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一章 清白的关系

  原本在亚默德,

  口渴时大多会喝爽口的葡萄酒或是苹果酒来解渴,

  因为国内虽然水资源丰富,但全都硬度过高,

  不适合直接饮用,

  这样的亚默德,开始渐渐习惯喝红茶。

  据说是现在的阿慕德娜王妃刚嫁进王宫时,

  非常喜欢帝玛进贡的红茶,

  出入王宫的贵族们纷纷仿效她,

  开始喜欢喝红茶,因此便造成流行,

  虽然现在只在贵族社会中流行,

  但红茶的进口量确实逐渐增加,想必这个习惯将来也会在亚默德的平民间根深柢固吧,

  咕嘟咕嘟倒入白色茶杯的,是帝玛产的最高级红茶。

  鲁德贝克家的女仆行过一礼,离开房间后,瓦蕾莉雅立刻将砂糖丢进茶杯中,用汤匙一边搅拌,一边向好友倾诉自己满腔的怒火。

  「……最近里希堤那赫卿对你很冷淡……?」

  「对!没错!」

  瓦蕾莉雅微微探出身子,点头称是。

  「——从罗马里克回来后,他就突然变得很冷漠。」

  「对不起喔,他冷漠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不明白你为何现在才要抱怨这件事……」

  「那……那是——因为啊……」

  瓦蕾莉雅特地站起来,绕过桌子移动到卡琳的旁边后,故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狄米塔尔的确从以前起就很冷漠,没给人好脸色看——但该怎么说呢?他发现我犯一些小错,就会鸡蛋里挑骨头,一直挑我毛病——」

  「这样啊。但那也无可奈何吧,毕竟你确实常犯小失误嘛……对不起喔,我说得那么白。」

  「唔……可……可是!那种失误,我比以前少犯很多了啊!被挑毛病的次数也减少了!」

  「那还有什么问题?」

  「就是……虽然他挑我毛病的次数减少,但态度也变得更冷淡了——我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减少了……」

  瓦蕾莉雅含糊其辞地低喃,以杯就口。

  窗外下着毛毛雨。那是淅浙沥沥寂寥地落下,彷佛要将夏天的余韵完全洗去般地冰冷的雨。

  卡琳皱起眉头,纳闷地歪了歪头o

  「……我不明白这哪里不妙了。」

  「咦?」

  「你原本期望的,不就是这样的关系吗?」

  听见卡琳说的话,瓦蕾莉雅瞪大了双眼。

  「——里希堤那赫卿天生就是那种态度,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只要你不犯错,至少他也不会恶言相向……如此一来,你能做的就是减少自己的过失,避免挨他的骂,淡淡地彼此尽忠职守吧?就我听来,你们现在的关系,正是那种理想的形态啊。」

  「一点都不理想好吗!」

  「所谓的理想,是在难以动摇的现实框架中,才叫作理想喔。里希堤那赫卿是你的纹章官这一点,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事实,在这之中你所能获得的理想,不就是别被他训斥,彼此能专心在工作上的状况吗?」

  「就算你要我在现在的状况下专心工作,我也办不到啊——」

  从罗马里克归来,向国王报告后,瓦蕾莉雅顺利完成几次小任务。贝琪娜不一定都会跟来,但狄米塔尔绝对会一起出任务。

  不过,两人之间的对话,明显比以往来得少。甚至连以前经常嘲笑瓦蕾莉雅的无知对话都没有。两人之间经常散发出尴尬的气息,连同行的贝琪娜都慌张地想站出来缓颊。

  总之,该怎么说呢——感觉对方故意跟自己保持距离。

  「你有没有想到是什么原因,造成现在这种局面?」

  「……没有。」

  瓦蕾莉雅喝下甜腻的红茶,叹了一口气。

  「硬要说的话,从罗马里克回来后,我马上收到普约尔卿寄来的信——我想告诉狄米塔尔信的内容而出门,结果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当然,我很清楚知道自己为什么挨骂,也认同他骂我的原因,但现在回想起来,从那天之后,我们的感情好像就疏远了。」

  「…………」

  这次换卡琳啜饮红茶后,叹息。

  「……所以,你想怎么做?」

  「咦?」

  「你希望里希堤那赫卿眉开眼笑、和蔼可亲地对待你吗?希望他在执行任务时,跟你谈天说笑吗?」

  「那……那个嘛——如……如果状况允许的话,与其两个人呈现板着一张脸面对面,喘不过气来的这种关系……你说的情况……还比较好吧……」

  「……我曾经聪加利德卿说过。」

  卡琳亲自拿起茶壶再倒一杯红茶,接着说道:

  「——共同奋战、死里逃生的战友,有时会感觉彼此的关系更胜普通朋友。会认为能将自己的背后、自己的性命交给对方守护,必须十分信赖对方,才做得出这种决定。」

  「所……所以呢?」

  「阁下认为自己之所以能以军务大臣的身分获得陛下极大的信赖,应该是因为两人过去曾经一起克服那种试练的关系。我认为,你也是一样。」

  「我?我怎么了?」

  「你也对里希堤那赫卿感到那种特别的亲近感。」

  「等……等一下!」

  瓦蕾莉雅发出惊愕声,不由自主地抬起腰。

  「我……我哪有——」

  「就是有吧。因为,里希堤那赫卿以往救了你好几次性命。在罗马里克,你也救了他的命。想起你们所经历的惨烈战争的次数,你们的关系早可称为是战友了吧。」

  「战……战友……吗?」

  瓦蕾莉雅再次坐回沙发上,无意义地玩弄起自己的头发来。老实说,瓦蕾莉雅无法彻底跟上卡琳说的话。

  「如果你们都是女生或男生,早已称得上是挚友的关系了。因为虽说是为了任务,但要舍命救对方,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

  「————」

  瓦蕾莉雅目不转睛地盯着砂糖溶化不完全的杯底。

  狄米塔尔过去救了瓦蕾莉雅好几次,是因为那是任务的关系。但是,瓦蕾莉雅救了狄米塔尔,却不是为了任务。如果考虑到任务,瓦蕾莉雅反而不应该键而走险去救狄米塔尔。

  然而瓦蕾莉雅却勇于冒险搭救,是因为不想欠狄米塔尔人情。至少,瓦蕾莉雅是如此说服自己的。

  但是,另一方面,她也这么思考:

  如果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之间,没有任何人情债——没有要还狄米塔尔人情这种冠冕堂皇的藉口,瓦蕾莉雅是否会最先考虑到任务和自己的立场,对狄米塔尔见死不救呢?

  「……不论状况如何,你当时应该都想拯救里希堤那赫卿,而且也化为行动去拯救他了不是吗?」

  瓦蕾莉雅无法否定卡琳这句话。

  「我认为,那是因为现在昀你们,是会撇开人情,为了对方行动的关系。像是挚友或战友那样的关系。只是——」

  「只……只是?只是什么?」

  「你们两人并非同性,而是一男一女。」

  「那……那又怎样?」

  瓦蕾莉雅咽了一口口水,卡琳抬眼瞅了她一眼,再次叹息道:

  「如果我误会了,先跟你说声对不起。你……喜欢里希堤那赫卿吧?」

  「这——」

  宛如心窝突然挨了一击一样,无法呼吸。「这孩子突然说些什么啊?脑子有问题吗?」瓦蕾莉雅一方面如此怀疑卡琳是否精神有异,但也发现那是为自己找的藉口。

  卡琳一点毛病也没有。只是,瓦蕾莉雅在内心的某处,一直不想被人如此点明罢了。

  「如果是被真心讨厌的对象冷漠以对,你根本不会特地来我这里抱怨……对吧?」

  「那……那是……像喜欢贝……贝琪娜那样,我是不讨厌他啦,算是习惯了吧,也可能是喜……喜……喜……喜欢上他了吧——」

  「对不起,瓦蕾莉雅。你总该懂我所说的喜欢,不是那种意思吧?」

  「才……才不可能呢!」

  瓦蕾莉雅将红茶一饮而尽,这次真的站了起来。

  「我……我……我才不可能喜……喜……喜欢那……那……那家伙呢!」

  「可是,现在才在嫌原本就冷淡的他板着一张脸、无法接受对话减少之类的事,你的这些不满,反过来说,不就是希望里希堤那赫卿露出笑容吗?希望他对自己笑,想跟他多说一些话吗?那是希望只在工作上往来的异性做到的事吗?」

  「……!」

  瓦蕾莉雅紧咬嘴唇,拚命寻找反驳的话语。然而,却找不到话回嘴。

  卡琳并不打算再逼迫瓦蕾莉雅,她静静地啜饮红茶,低垂眼眸。

  「……你要否认,我也无所谓。你们反而应该这么做。」

  「……咦?」

  「因为,如果你们当中有一人对对方抱有恋爱感情,陛下或本院长应该会马上辞退里希堤那赫卿当你的专属纹章官吧。」

  「————」

  不分配年轻男性纹章官给女性魔法士——尤其是神巫,是为了杜绝两人之间发生情愫。而狄米塔尔之所以能打破长年的常规,担任瓦蕾莉雅的专属纹章官,无非是因为狄米塔尔的养母奥尔薇特打包票,保证狄米塔尔自制心强,而且只对年长女性有兴趣。

  然而,要是两人之间产生恋爱感情的话——

  「神的妻子神巫,必须在九年的任期间保持纯洁之身……亚默德历代的神巫中,没有一个人打破这条不成文的规定。」

  卡琳冷静地说道。

  「……如果,柯斯塔库塔家和里希堤那赫家打破这个戒律——不管是王的远亲,还是当家为国家的栋梁,两家之后都必须永远背负这不名誉的记忆吧。唯有这件事,你绝对不能忘。」

  「————」

  卡琳冷不防地对脸色铁青的瓦蕾莉雅追加一句:

  「……对不起,该不会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吧?」

  「怎……怎么可能啦!」

  瓦蕾莉雅一把抓住外套,冲出卡琳的房间。

  她来这里时所搭乘的马车,早已命人驾驶回家。因为她本来打算待久一点。

  「瓦蕾莉雅大人!请留步!」

  鲁德贝克家的侍女们急忙挽留打算在雨中走路回家的瓦蕾莉雅。

  「——小的立刻准备马车,请您暂时稍待片刻!」

  「……谢谢。」

  瓦蕾莉雅在鲁德贝克家的玄关前怔怔地躲着雨,再三叹出沉重的气息。

  ※

  「你在烦躁什么?」

  「……?」

  路奇乌斯冷不防地提出疑问,于是狄米塔尔抬起头。桌上摊开一本在图书室借来的,有关地势的书藉,但狄米塔尔却没怎么将内容读进脑袋。

  路奇乌斯将那本书移到旁边,说道:

  「——虽然你平常就称不上和蔼可亲,但最近脸特别臭喔。」

  「我吗?」

  「你没发现自己一直愁眉不展吗?」

  路奇乌斯耸了耸肩,露出苦笑。不过,随后便敛起笑容,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小狄?」

  「不,没发生什么事。」

  令人郁闷的雨午后便停歇,如今西方的天空染上一片美丽的暗红色。照这个情况看来,明天清晨起会是晴天吧。

  白天在这里学习的准魔法士会聚集在魔法院的谈话室,展开论战,而一旦到了接近日暮的这个时刻,谈话室里的人影也明显减少。照射出绚丽夕阳的窗边,目前只有狄米塔尔和路奇乌斯两人的身影。

  即使如此,路奇乌斯还是特意压低声音:

  「……你最近,似乎和瓦蕾莉雅小姐处得不好。这就是你板着一张脸的原因吗?」

  「————」

  狄米塔尔眉头镇得更紧,凝视着路奇乌斯。

  「……为什么会是这样?」

  「别瞒我了,小狄。最近,贝琪娜小姐经常进宫来帮忙殿下整修温室,听她说,你突然变得很冷淡,和瓦蕾莉雅小姐的关系闹得很僵。贝琪娜小姐哭诉说,因为这样,害她如坐针毡,我有说错吗?」

  本来可以一口咬定是粉红铠甲女误会了,但对路奇乌斯睁眼说瞎话,狄米塔尔内心也过意不去,所以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路奇乌斯静静地叹了一口气,因夕阳照射而眯起眼睛。

  「……我想从你的角度看来,瓦蕾莉雅小姐确实还不成熟,有许多不足的地方,但也不该光是严厉地对待她吧?当然,这方面我是门外汉,没有立场说这种话,但毕竟对方是正值青春期的少女——」

  「我以往会对那家伙那么严厉,是因为我认为在最初的任务时,就该这么做的关系。」

  要不然,那家伙可能会丧命——狄米塔尔接着如此说道后,便发现路奇乌斯微微倒抽了一口气。

  「……现在的陛下,恐怕连殿下也是,两位都是毫不犹豫地将神巫当作其中一只有才能的棋子来活用。如果是卡琳·鲁德贝克,即使上头有这样的想法,她也能巧妙地应对,但那家伙就做不到。如果不想想办法,她应该马上就会丢了性命吧。」

  所以,为了让瓦蕾莉雅能生存下去,狄米塔尔过去才严厉地指谪她的错误。虽然并非完全教导完毕,但有几项重要的事情,她肯定铭记在心。

  路奇乌斯采出身子,询问狄米塔尔:

  「你……该不会打算辞掉她的专属纹章官吧?」

  「有必要好好考虑。」

  狄米塔尔抚摸后颈,叹了一口气。

  「由我提出,会有损本院长的面子,需要某种与辞职相对等的理由。」

  「先不管母亲大人的面子,陛下根本不会允许吧?他对你们两人的能力赞誉有佳……」

  「所以我才特别烦恼。」

  「再说,你现在才想辞职的理由是什么?谁希望你这么做?是瓦蕾莉雅小姐希望你辞职的吗?」

  「如果她因为怨恨我,想要辞退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狄米塔尔如此低喃后,望向房门,从椅子站起来。

  随后,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探出头来的,是在魔法院工作的秘书官。

  「让您久等了,本院长请您过去一趟。」

  「……那我走了。你要一起去吗?」

  「不了,我得去瓦蕾莉雅小姐家,说明任务的内容才行。」

  路奇乌斯拿起狄米塔尔原本阅读的书,说道:

  「——这我帮你还,快去吧。」

  「好。」

  狄米塔尔向路奇乌斯轻轻挥了挥手,离开谈话室。

  「————」

  一来到走廊,便看见卡琳倚着墙壁站着。

  「……你有听到什么吗?」

  「对不起。」

  卡琳低垂着眼眸回答狄米塔尔模棱两可的疑问。就算没有全部听到,但他与路奇乌斯的对话,还是有可能传进卡琳的耳里。

  「我本来想问你一些事……但我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你要擅自想通是你的事,但你可别乱说话。」

  「……知道了。」

  狄米塔尔跟在秘书官的后头,迈开脚步。奥尔薇特要向他说明关于这次任务的重要事项。出发之前,还有许多非做不可的事。

  卡琳朝他背后丢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别乱说就好了吧。」

  「…………」

  等狄米塔尔回过头时,卡琳早已走远。

  ※

  虽然是自己的女儿,但她的眼神看起来还真冷酷——

  哈拉德一边系起长袍的腰带走到客厅,看见站在窗边的英格薇德,如此暗忖。已经放在身边养育了二十年以上,这感想未免来得太迟。

  「……你说那个人逃跑了?」

  「是。」

  水晶吊灯没有点亮。除了英格薇德手持的简朴油灯,以及哈拉德高举的烛台火焰之外,没有其他照亮这问房间和两人的亮光。

  哈拉德将烛台挂在墙壁上,坐在桌子前面的沙发上。

  「逃走了啊……」

  他拿起水壶将温水倒进杯子里,冷静地一饮而下。他想干脆命令女仆送上什么能当睡前酒的东西,但他不能让其他人听见自己与英格薇德的对话。

  原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幽暗的天花板,玩弄自己略翘头发的哈拉德,将视线转回英格薇德身上,重复道:

  「……那个人……逃跑了吧?」

  「是。」

  英格薇德如此回答,她从头到脚被雨淋得湿答答。散发出蓝色光泽的一头黑色长发,以及斗篷下露出的白衣,都吸收了雨水,紧贴在肌肤上。想必是一个劲地快马加鞭,奔驰在恰巧落下的细雨中赶来的吧。

  不过,比起她看似寒冷万分的模样,英格薇德回望哈拉德的眼神更加冰冷。哈拉德不只一次听见王宫的人低喃——只要他这美丽的女儿,眼神有一丝暖意,当选比托神巫的或许会是她。

  哈拉德承受与自己十分相似的那个眼神,摇了摇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您的意思是?」

  「我问的是——那个人是逃走的,还是被放走的?」

  「————」

  英格薇德冰冷的蓝色眼瞳,微微动摇了一下。

  「……因为你很讨厌那个人嘛。」

  「父亲大人——」

  「你也很清楚,我这个男人看事情的角度不会很单纯吧。所以我才会这么想。」

  或许是没有月亮的夜晚,风势突然变强的关系吧,被风折断而飞来的小树枝之类的东西,撞上窗户,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怀疑该不会是你故意让人有机可乘,放那个人逃跑。要是那个人做出什么轻率的举动,我就必须解决掉她。可能应该马上这么做……就算是四公之一,只要会危害到比托的东西,就必须铲除。」

  然后你——哈拉德指向英格薇德。

  「企图让事情演变成这种地步,才故意放那个人逃跑。」

  「没有这回事。我怎么敢。」

  英格薇德立刻否定。眼里的动摇已全然不复见。

  「……也罢。人心比悍马还难驾驭。即使你没有那种意图,这次出外旅游,看在那个人的眼里,只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吧。没想到那个胆小的丫头,竟然会做出这种举动……」

  哈拉德轻声叹息。

  「……先前耶希卡回故乡时,我们长谈了许多事,可能被她听到了。她虽然胆小,却很有正义感。她是无法一个人将自己听见的事实藏在心中呢,还是——」

  「该怎么办?」

  「找出她,把她带回来。」

  「……是活捉吗?」

  「尽可能活捉。」

  「尽可能……是吗?」

  英格薇德意味深长地再三思考后,微微低下头,快步走出房间。

  哈拉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静静关上的门,额头刻划着皱纹。他抚摸戴在额头上的印花头绳,并且高声呼唤家仆。

  ※

  路班是值于亚默德东北部,与皮卡比亚的国界相邻的路班州首都。自古以温泉疗养地闻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瓦蕾莉雅一行人奉国王的敕命前往路班,以略嫌过于缓慢的步调,行进在接近日落时分的街道上。

  这次虽然不是经常执行的机密任务,但旅途中,瓦蕾莉雅始终披着附有兜帽的斗篷窝在马车中。似乎是怕不小心被人看见,若是让世人得知神巫正在行动,引起骚动就糟了。故意维持赶不上日落关门时的速度,也是为了避免碰上附近的旅人吧。

  只是,瓦蕾莉雅不太清楚为何引起骚动会糟糕。而且,对任务的内容也不甚明白。

  但她也不敢问狄米塔尔。

  「…………」

  坐在车夫座上的,是用斗篷包裹住金属身躯的贝琪娜。狄米塔尔坐在瓦蕾莉雅对面的座位,闭上眼睛,盘起胳臂,板着一张脸。这种时候,狄米塔尔并非是在睡觉,大多是在冷静思考某件事情。

  特意在这种时候找他攀谈,问东问西,现在的瓦蕾莉雅实在不敢这么做。因为从罗马里克回来后,她与狄米塔尔之间产生的精神上的隔阂,至今仍未消除。不如说,两人之间的隔阂可说是愈来愈深了。

  正当瓦蕾莉雅犹豫该不该开口时,狄米塔尔彷佛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迟疑,突然睁开眼睛。

  「……差不多了。」

  「咦?」

  狄米塔尔轻轻掀开原本拉起的窗帘,窥视外面的情况后,稍微转回脖子,对瓦蕾莉雅说道:

  「……陛下要我在快要进入路班之前,向你说明详细的任务。」

  「详……详细?」

  跟请求逃亡到我国,跑进路班的某国大人物见面,摸清她的底细——这就是国王透过路奇乌斯,传达给瓦蕾莉雅的敕命。瓦蕾莉雅没有听说那名大人物是何许人也,况且逃亡这类的问题,是属于外务大臣负责的范围。她不太清楚国王为什么会派自己出面处理。

  瓦蕾莉雅纳闷的,也就是这一点。

  「本来,这次的情况必须由外务大臣亲自处理。」

  狄米塔尔又像是解读瓦蕾莉雅的内心般,淡淡地说道:

  「——但不知是幸或不幸,巴尔札利卿忙着与比托交涉。毕竟那边才是关系到同盟组织会不会瓦解的重大问题。所以,这次的事情才交给你负责。」

  瓦蕾莉雅也听说,亚默德和比托为了神巫名额的问题,导致两国关系恶化。几年前,正规加盟国之一的贝尔度,以本国财政恶化为由,从正规加盟国转为准加盟国,但要由哪一国承接贝尔度原本保有的神巫名额,各国的意图纵横交错。

  那确实是关系到同盟全体的重要问题,她能理解巴尔札和卿专心在处理那方面的事情。就算是这样好了,但瓦蕾莉雅还是不太明白为何牵涉到逃亡之类的问题,会派她出面处理。

  「……就算巴尔札利卿处理这边的问题,我们最后应该还是会一起来路班。」

  「为什么?」

  「因为希望逃亡到我国的,是现任神巫。」

  「咦!」

  瓦蕾莉雅不由自主地掩住嘴巴。

  「现任……是哪……哪里的神巫?」

  「她本人说——她是比托的神巫和大司祭,苏古娜·罗梅达尔。」

  「真……真的是本人吗?」

  「所以我们才要去确认。」

  狄米塔尔轻声叹息,拍掉黏在膝盖上的线头。

  包含亚默德在内,神巫在同盟各国中,拥有相当于王族的崇高地位,备受礼遇。也就是说,那位罗梅达尔猊下——倘若她真是本人的话——也必须受到与王族同等的待遇。

  「因为不能让对方久等,所以我们先行出发,殿下随后也会赶来。我们的任务就是,在殿下到达之前,判断那位猊下是否真是比托的神巫。」

  「可是……要怎么分辨她是正……正牌还是冒牌?」

  「只要请她让我们看魔纹,大概就能分辨得出来。因为神巫几乎全身都刻有魔纹。」

  「唔,可是——」

  那并非神巫绝对性的证明。事实上,悠尔罗格也曾出现一名全身刻有魔纹,自称神巫的少女。虽然只要比对「魔纹地图」,应该就可以判断出是否为本人,但瓦蕾莉雅不认为想要逃命的人,身上会带着那种东西。

  「反正,实际上做出最后判断是我的工作,你不用在意。总之,你只要在确认对方是本人后,好好接待对方就好。」

  「如……如果对方是冒牌货呢?」

  「应该会被怀疑是奸细抓起来吧。」

  「奸……奸细!」

  「毕竟是谎称比托神巫之名,潜入我国嘛。除非她脑袋有病,否则不是奸细是什么。不过,我认为应该是本人没错。」

  「本人——可是,她是现任神巫对吧?」

  如果是已经退位的神巫倒也罢了,瓦蕾莉雅无法想像现任神巫为何会舍弃国家,试图逃亡。瓦蕾莉雅费尽千辛万苦,才获得今天的地位,从她的角度来看,在任期途中逃亡到他国的这种行为,根本就像是将以往的努力化为泡影。

  「亚默德的神巫自然会这么想吧——但毕竟对方是比托的神巫啊。」

  「我记得比托的神巫……」

  「是啊。我听说在九年的任期内,大致处于幽禁状态,几乎没有机会出宫。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受到这种对待,大概是不常出现在民众的面前,更显得崇敬吧。」

  「那么,打从一开始就逃不了吧?」

  「听说比托的神巫,在九年的任期中,只有一次会以亲善大使的身分造访皮卡比亚。然后,路奇乌斯说,应该正好是这个时期。」

  「她是那时逃出来的吗?所以,你才认为是本人?」

  「无论如何,对我国来说都是件麻烦事……不过,陛下和殿下,应该正想方设法将这件事连结到国益上吧。」

  狄米塔尔再次环抱起双臂,闭上眼睛。应该是表示该说明的事情,刚刚都全部说明完了吧。

  瓦蕾莉雅感觉狄米塔尔摆出的姿势,是在示意自己不要再跟他说话,因此脸颊僵硬。

  她低下头,略微用力地紧晈嘴唇。

  一点都不开心。

  第一次出任务时,虽然狄米塔尔不容分说地到处挑她毛病,指责她少不更事的地方,总之让她觉得很火大,但另一方面,也觉得很兴奋。

  可是,现在却没有那种心情。被狄米塔尔指责的地方虽然变少,但也失去了兴奋感。

  尽管不想承认,但瓦蕾莉雅觉得这样很悲哀。

  ※

  以萨克站在一面大全身镜前,接过安海尔拿给他的剑,佩带在腰间后,叹了一口气。

  「……既然都能使用魔法,我希望有魔法能减轻剑的重量呢。虽说已经减轻了许多重量,但这还是挺重的呢。」

  以萨克的剑——罗达列加,是奇奎以贾基尔卡为基底,开发出的魔动剑。虽然不像贾基尔卡那样用途广泛,但刻绘有可说是骑士团团员基础的「倍速」、「倍力」以及「火弹」魔纹。照理说,剑本身应该十分细长轻巧,但为了符合大亚默德继承人的身分,剑鞘上施加了华丽的装饰,结果还是变重了。

  「……不过,实际上要是发生我得用这玩意儿奋战的事态,可就糟糕了呢。」

  「请您放心,我们会保护殿下。」

  「遇到危险时就交给你喽。毕竟你的本业不是陪我母亲打理庭院,真要说的话,是保护我的安全嘛。」

  以萨克透过镜子对安海尔眨了眨眼睛,扣上衣领的金属扣。

  「——话说回来,殿下。」

  「什么事?」

  「这次与比托的交涉,就算巴尔札利卿亲自出马,在下也不认为比托会退让,莫非陛下另有打算?」

  「毕竟对比托来说,是为花了几十年布下的奇计收尾嘛。与其说是比托不退让,倒不如说是罗梅达尔大宰相不退让吧。」

  「那位罗梅达尔大宰相,是如此了得的谋略家吗?」

  「应该是吧。」

  据说比托的大宰相哈拉德·罗梅达尔,是比托实质上的支配者。先将自己的妹妹嫁给比托的王弟,再让罗梅达尔家的人一个一个地嫁给王族或有力的贵族,使自己的地位安如盘石,并且用称得上是强硬的做法,推动比托富国强兵的政策。现在的比托之所以能成为同盟内屈指可数的经济大国,也是全靠啥拉德·罗梅达尔的手腕。

  「——那位谋略家说要以过剩的经济能力,再培养一名绅巫,我们当然也得奋力阻止啊。」

  况且,这次亚默德和比托之间会举行重要的会谈,原因在于曾是同盟正规加盟国的贝尔度。

  从以前起,就在南方与蛮教徒势力接触的贝尔度,因长年的纷争,军事费用增加,导致国内经济恶化。

  这情况到了终于束手无策的时候,贝尔度王与他的臣子们所做出的决定,就是将同盟创设以来维持至今的神巫保有名额让给其他国家,从正规加盟国转为准加盟国。因为培育神巫需要庞大的预算,甚至可能拖垮一国的国家预算。

  而实际上,贝尔度已经没有在培育下一任神巫,在同盟国内受到的对待,也变成准加盟国的待遇。等到明年舂天,贝尔度最后的神巫结束任期后,后任的神巫将从其余的正规加盟国相继而出。只是,究竟要由哪一国接任,这个十分重要的问题还没有着落。

  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贝尔度却开始说要将神巫的保有名额让给比托。

  当然,亚默德以及其他国家,都认为保有名额要让渡给哪一国,要经过讨论后才能决定。既然保有名额的让渡需经同盟诸国承认,就表示不能完全不经讨论就决定。

  因此,亚默德和比托之间,为了在明年春天交接前解决这些问题,进行过数次的协商。

  「在下阅历浅薄,不甚明白……」

  安海尔委婉地询问:

  「——我想只要经济允许,无论哪一个国家都想要再多拥有一名神巫。但我国已拥有三名神巫,国际情势应该不允许我国再新增一名神巫吧——」

  「当然会这样吧。尤其是海德洛塔方面,势必不会坐视不管……可是,就算亚默德不想要第四名神巫,也犯不着白白地送给比托。即使亚默德无法得手,那么究竟要让谁得到才能让我国获得最大的利益——必须思考这一点来进行交涉。」

  「所以巴尔札利卿才亲自出马——」

  「就是这样。不过,在这种时刻却发生逃亡骚动,我们也不得不谨慎处理。」

  以萨克从安海尔手中接过领巾,将它围在脖子上,露出讽刺的笑容。

  「——好了,我们快点走吧,安海尔。」

  「是。」

  以萨克想让骑士团渐渐蜕变为实战性集团的这项改革,在这几个月当中,展现出明显的进步。只是,身为副团长的路奇乌斯因此比以前更加繁忙。而实际上,路奇乌斯现在势必也正向奉命前往路班的骑士团实行部队——「青之右手」的各位团员,下达正确的指示,顺利无碍地整顿好出发的准备吧。

  而在路奇乌斯负担增加的这种情况下,以往他所担任以萨克秘书性质的职务,不知不觉间就交由安海尔,沙佛尔卡达来负责。

  「——呼!」

  披上斗篷、戴上帽子走出自己房间的以萨克,快跑穿过长廊,来到庭院前面。时已垂暮,冷风吹拂。以萨克等人一边向在篝火旁守夜的卫兵们攀谈,同时前往第三工厂。

  封印骑士团以前并没有独立的练兵所,在训练或是阅兵典礼等众多人数聚集时,便租借国军的练兵所来使用,但在皇太子的后援下,配合第三工厂的增建,骑士团专用的小练兵所紧邻在旁,正在兴建中。以萨克等人预定在那里与路奇乌斯等人会合,前往路班。

  「话说回来,殿下,我记得比托的神巫是之前提到那位大宰相哈拉德·罗梅达尔的——」

  「是啊。」

  听见安海尔像是突然想起的话,以萨克点了点头。

  「是他的……女儿。不知道有没有血缘关系就是了。」

  ※

  流过城钟的河川冒出微微的热气,这副情景看在贝琪娜的眼里,十分奇特。引进州政厅兼市政厅的旧路班离宫庭院的河水,也冒着热呼呼的蒸气。似乎是因为这座城镇到处都在烧热水,那些热水流进河里,才造成这副情景的样子。

  「……话说回来,这发展真是不出所料呢~~」

  市政厅的回廊环绕着美丽挑空的中庭,地板和柱子全用大理石建造而成,可能是储存了温泉的热气吧,感觉很暖和。跟在瓦蕾莉雅后头,走过那条回廊的贝琪娜,将视线从夜晚的中庭移回来,悄声对瓦蕾莉雅说道。

  「是啊,事到如今,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傻眼呢。」

  瓦蕾莉雅耸了耸肩,走在她前面的,是这个路班的代理州长,欧尼斯特·普约尔卿。心想该不会又遇到吧,果不其然在这里又认识了一位普约尔先生。虽然不像瓦蕾莉雅说的那样,但这种程度的偶然,贝琪娜也已经不感到惊讶。

  「本来必须由州长阁下亲自迎接各位的,唔……但……但是,他因为这次的骚动,唔……那个,太……太过激动——」

  欧尼斯特将原本就已经够娇小的身体蜷缩得更小,拿着烛台向前走。贝琪娜听不太懂欧尼斯特嘀嘀咕咕说的话,悄悄地回过头。

  「——简单来说,比托的大人物突然说想逃亡,闯了进来,州长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发烧昏倒了吧。平常不动脑的人偶尔会这样。」

  狄米塔尔也嘀嘀咕咕,一脸无趣地回答。

  「喔喔,原来如此。」

  贝琪娜夸张点着头的同时,也感觉到难以言喻的为难。

  因为平常这种时候,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之间会有许多对话,基本上贝琪娜只要听那些话就好了。透过瓦蕾莉雅询问狄米塔尔许多问题,狄米塔尔回答她的这个过程,贝琪娜想知道的事情大概都可以得到解答。

  再说,现在贝琪娜站在瓦蕾莉雅与狄米塔尔之间的这个位置本身,就已经够不自在了。本来瓦蕾莉雅的身边应该总是站着狄米塔尔才对,贝琪娜感觉站在两人之间的自己宛如一个异类,不自在到了极点。

  贝琪娜不太清楚事情为何会走到这种局面。

  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之间,确实有很强烈的羁绊,总之就是有那类的感情存在。瓦蕾莉雅刚就任神巫时,两人的确感情不好,但她认为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旅行,包含贝琪娜茌内,三人之间早已产生超越单纯工作上的关系。那绝不是贝琪娜想太多。

  应该说,正因为瓦蕾莉雅比贝琪娜更强烈感受到这件事,她才会对狄米塔尔的变化感到困惑。

  最近狄米塔尔突然变得很冷漠。不知原因为何,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来来,各位这边请!」

  欧尼斯特带领一行人来到的地方,是过去王族们曾经留宿过的贵宾室。高举礼仪用战斧的卫兵们,以直立不动的姿势,站在沉重的门扉两侧。

  「——代理州长。」

  欧尼斯特·普约尔正想敲门时,狄米塔尔制止他,低声说道:

  「接下来我们进去就好。」

  「咦?可……可是,那个,唔……」

  「关于这次的事件,国王陛下已全权委托柯斯塔库塔猊下处理。」

  也就是说,他们说的话就等同于国王说的话——如果用更像狄米塔尔的风格来说的话,应该就是少在那里罗哩罗嗦,照我说的话去做吧。

  给人一种像浣熊般娇小的代理州长,来回窥视了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的表情后,叹着气离开房门前。

  狄米塔尔整理衣领的领巾形状,缓缓敲了敲门。

  「真的非常抱歉,在您休息的时候打扰。」

  说了这句话后,抚上门把。

  「喂,代理。」

  狄米塔尔若无其事地先把瓦蕾莉雅推入房内后,对欧尼斯特低喃道。声音低沉,但终究带有傲慢、不容分说的气息。这是狄米塔尔要人听命于他时用的手段。

  「——先准备好红茶,以便随时可以端出来。」

  「是……是的。」

  「事情处理好后我会叫你。在那之前吩咐卫兵们也不要靠近这扇门。」

  贝琪娜和叮咛代理州长的狄米塔尔,在瓦蕾莉雅之后进入了贵宾室。

  「哇啊……」

  别看贝琪娜这样,她进出过王宫好几次,也曾和以萨克以及阿慕德娜喝过茶,但是却不曾受邀进去他们的房间。不过,看见这问贵宾室的富丽,似乎可以想像亚默德王族生活的一部分。

  「——请问您是苏古娜·罗梅达尔猊下吗?」

  贝琪娜呆愣地环视偌大的房间,听见狄米塔尔尊敬的话语而回过神来。

  狄米塔尔让瓦蕾莉雅走到中央,自己则站在她的身旁,朝背对窗户坐在沙发上的美女恭敬地低下头。瓦蕾莉雅见状,急忙低下头,贝琪娜也自然而然地跟着低头。

  「……这位是亚默德国王杰弗伦·弗朗西斯克陛下的代理人,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猊下。」

  狄米塔尔介绍完瓦蕾莉雅后,身材苗条的美女便从沙发上站起来,摆动她柔顺的灰色长发,行过一礼。

  「非常感谢您为了我的任性妄为而劳驾此地。柯斯塔库塔猊下声名远播,连比托都时有耳闻。」

  「这……这是……您……您客气了,罗梅达尔猊下。」

  虽然有些慌乱,但瓦蕾莉雅总算顺利地结束最初的问候。

  贝琪娜虽然是平民百姓,过去却近距离见过许多神巫。从她的眼里看来,这位自称苏古娜·罗梅达尔的女性,同时具备匹配神巫之名的美貌和气质。好似一碰就会断的纤瘦身躯,就身材比例这一点来说,瓦蕾莉雅或许更胜一筹,但苏古娜因此散发出一种高贵的纤细感也是事实,大概是男性会想保护她的那种女性。

  「恕我冒昧……」

  狄米塔尔微微清了清喉咙,切入正题:

  「——请先让我们确认您是否为罗梅达尔猊下本人。」

  「这个嘛……说到能证明我身分的东西,顶多也只有这块笏板了——」

  身穿蓬软白色洋装的美女,凝视着携带的笏板,露出忧虑的表情。那大概跟瓦蕾莉雅出任务时,随身携带的「封印之剑」一样,是国王赐予的礼仪用笏板吧。也就是说,虽然不是谁都能得到的东西,但也无法拿来证明自己绝对是神巫本人。

  狄米塔尔对瓦蕾莉雅低喃了一些话后,说道:

  「……神巫跟平常的魔法士不同。说得单纯一点,神巫的魔纹密度远高于普通的魔法士,并且刻绘于全身。所以,如果能先展现给柯斯塔库塔猊下看的话——」

  「我知道了。」

  苏古娜将笏板放在桌上,抚上将腰部束细的围腰。

  「那么,我们先暂时回避,检查完毕后请通知我们一声……喂!」

  「咦?啊,好的。」

  受到狄米塔尔的催促,贝琪娜和他一起暂时走出贵宾室。

  正如刚才狄米塔尔指示的一样,如今已不见原本看守房门的士兵们的身影。走出贵宾室的狄米塔尔,代替卫兵站在门旁,目不转睛地眺望着栏千外的中庭。

  「那个……狄米先生?」

  「干嘛?尿意来了吗?」

  「才不是呢!就算是我,也不会总是开口说想尿尿!」

  「那是怎样?」

  「你刚才对瓦蕾莉雅大人说了什么啊~~?」

  「我告诉她,如果对方出其不意地攻击过来,就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

  「咦咦!怎……怎么会——」

  「毕竟不无可能啊。」

  狄米塔尔抚摸脖子,若无其事地装傻。

  「如果想要暗杀我家猊下,这是个好机会……当然,比托应该没有理由这么做,但还是小心为妙。」

  「喔喔……什么嘛,害我以为那个漂亮的人真的是暗杀者呢……」

  贝琪娜松了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狄米塔尔,试着将一直悬在心上的事情说出口。

  「那个……狄米先生?」

  「干嘛?这次真的想尿尿了吗?」

  「不是啦,可能是我多心了——」

  「什么事?」

  「你最近,好像对瓦蕾莉雅大人很冷淡耶~~」

  「没这回事。」

  「咦~~?」

  「那你具体说出我哪里冷淡了。」

  「这个嘛,像是……说话的用词,还有态度之类的——」

  「你真的多心了,我觉得没有变。」

  狄米塔尔一口气否定了少女的疑问,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前方。但是,却也感觉他的眼眸注视的并非有品味的中庭,而是某个远方。

  「——如果你真的那么觉得,那只是代表我更真挚地面对任务罢了。单纯是以往的我太过宽容。」

  「我觉得你以前并没有很宽容啊……」

  「身旁有两个本来就够爱聊天,正值青春期的小丫头,我当然必须提高自觉,严厉管教吧。别的地方如何我是不知道,但在亚默德这个国家,神巫承担的使命不是那么轻微和简单的。」

  「狄米先生你说的,我也能理解~~」

  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当天晚上的贝琪娜,固执地与狄米塔尔争辩到底。

  「……可是我也认为,像瓦蕾莉雅大人这样的人物,真正需要的,是令所有人和气融融的笑容。」

  「……!」

  狄米塔尔一语不发地俯视贝琪娜。

  「之前瓦蕾莉雅大人这么说过哟~~虽然有些艰涩的魔法知识她不如卡琳大人懂得多,但微笑时的笑容,她绝对不会输。因为她实在说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还在想她为什么能够这么有自信,仔细詾问过后,才听说那本来是狄米先生对瓦蕾莉雅大人说过的话。」

  「……我可能真的有说过那种话吧。」

  狄米塔尔再次望向庭院。

  「瓦蕾莉雅大人当时开心地说,因为是那个唠叨的狄米先生说的,所以肯定没错,自己被夸奖了。我也这么认为。瓦蕾莉雅大人的笑容,能带给大家幸福。无论什么时候——就算是执行困难任务的时候,正因为是那种时候,我才希望她能微笑。」

  「…………」

  「可是,最近的瓦蕾莉雅大人,看起来不怎么快乐。该怎么说呢……感觉一直在看你的脸色。这样,不太好吧?」

  「……在你眼里,那家伙看起来是那样吗?」

  「像我这种人,或许不该插嘴管任务的事情……可是努力让瓦蕾莉雅大人能够经常保持微笑,难道不是狄米先生你的工作吗?」

  「……不愧是技师长的侄女。」

  狄米塔尔扬起嘴角,打了一下巴秋鲁鲁斯的头部。

  那时狄米塔尔浮现的笑容,看起来像是苦笑,也像是自嘲,贝琪娜猜不太出来他真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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