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永世神巫与落第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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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神教徒而言,神巫是特别的存在。唯有经得起严厉的修行与痛苦,于严酷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之人,才得以被选为神巫;然而若是本身没有卓尔不群的才能,根本不被允许参加那场竞赛,那条道路既漫长又险峻。

  同时,对围绕在神巫身边的人们而言,亦是特别的存在。

  受到全家人支持、全宗族支持,或是全村人支持,许多人尽心尽力,只为了将一名少女培养成神巫,绝非罕见之事。

  夏琦菈·巴贝尔亦是受到此等人们的援助,使其才能开花结果,甚至成为人称「永世神巫」的少女。

  「年轻男子真好呢,嗯!」

  少女笑容满面如此说道。

  「——该怎么说呢,光是待在附近,就觉得整个人都年轻起来了呢!对吧!」

  对什么对啊——狄米塔尔虽然在内心嘀咕,却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他的心声似乎全表现在脸上,将身体大大地探出马车窗外的少女,嘟着嘴唇,用力拍了拍狄米塔尔的肩膀。

  「啊~让我猜猜,难道你对我的发言有什么不满吗?」

  「我什么话郡没说。」

  「可是,你本来是更可爱的少年吧?像这样板着一张臭脸,会让人认为你有什么不满,也无可厚非吧?」

  「……您这样很危险,猊下。」

  狄米塔尔在内心咂了咂舌,心想这女人还真烦人,同时将少女轻轻推回马车中,加快马匹的速度,超越马车。

  「小狄。」

  原本应该在一行人最前头的路奇乌斯,停下马匹,等候狄米塔尔。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那位猊下太爱管闲事,烦死人了。」

  「她很中意你呢。」

  路奇乌斯以周围团员们听不见的声音轻笑。

  「哪里好笑了。」

  「反正,受到那个人偏爱不是件坏事。你就当成是任务,暂时忍耐一下吧。」

  「也是……」

  狄米塔尔转动脖子,将这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从头到尾眺望一遍。

  守护圣都鲁奥玛「封印之丘」的亚默德首席神巫——夏琦菈·巴贝尔,睽违数年返回故里。夏琦菈的故乡塞卢素尔,从鲁奥玛策马奔腾需花上两天两夜的距离,不过这次的旅程并不急迫,因此决定花费五天左右的时间,悠闲地前往。

  负责此次旅途护卫之职的,是亚默德的皇太子杰弗伦·以萨克所担任团长的封印骑士团。不过,实质上指挥骑士团的却是副团长路奇乌斯。以萨克顶多偶尔窥探马车,观察夏琦菈的心情,其余的时间只是悠闲自在地骑着马,一路摇摇晃晃眺望着田园的风景罢了。

  「总之,好好干。只要稳健地执行任务,别人应当会改变对你的评价,也能更接近正式团员的位子。」

  「……真能这样就好了。」

  狄米塔尔目送拍拍自己肩膀,返回队伍最前端的路奇乌斯,叹了一口气。浮云稀少的晴空,与地上鲜艳的绿意,令他感到刺眼。

  顺带一提,同事们不时瞥向自己的视线,也令他感到厌烦。

  「——那边的青少年!」

  夏琦菈·巴贝尔猊下再次将身体探出马车的车窗外。陪同的侍者们拚命地想将她拉回车内,但她却完全不予理会。

  狄米塔尔虽然感到厌烦,还是回应了夏琦菈的呼唤。

  「……我叫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巴贝尔猊下。」

  「我刚才已经听说了啦——只是你想嘛,这里还有另一位里希堤那赫卿吧?」

  「那位是副团长。」

  「那么,我只要叫你没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就好了吗?」

  「……如果您能每次用那个长得要命的称呼叫我的话,确实不会搞混呢。我是无所谓啦。」

  「很好、很好~你这种态度。不会谄媚权力者,真希望其他团员们多多向你看齐呢。对吧!」

  夏琦菈将手肘抵在窗框上,露出微笑。她无论怎么看,都比狄米塔尔年轻,然而这名少女——不对,这名女性已经前前后后当了二十年以上的神巫。

  狄米塔尔斜眼瞧了她一眼,正巧对上夏琦菈的视线。

  「嗯?怎么啦?你有话想对我说吗,没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

  「……我听说您跟本院长以前很要好。」

  「那是当然的吧。神巫也等于是亚默德的魔法士,要是跟魔法院八竿子打不着关系,那还有戏唱吗?」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私交。」

  「当然很要好啊。」

  现在担任亚默德王立魔法院本院长一职的,是路奇乌斯的母亲,同时也是狄米塔尔的养母,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奥尔薇特和夏琦菈两人从小便结识了。夏琦菈之所以会特别关心狄米塔尔,或许是因为他是奥尔薇特的亲戚吧。

  狄米塔尔凝视着夏琦菈,低喃道:

  「……猊下您今年贵庚?」

  「你竟然轻易地就问出这种难以启齿的问题啊。」

  「我不觉得难以启齿啊。只是单纯想知道罢了,而且我认为就算问您,您也不会生气。」

  但我也不认为你会老实回答就是了,狄米塔尔在内心补上这句话,用鼻子咛了一声。感觉这名少女——不对,是猊下,以捉弄自己、看自己会做出什么反应为乐。既然如此,狄米塔尔想做一点小小的反击,稍微纡解一下内心的不满。

  「坊间传说猊下懂得青春永驻的魔法。所以才会到现在依然那么年轻,能长久担任神巫。」

  「还真的有听人这么说过呢。」

  「真的吗?」

  「秘密。」

  完全被她戏弄。

  狄米塔尔将平常淡漠的脸绷得更臭,沉默不语。

  「——话说回来,没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

  「什么事?」

  「这个称呼果然很长、很麻烦呢。」

  「不是猊下您自己想这么称呼的吗?」

  「嗯,是这样没错啦,但我不想继续这么叫了。我就叫你小狄吧。刚才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好像是这么叫你的,我想奥尔薇特应该也是这么叫你的吧?」

  「……是没错。」

  「那我也这么叫你吧。既简短叉简单——对吧,小狄。」

  「……什么事?」

  「你跟其他团员们格格不入呢。」

  狄米塔尔感觉自己的脸颊反射性的抽动了一下,平复动摇的心情后,以格外低沉的声音回答:

  「……您看得出来吗?」

  「那是当然,因为我从鲁奥玛出发时,就一直看着你呀。观察可爱的少年是我的兴趣之一♪」

  夏琦菈拄着脸颊,宛如歌唱般地说道。她的姿态宛若随处可见的少女,但狄米塔尔开始隐约感受到她骨子里是个难缠的半老徐娘。

  「你是十五岁吧?」

  「是的。」

  「想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封印骑士团的贵族很多吧。毕竟很光荣嘛。」

  「说是光荣,但还比不上神巫大人。」

  「我想……其他团员应该很嫉妒你吧?虽说是见习生,但很少有人年仅十五便成为骑士团的一员。」

  想必是如此吧。听说路奇乌斯十五岁加入骑士团时,也引起一阵话题。从他仅仅花费四年的时间便当上副团长一事来判断的话,路奇鸟斯理当远比狄米塔尔有才干多了,然而他却没有遭人眼红——虽然似乎也有一部分嫉妒他的团员——大概是多亏了路奇乌斯那温和的个性,以及无可挑剔的实力吧。

  「对他们来说,把你想成是靠副团长和魔法院本院长的关系走后门进来的,他们的内心肯定比较好过吧。」

  「我想也是……虽然我没有问过他们。」

  狄米塔尔明白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凭团员们冷漠的亲线和气氛就能察觉。

  不过,狄米塔尔并不介意。

  「———喔~看到城镇了!」

  仿佛忘记因为自己提出的话题而导致气氛变差——应该说,这位大人物肯定丝毫不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而造成这种局面——夏琦菈眺望着位于一行人前方的蒙胧城镇身影,拍了拍手。

  ※

  封印骑土团的成员固定为八十九人。

  成立以来,不增加也不减少成员。即使出现缺额,想入团的人比比皆是,马上就能填补空缺。对年轻贵族而言,成为封印骑士团一员的身分地位,就是如此有价值。

  参加这次任务的成员,有现在所有的正式团员八十三名,与以挤进剩余六个名额为目标的二十名左右的见习生。其余还有约十名照顾夏琦菈日常生活的随从。为总人数一百名以上的大队人马。

  几乎所有人都在城镇郊外搭起无数的帐篷,于夜晚扎营住宿。

  而狄米塔尔之所以会扛着用不惯的长矛,直立在营火旁,也是这个原因。

  由有力贵族子弟们所组成的封印骑士团,屡次以演习为名目离开圣都,然而实际上却只是单纯外出游山玩水。毕竟团员全是些不知人间疾苦的纨裤子弟,绝对不可能夜宿郊外。演习预定地总是选在大城市旁,全体团员则投宿旅舍。倒不如说,无法让全部团员投宿的土地,一开始就不会成为演习的候选地。

  而唯独今晚,之所以会演变成夜宿郊外的事态,单纯只是因为这座城镇没有旅舍能容纳如此庞大的人数。再说,若非接下护送神巫还乡的特殊任务,封印骑士团根本不会来到这个西塞卢素尔的城镇。结果,能躺在软绵绵的床上休息的,只有夏琦菈、皇太子和路奇乌斯三人,大半的团员还是必须在城镇外扎营备战。

  不过,对不怎么介意床铺的柔软度的狄米塔尔来说,不管是旅舍的床铺也好,席草地而睡也罢,都无所谓。他甚至认为,如果能远离戏弄他的烦人夏琦菈,就算不搭帐篷,露宿野外也行。

  「……只要不冻着就够了吧。」

  狄米塔尔忍住呵欠,抚摸脖子。

  偶尔可看见团员们坐定在无数焚烧的营火旁打盹。认真站岗的,除了狄米塔尔以外,只有几名屈指可数的团员。

  皇太子率领的封印骑士团,说起来性质如同近卫队,但老实说,素质并不高。由贵族子弟所组成一事,约略而言,也就代表着有许多人娇贵又没毅力。少数有实力的团员,马上就会脱离底层,所以通常接下这种偶尔轮到的苦差事的,不是懒得努力脱离底层、家世良好的落后生,要不然就是像狄米塔尔这种新来的见习生。

  不过,这副懒散的模样还真令人看不下去。据路奇乌斯所说,皇太子似乎有意整顿这种骑士团的性质,如果皇太子率领的近卫骑士团是这副德性,确实很没面子呢。

  狄米塔尔之所以认真站夜哨,并非是为了保障懒散团员们的安全。他转动脖子发出喀喀声响,决定离开现场,巡视其他地方。

  夏琦菈的出生地,是比这里更东边的塞卢素尔。过去曾是个小村庄,由于培育出闻名的神巫,现在成长为人口颇多的城镇。每次返乡,夏琦菈都会殷勤地顺道前往邻近的城镇和村庄——这个举动对受命担任护卫一职的军队和骑士团来说,或许非常困扰——恐怕是想为自己出生的故乡爹少带来一点财源吧。

  ——狄米塔尔扛着长矛行走,一边思考着这件事,突然听见少女的尖叫声。

  「————」

  狄米塔尔轻声叹息,快步朝声音来源走去。

  虽说是城镇,但西塞卢素尔原本是一处小农村,田园景色沿着街道扩展而开。只要离开营地,四周便一片漆黑。

  怱隐忽现的微小亮光,在仅有星光照耀的黑暗中移动。那个光点远离营地,进入收割前的玉米田,拖着宛如压抑般断断绩续的尖叫声。附近散落着还未打开软木栓的葡萄酒瓶、大乳酪块,以及一个空篮子。

  「……哦?」

  狄米塔尔将长矛刺进地面,一边卷起制服的袖子,一边冲进玉米田里。

  「——喂!」

  「!」

  在高大的玉米丛里,有四名男女听见狄米塔尔的声音而回过头。其中三名是穿着和狄米塔尔相同制服的年轻人——也就是封印骑士团的团员。而另一名,则是与狄米塔尔年龄相仿的少女。从她的穿着看来,应该是这座城镇的少女吧。

  只是,少女被三名年轻人捣住嘴巴,泪流满面,身上穿的衣服四处遭人用力撕破。

  「这情况根本一目了然嘛。」

  低声吐出话语的狄米塔尔,凭着冲进来的劲头,一脚踹向压住少女嘴巴的男人的心窝。

  「咕噗——」

  被踹得老远的年轻人,按住腹部呻吟。

  「你这家伙——!」

  「里希堤——!」

  狄米塔尔继续朝剩下两名年轻人挥拳,先将他们从少女身上扒开。年轾人们手上拿着的提灯掉落在地,四周一口气变得昏暗,不过狄米塔尔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清楚地捕捉到年轻人们惊愕的表情。

  「反应真差。」

  狄米塔尔将少女护在身后,俯视倒在地面的三人。虽不知他们的名字,但三人都是正式团员,对狄米塔尔来说,等同是前辈。

  狄米塔尔转头望向畏怯万分的少女,将食指竖立在唇前,以手势示意她「别说话」后,再次面向三人。

  「……恕我失礼,请问三位前辈刚才打算在巴贝尔猊下相关的土地上,做些什么事呢?」

  即使狄米塔尔如此询问,三人也不予以回应。一人从刚才起就一直压着腹部,不停发出呻吟声。其余的两人则是鼻子被揍扁,摔得一屁股疼,但似乎并非不能说话。他们朝狄米塔尔投出的视线,充满了强烈的敌意。

  随后,化为实际行动爆发而出。

  「你这个……!臭小鬼!」

  鼻血染红半边脸庞的年轻人,从地上弹跳而起,企图拔出佩带于腰间上的剑。

  「……你难道看不出我故意赤手空拳对付你们的意义吗?真是蠢到家了。」

  狄米塔尔轻轻伸出右脚,以靴子的鞋底抵住对方的剑柄,轻易地便阻止了对方拔剑,接着朝因错愕而停止动作的年轻人的侧脸,随意狠狠揍了一拳。

  「唔咕……——呀!」

  趁对方摇摇晃晃朝右边倾斜而去时,再以钩拳从反方向给予痛击。年轻人伴随着闷哼声,旋转一圈后倒下。

  狄米塔尔随即注视着另一名年轻人。

  「喝啊啊!」

  好不容易拔出创,朝自己砍来的年轻人的动作,在狄米塔尔的眼里看来十分笨拙,或许因为流血阻塞住鼻子吧,就连展现气势的呐喊声听起来也有些诡异,比起闪躲攻击,忍住笑意还困难多了呢。

  「……你应该先逃跑才对吧。」

  狄米塔尔轻易闪过剠向自己的软弱攻击,以左右拳轻轻殴打年轻人的脸,最后再轻轻由下往上踹向他的胯下。

  「嗯嘎——!」

  年轻人按着胯下,跪倒在地,狄米塔尔朝他的后颈项用力捕上一脚,令他完全昏倒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

  三名暴徙中的其中一名,一边呕吐一边不断挣扎。不过,就受伤的程度而言,他可说是最轻微的吧。另一名的鼻子完全折断,而最后一名则是掉了几颗臼齿,三人全都脑震荡。明天早上,他们的脸肯定会肿得不成人形吧。

  即使如此,狄米塔尔认为,这点处罚对于近卫骑士团的人犯下强暴妇女未遂这种不光彩的罪行来说,还是太轻了。

  「……虽然由我这种无足轻重的人来道歉也于事无补,真的对你做了非常抱歉的事。」

  狄米塔尔回头望向蹲坐在现场不住颤抖的少女,轻轻朝她伸出手。

  「不……不会——」

  「你是这个村庄的人吗?」

  「是的。」

  「我送你回家吧。」

  「非……非常谢谢你。不……不过——」

  借助狄米塔尔的手站起身的少女,看着三名年轻人,支吾其词。或许是担心自己被卷进的麻烦似乎会演变成重大事件,又或者因为其他意义而感到不安吧。

  「你不需要担心。」

  狄米塔尔催促少女,迈开脚步。

  「——如果这样还无法消除你的心头之恨,你可以亲自向骑士团团长传达你的意思没关系。团长应该会对那三人做出适当的惩罚。」

  「不用了,我没有不满……」

  终于恢复平静的少女,露出生涩的微笑,摇了摇头。

  狄米塔尔走回将长矛刺进地面的地方,捡起散落一地的葡萄酒和乳酪。

  「真的很抱歉。你本来打算送慰劳品给我们吧?」

  「是……是的……家父说至少送点酒补偿无法住宿的团员们——」

  「请转达令尊,说我们心怀感激地享用了。」

  狄米塔尔轻轻拍掉尘土,大口咬下乳酪,露出笑容。

  ※

  世间的人们都谣传夏琦菈·巴贝尔对自己施了魔法。也就是指施展了不老魔法。

  而事实上——话虽如此,路奇鸟斯也是从母亲口中听说——夏琦菈看起来像几乎没有增长年龄。年仅十三便被选为神巫的夏琦菈,当时曾被誉为亚默德首屈一指的魔法人才,而夏琦菈的容貌至今仍像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实际上,和路奇乌斯同桌用餐的夏琦菈,看起来只像个随卢可见的贪吃少女。

  「——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有头街的里希堤那赫卿?」

  夏琦菈以双手拿起葡萄酒杯送到嘴边,眼睛往上看向路奇乌斯询问道。

  「您脸上没有沾上东西……是在下失礼了,猊下。不过,您从刚才就一直说的那个,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嘛,为了不要跟没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搞混啊。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

  「这么叫……不会觉得麻烦吗?」

  「嗯,很麻烦呢。所以我决定叫另一个小狄了。因为我听到你这么叫他。」

  夏琦菈以小指指尖轻轻擦拭嘴唇,而后眯细双眼。虽然乍看之下是名少女,但她的眼瞳里却明显闪耀着成熟女性的光芒。

  「路奇乌斯,你从刚才开始就跟猊下在聊些什么呢?」

  皇太子优雅地以餐刀将淋上磨菇肉汁的烤仔牛切成块送到嘴边,询问路奇鸟斯。

  「我们在聊之前入团的狄米塔尔。我的亲戚。」

  「喔喔,他啊……所以才叫他小狄啊。」

  以萨克夸张地点了点头,露出微笑。

  「——我们副团长虽然比我要能干多了,但似乎非常宠溺他那位亲戚喔。」

  「好像是呢。」

  「恕在下直言,我可没有公私不分。」

  「我认为你会像这样反驳,就是人家说你宠溺他的原因所在喔。」

  「…………」

  受到以萨克的指摘,路奇鸟斯闭口不言。

  路奇乌斯太过保护狄米塔尔这件事,用不着以萨克提醒,以往也曾被人——主要是被老家的女仆缇雅——指责过几次。不过,路奇乌斯会关心情同手足的狄米塔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并不认为那是过度保护。重要的是,注意不善与人交往的狄米塔尔的一言一行,无非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纷争,也是为了里希堤那赫家所必须做的事。

  所以我才会无微不至地照顾狄米塔尔,绝对不是过度保护——路奇乌斯忍住想如此主张的心思,动起刀叉。要是说出口,肯定又会被以萨克和夏琦菈两人调侃。

  「——这里的料理真好吃呢。」

  将董花、莴苣、洋葱切碎,在上面淋上橘子风味酱汁的沙拉,虽然简单却非常美味。以香料提味的炖兔肉,也跟都城花钱吃到的美味程度不相上下。看来这间旅舍,似乎有个厨艺非凡的厨师。

  夏琦菈在餐桌上使劲滚动着水煮蛋,说道:

  「——好像是为了配合我返乡的时间,特地请了厨师过来喔。」

  这间旅舍是城镇里唯一的一间,由于夏琦菈返乡时绝对会在此逗留,为了让她留宿,特地增建了别馆。只为了让数年两次离乡和返乡的夏琦菈各住宿一晚,并不开放给其他的旅客。从这件事来思考,在限期内雇用厨艺高超的厨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而且,夏琦菈的返乡,带给了沿途的城镇和村庄丰富的经济利益,即使特地雇用厨师也绰绰有余。

  「其实我也差不多想退位了,但一想到家乡的乡亲们,就觉得咬着牙也要抵死不退。」

  「说什么抵死不退……猊下对我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要是您那么轻易地退位,我可就伤脑筋了呢。」

  「哎呀、哎呀,殿下竟然说出这种口是心非的恭维话呢。」

  夏琦菈在水煮蛋上撒盐,露出笑容。

  「我当上神巫的时候,殿下人选不知道在哪里呢,现在竟然长成如此独当一面、能言善道的人……那我当然也会老啊。」

  宛如老太婆的说话方式,但她小口小口啃咬的水煮蛋,记得应该已经是第七个了。身材娇小,食量倒是挺大的。

  路奇乌斯轻轻叹了一口气,在皇太子和夏琦菈的酒杯中倒入葡萄酒。

  「——我听说猊下跟家母年龄差不多。」

  「是吗?」

  「我听我母亲这么说的。」

  「那是你被骗了啦。因为再怎么说,我都比奥尔薇特还年轻嘛。」

  奥尔薇特也拥有远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的容貌,以及出类拔萃的魔法才能,因此有着「阳光之魔女」的别称。从与夏琦菈两人合称为「双壁」一事看来,其实力可见一斑。

  「那女人也是啊,虽然面带微笑,内心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吧?」

  就算徵詾他的意见,身为儿子的路奇乌斯也不可能赞同。夏琦菈将一脸不悦的副团长晾在一旁,一口气喝光刚帮她倒好的葡萄酒,然后宛如催促般「咚」的一声,将酒杯放在餐桌上。

  「亏我还一心以为她会跟我一起当上神巫,结果竟然中途说要放弃……等我发现时,她已经招了赘,甚至还扑通一声生了孩子。」

  「在下才不是扑通一声生出来的……」

  路奇乌斯清了清喉咙,再次于夏琦菈的酒杯倒入葡萄酒。

  路奇为靳的母亲奥尔薇特与夏琦菈两人,过去似乎是共同以成为神巫为目标,互相竞争的关系。不过奥尔薇特以为了生下里希堤那赫家的继承人为由,迅速地退出,但仍旧继续钻研魔法,毫不懈怠地磨链自己的本领,如今则担任王立魔法院本院长这份重要的职务。

  夏琦菈之所以会逗弄狄米塔尔,以及像这样调侃路奇乌斯,或许是因为夏琦菈与奥尔薇特历经二十年的竞争关系吧。

  此时,夏琦菈的头突然落向桌面。

  「喂——?」

  「猊下!」

  看见夏琦菈「砰」的一声将额头撞向桌面,不仅路奇乌斯,连以萨克也反射性地从椅子上抬起身子来。

  「猊下!您怎么了?」

  「……真羡慕奥尔薇特呢……」

  「什么……?」

  「不但有个这么能干认真的儿子,还有个小坏心眼的顽童养子,而且两个人竟然都是美少年……不觉得很奸诈吗?」

  「猊……猊下……?」

  「哎呀呀……看来我们家猊下喝醉了呢。」

  以萨克如此评论猛然趴在桌面,发起牢骚的夏琦菈,发出轻松的笑声。

  「——人称『永世神巫』的巴贝尔猊下,也有许多我们俗人无法理解的辛酸吧。」

  「…………」

  路奇乌斯耸了耸肩,俯看着不知何时发出安静鼻息声的夏琦蓝。

  趴在桌上睡觉的举动,看起来真的就只像是个仍保有天真气息的少女,然而倘若她有心,势必能在转瞬间,将现在的封印骑士团等人全部毁灭吧。

  那便是技巧纯熟的神巫。

  「——对了,路奇乌斯。」

  路奇乌斯与夏琦菈的随从们一起送她回寝室,接着返回原处后,以萨克一边摇晃着葡萄酒杯,一边如此说道。

  「傍晚抵达这里时,我和猊下一起喝茶,结果这个城镇的镇长有事找我们商量……应该算是陈情吧。」

  「什么事?」

  「听说最近这一带开始有恶徒出没。不知道是土匪还是成群的盗贼。」

  「这样啊……我曾经听说,大概是半个月前左右,以北塞卢素尔的废弃堡垒为贼窟的山贼们,受到军队的讨伐瓦解了。恐怕是他们的余党干的好事吧?」

  「也就是说,这件事是军队的管辖范围罗?」

  「至少,不是我们该插手的领域。」

  「这样啁……反正我们是以演习,顺便接送猊下为最优先的任务。」

  「是的……不过,以巴贝尔猊下的立场而言,应该想立刻解决此事吧。」

  不只亚默德,被视为「神圣同盟」所有神巫的首席——夏琦菈的故乡,落魄的山贼就好比是在她的跟前嚣张跋扈,这种状况对她而言,想必十分痛心,对亚默德而言也不是件光彩的事。

  「马上请求组成讨伐军吧。」

  以萨克放下空酒杯,站起身来。

  「——无法将山贼一网打尽,是讨伐军办事不利。得向军务大臣加利德卿说句话才行呢。」

  「殿下,您要写信是无妨,不过请务必注意遣词用字。」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加利德卿自尊心很强。虽说让一部分的贼人逃脱确实是讨伐军办事不周,关于军事行动,最后也应该由军务大臣负起责任,但如果您写的方式太过苛责这方面的事,以那位阁下的个性,可能会闹别扭……」

  那样的话,对应盗贼一事反而会延宕,就结果而言,这片土地上的民众依旧会为盗贼所苦。不仅自尊心强,更加冥顽不灵的巴尔若尔。加利德大臣,是那种旧军事时代的退役军人。

  以萨克用手抵着下巴,得意洋洋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你说的有道理。总之,你的意思是要我夸奖那种顽固老爹几句,巧妙地怂恿他做事吧?」

  「……大意来讲,是这样没错。」

  路奇乌斯随后补了一句:「我可没说加利德卿是顽固老爹。」接着露出苦笑。如果不先严正否定,这位年轻的皇太子很有可能会对当事人谎称:「对了,路奇乌斯说你是顽固老爹喔。」

  ※

  隔天清晨,狄米塔尔等人从帐篷出来时,城镇已经完全清醒,开始过着一如往常的一天。

  虽说人们已称之为城镇,但这里原本是地方农村,生活模式跟以前大同小异。日出而作,处理农务至傍晚,日落而息。看在那些人的眼里,等到太阳从山的棱线对面升起后才起床的骑士团团员,一定非常怠惰吧。

  狄米塔尔准备出发事宜,将自己的行囊绑在马鞍上时,路奇乌斯便一边接受许多团员向他道早,一边快步朝自己走来。

  「小狄。」

  「嗨!」

  狄米塔尔微微举趄一只手,扬起嘴角。

  公私分明的路奇乌斯,既然会避人耳目般地轻声呼唤他小狄,想必并非是以副团长的身分叫唤他、给予指示吧。因此,狄米塔尔也以竹马之交的小弟身分回应他。

  「准备完毕了吗?」

  「差不多了。」

  「那么,陪我散步一下吧。」

  「马上就要启程了吧?」

  「猊下还在洗脸。还要将近一小时才会启程。」

  路奇乌斯如此说完后,便轻拍狄米塔尔的肩,迈开步伐。

  「——今天一太早,镇长就来旅舍打招呼。」

  「反正是来目送我们出发的吧,这镇长还真闲呢。」

  「说是打招呼……应该算是为别件事来道谢的。」

  路奇乌斯斜眼看了一下狄米塔尔。

  「……听说昨晚镇长差人送慰劳品给扎营过夜的骑士团。」

  「对……」

  「你知道吗?」

  「乳酪和葡萄酒的话,我们已经享用了。」

  「镇长的独生女也是送慰劳品过来的其中一人……听说那孩子差点被骑士团的人强暴。」

  「她可真衰。特地送慰劳品过来,结果自己反而差点被吃掉。问题真大条呢。」

  狄米塔尔回答得彷佛事不关己似的,露出笑容。路奇乌斯见状,垂下肩膀、语带叹息地说道:

  「果然是你啊……」

  「我可没饥渴到对那种小女孩下手。再说,我对小女孩才没兴趣。」

  「我不是在说是你做了那种恶劣的行径……镇长说,想跟救她女儿脱离险境的年轻团员好好道谢。救了那女孩的人是你吧?」

  「……是啊。没想到那孩子竟然是镇长的女儿。」

  知道装傻也没有用,狄米塔尔便老实地点头承认。

  「……你做得太过火了。」

  「会吗?难道我多管闲事了吗?」

  「没有……就防范团里发生不名誉的行为于未然这层意义而言,你做得很好,不过——」

  「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说你做得太过火了。你修理的对象,有点难应付……」

  「对象?当时太暗我没看清楚,话说回来,那些家伙到底是谁?」

  「大概是米歇尔和抱他大腿的马屁精。今天早上,他们一直不从帐篷里出来,我去探探情况,发现他们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我想也是。然后呢,那些家伙说是我揍的吗?」

  「他们本人说是喝醉酒跌倒受伤的,不过看也知道不是那么回事。那是被人殴打产生的伤。」

  「毕竟他们竟然会想强暴送慰劳品过来的镇长女儿,想必蠢得可以吧。」

  如果告诉路奇乌斯事实,会连他们自己不光彩的犯罪行为都摊在阳光下。再说,三人联手对付手无寸铁的见习生,甚至拔刀相向还无法反击,被打趴在地,这种丢脸到家的事情,谅他们也说不出口吧。

  狄米塔尔站在离营地有些距离的小山丘上,眺望着帐篷一个个被收起的情景说道:

  「——希望他们觉得只受到这点教训就能了事,反而很走运就好了呢。本来他们三人应该要被永久除名才对吧?」

  「严格来说,是那样没错……但现况是没办法这么做。特别是米歇尔,他的后盾很强大。」

  路奇乌斯一脸苦涩地低喃道。狄米塔尔对他的表情感到在意,一脸疑惑地探头望向儿时玩伴的脸。

  「……那个叫米歇尔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不知道吗?」

  「嗯。」

  「算我拜托你,再对其他人有兴趣一点吧。我不是说过,不增广见闻的话,没有办法疏通人际关系吗?」

  「抱歉……这一点我以后会注意,所以告诉我吧。」

  「……你昨晚教训的,是米歇尔·博列洛。」

  「博列洛……?难不成,他是博列洛家的亲戚吗?」

  「该说是亲戚吗,他是本家的继承人。另外两个人是——嗯……好像叫埃克托和雨果吧?总之,他们也是博列洛家的家族成员,我记得好像是米歇尔的堂兄弟吧。」

  路奇乌斯将手抵在额头,再次吐出沉重的叹息。

  博列洛家在亚默德也是屈指可数的大贵族。虽然近年来人才稀少,但在前任国王时代,其家族曾辈出过好几名大臣,至今势力依然庞大。

  「在宫廷的权力会影响皇太子率领的这个骑士团吗?」

  「付给骑土团的捐款,博列洛家每年都是最高的。」

  「这种地方最高啊?儿子们的实力,可是从后面数起还比较快呢。」

  「正因为如此啊……所以才会费尽心思,想让绝对称不上是有能力的儿子出人头地。应该是把捐赠给骑士团的钱,当成献给皇太子殿下的贿赂金吧。」

  「就算送再多现金给亚默德的皇太子,也构不上贿赂吧?再说,要在这个骑士团里出人头地,再怎么努力也当不成团长吧——」

  狄米塔尔嘟哝到这里后,眯细双眼。

  「……该不会,那家伙想当副团长吧?」

  「他讨厌我应该是事实。我记得殿下任命我为新的副团长时,他用极其憎恶的眼神瞪我呢。」

  「所以——」路奇乌斯继续说道:

  「——我也知道殿下不会因为贿赂而摇摆不定,但也不能完全忽视给予庞大支援的博列洛家的意向。就算撇开捐款的事情不谈,他们对其他贵族的影响力也很大。所以,我想殿下也很苦恼该怎么对待米歇尔。」

  「就算这样,那家伙也不能破坏骑士团的纪律吧?即使不是骑士团的一员,他的行为也已经触法了。」

  「我知道。所以米歇尔才没办法大声嚷嚷是被你修理的,而殿下应该也不打算再责备米歇尔。只是,对米歇尔修理得太过火还是不妥当。因为你是我的亲戚,我想他对你的观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样啊。原来那家伙早就认识我了啊。」

  说到这里,昨晚将那三人打趴在地时,有个男人差点说出狄米塔尔的名字。想必他就是米歇尔·博列洛吧。

  狄米塔尔抚摸脖子,对路奇乌斯说道:

  「——差不多该回去了。这个集团要是没有你,就成了一盘散沙。」

  「嗯。」

  走下山丘,朝骑士团集合地点返回的途中,路奇乌斯再三叮咛:

  「总之,不要再招惹米歇尔他们了。如果他们又想做出什么令人看不过去、违反纪律的事情,向我报告就好了。只有我一个遭人怨恨倒还好,没必要连你也被他们视为眼中钉。」

  「因为那种家伙们,最擅长敢做不敢当,把罪怪在别人头上嘛。我想在他们的脑海里,应该已经认定是我单方面做错事吧。你的建言我会牢记在心,不过反正已经来不及了吧。」

  虽然狄米塔尔很抱歉让路奇乌斯处于微妙的立场,但对于那个叫什么米歇尔的,他可是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即使听完内情,狄米塔尔还是只觉得他们受到那点程度的教训就能了事,应该反过来感谢他才对。

  说得极端一点,假设昨晚侵犯镇长女儿的是皇太子,狄米塔尔——即便会手下留情——也照样不会动口,而是动手阻止他吧。如果他们是讲道理就能打消邪念的家伙,那么早在少女呐喊求救时,便会停手。既然他们没有停手,那么只能以压倒性的权利阻止他们,要不然就是以立即见效的暴力来阻止。

  「——早安,小狄!」

  狄米塔尔看见夏琦蓝·巴贝尔带领着随从们,阔步朝这里走来。狄米塔尔和路奇乌斯也与周围的团员们一样,将右手搁在胸前,当场单膝跪地。

  「您早,猊下。」

  「啊……我是说,制式的问候就免了!大家还有出发前的准备要做吧?」

  「是——那么就谢过猊下了。」

  路奇乌斯静静站起身,命令团员们回去工作。

  「话说……当副团长的里希堤那赫卿。」

  「什么事,猊下?」

  「我有一个任性的请求耶。」

  夏琦菈环抱双臂,慢步绕着狄米塔尔和路奇乌斯的周围行走,并且露出狡黠的笑容。她自己也说是任性的请求了,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吧。

  「今天天气很晴朗,我不想窝在马车里呢。」

  「您的意思是……?」

  「我今天想跟这位里希堤那赫卿共骑一匹马出发。」

  「这个嘛……」

  路奇乌斯与狄米塔尔互相对视,蹙起了眉头。夏琦菈的随从们,听见主人的发言也瞪大了双眼。

  「非常抱歉,猊下。也必须考虑到警备的问题,这一点还望您谅解……万一从马鞍上摔下来的话……」

  「这一点不是该由小狄注意,别让我摔下马吗?」

  夏琦菈打断路奇乌斯的话,如此说道。彷佛像是在挑衅狄米塔尔他们两人似的。

  「要是我真的落马,也只会叨叨絮絮地向奥尔薇特抱怨罢了。总之,我就是想这么做。」

  「————」

  路奇乌斯轻轻叹息,望向狄米塔尔。

  其实路奇乌斯一点儿都不担心狄米塔尔可能会让夏琦菈落马吧。他之所以面色凝重,想必纯粹是担心警备的问题,以及昨天才发生那种事,不想让狄米塔尔过于醒目的缘故。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项,对路奇乌斯说道:

  「我是无所谓啦,副团长。如果猊下希望这样的话。」

  狄米塔尔如此回答。不是以亲戚的身分,而是以骑士团的一员,希望他不要在意自己微妙的立场。

  路奇乌斯耸了耸肩说:

  「……那么猊下,请您稍待一下。等我获得殿下的允许,就照您的意思做……」

  「喔喔,不劳你费心了♪我跟小狄直接去请求殿下的允许,你就那个吧,去做自己的工作就好。好了,小狄,让我上马,骑到殿下那里吧♪」

  夏琦菈一边如此说道,便快速地打算踏上狄米塔尔马儿的马钟。绚丽的战袍瞬间掀开,白皙的纤纤玉腿一览无遗,她却丝毫不在意。

  「猊……猊下!危险啊!」

  「要增添一副马鞍吗?」

  狄米塔尔扬起嘴角,对夏琦菈提议。

  「那我不就只能看到你的背影了。我要坐前面!」

  「我是无所谓啦。」

  狄米塔尔扶起娇小猊下的两腋,将她一把推上马鞍,接着牵起马绳,迈步前进。路奇乌斯和夏琦菈的随从们一脸担心,但他们都明白,夏琦菈只要把话说出口,就再也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配合马匹行走的律动,夏琦菈左右摇摆着身体,露出笑容。

  「你要扶好我喔。」

  「要是担心,就别说要骑马。」

  「不要摆出一张臭脸嘛,小狄。跟我混熟,对你也有许多好处喔。」

  「什么好处?」

  「我听说罗,镇长女儿的事。」

  「…………」

  狄米塔尔瞥了夏琦菈一眼。

  「——而且,听说你教训的对象,是那个博列洛的蠢儿子嘛。」

  「那个前辈那么有名吗?」

  「嗯、嗯。恶名昭彰喔。」

  「那么,也算是帮他上了一课吧。」

  「可是,他父亲有权有势喔。你就不用说了,希望别连累有头衔的里希堤那赫卿和奥尔薇特就好罗。」

  听到这种话,狄米塔尔的内心也开始动摇。虽然他认为自己教训米歇尔一事并没有错,但若因此带给路奇鸟斯他们麻烦,并非他的本意。或许在二话不说打倒他们之前,应该先稍微冷静思考过后再行动。

  「——所以啊……」

  夏琦菈从马上对垂下头的狄米塔尔说道:

  「只要事先跟我打好关系,要是遇到什么事的时候,我或许能帮上忙喔。」

  「猊下,请您互换性别试想看看。」

  听见夏琦菈「嘻嘻嘻」戏谑般的窃笑,狄米塔尔也差点不小心大笑出声。

  「如果我是青春少女,而猊下是满面油光的中年男子,刚才那些话,听起来很禽兽不如耶。会让人觉得是悲剧的开始。」

  「首先,你不是青春少女,我也不是满面油光的中年老头。再说了,就算你快要被人抓住弱点威胁,以你的个性,也不会就这么忍气吞声吧?所以你提出的假设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而且我根本没有任何不轨的居心。」

  「是喔,那还真多谢您的美意呢。」

  狄米塔尔没好气地嘟嚷,寻找皇太子的身影。

  愈来愈接近出发时刻,周遭充满着嘈杂声,即使如此,同事们射向狄米塔尔的视线,依旧带着冷漠。感觉温度反而比昨天还要冰冷。想必是狄米塔尔殴打米歇尔的事情传开了吧。不批评米歇尔等人干下的事情是对是错,而狄米塔尔公然反抗博列洛家的事实,或许正是造就同事们对狄米塔尔的态度更加冷漠的原因吧。因为与狄米塔尔交好,就等同于得罪博列洛家。

  「——你真是笨拙呢。」

  夏琦菈沉默片刻后,语带叹息说道。

  「感觉不想屈服于任何人。」

  「我并没有那么想。」

  「你有。如果有例外,就只有对另一个里希堤那赫卿,还有奥尔薇特这两个人吧?」

  「…………」

  虽然狄米塔尔不承认也不否认,但即使不是夏琦菈,也明白那是意味着肯定的沉默。

  「我记得,你父母已经不在了吧。」

  「对。」

  「听说你母亲放火烧房子,打算带你一起共赴黄泉。」

  真是个将别人不愿忆起的事情,毫不客气说出口的女人。狄米塔尔强忍自己想说话带刺的冲动,点了点头回答:

  「……猊下您也知道这件事吗?」

  「我说你啊,我跟奥尔薇特可是年龄相仿的人耶。这代表,我跟你母亲也是同个世代的。那时我也已经老大不小了,当然记得一清二楚啊。毕竟事情闹得那么大。」

  狄米塔尔完全没有印象.但里希堤那赫家名声显赫,当时的骚动之太可想而之。毕竟是已经以一名才能卓越的魔法士广为人知的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其堂姊妹企图带儿子自杀。如果是年龄已到某种程度的大人,应该都印象深刻吧。

  「所以你才对奥尔薇特他们感到歉疚吗?」

  「不是歉疚,而是恩情。」

  「两个都差不多啦。在精神层面上,你跟他们已经不是对等的关系。」

  狄米塔尔感到火太的同时,却也觉得被她说中了心事。

  他确实对路奇鸟斯与奥尔薇特两人感到歉疚。虽然狄米塔尔反驳那不是歉疚,而是有恩于他,但这一点也像夏琦菈所指摘的一样,歉疚跟恩情两者无太大的差别。自己的母亲选择不名誉的死法,幸存下来的自己,被奥尔薇特收养,在她的庇护下生存至今。对路奇乌斯母子而言,现在站在这里的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的存在本身,是否就是个大瑕疵。他偶尔会这么想,也是不争的事实。

  「你有才能。」

  「……什么?」

  听见夏琦菈天外飞来一句话,狄米塔尔仰望少女模样的徐娘。

  「我说,你有才能。该怎么说呢,我就是知道那种事。」

  夏琦菈眯起眼睛,露出笑容。

  「就我看来,你比另一个里希堤那赫卿更有才能。不过,因为你对他感到歉疚,才总是没办法发挥。」

  「……说什么傻话。」

  「喂、喂,怎么可以骂本小姐傻!」

  夏琦菈抓起佩带在腰间上、收进剑鞘的宝剑,轻轻敲了敲狄米塔尔的头,鼓起脸颊。

  「我的眼光不会有错!——你啊,该怎么说呢,最好跟奥尔薇特他们稍微保持一点距离。我觉得现在的环境,会腐蚀你的素质。知道吗!」

  「知道个什么东西啊。我不知道猊下您了不了解,世俗管这叫多管闲事。」

  虽然明白对象是国家的大人物,但实在没道理被她说到这种地步。

  一脸不悦、沉默不语的狄米塔尔,之后因夏琦菈逮到皇太子,并且获得他的允许,表情更加快快不乐了。

  因为与这位猊下共乘一匹马前往目的地,势必将伴随不小的精神折磨。

  ※

  当晚,一行人于塞卢素尔森林前扎营。只要穿过森林,夏琦菈的故乡塞卢素尔便近在眼前,但在日落后行走于森林之中——虽说有铺设道路——近似于自杀行为。不知野狗、野狼、熊会从哪里冒出来的夜晚森林,若非有十分重大的事情,连猎师乜不会踏进一步,是一处危险的场所。

  再说,即便明知危险,彻夜穿越森林,抵达塞卢素尔的时刻也会是破晓前。既然如此,不如在这里安全度过一夜,明天清晨出发,在日落前抵达塞卢素尔,对精神和肉体方面的疲劳较少。

  无数的帐篷,搭在鲜少被使用的皇太子专用巨大豪华帐篷周围。那副情景简直像是草食动物群害怕受到其他野兽的袭击,互相依偎而睡一般。

  所幸,昨晚站夜哨的狄米塔尔,今晚得以从那份苦差事当中解脱,于正常时间睡觉。劳力伤神之事特别多的这趟旅程,终于要在明天落幕的那种安心感,使狄米塔尔的疲劳转化为舒适愉快之物。

  与其他见习生一起躺在众多帐篷当中最角落的一只,狄米塔尔稍稍地爬出睡梦中,轻轻睁开双眼。

  「…………」

  依稀可听见营火燃烧木材发出的爆裂声,掺杂着同事们的鼻息声与打呼声。反过来说,是只能听见这些声音。在入睡前明明还能听见猫头鹰的呜叫声和虫鸣声,如今却毫无声息。

  狄米塔尔内心突然感到忐忑不安,正想起身时,火之箭矢穿破帐篷射了进来。硬生生刺进支柱的火之箭矢燃起红色火焰,逐渐延烧到帆布。

  「有人夜袭!」

  狄米塔尔通知周围的见习生后,掀开毛毯站起身来。

  「啧……站夜哨的在搞什么啊!」

  狄米塔尔草草扣上衬衫的扣子,抓了剑就奔出帐篷。

  站夜哨的团员们仓皇地在外头东奔西跑。想必是因为火之箭矢从黑暗中断断续续射来,却无法确认敌人的面貌而感到惊慌失措吧。能不慌不忙、冷静行动的,顶多只有半数左右的团员。马儿们也因为突然的袭击受到惊吓,开始嘶鸣起来。

  老实说,那些马虎大意的团员们会遭到何种下场都无所谓,但若是危害到皇太子和夏琦菈两人,路奇鸟斯恐怕会站不住脚。狄米塔尔将剑拔出剑鞘,奔向皇太子等人的帐篷。

  「殿下!猊下!」

  「小狄!」

  营火遭人踢倒,柴薪四散,在团员们践踏那些柴薪四处奔跑当中,有人回应了狄米塔尔的叫唤。

  「是路奇鸟斯吗!」

  从皇太子的帐篷方向走来的路奇乌斯,果然十分冷静沉着。他鼓舞着周遭的团员,给予详细的指示,试图恢复秩序。

  「你平安无事啊,小狄!」

  「对……殿下他们呢?」

  「他们没事。殿下已经和猊下一起搭乘团员守护的马车,离开这里了。」

  路奇乌斯撩了一下他的长银发,叹了一口气。

  「——看这夜袭不上不下的,应该是山贼干的好事吧。」

  「山贼?」

  「是啊。我听说前一阵子受到军队讨伐的山贼余党,正袭击这一带的城镇和村庄。」

  「这样啊……人数应该不多吧?」

  「对。我已经指示各队队长护卫殿下和猊下,组成阵型慢慢退后了……不过,你是还没有正式分配小队的见习生。可以自由大展身手。只是,不准死喔。」

  「我知道。」

  路奇鸟斯用左手拍了一下狄米塔尔的肩膀,狄米塔尔轻轻回握他的手后,转身而去。

  尚未习惯实战的年轻团员们,因遭遇人生第一次的夜袭而惊慌失措,但有经验的团员们,则是拔剑反击,并且试图缓慢地朝皇太子等人移动的方位撤退。

  这里的同事们,应该不需要帮忙吧。现在最需要帮助的,恐怕是与狄米塔尔同睡一个帐篷的见习生。

  「——他们对我并没有什么恩情,不过要是见习生只有我一个人存活下来,到时候抨击的炮火又会更加剧烈。」

  狄米塔尔回到见习生住的帐篷,看见意料之中的发展,不由得露出苦笑。

  火之箭矢射中帐篷延烧的火焰,染红了黑暗,十名左右的男人背对着熊熊烈火奋战着。说得更正确一点,是完全吓得腿软的年轻人们,和穿着粗糙皮革铠甲的男人们正在对峙。男人们每一个都留着看似肮脏的凌乱胡子,那副模样说是落魄的山贼,确实能够认同。

  「他们在干什么啊——」

  狄米塔尔嘲笑一副快哭出来、拿剑乱挥一通的同事们,捡起掉落在现场的长矛。

  「喂!」

  引起贼人们注意的同时,狄米塔尔将长矛扔过去。

  「!」

  长矛像是要制止打算一口气挥剑解决年轻人们的贼人一般,猛力地刺进他们眼前的地面。

  「————」

  不只贼人,连年轻人们也转头望向狄米塔尔,瞪大双眼。

  「亏我还特地帮你们分散敌入的注意力,你们是不会趁机逃跑吗——迟钝的家伙,就是本性难移,受不了。」

  狄米塔尔略微驱散眼睑下闪烁的火红怒气。举步奔跑。他一边奔驰,一边遵循一定的模式舞动左手,将魔力注入魔纹里,启动「倍力」魔法阵。

  「——闪开!退下!」

  狄米塔尔一口气加速到超越常人的速度,越过现在仍旧无法动弹的年轻人们,剑光一闪。

  「咕嘎!」

  将站在最前头贼人的生锈钝剑弹得老远,接着以一记前踢如桩子般狠狠踹向他的心窝。用魔法强化过的脚力,势必一击就能将贼人的内脏踢破吧。

  狄米塔尔看都不看吐血倒地的贼人一眼,便向背后的年轻人们说道:

  「没办法好好作战的话,就带着马撤退!少碍事!」

  「喔……好——」

  因实战的冲击而呆若木鸡的年轻团员们,被狄米塔尔怒气冲冲的态度所震慑,频频点头,接着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

  据传封印骑士团的起源,来自于与十二名神官共同支援「赎罪之主」封印「魔」,而立下功绩的八十九名战士。传说他们既是战士,同时也是优秀的魔法士,因此封印骑士团也仿效他们,要入团不只必须会使剑,还得熟练魔法、运用自如才行。

  当然,那终究只是表面话,没有魔法才能的团员也不在少数。比如说,像刚才逃跑的那些人一样,不会使用魔法也不太会用剑的团员们——无一例外——全是靠家中的经济能力来弥补才能的不足。

  如果要接受那种毫无战力的伙伴们徒有形式的援助的话,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战斗比较好办事。

  「还得充当公子哥儿的保姆,我可受不了——!」

  狄米塔尔不屑地如此说道后,便用长矛深深砍进朝自己冲过来的贼人的手腕。

  「喔——!」

  这场一对多的战斗,没有余裕一一给予敌人致命一击。倘若动作稍有停顿,便会被对方团团包围,葬送性命。所以,别去考虑杀害眼前的敌人,而是先砍伤对方的手部、使其丧失斗志,会比较有效率。尤其像山贼这种毫无使命感的鼠辈,会以让自己苟延残喘下来为最优先事项,因此狄米塔尔不认为他们会不顾大量出血还想继续战斗。

  「唔……可恶啊——!」

  狄米塔尔于转瞬间斩断两三根小指、一只手腕时,突然往后大大地跳开。

  那一刹那,他感到右肩的后方与上臂窜过灼热的痛楚。随后发现有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插在他的身上。

  「——!」

  虽然脚步有些跄踉,但狄米塔尔并未停止他的动作。他马上将剑换到左手,接着冲进其余的贼人群中。他之所以故意杀进敌阵当中,是为了防止第二箭、第三箭连续射向自己。

  「呀啊!」

  狄米塔尔咬紧牙关,挥剑而下。胸口被轻轻划伤的贼人,发出夸张的哀号声,倒在地上。

  「……啧!」

  右手的手指无法随意动弹。再大的痛楚他都可以忍受,但用这只手无法随心所欲地使剑。

  为了以防突如其来的事态,狄米塔尔平常就锻链自己能够用任何一只手使剑,即使如此,无法使用右手还是非常严重的状况。因为如果随便转为防守,会因为力量不足败给对方而导致陷于不利的状况,况且时间拖得愈久,行动也会因为出血而变得迟钝。

  狄米塔尔闪过贼人从正面攻击过来的长矛,反过来以剑瞄准皮铠甲的接缝,用力刺了下去。

  「咕……噗喔……!」

  他踩着往前倒下的贼人的肩膀,将剑拔出,随后立刻回头,接着瞬间卧倒。

  破风而来的箭矢划过他的身旁。

  「……!」

  正常来说,不会有蠢货在同伴正在奋战时射箭攻击。换句话说,刚才射箭的不是贼人,而且也不是狄米塔尔的伙伴。

  有几名贼人中了刚才的箭,倒卧在地。或许是看到这副情景而感到害怕吧,跟狄米塔尔交手而手部受伤的几名保住性命的贼人,也纷纷逃往火光闪烁的黑暗彼方。

  狄米塔尔蹲低身子,小跑步跑到树后面藏匿。于是又有箭射进那棵树的树皮。

  这下子再清楚不过了。箭明显是瞄准狄米塔尔而来。

  「…………」

  将帐篷化为黑色灰烬的火焰,火势并没有太到能延烧幼树。火苗渐渐微弱,周遭再次陷入深沉的黑暗。

  茌冲到树后面的前一刻,狄米塔尔发现有人影拿着弓箭朝他接近。感觉至少有三人。

  「……该不会是那些公子哥儿吧?叫什么米歇尔的……」

  除了山贼以外,会盯上自己性命的,就只有他们了。

  「要是受到山贼攻击,他们应该会最先逃走吧……话说,他们会来不及逃跑吧?」

  狄米塔尔露出苦笑,但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在他与山贼短兵相接时,突然朝他射箭,就代表对方认为狄米塔尔丧命也无所谓——想必反倒还想杀了他吧。在山贼败逃后,仍然继续攻击他,便能感受到对方想确实置狄米咨尔于死地的意志。

  狄米塔尔蹙起眉头,望向自己的右手臂,然后轻轻拔出插在上臂的箭。

  「……可……恶——」

  从箭伤伤口流出的血液,将衬衫濡成一片通红。如果穿着外套,伤势或许会比较轻,但坏就坏在他一起床、穿着单薄的衣裳就冲了出去。

  「…………」

  侧耳倾听,隐约能听见更靠近森林的地方传出叫喊声。想必在狄米塔尔孤军奋战时,大伙儿都朝皇太子等人撤退的方向逃跑了吧。

  从山贼们意外地爽快撤退这一点看来,他们可能误以为狄米塔尔一行人是一支大规模的商队吧。本来以为是最适合的猎物才发动夜袭,没想到却遭到反抗,于是便落荒而逃——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看样子,留在这里的,似乎只剩下狄米塔尔和个性恶劣的袭击者了。如果拿弓箭袭击自己的人是米歇尔·博列洛和抱他大腿的马屁精的话,人数应该有三人,但不管怎样,对现在的狄米塔尔而言,都是麻烦的对手。

  「……受不了,真会给人找麻烦……」

  狄米塔尔忍住痛苦的呻吟,轻轻晃了晃左手。魔纹便发出蓝黑色的光芒,描绘出「飓风」魔法阵。

  「——喝!」

  从树后面奔出的同时,释放出魔力。敌人的数量果然是三人。对方看见狄米塔尔的动作,做出反应,似乎想发射弓箭,不过风之刃更早一步到达。

  「呀!」

  响起弓弦被切断弹开的声音,以及某人的哀号声。

  狄米塔尔拔起事先插入地面的创,立刻朝敌人奔去。

  「你……你这家伙——!我就是看你们不爽啦!」

  扔掉断弦的弓,拔扣攻击过来的,是绷带横越脸部正中央缠绕的年轻人。

  「……果然是你们啊。」

  狄米塔尔确认是他昨晚揍扁鼻子的对象——米歇尔·博列洛的脸后,咂了咂舌。

  对现在手部受伤的狄米塔尔来说,没有余力考虑到对方的立场而手下留情。若是以自己活命为最优先,可能真的会杀掉米歇尔他们。不过,虽说是为了自卫,若是杀害博列洛家的嫡子,以后可是会引发大问题。只有自己被抨击倒还好,但狄米塔尔想避免连累路奇乌斯和奥尔薇特。

  狄米塔尔感到些许烦躁,与米歇尔错身而过时剑刃相交。要是随随便便以剑铎抵挡对方的攻击,互相抗衡的话,只用一只左手的狄米塔尔肯定会居下风。虽然想要重新施展「倍力」魔法,但在一对三的这种情况下,也抽不出时间。

  狄米塔尔转头的同时,企图朝米歇尔挥剑砍去,然而却遭到从旁伸出的长矛攻击。

  「!」

  持长矛的是,唯一脸上没受伤的年轻人。他是埃克托还是雨果——想必是埃克托吧。狄米塔尔擅自如此认定。

  「去死吧!里希堤那赫!」

  脸红脖子粗的埃克托,随即将刺出的矛头伸向狄米塔尔的喉咙。或许是昨晚第一个被踹心窝、无法动弹的缘故,所以受的伤最少吧,他使长矛的力道强劲又准确。

  「既然有这般技术,认真拚出人头地不就好了——」

  狄米塔尔在内心不屑地这么想,弓起身子闪过埃克托的攻击,同时砍飞他的矛头。

  「……!你……你这个混蛋——」

  米歇尔和雨果随后砍了过来。

  「你们太碍眼了!」

  米歇尔双手紧握住剑,从正上方举剑挥下。他那被绷带分割成上下两段的脸部因怒气涨得满脸通红,不断挥剑攻击过来的模样,既滑稽又诡异。

  「路奇鸟斯一个就够碍眼了,连……连你也来搅和……!里希堤那赫家的人!快点给我消失吧!去死!少碍事!」

  「……!」

  狄米塔尔虽然想对米歇尔自私的叫喊回以恶言泼语,但他咬着唇隐忍了下来。现在比起唇枪舌战,他更希望能多一只手应战。好不容易挡开米歇尔和雨果的刀枪创戟,狄米塔尔打算绕到旁边。

  ——不过,就在此时,他的腰部吃了一记重击。

  「唔!」

  埃克托胡乱挥舞失去矛头的长矛,一次又一次地猛击狄米塔尔的背部。

  「你这家伙——!」

  狄米塔尔本想在回过头时砍向埃克托,但长矛柄击中他持剑的手,令他不由得将剑掉落在地上。

  「喝啊!」

  正当狄米塔尔想以麻痹的左手拾起剑时,雨果朝他攻击过来。所幸他于瞬间扭过身,侧腹部只受到轻微的剜挖伤,狄米塔尔拖住朝他冲来的雨果,一起跌落在地。

  「……啊!」

  插在狄米塔尔背上的箭折断,箭头刺得更深。虽然勉强忍住不发出痛苦的呻吟,但却无法抑制新伤口产生的出血。

  狄米塔尔压住右肩,试图站起身来,却被米歇尔一脚踹飞。

  「——!」

  再次从背部跌落在地的狄米塔尔,仰望着手持剑柄、将剑尖朝下的米歇尔,瞪大了双眼。

  「去死吧……!」

  「————」

  狄米塔尔反射性地将左手推向擧起剑的米歇尔。

  于是,那一瞬间,艳丽的火焰便将米歇尔吞噬。

  「噗……啊——」

  米歇尔扔开剑,护着脸部倒在地上。鲁奥玛第一的裁缝店所缝制的制服,被火舌舔舐,冒着烟雾缓缓燃烧。

  「……?」

  狄米塔尔茫然地凝视着在地面翻滚、挣扎着试图灭火的米歇尔,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左手。

  卷到一半的衬衫袖子,瞬间化为灰炭。手肘以下的皮肤被烧得面目全非,不过,那里却明显地浮现出闪烁着蓝黑色光芒的魔纹。

  「唔——!」

  想要抱住左手的狄米塔尔,却因为灼热而皱起了脸孔。左手宛如麻痹般毫无知觉,但周围仍旧缠绕着热气。

  「米歇尔!喂,米歇尔!」

  埃克托和雨果连忙试图扑灭延烧到米歇尔身上的火焰。来回看着那副情景和自己手部的狄米塔尔,他的视野突然染上一片深红。

  「……!」

  红色的暴风雨正在翻腾。

  酷似奥尔薇特的女人,正掐着狄米塔尔的脖子哭泣。

  不知不觉间,眼前的情景化为奢华的家具被火舌舔舐殆尽的屋内一室,而目睹此景的狄米塔尔则变成了年幼的少年。

  攫住狄米塔尔脖子的女人的手,逐渐加强力道。

  呼吸困难导致狄米塔尔的视野更加染成火红一片。

  鼻子内部疼痛不已。女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但狄米塔尔的耳朵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一边哭泣一边掐住狄米塔尔脖子的女人,她的洋装上点燃了新的火焰。

  即使如此,女人仍然没有放开手。

  难以忍受的痛苦,令狄米塔尔终于放声呐喊。

  ※

  路奇乌斯听见震动空气的剧烈声响而回过头,看见攀向夜空的火柱倒抽了一口气。

  「……喂,那是什么……?」

  皇太子脱掉装饰着极乐鸟羽毛的帽子,呻吟似地说道。

  他和他的护卫们,早已朝营地的远处移动,并且一边排列阵型。虽说泰半都是不习惯战斗的贵族子弟,但路奇乌斯和兼具高超魔法与剑术的真正战士也不在少数。只要平静一时的慌张,要击退落魄山贼鲁莽的奇袭,根本是小事一桩。

  不过。断断绩绩朝天空延伸的火柱,令好不容易放下心来的一行人,再次陷入狂乱。

  路奇乌斯平抚因害怕而嘶鸣的马匹后,望向围绕在皇太子的坐骑和夏琦菈的马车、保护着他们的团员们,对亲自指挥的第一分队副官说道:

  「林德加德卿,麻烦你代替我指挥。将殿下和猊下置于队伍的中央,组成四列纵队的阵型,以最缓慢的速度往森林里撤退。」

  「了解!不过,副团长你呢……?」

  年长的副官林德加德,是位摒除偏见来对待路奇乌斯的耿直青年。可以放心地把事情交给他处理。

  「我去看看还没有会合的团员们的情况。」

  「那怎么行……!这种事情才应该命令我去才对!」

  「不了,要是把这种差事交给你,我以后又会被怨恨的。」

  路奇乌斯制止林德加德,骑马奔向皇太子的身边。

  大声激励不安的团员们后,路奇乌斯低声对以萨克说道:

  「——殿下,我回去营地看看情况。请您就这样稻猊下一起前进。我已经把全体的指挥交给林德加德聊了。」

  「喂,你是说真的吗,路奇乌斯?」

  以萨克重新戴上帽子,皱起眉头。

  「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管怎么想都很危险。你为什么还要特地——」

  「还有人还没有会合。我想他们应该正朝这里移动,但也不能放着他们不管。」

  路奇乌斯没有将里头也包含了狄米塔尔这件事说出口。因为他不想被人解释为是公私不分。

  当然,以萨克似乎早已看透了路奇乌斯的心思。

  「……算了,这也无可奈何吧。」

  环顾四周后,以萨克点了点头说道:

  「已经出现了许多伤者,如果出现死者的话,事情可就糟了。抱歉,那就拜托你了,路奇乌斯。」

  「遵命。」

  路奇乌斯微微行过一礼后,调过马头。

  夜空中已不见那根火柱。不过,从刚才起就断断绩续耸立的火柱,很明显地并非出自落魄山贼所为。

  「副团长……!」

  「你们没事吗!」

  路奇乌斯偶然遇到从火柱方向走来的见习生团员,看见里面没有狄米塔尔后,感到有些失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是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我们只是一个劲儿地追赶本队——」

  「还有人留在现场吗?」

  「那个嘛……」

  团员们不知为何看似局促不安地面面相觑,含糊其辞。

  「怎么了?说清楚一点!」

  「那个……里希堤那赫卿叫我们先逃——」

  「……这样啊。」

  路奇鸟斯静静地深呼吸后,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他还在那里罗。」

  「恐……恐怕是——」

  「我知道了。你们赶快前往森林吧。与本队会合,保护殿下和猊下。」

  「副团长你打算怎么做?」

  「别管了,快点去!」

  路奇乌斯怒吼似地命令,踢了一下马肚。

  「小狄……」

  为了不让其他团员说他偏心,狄米塔尔现在仍是见习生,不过他的实力就算立刻被任命为正武团员也不足为奇。所以,就算在混战中遭到贼人们包围,他应该也能独力杀出重围才是。

  然而,狄米塔尔却尚未与本队会含,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变故吧。

  而且,若是遇到敌人的袭击,就算是第一个拔腿就跑也不奇怪的米歇尔等人,却一直不见身影,这二点也令路奇乌斯十分在意,

  「——喂~路奇乌斯!」

  突然传来一道可说是不合时宜的悠闲少女声,路奇乌斯回头仰望背后的天空。

  「猊下!」

  战袍随风飘动,与风儿一起降落的夏琦菈·巴贝尔,路奇乌斯于顷刻之间伸手接住了她。

  「真不错、真不错,同样是被抱的话,当然要选美少年或美青年啊,对吧!」

  「猊下……您怎么会——」

  「喔,就是啊,我也一起去。」

  「万万不可!」

  路奇乌斯连忙停下马匹,说道:

  「请您回去!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太危险了!」

  「咦,你不知道吗?那果然还是得带我去才行呢。」

  「这是什么意思,猊下?」

  「那个大概是魔力失控了。」

  「失控?」

  「总之,不快一点的话,小狄就危险了。」

  「……我明白了。」

  本来必须最优先考量夏琦菈的安全,请她回去才行,但她既然说出要前行,路奇乌斯也无力阻挡。而实际上,夏琦菈也乘着亲自卷起的风,只身一人来到了这里。既然无法改变她的心意,就只能在她身边保护她了。

  「……您说失控,是指狄米塔尔的魔力吗?」

  「你心里有底吗?」

  紧抱住路奇乌斯背后不放的夏琦菈,以含着笑意的声音反问。

  「……」

  「他是奥尔薇特堂姊妹的儿子——封吧?」

  「对。」

  「哎呀哎呀……那可能是里希堤那赫家的血缘吧。」

  「您指的是什么?」

  「那孩子有某种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呢。」

  「您是指……才能吗?」

  「他当然有才能啊……不过,那孩子拥有更麻烦的东西。你或许没发现,但奥尔薇特应当察觉到了才是。毕竟连我都感觉到了。」

  「我母亲吗……?」

  路奇乌斯一脸疑惑地反覆思考时,后脑杓突然被人打了一下。

  「不要聊天了!还不加快速度!」

  「非常抱歉,之后马儿可能会因为害怕,不肯听话——」

  留下这句话,路奇乌斯便踹了一下马钟,一跃而下。快速地抽出左手手套,将它衔在嘴里,以浮现于手背上的魔纹绘制魔法阵。

  「我会加快脚步。」

  路奇乌斯放弃骑马,在着地的同时直接迈步奔驰,并一口气加快用魔法提升的脚力。

  「这就是骑士团精心施展的魔法吗?对体格精壮的人来说,真是不错呢。」

  「多谢您的夸奖,在下感到非常荣幸,猊下。」

  背着夏琦菈于夜里奔驰得比马匹还快速的路奇乌斯,一抵达被无情燃烧殆尽的营地后,因热风眯细了双眼,伫立在原地。

  狄米塔尔跪在地上,四周环绕着因燃烧而坍塌的帐篷和灌木。

  「小狄——」

  「等一下,路奇乌斯!」

  夏琦莅制止了打算跑向狄米塔尔的路奇乌斯。

  随后,狄米塔尔高举的左手迸出火焰,形成新的火柱消失在空中。

  「小狄!」

  「果然是失控啊。」

  夏琦菈拉住路奇鸟斯的长发,再次挽留他不由自主想踏出的脚步。

  「——要是随便靠近的话,连你也会烧焦喔。」

  「怎么可能……!」

  「好了、好了,用你平常冷静的态度看看四周吧。」

  受到夏琦菈的催促,路奇乌斯看了看四周,发现有人倒在附近。瘫软无力,但似乎尚留一口气息,微微地在动。

  「……米歇尔……?」

  「哎,那些败家子就交给我吧,你就去那个吧,想办法处理一下小狄……不过,千万要小心喔。」

  「是!」

  路奇鸟斯将夏琦菈从背上放下来,接着跑向狄米塔尔。

  「你还好吗,小狄!」

  「路奇乌斯……?」

  狄米塔尔苦着一张脸抬起头。

  「发生什么事了!」

  「反正就是发生了许多事——」

  从狄米塔尔沙哑透顶的声音,便可推断他感到十分焦躁。路奇乌斯蹲在狄米塔尔的身旁,看见他那烧得面目全非的左手臂后,皱起了眉头。

  「真惨烈呢……」

  「离……离我远一点,路奇乌斯——连我自己也没办法好好抑制。」

  「你非抑制下来不可……要是再这样继续使用魔法下去,你可是会没命的喔。」

  魔法并非是无中生有之物。只要使用魔法,便会产生疲劳来作为支付的代价。正常来说,只要超过极限,便无法继续使用魔法,但从与本人意志无关。魔力不受控制的狄米塔尔现在的情况看来,超越那个极限是早晚的事。

  「在那之前,你的手臂很可能会变成黑炭呢。」

  路奇乌斯半开着玩笑,在双手之间产生出冷气。不过,凝结而成的冰还没怎么冷却狄米塔尔的左手臂,便在一瞬间化为蒸气,只是让两人呛鼻罢了。

  「唔——」

  「够了,路奇鸟斯……快点带着那个爱多管闲事的猊下逃跑吧……」

  「给我闭嘴!」

  路奇乌斯再次于双手之间产生冷气后,直接用手抓住狄米塔尔的左手臂。

  「路奇鸟斯!」

  在冒出灼热蒸气的同时,狄米塔尔也破了音。

  「别这样,快住手!放开我,路奇乌斯……!」

  「要我放手,你就得停止失控……!」

  忍受皮肤灼烧的痛楚,路奇乌斯如此说道。

  「——如果要我这时候轻易地弃你于不顾,我跟我母亲当初就不会收留你了……!」

  「路奇乌斯……!」

  在他们谈话的期间,路奇乌斯产生的冰块依然在瞬间化为蒸气。路奇乌斯紧盯着浮现在狄米塔尔手臂上的魔纹,眉心聚起了皱纹。

  「为什么……?皮肤都烧毁成这样子了,为什么魔纹还不消失……?」

  所谓的魔法,是利用注入魔纹的魔力所绘制出的魔法阵而展现的。没有魔纹,便无法使用魔法,即便有一部分的魔纹受损,也理当会影响魔法的使用。正因为如此,才会存在纹章宫这种类别的职务,来修复因受伤等原因而受损的魔纹。

  然而,狄米塔尔左手臂上的魔纹,却无关皮肤的损伤——也无关他的意志——持续展现出魔法。

  「咕……唔——!」

  狄米塔尔推开路奇乌斯,将左手朝向天空。火柱再次随伴着轰然巨响,从他的手中释放而出。想必是庞大的魔力在狄米塔尔的体内四处乱窜,寻求逃脱的出口,因而化为火焰,从他的左手喷发而出吧。

  路奇乌靳随即起身,抓住狄米塔尔的左手臂。

  「我不是叫你住手了吗,路奇乌斯!」

  路奇乌斯的制服袖子一瞬间变得干燥,开始起火燃烧。

  「……!」

  路奇乌斯忍住痛苦的呻吟,试图以左手产生出来的冰,减轻燃烧两人肌肤的灼热感。不过,路奇乌斯的冷气只是不断化为热气,压根无法抑止住狄米塔尔产生出的高热。

  狄米塔尔皱起留有烧伤伤痕的脸孔,大声咆哮:

  「没办法!快住手!」

  「在叫我住手之前,你自己也先努力看看如何……?」

  路奇乌斯眯细双眼,凝视着狄米塔尔,露出苦笑。在这段期间,剧烈的痛楚依旧侵袭着他。

  「看是要就这样两个人烧死,还是靠你的意志力抑止——选择权在你,小狄……」

  「你太卑鄙了啦——」

  狄米塔尔紧咬住嘴唇,并且闭上双眼。他的眉心刻划上深深的皱纹,想必正努力集中精神吧。左手臂魔纹的光芒,闪烁得愈来愈快。

  「……喂。」

  睁开一只眼睛的狄米塔尔低声说道。

  「……抱歉,大概没办法。」

  「我当然知道没办法!但这是你的身体吧!」

  「没办法就是没办法——快点放开我!会连你也震飞……!」

  「给我压抑下来!」

  「——!」

  狄米塔尔突然伸出右手,拔出路奇乌斯腰间上的剑。

  「住手!」

  看见狄米塔尔举起剑,路奇乌斯马上解读出他的真正用意。他应该是想,既然抑止不住,就干脆连同皮肤烧烂也不会消失的魔纹,一起将左手臂给砍断吧。

  不过,不等路奇乌斯挺身保护他,狄米塔尔也没有挥下那把剑。

  「……你们是猪吗?」

  「……什么?」

  狄米塔尔手持的剑掉落在地,他剧烈晃动往前倒下后,抱着跟婴儿头部差不多大的石头的夏琦菈就站在他的身后。

  「哎呀,小狄就不跟他计较了。毕竟魔力失控跟他本身的意志无关,而他也拚命地在想办法阻止嘛。不过,连你也跟着一起慌是要怎么办啊?」

  扔掉石头的夏琦菈,狠狠竖起手指。指向目瞪口呆的路奇乌斯的鼻尖。

  「我明白你担心这孩子,但是不可以被气氛影响啦,路奇乌斯。我才不想看你们演友情戏呢!——受不了,真是蠢毙了!」

  夏琦菈一边发着牢骚,蹲在狄米塔尔的身旁,将手伸到他的头上。她小小的掌心发出淡淡的光芒,照亮不省人事的狄米塔尔的侧脸。

  「——咦!」

  这个时候,路奇乌斯才终于发觉狄米塔尔失控的魔力已经停息,以及他的后脑杓正在流血的事。

  「啊!猊下,你……你该不会……用那块石头砸了小狄吧!」

  「……是啊,谁教你不动手。」

  夏琦菈嘟起嘴,目光锐利地瞪了路奇乌斯一眼。

  「我叫你想办法处理的意思是,就算海扁他一顿,也要让他停止使用魔法。非得要我说得那么明白,你才听得懂吗?那么说来,都是我没说清楚害的罗?」

  「不……不是,没这回事。」

  路奇乌斯抱着受到严重烧伤的右手,端正坐姿,向夏琦菈低头致意。

  听夏琦菈这么一说,确实是如此没错。

  虽然破坏力如此强大的案例十分罕见,但还不习惯掌控魔法的人发生魔力失控一事,却是屡见不鲜。发生这种情况时,最先应该要做的就是损伤当事人的魔纹,阻止魔力注入;如果这样还无法解决时,就得让本人失去意识——路奇乌斯记得刚接触魔法入门时,母亲曾经如此教导过他。

  路奇乌斯气自己竟然在这种关键的局面,忘记如此重要的事。

  「——别说了,你先治疗自己的手臂吧。」

  夏琦菈轻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后,踏着轻盈的脚步,将双手伸向天空。

  「————」

  接着,便响起浙浙飒飒的清脆声响,细小的碎冰如骤雨般开始落下。看来以夏琦菈的力量,让天空降下不合季节的冰雨似乎是易如反掌的事。

  「……这下子在那一带闷烧的火苗,大致上都会熄灭吧。」

  夏琦菈回头望向路奇乌斯,发出「嗯?」的一声,歪了歪头。

  「怎么?你不会使用治愈魔法吗?」

  「啊,不,我多多少少会使用一些。」

  「那你就快点治疗伤势啊,很痛吧?」

  「这点痛楚,没什么太不了的。」

  「看得我都疼起来了啦。」

  夏琦菈发出轻笑,再次蹲到狄米塔尔的身边。这次把手伸到烧烂的左手臂上方,用治愈的光芒开始治疗他的伤势。

  「——这孩子应该是那个吧,还在对小时候受的创伤耿耿于怀吧?」

  「……您是指他母亲要带他共赴黄泉的事情吗?」

  「嗯。」

  「他本人是说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以前也曾经魔力失控过吗?」

  「不,没有。至少就我所知没发生过。」

  「那么,应该是某件事形成了导火线吧?」

  「……会不会是有人想取他性命引起的?」

  粗略治疗完右手的烧伤,路奇乌斯凝视着米歇尔等人。露出不悦的表情。

  以往他曾三番两次受到对方恶意中伤,或是做些无聊的恶作剧,但都不至于威胁到狄米塔尔的性命。米歇尔三人会差点死在这里,恐怕是想趁乱致狄米塔尔于死地,却反遭他击败吧。

  狄米塔尔感到死亡在即时,差点被母亲杀害的儿时记忆再次苏醒,魔力因此失控——这种想法,绝非异想天开。一发不可收拾的火焰奔流,也与狄米搭尔体验过的残酷经验一致。

  「……不管怎样,让小狄继续使用魔法或许会很危险呢。」

  会提出这种意见,也无可厚非吧。

  当然,前提是,如果狄米塔尔还能继续待在骑士团里的话。

  「…………」

  路奇鸟斯俯视着有气无力、依旧昏迷不醒的年轻人们。

  米歇尔等人没有丧命,是不幸中的大幸。多亏了夏琦菈的治愈魔法,应该也不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不过,就算如此,米歇尔也不可能会原谅狄米塔尔。

  过了今晚,米歇尔或许会将愤怒的矛头从路奇乌斯转到狄米塔尔身上。

  路奇乌斯静静地伫立在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冰雨下。

  ※

  仍旧残留着轻微焦臭味的营地里,放置着一张临时制造的桌子,上头摆放了微烤过的面包、烟熏火腿,以及乳酪和水煮蛋,这些简单的早餐。

  不过,表明因为睡眠不足而没有食欲的皇太子,几乎没有伸手享用那些食物,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喝着葡萄酒。反之,夏琦菈则佯称自己因为通宵执勤,所以肚子饿扁了,甚至将叉子伸到皇太子的盘子里。

  在皇太子身旁待命的路奇乌斯,轻声对他说道:

  「……今天会直接前往塞卢素尔。如果您不稍微吃点东西的话——」

  「就是没有食欲呢。就算不是睡眠不足,看到那几张脸哪还吃得下去啊。」

  以萨克也小声如此回答,他的面前并排跪着米歇尔、埃克托与雨果。三人身上到处都缠着绷带,不过受到差点丧命的严重烧伤,只缠缠绷带就能了事,全都多亏了夏琦菈用魔法替他们做应急的治疗吧。

  米歇尔不晓得自己令皇太子食欲不振的这个事实,口沫横飞地继续叫嚷道:

  「殿下!我们差点被那个小鬼杀死!请您按照骑士团的纪律,做出严正的裁决!请对那个嚣张的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做出正义的裁决!」

  「就算你们这么说……」

  皇太子完全不远掩,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啊~路奇乌斯,不是你的那个里希堤那赫卿,对这件事说了什么?」

  「他说生命受到威胁的是自己。在与贼人交战当中,有箭突然朝他射来。」

  路奇乌斯凝视着米歇尔,如此回答。

  本来这个问题应该要由狄米塔尔亲口回答才对。在皇太子面前与米歇尔等人对峙,陈诉自己的清白和对方的胡作非为,才是正确的方式吧。

  然而,狄米塔尔却无法这么做。在团内引发的事端,规定必须由当事者团员在团长的面前主张彼此的正当性,团长听过双方的说辞后,再判断他们谁是谁非,不过米歇尔却以狄米塔尔还是见习生的身分为由,拒绝他同席。

  「胡说八道!」

  雨果在米歇尔的旁边大声叫喊道。

  「他乱说,殿下!我们也在场!那个小鬼突然攻击米歇尔……我们两个试图阻止他——」

  「没错!要是这件事让伯父大人知道的话——」

  埃克托也顺着雨果的话强烈主张这个说辞。路奇乌斯抽动了一下眉毛,暗自握紧了拳头。

  「啊~吵死了、吵死了,可以一个人说话就好了吗?」

  皇太子挥了挥手,皱起眉头。

  「……米歇尔,还有他两旁的人!你们三人是感情很好的自家人吧?那么你们的证言没有办法当成证据。」

  「怎么这样……!」

  「可……可是,这么一来不是就无法主张彼此的正当性了吗!」

  「照情况看来——」

  路奇乌斯尽量以不带私人感情的声音对皇太子说道。

  「我不认为里希堤那赫卿会为了攻其不备而行动。我前往现场的时候,有遇到逃晚了的团员,据他们所言,里希堤那赫卿是为了与贼人战斗才会单独留在那里——」

  「谁说的!」

  米歇尔像是要压过路奇乌斯说的话一般,站起身子太声吼叫。

  「如果有人说出这种话,我倒想请他站出来!出来吧!」

  米歇尔转头望向他身后坐成一排的团员,夸张地张开双手如此诉说。不过,却没有人应他所说站出来。想必是害怕反抗博列洛家吧。路奇鸟斯虽然记得昨晚跟他说过话的见习生们的脸和名字,却无法在此时逼他们做出困难的决定。

  看见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米歇尔满足地笑了。

  「喂!」

  此时,原本以双手拿着鍚制酒杯喝着葡萄酒的夏琦菈,粗鲁地叫唤米歇尔。

  「——鼻子歪七扭八,加上掉了门牙的那个博列洛。」

  「————」

  米歇尔的笑容冻结,二下子羞红了脸。

  「我说你呀,其他两个人也一样,到底知不知道是谁救了你们?」

  「那……那个……我们当然知道。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来向巴贝尔猊下您道谢才好……」

  「我不需要没有诚意,只会耍嘴皮子的道谢,相对地,这件事要不要就封此为止?要不然,感觉会引起一大堆麻烦事。」

  夏琦菈放下酒杯,左手拄着脸颊,用空下来的右手在桌面滚动着水煮蛋。

  「那……那怎么行啊!他可是想杀了我们耶!」

  「对方也那么说吧?那不正好扯平了。对吧,殿下?」

  「我也想这么做啦,不过可不能扯平。因为父王会叨念我:『要是无法好好管理团员,这种像扮家家酒的骑士团干脆解散算了』。」

  皇太子夸张地耸了耸肩,喝了一大口葡萄酒后,唉声叹了一口长气。

  「——既然没有人目击现场,如果有什么物证就好了呢。」

  「说到这里,殿下。」

  一口水煮蛋、一口火腿,将食物塞满嘴的夏琦菈,用叉子的尖端指向米歇尔。

  「——那个鼻子跟门牙断掉的博列洛啊,就是啊,我在帮他治疗的期间,他一直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是我错了,原谅我。』喔!」

  「————」

  听见夏琦菈的这番话,面带苦笑的皇太子,表情因此变得僵硬。

  「…………这是怎么回事啊,米歇尔·博列洛?」

  「那……那……那个是……不……不是,我……我没有说!」

  米歇尔通红的脸变得铁青,急着想辩解。

  「啊啊,算了啦,博列洛。」

  皇太子从椅子站起,用餐巾擦拭嘴角。

  「既然没有目击者,那也没办法。这里就让我做我认为正确的裁决吧。我要将狄米塔尔·里希堤那赫从封印骑士团除名。」

  「……!」

  路奇乌斯瞪大了双眼,凝视着皇太子的侧脸。

  「我听了猊下的话,还有副团长的报告,认为无法好好使用魔法,让魔力失控的里希堤那赫卿,没有资格成为必须魔法与剑术双全的我们骑士团的一员。对吧?」

  最后一句话,很明显是对路奇乌斯说的。考虑到狄米塔尔所引起的事端,除名确实是适当的处分吧。就算受到米歇尔等人的攻击是导火线,狄米塔尔让魔力失控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嘛,虽然不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皇太子扇着大帽子,补充了一句话。

  「不过确实算是卖个面子给博列洛的父亲吧。」

  「……多谢殿下。」

  米歇尔很明显地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地擦拭汗水后,露出冷笑。

  不过,他的笑容随后变得僵硬。

  「——然后啊,你们三个人也除名。」

  「什么!」

  「我说除名啦,除名处分。米歇尔。博列洛卿,还有雨果和埃克托两位博列洛卿也受到除名处分。」

  「怎么这样……!」

  「两虎相争,两败俱伤吗——」

  「你在说什么啊?完全不一样啦。」

  皇太子将三人各自表达的异议当作耳边风,若无其事地说道:

  「——因为,你们很弱嘛。」

  「……咦?」

  「所谓的两虎相争,通常是指势均力敌的双方互相争斗吧?可是,你们不是很弱吗?如果你们说的话是正确的,就代表你们三个人差点死在里希堤那赫卿一个人手上,对吧?」

  「那……那是——」

  「由我来说是有点不太妥当,不过以后的骑士团不需要那么弱的家伙……我不是开玩笑或是发酒疯,因为我是真的想把这个骑士团整顿成兵强将勇的集团。」

  「所以,你们是肃清的第一步。」笑着如此告知的皇太子,他的眼瞳并不如那轻浮的语气充满笑意。

  米歇尔等人面面相觑,说道:

  「不……不是的,殿下!那是……对了,那是他突然攻击我们!我们一走出帐篷,里希堤那赫那个小鬼就突然朝我们攻过来,所以才……!」

  「在一瞬间?攻击你们三人?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没……没错!」

  「那真亏你们没有丧命呢。」

  「啊?啊,不是,那是因为——」

  「你有完没完啊。」

  皇太子的眉心刻上不悦的皱纹,朝夏琦菈伸出手。

  「猊下,把那个拿来。」

  「好。」

  夏琦菈拿给皇太子的是,从中间断成两半的箭。皇太子将那支箭扔到米歇尔等人的面前,问道:

  「这是插在里希堤那赫卿背后的箭……你有印象吗?」

  「没……没有——」

  「怎么会没印象?这不是我们平常打猎时用的箭吗?」

  封印骑士团的装备全都是特制品,最容易与军队装备区别的就是箭。由于必须以一定的品质订购庞大的数量,纳入军方的箭是使用鸭毛来制作箭矢;而骑士团用箭的箭羽,则是使用——皇太子坚持的——珍贵的雪白鹰羽毛所制成。

  米歇尔用颤抖的手捡起的,正是骑士团那拥有纯白箭羽的箭。

  「这是猊下亲手拔出的箭,无庸置疑肯定是插在里希堤那赫卿背后的箭……问题在于,究竟是谁射出这支箭的?想当然尔,落魄的山贼绝不可能拥有这种箭,那自然便是骑士团某人射的。」

  皇太子绕过桌子,来到米歇尔等人的面前,不知何时,他的手上多了一把细长的剑。

  「……除了四个当事人以外,没有一个人看到你们和里希堤那赫卿打斗的场面。这代表只有你们四个人在现场。对吧?」

  「是……是的……」

  「也就是说,除了你们三人以外,没有人会朝里希堤那赫卿射箭对吧?他又不可能自己射自己的背后。好了,是谁射的?受到里希堤那赫卿出其不意的攻击,一瞬间被打倒,在猊下帮忙治疗之前,一直痛苦呻吟的你们三人之中,究竟是谁从背后放箭射他?」

  「那……那是……」

  米歇尔一时词穷,沉默不语。他近距离凝视着悄悄放在他肩上的皇太子的剑,再次淌下汗水。其他两人也早已吐不出辩解的话语,不停发抖。

  皇太子以剑脊拍打米歇尔的脸颊,低哺道:

  「……你们满口谎言呢。」

  「殿……殿下——」

  「这个骑士团不需要弱小的家伙,但也不需要骗人精。因为会说谎骗人,就代表对我不忠。」

  皇太子挥了一下剑后,将剑收进剑鞘,然后回到早餐的座位上。

  「要在这里弄清楚是非对错也未尝不可,只是真的那么做的话,应该会给博列洛家带来各式各样的不便吧。所以,我刚才也说过了吧。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并不想那么做。知道的话,就乖乖接受现实吧。」

  「请……请您重新考虑,殿下!拜托您!请不要将我除名——」

  「你真蠢耶。」

  皇太子冷冷地凝视拚命恳求他的米歇尔,伸手去拿无花果。

  「——就算要偷袭,干嘛用平常自己使用的弓箭啊?又弱又爱说谎,脑子还这么笨,这种差劲透顶的人,我未来的骑士团不需要……拜托你不要让我说这么多过。」

  「殿下!」

  「一大早就没完没了……说一堆无聊的藉口,看来你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嘛。一到塞卢素尔,我会准备一辆马车,你们三人就搭那辆马车回首都吧。然后,在正式的通知下来之前,在自家反省。」

  「怎……怎么这样……」

  「要是不能遵守,可就不只除名处分那么简单了。我会告诉你父亲,禁止所有博列洛家的人进出王宫。」

  「……!」

  喉咙深处发出奇妙的声音后,米歇尔再也不发一语。想必是终于理解不管他再怎挣扎,都已经无法抚平皇太子的怒气,一个弄不好,甚至还可能受到更严苛的惩罚吧。

  受到其他团员的催促,米歇尔三人从皇太子的面前退下后,路奇乌斯深深地低下头。

  「非常感谢您,殿下。」

  「我没做什么需要你道谢的事情。」

  皇太子舔着沾到无花果汁的手指,露出微笑,之前冷漠的神情有如虚假般,从他的眼瞳里消逝。

  「——不过也罢,你就擅自把这份恩情记在心上吧。以后我会以某种形式要你报恩。」

  「是。」

  「唉……真是的,结果花了那么多时间。」

  连皇太子的早餐都吃得一干二净的夏琦菈,轻盈地跳下椅子,随手拍了拍路奇乌斯的屁股。

  「那么,路奇乌斯,我们去找何止没有头街,连见习生团员的资格都没了的那个里希堤那赫卿吧。吃完饭,我想去散散步帮助消化。」

  「是……」

  虽然米歇尔遭到处分一事令路奇乌斯心里头多少感到畅快一些,但一想到狄米塔尔的事情,心情还是很低落。皇太子语带叹息地对点头答应完后便垂下头的路奇乌斯说道:

  「——因为不能跟那三个人一起回首都,可以帮我告诉他,要他现在马上回去吗?」

  「……我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所以已经准备好了。」

  路奇乌斯轻轻低下头,与夏琦菈一同迩步出发。

  ※

  将小小的行囊绑在马鞍上,只要这样就完成回家的准备。因为有大队人马要准备,所以非常耗费时间,原本塞卢素尔与圣都的距离,单骑一匹马奔驰两天两夜便可到达。不需要什么行李。

  检查马绳和马蹬时,再怎么不愿也会看到缠绕在左手臂的绷带,令狄米塔尔劳动的手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

  「…………」

  他依稀记得自己差点被母亲杀死时的记忆片段。如今也常常会梦见,要他忘记也忘不了。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刚开始学习魔法时,他对使用火焰魔法有些抗拒,但他马上就克服了。现在看见火焰和用魔法产生火焰,也完全不会害怕。

  ——对原先这么以为的狄米塔尔来说,昨晚的失控令他十分惊讶,同时也带给他非常大的挫折。得知自己体内存在着自己无法驾驭的东西时,那种恐惧与绝望是各种言语无法道尽的。

  更重要的是,由于自己处事不当,不仅让自己的立场变得难堪,还连累到路奇乌斯。要是有个差错,很可能两人一起没命。

  正当狄米塔尔闷闷不乐地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便看见路奇乌斯和夏琦菈朝自己走来。

  他吸了吸鼻子,用缠着绷带的手臂擦拭眼角,火辣的疼痛窜过体内,像是抽了自己怯懦的心灵一鞭。

  「狄米塔尔……」

  「你啊,就是那个呀,被除名了。」

  路奇乌斯一副难以启齿地呼唤他的名字,站在他身旁的夏琦菈则满不在乎地如此说道。虽然多半猜想到可能会有这种后果,但受到的打击之所以比想像中来得轻,或许是因为夏琦菈说话语气的关系吧。最起码,他不希望这个有点猖狂的猊下露出沮丧的表情,也是事实。

  「抱歉,小狄。我怎样也保不住你。」

  路奇乌斯垂下双眼,以沉痛的表情低喃道。

  「……不,没关系。怎么想都是我自己不好。」

  如果在路奇乌斯叮咛自己之前,自己再稍微三思而后行的话,也不会招来米歇尔等人额外的憎恨。再说,他也承认魔力会失控,是自己的不成熟所导致的结果。

  「喂、喂,我说你啊!」

  原先来回仰望着狄米塔尔和路奇乌斯的夏琦菈,一脸不满地揍了狄米塔尔的肚子一拳。

  「最后帮丁你的可是我耶!可是你却没有好好向我道谢,丢了工作的里希堤那赫卿。」

  「啊~好啦、好啦,非常感谢您的帮忙。」

  狄米塔尔抚摸着夏琦荭的头,草率地道了谢,虽然有些生硬,但他发现自己总算笑了出来,想哭的情绪又涌上心头。

  「真是受不了……你用这种态度,我就不给你建议罗!」

  「我不需要。」

  「喂,小狄!」

  路奇乌斯指责不留情面打算拒绝的狄米塔尔,在夏琦菈的面前单膝跪下。

  五阴问是什么样的建议?如果对今后的狄米塔尔有所帮助,请务必给予建盖?」

  「……我就看在精神可嘉的路奇乌斯的面子上,告诉你好了。」

  夏琦菈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咙喉,双手交叉放在身后,开始绕着两位年轻人的周围转起圈来。

  「……这次的裁决,我想殿下也有他不得不这么做的难处,而小狄也痛感自己处事的不周到,不过……」

  「不过?」

  「奥尔薇特搞不好会有所怨兽?毕竟她似乎很溺爱你嘛。」

  夏琦茇抬头瞥了一眼狄米塔尔,她的表情没有半点戏谑。

  「——要是那个女人打算插手干涉殿下的裁决,你们两人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她。要不然有可能又会演变成将博列洛家牵扯进来的大麻烦。」

  「我明白了。我会劝告家母。」

  「另外还有一件事。小狄拥有很棒的素质,但也存在着无法随心所欲控制魔力的不安定感。昨晚似乎因为濒临死亡的危险才导致魔力失控,但这样下去,也许每次使用大规模的攻击魔法时,都会发生那样的状态。」

  「……简单来说,是要我别使用魔法吗?」

  「我没有要你完全不使用。只是在说大规模的魔法往往都伴随着那种风险。总之,在你还无法完全掌控魔力时,不要想说要使用那种会『砰!』『轰隆!』看起来很威风的魔法。」

  「…………」

  狄米塔尔紧盯着自己的左手。就算被骑士团除名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如果连大规模的攻击魔法都无法使用,那么也无法以魔法士的身分进入军队。狄米塔尔想出人头地,为了路奇乌斯和奥尔薇特效劳的梦想,实际上可说是已经无力实现了吧。

  「喂、喂,我话还没说完呢。」

  「咦?」

  夏琦菈将一封信递给呆若木鸡的狄米塔尔。

  「回到首都后,去拜访在军队工厂工作的我的老朋友吧。这是介绍信。」

  「猊下的老朋友……?」

  「嗯。他那个人非常古怪,不过正在做有点好玩的研究。」

  夏琦菈一脸骄傲地挺起她单薄的胸部,搔了搔鼻头。

  「——如果是那个怪人,应该可以想出不让你的魔力失控,又能活用它的方法喔。」

  「……谢谢您。」

  狄米塔尔将紧握的信塞进怀中,踏上马钟。

  「回去路上小心喔,小狄!」

  路奇乌斯将夏琦菈抱离发出高亢嘶鸣声的马匹身边,大声呼喊道:

  「如果难以面对母亲大人,暂时住在镇上的旅馆里也行!等我完成任务后,再一起回去吧!」

  「路奇乌斯……你真的太过保护他了啦。」

  隐约听见夏琦菈的笑声,但狄米塔尔已经没有回过头张望。留下儿时玩伴和娇小的神巫,狄米塔尔骑乘的马匹,不断加快速度。

  拉着马绳的左手的痛楚,看来暂时不会消失,但那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对现在的狄米塔尔而言,重要的是,以后他该何去何从。

  如果无法对路奇乌斯和奥尔薇特有所益助,那么甚至被亲生母亲抛弃的自己究竟有何价值?被赶出骑士团,也无法成为魔法士的现在,狄米塔尔该如何是好?

  「————」

  狄米塔尔紧咬着嘴唇,脸颊流下两行热泪。

  至今仍看不见该前进的道路,狭米塔尔只是穿越田园风景,朝首都一个劲儿地策马奔驰在笔直的街道上。

  La cronica del AHMAD  永世神巫与落第骑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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