够卑躬屈膝了吧？」
「……对，没错，你已经屈服在我之下。不管是深夜，十条，五士，还有『百夜教』，我都要让他们屈服。」
可是真昼并不在他说的对象之中。
红莲问道：
「那真昼呢？」
「…………」
暮人并未回答。
「呃，什么跟什么嘛。换句话说，你只是不甘心输给真昼吗？」
红莲话才说完，暮人便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刀向后一退。
他走回办公室中央。
接著就这么拿著刀，张开双臂问：
「……真是这样吗？」
红莲回答：
「我哪知道。」
「哈哈哈。」
暮人边笑边收刀入鞘，然后说道：
「我被鬼激起欲望的时候，脑袋里并没有真昼存在，这代表我有别的欲望。」
「所以你的欲望到底是什么？」
听红莲这么一问，暮人只是耸耸肩。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当然没有。
红莲换了个话题。
「……我的侍从呢？」
暮人回答：
「你需要担心的只有侍从吗？」
红莲瞪大双眼，心头感到一股愤怒与恐惧，感到压制鬼的锁链，力量有些减弱。
暮人指的是红莲的老家。
也就是一濑家。
不，其中还包括由一濑家所领导的「帝之月」信徒。
红莲这次的所作所为，很有可能导致「帝之月」所有人都死于非命。
「鬼咒」的研究──在未经柊家的许可下，根本不该进行这项研究。
暮人脸上挂著笑容。
他开心地笑著。
红莲恶狠狠地瞪著那张笑脸。
要是「帝之月」的人已经被杀。
要是所有人都已经惨遭杀害。
「…………」
那红莲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为了拯救美十和五士、时雨跟小百合，他拋弃了其他东西，甚至是自己的人性。
他屈服于眼前的欲望，不顾一切、想都不想就出卖自己的族人。红莲明知可能会有这种下场，却还是说道：
「……我那时选择相信了你。」
他也只能说出如此愚蠢的话来。
暮人依旧开心地笑著。
「是啊，没错。显然你的行动一点也不理性，而且很愚蠢。」
「…………」
「只有没有领导能力的人，才会做出这种蠢事。就因为你的行动，你所有手下都将被处以死刑……」
「混帐东西！」
红莲挥刀一砍。
但是暮人的动作更快。红莲的刀被暮人架开，但他并不在意，又接连挥出两、三刀，却伤不到对方一根汗毛。
埋藏于他体内的锁链将鬼制住，使得他无法加快自己的速度。
诅咒限制了他的身体。
大概是加诸在身上的诅咒，刻意将他的力量压制在暮人之下。
红莲试图挣脱束缚，解开体内的锁链──
这时暮人说道：
「千万不要挣脱锁链，红莲。一定要保持理智。这就是你的弱点。只要看见有人受伤害，你就会马上感到动摇。」
「…………」
「还有，我刚才说的全是骗你的。所有人都在我的保护之下。」
「…………」
「高层的人，似乎认为应该杀光一濑家的人渣，不过我骗上头是我命令一濑家研究『鬼咒』，现在他们全在我的保护之下。」
如果暮人没有说谎，那红莲的家人、伙伴和侍从，就等于全都让暮人救了一命。
红莲说道：
「……你是想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
但暮人直盯著他，回答：
「不，我才不需要什么功劳。我的地位又不会因为这些改变。」
他说得没错。暮人打从一出生，就注定未来将站在柊家的顶点，当然前提是家族里没有人比他更优秀。
不过，既然如此──
「……你为什么要保护我的家人……还有『帝之月』？」
听红莲这么一问，暮人想也不想就回答：
「因为我想得到你。」
「…………」
「这样一来，你就会完全屈服于我了吧？对我的亏欠，会凌驾于你跟真昼的约定，以及你的野心，还有想得到力量的欲望之上。」
红莲问道：
「你应该不需要我才对。你早就拥有一切，为什么还需要我的力量？」
暮人回答：
「你之所以觉得我拥有一切，是因为你从自己卑贱的立场在看我。」
「…………」
「其实我跟你一样，该完成的事要多少有多少，而且常常觉得自己力量不足，手下不够，时间太少。但是我比你和真昼理性的多，所以不会对禁忌的咒术出手。」
听暮人这么一说，红莲看著他手上的刀，说道：
「你这不是出手了吗。」
「我会冒最低限度的风险，因为要是不这么做，我马上就会在竞争中败下阵来。不过就算我冒险，也是在理性的范围之内。根据计算，你失控时的力量，大概是我现在的九倍。但是我们已经知道，只要有三十个人拿著这种刀，就有能力解决你。」
「…………」
「换句话说，就连真昼我们也有办法解决。那丫头已经没有优势可言。」
红莲反驳道：
「可是，这正是真昼想要的。我们现在不就还在她的手掌心里吗。」
「是吗？」
「没错。」
但是暮人露出沉思的表情，一面说道：
「真昼大概是这么想的。『帝之鬼』的高层不会原谅一濑家，一定会杀光你们。她是在柊家出生长大，所以很了解这点。」
「…………」
「所以一濑家一定会消灭，这样一来你就会更怨恨我们。『鬼咒』的力量最喜欢负面的欲望，所以你会因为被灭门而变得更强。她的计画就是把你逼到走投无路，藉此增强你的实力。你真倒楣，居然被这么恶毒的女人看上。」
听完暮人这番话，红莲这才明白，他为何会出手救原本该被消灭的一濑家。原来一切都是为了破坏真昼的计画，看来这小子真的很拚命想赢过真昼。想当然，他刚才说想得到红莲，自然也是骗人的。
红莲说道：
「像你这么自私的人，居然要我感谢你？」
暮人闻言笑了起来。
「乖乖听话好吗7我是真的很想得到你，因为你很优秀嘛。」
这根本不重要。
暮人已经得到「鬼咒」的力量，这样一来柊家将会更加强大。
一濑家恐怕已经没有胜算。不，其实打从一开始，一濑家根本就不是柊家的对手。红莲早就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对禁忌研究出手。
「…………」
结果他只是前进的速度慢了些，实际上跟真昼没什么两样。
红莲问道：
「……所以？你今后打算怎么做？」
「呵呵，你愈来愈有手下的样子了。」
「闭上你的嘴。」
暮人又笑了起来，然后说道：
「我要杀了真昼，这个任务就交给你。」
「…………」
红莲瞪著暮人。
暮人缓缓收刀入鞘，继续说道：
「你没有办法拒绝的。我手上多的是人质，像是一濑荣、花依小百合、雪见时雨……嗯，我只记得这几个人的名字，反正你底下的人全都是人质。」
「…………」
「不要用那么恐怖的表情瞪我嘛。情况其实没什么改变，在这之前也一直是这样。无论何时，我都能随手杀掉你珍惜的人。」
「…………」
「我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你之前太不起眼。如果你只是个不重要的人渣，那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今天，你太显眼了。你不再扮演卑微的人渣，还得到强大的力量，而且还站上擂台。既然如此，你也该放弃了。只要还有珍惜的对象，你就不可能变得更强。」
暮人说得没错。
是的。
正是如此。
一直都是这样。
即便红莲得到鬼的力量，情况却依旧没变。只有他一个人变强，根本就无济于事。
所以真昼才会拋弃一切。
所以她才会舍弃人性。
因为要是不这么做，光她一个人变强根本没用。
在这腐败的世界──不，至少对出生于柊家的她而言，要笑傲于柊家这个世界，光凭个人的能力绝对不可能。
红莲说道：
「我的侍从在哪儿？」
暮人回答：
「嗯，你的手下真了不起。为了哀求我不要处决你，她们自愿成为『鬼咒』的实验品……」
暮人话还没说完，红莲便有了动作。他用右手揪住暮人的衣领，使劲向上一扯。
怒火直冲脑门。
好想宰了这小子。
好想宰了这小子。
与此同时，他感到鬼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
『我就说吧。』
红莲似乎听见之夜的声音。
『所以我才会说，你还是拉起我的手比较好嘛。』
但是，暮人并未抵抗。
他只是开心地望著红莲。
他笑著直盯著红莲。
然后说道：
「现在，我就算不拔刀也比你厉害。还是说你想试试再让鬼失控一次？」
不知不觉间，几十名手持「鬼咒」之刀的士兵，已经将红莲和暮人团团围住。
所有人都拔刀出鞘。
但暮人举手制止他们。
「……我没事，不准对红莲动手。这小子不敢拿我怎样的。我手上有人质，他不可能乱来。」
「…………」
「而且话说回来，杀了我又能怎样？就算我死了，柊家也不会消灭。既然这样，你又何必为了改变现状而杀我？」
「…………」
「没有必要让鬼失控。只要有三十个佩戴『鬼咒』装备的人，就足以毫发无伤地解决真昼。只要个人不为了自身的欲望去追求异常的力量，现在这点力量就很够用了。」
红莲说道：
「……你以为这样就赢过真昼？那丫头可是把资料也交给『百夜教』……」
但暮人打断他：
「父亲大人已经和『百夜教』谈过，而且签下协定。从今以后，『帝之鬼』将和『百夜教』联手研发『鬼咒』，然后一同掌握力量，打倒全世界其他魔法组织。『鬼咒』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
「…………」
真昼恐怕没料到事情居然会如此发展。
就连红莲也一直认为，「百夜教」和「帝之鬼」这日本两大咒术组织，根本就不可能携手合作。
然而情况有所改变。由于「鬼咒」的力量实在太强，于是双方决定目前先联手，并且考虑消灭其他咒术及魔法组织。
柊家开始试著得到更强大的力量。
又或者其实真昼早就料到事情会如此进展？
暮人继续说道：
「战争已经结束，下一场仗即将开打。但是，手上握有资料的真昼，今后会成为我们的阻碍。所以你要杀了他，这就是你的工作。」
红莲回答：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杀他，你就要杀光我的族人？」
「不，这件事跟你的族人无关。她很危险，一定要解决她才行，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
红莲很清楚。
已经有太多人因为她而丧命。
但是──
「害她变成这样的，不就是你们吗。」
由于「帝之鬼」在真昼身上作实验，使得她天生就受到诅咒。而她为了拯救妹妹筱亚，才会拚命进行「鬼咒」实验，结果遭到鬼所附身。
到头来一切的源头，根本起自于柊家这些家伙。
但暮人只反问一句：
「那又怎样？」
红莲早知道暮人会这么回答。
因为那根本是个蠢问题。这世上多的是这种事，就算有什么不好的后果，也不会有人出面负责，全都只能靠自己想办法解决。
只能增强自己的实力。
或是投靠强者。
要不就是丢掉性命。
暮人说道：
「你的选择是对的。你最后选择向我求救，而不是『鬼咒』。既然这样，那我就如你所愿。今后你就永远待在我底下吧。」
「呃，如果你真的这么信任我，那根本不需要什么人质吧。」
「因为我还没完全信任你。」
「…………」
「而且人质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你这个人就更能发挥自己的能力。所以我丑话说在前头，只要你一背叛，我就会毫不犹豫杀光他们。」
「…………」
「选一个吧。真昼──还有所有一濑家侍从跟信徒的性命──对你来说哪个比较重要？」
被暮人这么一问，红莲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想起在世田谷公寓的房间里，和真昼上床时的事情。
想起红莲正想说自己要保护真昼时的事情。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你保护不了我的。现在的你还没那种能力，你自己也很清楚吧。』
她一脸哀伤地说：
『你还有需要守护的人。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别的伙伴。』
她露出放弃一切的神情说：
『如果你能证明给我看，那我可以留在你身边。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愿意跟我在一起的话……那就杀了你所有伙伴给我看。』
红莲当然做不到。可是他明明没有决心，也没有力量，却想对真昼说自己要保护她。
眼前的暮人说道：
「你如果想保护伙伴，那就杀了真昼。我给你一个月。要是一个月内你解决不了真昼，我就杀了你的父亲。」
「…………」
「下一个月再解决不了她的话，我就再杀你一百个手下。」
「…………」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你一定会解决真昼，因为你是个优秀的人。啊啊，对了，我们已经抽了你的血，研究将会有更进一步的发展。要是有什么结果，我们也会跟你分享。好了，现在这里已经没你的事，快点回去休息吧。」
暮人说完便转过身，看来他该讲的真的都讲完了。接著他开始和手下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刚才听暮人说话时，红莲完全动弹不得，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因为对于到头来还是无能为力的自己感到生气，又或者是觉得受不了自己。
暮人说要是红莲不解决真昼，他的伙伴和家人就会没命。
可是到头来什么也没变。由于情况跟之前几乎完全一样，红莲甚至差点笑出声来。
当他决定动用禁忌的力量，让自己跟兔子一样冲刺后，现在的结果……
「居然会是这样。」
难怪真昼会嘲笑他。
红莲也转身背对暮人，离开教职员办公室。
他一走出办公室，便看见自己刚才拚命保护的那些伙伴，就站在外头的走廊上。
柊深夜。
十条美十。
五士典人。
「…………」
看来方才那番话，他们三个都听见了。
美十靠上来。
摸向红莲的手。
「……那个，红莲……」
红莲拨开她的手，说道：
「……哼，我已经跟你期待的一样，整値人无论是里是外，都成为柊暮人少爷的手下了。」
听见他说出如此自虐的话，美十的表情一沉。红莲目不转睛地望著她，然后摇摇头。
「……不，对不起。刚才当我没说，说这种话根本没意义。」
他说完便从美十身旁走过。
「红莲！」
美十又喊了声他的名字，但红莲已经不想理会，毕竟他的精神状态十分疲惫。
五士看著他不发一语，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从这一下拍肩中，红莲感到自我厌恶、愤怒，以及温暖。
他们想鼓励红莲，想陪在红莲身边；一想到自己居然让他们如此费心，红莲感到十分生气。
深夜站在一行人最后头。
他一脸无趣地望著红莲，说道：
「不要一脸不爽嘛。其实你早知道情况不会有什么改变吧，打从以前就是这样了。」
红莲回答：
「我没有不爽，只是天生就长这样。」
「哈哈哈。」
「我可以回去了吗？」
「可以呀。待会儿我们会去你家玩。」
「不要来找我麻烦。」
「你很过分耶。我们不是救了彼此性命的好伙伴吗。」
「我才没有什么伙伴。」
「那你干么救我们。」
「…………」
「如果你的决心只有半吊子，那就不该救五士和美十的性命。」
「…………」
深夜半眯著眼，直盯著红莲说道：
「……我之所以救你，也不是只抱著半吊子的决心而已。你说自己没有伙伴？开什么玩笑。我们就是你的伙伴，一切都是你起的头。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是你起头说什么伙伴啦、友情的。你疯狂的程度，一定已经超越暮人和真昼的想像。所以……」
说到这里，深夜伸出手。
然后说道：
「事情是你起的头，你就得负起责任。你要带领我们……带领这个小队。虽然在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东西，但是，我们还是决定跟你一起走。」
这时美十也走到深夜身旁，向红莲伸出手。
五士也不开玩笑，而是故作正经地伸出手来。
然而，这才是所谓的疯狂。
竟然在这种地方说要跟随红莲，而不是跟随柊家，这可是背叛柊家的滔天大罪。
尽管如此，这几个家伙却毫不在乎地做出这种举动。
「…………」
红莲低头望著他们的手。
伙伴，伙伴，伙伴。
面对这不成熟又幼稚的词汇、红莲听见内心深处的鬼在喃喃低语。
『……杀了你的伙伴，要不然你就再也追不上真昼。』
也许真是这样没错。
要是现在和他们握手，也许会被真昼嘲笑自己慢吞吞的。
但是，红莲想要选择这边。
因为他并不是真昼。
而且也不是暮人。
到头来，他根本不是那种可以拋弃同伴，只顾著自己前进的人。
大概，应该──
「……比起暮人和真昼，我只是个没用的人。」
自从进这所学校就读，直到今天的每个日子，他都痛切地深深体认到这一点。
他的决心不够。
即使要牺牲伙伴、家人和朋友，也非得向前迈进；像这种气概，他也没有。
因此，对于向自己伸出手的伙伴，他说道：
「……也许我保护不了任何人。」
接著红莲抬起头，注视著其他同伴的脸，说道：
「所以你们的选择是错……」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马上就被打断。
深夜开口：
「无所谓。」
美十也说：
「就算是错的，我们还是要选择你。」
五士说道：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干么。」
然后三人硬是握住他的手。
红莲低头看著大家的手。
「…………」
也不晓得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眼眶湿湿的，心里觉得很厌烦。
他对自己的单纯感到厌烦。
他对脆弱到让大家的手一握，内心便得到救赎的自己感到厌烦。
因此，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红莲叹口气，伸出另一只手，受不了似地按著自己的头，然后低声道：
「……跟你们在一起真累。」
听他这么一说，三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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