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二章 风水轮流转

  比盖罗的王族,从小就各配有一名人称少傅的人照顾,

  如果那位王族确定成为正式的帝位继承人,

  其少傅便会以太傅的名义来辅佐未来的皇帝,

  无论如何,都可说是非常重要的职务。

  比盖罗的第三王妃拉蒂法的长子沃尔坎,

  他的少傅伊拿拉文迪是个足智多谋的谋士,

  过去陷害了许多沃尔坎的绊脚石,

  但也对沃尔坎的癖好感到头疼。

  因为受不了伊拿拉文迪的唠叨,

  沃尔坎最近只带著几名护卫溜出宫,

  去找他看上的民女、民妇,甚至是美少年。

  结果,这件事便成为沃尔坎与伊拿拉文迪的致命伤。

  近来鲁奥玛的秋意渐浓,今天清晨已经降下今年的初霜。虽然应该不会就这么降下初雪,但对培育无数畏寒的蔷薇、不务正业的王子来说,他恳切地希望这只是一时的寒冷。

  「……在朝议之前把我们和四元老给叫来,该不会又发生什么事了吧?」

  以萨克啜饮著加入大量蜂蜜和生姜的红茶,微微打了个哆嗦。

  「真有那么冷吗?看来殿下锻炼得还不够呢。」

  坐在隔壁的夏琦菈•巴贝尔穿著平常的神巫礼服——那件看来单薄、布料极少的套装和战袍,与身穿绵制上衣,一身毛绒绒的以萨克呈现对比。

  「明明壁炉都有点火了,最年轻的殿下还这副模样该怎么办呀?奇奎说啊,肌肉量少的人怕冷。那不就表示殿下果然锻炼得还不够吧。有学者说过,要是不趁年轻时多多锻炼身体,步入中年的时候可是会胖得惨不忍睹喔。」

  「不是我特别怕冷,而是猊下您太不怕冷了吧。大家穿的衣服都还满厚的喔。」

  除了离开国家去和帝玛交涉的巴尔札利卿之外,四元老中的三人都穿著比平常稍微暖和的服装来到圆桌前。穿得最厚的确实是以萨克没错,但和平常打扮得没两样的,就只有夏琦菈一人,看见这种情况,会觉得奇怪的反而是夏琦菈才对。

  「……这个嘛,算是我用了一点小招数吧。」

  夏琦菈将自己的手背现给以萨克看。手背上看不出有正在使用魔法的迹象,却隐约浮现出复杂的魔纹。

  「这是我跟奇奎还有奥尔薇特以前一起研究后发现的,只要像这样将魔力注入魔纹中,体温就会微微上升。」

  「是这样吗?」

  「嗯。虽然还不太清楚详细的原理,大概是因为活动身体跟使用魔法都会疲累吧。所以才会像活动身体时一样让身体变得温暖。将魔力注入魔纹,实际上就像是施展魔法前的准备运动一样。」

  先不论原理为何,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还真是令怕冷的以萨克感到无比羡慕。

  或许是内心的感情表现在脸上了吧,夏琦菈突然皱起眉头说道:

  「……我先声明,长时间保持这种状态也是挺累人的喔。我并不是不做任何努力就能轻轻松松地保暖,所以别羡慕我。」

  「喔……」

  以萨克啜饮著姜茶,掩饰住苦笑,注视著他的父亲。

  「——皮卡比亚紧急派使者过来。」

  杰弗伦十一世坐在圆桌的上座,交抱著手臂,一确认三位大臣入座后,便一脸严肃地开口。

  以萨克露出和一分钟前截然不同的表情说道:

  「这次应该不是换皮卡比亚的军事仓库被烧,来向我国抱怨了吧?」

  皮卡比亚因为国王被哈拉德•罗梅达尔送上的美女耶希卡迷得神魂颠倒,几乎差点成为比托的傀儡国家时,本国的保守派家臣团秘密委托亚默德暗地行动——也就是暗杀耶希卡——成功排除了比托从政治方面干涉的影响力。换句话说,皮卡比亚欠了亚默德一个绝不能公开的人情。在这种情况下,皮卡比亚不可能责难亚默德的不是。

  「……如果是这样倒还好。」

  「什么……?」

  「陛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皮卡比亚的神巫若娜丝•莱登那和她的专属纹章官一起被人暗杀了。」

  「————」

  夏琦菈用她小小的拳头捶打圆桌,站起身来。她的脸色发青,看来正拚命地压抑住满腔的怒火,这实不像她的风格。

  「……是奥尔薇特干的吗?」

  「还不清楚,对方只传达遭暗杀的事实。不过的确有可能是她所为。」

  「可是陛下,在下记得那位莱登那猊下是以反比托派闻名的吧?」

  「你是说,哈拉德在失去耶希卡后反过来报复……吗?」

  「这也不无可能吧?」

  军务大臣加利德卿严正地点了点头。不过,夏琦菈立即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不可能,我想应该不会是他干的。」

  「此话怎讲呢,猊下?」

  「哈拉德最信赖的,那个人叫什么来著……」

  「您是说那位叫英格薇德的特使吗?」

  据苏古娜所说,在和狄米塔尔交战后落败身亡的英格薇德,是哈拉德的亲生女儿,她的实力胜过现任神巫苏古娜。哈拉德曾经指派他这个剑术和魔法高超的女儿,去执行各种骯脏的任务。

  「如果有人能赢过若娜丝,我想就只有那个英格薇德了。而且这个可能性还非常低。因为若娜丝可是用单手挥舞大剑,没使用任何魔法就讨伐山贼的魁梧女人啊。」

  夏琦菈就任神巫的期间十分长久,因此有许多能与各国神巫见面的机会,从夏琦菈的口吻听来,她过去可能跟若娜丝交情还不错。

  「若想暗杀若娜丝,起码得派小狄那样的高手才能办到——也就是说,失去英格薇德的哈拉德不可能办得到。」

  「这么说的话——果然还是奥尔薇特干的好事吗?」

  「事……事态终于扩展到我国以外的神巫也有性命危险了……」

  卡穆尼亚斯擦拭冷汗,有气无力地低喃。依照这位大臣的个性,他的脑海里恐怕正在思考我国的责任问题吧。

  夏琦菈愤然地叹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后,便盘起胳膊望向窗外。

  「……奥尔薇特的目的果然是那个吗?」

  「以萨克。」

  杰弗伦十一世指向自己的儿子。

  「你立刻挑选出骑士团的精英,前往帝玛。」

  「什么?」

  「我国与帝玛的交涉应该也快结束了。如果交涉延长的话,就留下巴尔札利一人,护卫卡琳•鲁德贝克,立刻回国。」

  「陛下,这样的话,可以派我军队的士兵去。」

  加利德卿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胸脯提出建议。封印骑士团虽归以萨克管,但终究只是皇太子的私人军团。他想必是想主张,国家有紧急事态时,守护神的妻子神巫,是国军的使命吧。以萨克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但若是以护卫卡琳为重的话,他有信心自己的骑士团更适任。

  「加利德卿。」

  以萨克轻轻抽了抽鼻子,一面考虑到长相凶恶的军务大臣的自尊,一面有条不紊地向他说明:

  「——如果对方是以数百数千的兵力正面衡突的话,我想确实必须让国军出马。肯定能粉碎任何大军。但是啊,这次应该会是本院长——应该说是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或是路奇乌斯他们以少数的兵力出其不意地攻击我们吧。」

  「说的也是……如此一来,兵力太多可能反而容易导致混乱呢。」

  「这——」

  「如果对手是剑术、魔法高超的杀手,那么应该派能与之抗衡的人才去保护猊下才对——我是这么认为的,您觉得呢?」

  以萨克先是称赞亚默德军值得信赖后,再提出现实的问题点堵住加利德卿反问的机会,瞥了一眼杰弗伦十一世,请求父亲的判断。

  「哎,事情就是这样,加利德卿。」

  杰弗伦十一世安抚军务大臣道:

  「况且正规军要跨越帝玛的国界有些麻烦。这一点,封印骑士团可以用皇太子的同行者为藉口入国……现在速度才是重点。」

  「是!」

  加利德卿老实地点了点头后,坐回到椅子上。对于自己的意见被驳回,他似乎没什么怨言。

  内部的协商结束后,接著要继续开朝议,因此在各大臣手下工作的副大臣和事务官、书记官等人便鱼贯地来到这张圆桌前。在这吵杂的状态下,与所有人擦肩而过,接下来必须踏上旅途的以萨克,微微弯下腰对夏琦菈说:

  「……猊下,他们的目的果然在于封印吗?」

  「是啊。」

  「瓦蕾莉雅小姐有小狄跟著,而卡琳小姐有我亲自去迎接,那么——」

  「先跟你说,你用不著担心我。我不会一个人到处走动的,放心吧。」

  「不是啦。我是想说,若是对方照这种状况接连去暗杀各国的神巫的话,我国根本防不胜防啊。」

  「只能靠各国自己保护神巫的性命喽。」

  「做得到吗?我认为顶多只有海德洛塔有能力自己保护神巫而已。就连帝玛,他们自己神巫本人的力量都令人担忧呢——」

  「老实说,我不知道好几个封印遭到破坏后,是否会失去效力。我想就连奥尔薇特她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她才想尽可能地破坏。」

  「这又是个大麻烦——」

  「总之,殿下你赶快去带卡琳回来吧。三人一起待在这里比较好保护。」

  「是。」

  以萨克向夏琦菈行过一礼后,便离开圆桌前。

  在路奇乌斯逃亡后,正式就任副团长一职的雅辛•耶尔•夏沙特,正在充满冰冷空气的走廊上等候。

  「殿下,今天的预定呢?还是和平常一样护卫巴贝尔猊下吗?」

  「……一年前我想都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咦?」

  「没有啦,一年前啊,我们根本不常像这样每天集合,执行任务吧。」

  「听您这么一说……还真的是呢。」

  封印骑士团原本是皇太子与贵族子弟以狩猎为乐,以演习之名行游山玩水之实,可说只是个王公贵族为了享受娱乐而聚在一起,空有虚名的集团罢了。

  上上任的团长杰弗伦十世,将这个骑士团当作从贵族身上榨取金钱的集资体系而多加运用,前任的杰弗伦十一世不怎么感兴趣而放置不管,而如今的团长以萨克,则是将它改造成实战性的集团。实行计画后不过短短一年,实际的状态便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以萨克的改革可说是大致上非常成功吧。

  以萨克戴上帽子来到王宫的中庭,吸进一大口冰冷的空气后,抬头仰望现在也好像要下起雪来的灰色天空。

  「等纷争解决后,请求父王多分配一点像样的预算给骑士团吧。若是升格成正式的军队,感觉反而会失去机动性,还是算了吧,但团员还是再多一点会比较好。」

  「不过,还有多少年轻人拥有殿下所期望的实力呢?」

  以萨克将骑士团分成实战部队的「青之右手」与花瓶性质的「赤之左手」,将团员的总数一口气增加一倍的时候,住在鲁奥玛近郊的贵族子弟中特别有才能的人,大多不是成为骑士团的正式团员,就是以见习生的身分加入。以萨克积极召募这类人才一事广为人知,而对于家境不太富裕的贵族们来说,这也是个千载难逢、能出头人地的好机会。

  反过来说,目前骑士团的名簿上没有记载名字的贵族子弟——除非健康方面有大问题!都是被以萨克烙下无能烙印的人物。

  「反正,既然要召募人才,我希望不限鲁奥玛城下,而是放眼整个国内。另外,以后也需要女性团员。」

  「女性……吗?也就是说,像安洁莉塔小姐那样的?」

  「想当神巫中途却遭淘汰的少女确实是我的目标。」

  封印骑士团原本就没有团员只限男性的规定。单纯只是至今没有女性团员加入。不过,一旦要活用骑士团,全是男性的话,确实有不便之处。

  比如说,必须护卫王妃或神巫这类女性的情况时,总有男性团员无法进出的部分,如果加入女性团员,就能寸步不离地跟进寝室或浴室护卫。现在唯一的女性团员安洁莉塔,每天便忙著护卫夏琦菈或是瓦蕾莉雅。

  「如果我有妻子或女儿的话,比起男性,我肯定会选择女性来担任她的护卫。所以,我想趁现在召集一些优秀的少女。曾经当过神巫候选人的少女,至少可以保证她们有作为魔法士的力量吧。」

  「可是,大贵族的千金当不上神巫,就会直接进入新娘课程了吧?而且,要从头开始教那种女孩剑术——」

  「总之,目前就锁定募集那些赌上一切想当上神巫的下级贵族的千金小姐吧。」

  「又要忙起来了呢。」

  「不会,老实说,我已经将这件事全权交给在『赤之左手』闲闲没事做的林德加德卿负责了。请他联络各地的魔法院分院,调查在地方上顺利进入最终评选的少女们的现况和详细的身家,从中挑选出好人才给我。」

  「不愧是殿下,真懂得怎么使唤人。」

  「我说啊,夏沙特卿。因为你难得恭维我,你看,开始飘雪了呢。」

  以萨克缩起脖子,吹飞飘落到掌心的白色结晶。

  「那么,殿下您要留下来吗?离宫的警备和猊下的护卫,有我们和安洁莉塔小姐在——」

  「不用,那边交给国军去负责,我们要立刻前往帝玛。目的是护卫卡琳小姐,让她平安回国。」

  「这……还真是突然呢。」

  「这次的重点在于速度,带一半的人走就好。我想在三十分钟后出发。我去向母妃打个招呼,这段期间麻烦你做出发的准备。」

  「是。」

  以萨克暂时和夏沙特卿分开,前往盖在「哲学之园」旁边的母亲的温室。绝不出席政治场合的母亲,在变得格外寒冷的最近,大多在温室里照顾植物。想必今天早上她人也在温室里,要不然就是在温室附近吧。

  以萨克拉紧母亲亲手刺上自己名字的斗篷前襟,微微打了个哆嗦。

  这剑叫作埃切贝里亚。之所以能在这短期间内一口气打造出三把品质相同的剑,可说是帮忙作业的奥尔薇特的本领,但终究还是得归功于涅蕾妲•卡治亚高斯的非凡。

  像上天赐予的礼物一样,不断冒出谁也想不到的主意,就这方面的才能来说,她恐怕不及奇奎•亚比奥尔。但是,她以远远超过先驱者的速度追随在别人已经铺好的道路上,这份理解力和应用力,是奇奎所没有的。

  伟大的次席,戴著单边眼镜的女博士涅蕾妲,拿起三把中的其中一把剑递给梅朵后,发出叹息,同时吐出一口菸管的烟。

  「你要我优先生产之前提到过的杀手锏,但最后我只完成这三把而已,真的可以吗?先不论但丁青年,要是西瑞尔青年要你交给他可就麻烦了。」

  「没关系……反正但丁和西瑞尔都无法驾驶这东西。」

  梅朵将她白皙的手伸出斗篷,握紧剑柄,拔出剑。带著淡黑色的剑身,在现在尚未注入魔力的状态下,也能看见上头刻绘著密密麻麻的精密魔纹。

  「要是西瑞尔回来后抱怨的话,就这么对他说——无论是『超力』还是『神速』,都不是诺耶斯能驾驭的魔法。只有帝奥斯才能操控这把剑。」

  「我就是这里不懂呢。」

  涅蕾妲用菸管的前端轻轻敲了敲菸灰缸的边缘后,歪了歪头说:

  「……你们所谓的诺耶斯和帝奥斯的差别在哪里?有明确的差异吗?应该不是指有没有魔力吧?」

  「针对这些我想我已经解释过了。」

  奥尔薇特自己也拿起一把埃切贝里亚说道。因为这三把剑一开始就是为了奥尔薇特、梅朵和路奇乌斯所打造。

  「——能明白其中差异的,只有觉醒后的帝奥斯。很遗憾,就连你也不可能明白其中的差异。」

  「也就是说,我也是诺耶斯喽?」

  「你这诺耶斯还真是聪明伶俐呢。值得受到神的恩宠。」

  「……我怎么觉得有种被取笑的感觉啊,也罢。」

  涅蕾妲将新的菸草塞进菸管里,并且靠在窗边。

  铁槌和打铁的风箱声随著冰冷的雾气,从敞开的窗户溜了进来。这座可称作是悠尔罗格最前线军事据点的连诺布洛努,有梅朵透过乌希马尔的帮助,让他兴建的好几间工房,那里早已开始量产魔动剑。就这一点而言,悠尔罗格可说是抢先势不两立的敌人海德洛塔一步。

  可能是靠著听觉以及嗅觉感受作业的进展吧,涅蕾妲朝布满浓雾的夕阳吐烟,自言自语地低喃:

  「有冶炼用的炉子、工房和铁匠都齐了,也有描绘魔纹的魔法士……不过,魔动剑在这里的生产恐怕马上就会中断。乌希马尔和西瑞尔知道这件事吗?」

  「天晓得。」

  「……你还没向他们报告阿尔汉塔已经所剩无几了吗?」

  「向他们报告,阿尔汉塔也不会从天下掉下来吧。」

  奥尔薇特厚脸皮地回答,将埃切贝里亚收进剑鞘,佩戴在腰际,但那看起来和艳丽的她有些不相称。

  在魔动剑的素材当中,最重要的是名为阿尔汉塔的特殊金属,它能和人类的皮肤一样,将流入魔力的魔纹刻绘于上。将纯度高的阿尔汉塔配合魔纹设计进行蒸镀,单纯的剑就能成为人类手臂的延长物,以及魔纹的代替品。

  然而,奥尔薇特等人提供悠尔罗格的阿尔汉塔,却已经几乎不剩。在乌希马尔面前坦诚的计画,应该能用带进悠尔罗格的阿尔汉塔生产一百把以上和加比隆多相同程度的魔动剑才对,目前工房正以这个步调打造基础的剑。但是实际上大部分的阿尔汉塔都用在奥尔薇特催促涅蕾妲优先量产的「杀手锏」上了。

  要是这件事被乌希马尔或西瑞尔知道的话,梅朵、涅蕾妲和奥尔薇特都吃不完兜著走。

  「看来我似乎效劳错对象了……要怪就怪我一找到有趣的研究,就瞻前不顾后地飞奔过去这种个性不好吧——」

  涅蕾妲嘀咕完后,梅朵便重新披上斗篷说道:

  「奥尔薇特应该会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不过,也许在乌希马尔等人知道真相大发雷霆之前,事情就已了结了。」

  「了结?战争一旦开始,就不会那么轻易地终结。」

  「我不是那个意思。」

  「其实我也已经隐约察觉到了。」

  涅蕾妲在窗边拄著脸颊,回头望向梅朵。

  「——话说回来,听你刚才说话的口气,好像是要外出是吗?」

  「我要去鲁奥玛。」

  「咦?」

  「我并不像奥尔薇特那样乐观。」

  梅朵回过头,越过自己身上的黑色斗篷瞥了一眼奥尔薇特。

  「狄米塔尔很有可能就这么不加入我们……奥尔薇特总是有太小看男女之间恋爱感情的倾向。」

  「是吗?」

  面对梅朵的指摘,奥尔薇特疑惑地歪了歪头。像是想表达她从未听过别人这么说她。

  「爱到或是恨到想毁灭自己,多半是诺耶斯才有的情感。要百分之百是帝奥斯的奥尔薇特了解这种情感,才是强人所难吧。」

  「你把我讲得还真难听呢。」

  「这个人在各方面都过于优秀,大概没办法理解那种无法用道理解释的感情吧。头脑太聪明的人,偶尔会有这种毛病。」

  「这我也有同感。」

  所以梅朵才自认为必须弥补她这一点。重点在于如果要说服狄米塔尔,自己比奥尔薇特或路奇乌斯更适合。

  涅蕾妲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

  「既然要去的话,不如把它带去吧。你们所谓的杀手锏。身为帝奥斯的你应该能驾驭它吧?」

  「没必要。我是去说服狄米塔尔,倘若交涉破裂,我用这把剑就足以终结那孩子的人生……万一我被狄米塔尔打败,那把剑落入奇奎•亚比奥尔的手里,奥尔薇特的计画可能会败露。」

  「梅朵,你——」

  奥尔薇特皱起眉头噤口不语。

  「……我并不是想解决掉狄米塔尔。只是,我不像你那么期待那孩子罢了。你也不是第一次在要求对方二选一时遭到背叛了吧。你忘记蒂欧贝妮特的事了吗?」

  「…………」

  「你给予狄米塔尔无用的情面,可能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对其他所有事情你都能做出冷静透澈的判断,但不知为何,唯独面对狄米塔尔时你就是做不到。」

  就梅朵客观的判断来看,奥尔薇特对狄米塔尔的执著似乎胜过自己的亲生儿子路奇乌斯。那或许是因为她不需要担心完全受她「支配」的路奇乌斯,但狄米塔尔就不同了。倘若奥尔薇特认为狄米塔尔也应该听从自己的话行动,她的这个想法化为对他的执著,那么果然还是不应让奥尔薇特去说服狄米塔尔。

  「……你是以最完全的帝奥斯觉醒的,应该无法理解现在仍是诺耶斯的狄米塔尔内心的想法吧。事实上你连蒂欧贝妮特内心的纠结都没有察觉。所以你才会几乎没考虑狄米塔尔不会选择你们,而会选择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的可能性。」

  「你……打算告诉那孩子蒂欧贝妮特的事吗?」

  「有必要的话——应该说,事已至此,只能坦诚一切逼他做出决定了。那孩子聪明得很,耍嘴皮说谎,可骗不倒他。如果他知道事实还愿意归顺我们,也算是得到一个意外的收获。因为让他正视真相,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强烈的打击呢。」

  「如果他不愿意呢……?」

  「如果狄米塔尔最后还是没觉醒,或是被自己的罪恶感压垮,也只能想成是减少了一个大障碍,有益无害吧。只是,无论如何,我总觉得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狄米塔尔,是我的职责,而不是你的。」

  「梅朵——不对,梅尔蒂特,你打算去送死吗……?」

  「你就那么想要我死啊?」

  梅朵——梅尔蒂特在隐藏住表情的斗篷兜帽下苦笑。

  「——我让手下们全去帝玛了。我顺道去贾玛尼办一件事后,再去找狄米塔尔。如果我没回来,拉姆彼特就拜托你照顾了。」

  「她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你见过她之后再走不就好了。」

  「见了她我也没什么话要对她说。」

  拉姆彼特虽然是梅尔蒂特的亲生女儿,但为了把她培育成最强的魔法士,梅尔蒂特一直冷淡地对待她。将师徒的关系强加在女儿身上,几乎从来不曾和她说过与修行无关的对话。因此拉姆彼特虽然成为了一个本领高超的魔法高手,但心灵的成长却明显跟不上身体的成长。大概是因为梅尔蒂特强迫她修行的关系吧。

  不过,事到如今梅尔蒂特也不打算对这件事道歉。因为为了达成梅尔蒂特和奥尔薇特等人的夙愿,这是非做不可的事。再说,就算现在向拉姆彼特道歉,她也只会感到困惑而已吧。更重要的是,那类后悔是诺耶斯才会有的感情。是无法觉醒的拉姆彼特不好——这么想,才是梅尔蒂特等人的风格。

  「……如果拉姆彼特是个男孩,并且成功觉醒的话,或许就能代替狄米塔尔完成我们的夙愿了——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啊。」

  「光是能怀上孩子就已经够幸运了。这百年来,我们一族生下的男子,恐怕不满十人吧。」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希望想办法把他带回来——」

  再说下去会没完没了,梅尔蒂特想在拉姆彼特回来前启程,于是她披上御寒用的厚斗篷,背对奥尔薇特,暗示自己即将动身。

  「路上小心~~」

  虽然紧接著传来涅蕾妲悠哉的声音,但梅尔蒂特并没有停止她踏出的脚步。

  回想起来,当涅蕾妲离开亚默德来到但丁身边继续进行研究时,发现她的才能,拉拢她加入自己阵营的人就是梅尔蒂特,但从今以后,自己应该不会再见到涅蕾妲了吧——梅尔蒂特心中怀抱著这个预感,跨上马匹。

  只希望在自己消失后,奥尔薇特和涅蕾妲两人不要闹不和,顺利合作就好。就算奥尔薇特没那个想法,涅蕾妲应该也会针对奇奎产生各种心思吧。

  仔细想想,自己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到「TANKARD」的店面露脸了。被扔进地牢之前长期不断执行任务,回来住处也只是为了睡觉而已,实在没有时间走进店里喝酒用餐。

  「——嗨,老板。」

  「啊!」

  熟识的老板看见在店里的准备时间冒出的狄米塔尔后,发出惊讶的声音。

  「你这个小鬼——到底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老板扔下正在削皮的马铃薯,走出吧台内侧。

  「前阵子突然宣布你成为巴贝尔猊下的养子这种离奇的消息……梅露雪那孩子,以为你出狱后就会马上回来这里,一直在等你呢。」

  「……你们特地去看了啊。」

  狄米塔尔得知前阵子那场闹剧被熟人看到后,难为情地搔了搔头。

  「是啊。」

  就在这个时候,狄米塔尔看见一名年幼的少女穿过面向中庭的侧门走进来后,微微举起手。

  「嗨,梅露雪,你好吗?」

  「狄米先森!」

  梅露雪将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松开手上提著的水桶。

  「呜哇!谁叫你在这儿撒水啦!水缸在那里啦,喂!」

  老板皱起眉头大声吶喊,但梅露雪似乎一句话也没听进去。狄米塔尔抱起惊讶得僵在原地的梅露雪,将她扛在肩上后,拿起水桶,朝中庭走去。

  「我来帮你们打水……谁教我让你们担心了。」

  「哦,算你有良心。」

  「哼。」

  狄米塔尔将视线从吸了吸鼻子的老板身上移开后,来到店后方的中庭。

  或许是秋末阳光减弱的关系吧,这里的草坪也渐渐褪去了绿衣,已经毫无狄米塔尔埋头练剑时的夏日风貌。狄米塔尔从中庭角落挖的一口井里打著水,不经意地抬头仰望住处的窗户。

  「……房客还是只有我一个啊。」

  「不过,狄米先森的东西也都被拿走噜。」

  才想说她终于能正常地开口说话,结果却说出这么无趣的一句话。狄米塔尔让少女紧抓住他的后脑杓,双手各提著一个装满水的水桶,回到店里。

  「反正经过许多事情后,最后我无罪释放。被拿走的东西以后应该会还我吧。要是在我不在的时候送来,就麻烦你们帮我收下,扔进房里了。」

  「怎么?你该不会又要出去执行任务了吧?神巫大人的儿子有这么忙吗?」

  「哪有人的工作是当神巫的儿子啦。」

  听见老板说出的蠢话,狄米塔尔不小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的工作和以前一样,是当瓦蕾莉雅的护卫。」

  「不行哟!」

  梅露雪突然打了一下狄米塔尔的头。

  「要说瓦蕾莉雅大伦才对,要不然会被抓的!太不尊敬惹!」

  「……你又学会一些没用的知识了。」

  狄米塔尔再次走向水井打水。交给梅露雪,花上一小时也装不满的水缸,狄米塔尔只要花短短几分钟就能装满。快速打完水的狄米塔尔,这次换拿起柴刀开始劈柴。

  「——所以,你又有工作上门了吧?」

  拿出椅子放到中庭,父女两人开始削起马铃薯皮的老板,再次询问狄米塔尔。

  「是啊……你可别问我内容喔。我肯定是不能说的。」

  「狄米先森也有好好在工作呢。」

  「那是当然的啊。」

  「偶听到房客有在工作素松了一口气没错,但狄米先森不回来也很没意思噜。」

  「因为护卫神巫是很重要的任务啊。」

  「如果素为了瓦蕾莉雅大伦的话,那也没办法。偶就忍耐一下噜。」

  「那真是多谢你了。」

  狄米塔尔持续劈著柴,突然抬起头,将一块小木片扔到梅露雪的面前。

  「——话说回来,前阵子有人拿了你写的请命书给我看了,里面一堆错字。我不在的期间,你是不是没有练习写字啊?」

  「不告素你。」

  「少废话,在上面依序刻上你自己的名字和你父亲的名字。还有店名、我的名字跟城镇的名字——」

  「咦~~?」

  梅露雪不满地鼓起面颊,用小刀的刀尖在木片表面刻起文字。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按照顺序正确记起刻的文字,但就从旁边偷看的老板的表情看来,正确率似乎不怎么高。

  「——大概就是这样噜。」

  「是喔、是喔……我大概看了一下,顶多一半吧。」

  「答对了一半素吧。」

  「你说话积极一点是不错啦,但你这样长大后可就伤脑筋喽。」

  狄米塔尔将刻著少女文字的木片塞进木柴堆里,把挂在腰上的袋子扔给老板。

  「我先预付吧。」

  「怎么,是钱吗?——喂、喂,这是金币耶!」

  老板看了一下袋子里,再次发出错愕的声音。

  「是房租,你就收下吧。」

  「喂,等一下啦,这说什么也太多了吧。」

  「我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不在家,但要是我不在的期间你把房间租给别人用的话,我可就伤脑筋了。我就先预付一年分的钱吧。」

  「不不不,就算在我的房子住三年,每天供你在店里吃三餐,所需要的钱也不到这钱的一半吧。」

  「我可没说这全是房租。」

  「那剩下的钱是拿来做什么的?」

  「剩下的是我家猊下给的。」

  狄米塔尔一下子就将放在柴房前的木柴劈完了,他喝了一大口清凉的井水回来后,便搓揉著后颈进入店内。

  「你说的猊下,是指那位神巫,瓦蕾莉雅大人吗?」

  「是啊。」

  狄米塔尔放下卷起的袖子,抚摸梅露雪的头。

  「——有这么多钱的话,白天就能雇个人帮忙店里的准备工作了吧。」

  「有这么多金币的话——当然是可以啊。」

  「那你就雇个人帮忙店务,送梅露雪上学去吧。」

  「送梅露雪上学?」

  「她这年纪也差不多该去那种地方好好念书了吧……应该说,最好送她去。我会请人帮你们处理全部的手续。」

  不知道少女对父亲和青年之间的对话理解到什么程度,只见梅露雪目瞪口呆地来回望著两人的脸。

  「——老实说,梅露雪虽然有点迟钝,但脑子没那么笨。只要耐著性子教她,她是记得住东西的,文字的基础我已经教会她了。而且她很懂得察言观色。让她上学念书,以后搞不好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喔。」

  「小鬼——」

  「当酒吧的女老板当然也不错啦,但为了养活以后年老糊涂的父亲,学一些专长和知识也不吃亏吧。这感人的话不是我说的,算是柯斯塔库塔猊下说的喔。」

  「哼!少说这种马上就露了馅的谎话啦,小鬼。」

  老板吸了吸鼻子,将装著金币的袋子抵著额头上,轻声向不在现场的神巫道谢。

  「……你就不对我说些什么吗?」

  「少啰嗦。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好好保留你的房间,你只要想著保护神巫的事情就好。」

  「我随时都有在想,用不著别人提醒。再见啦,梅露雪。要努力上学喔。」

  「上学?」

  「是啊。可以交到朋友,也能学习到新知识。虽然我没去过,但我想那一定是个——非常快乐的地方。」

  狄米塔尔胡乱搔了搔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梅露雪的头发,挥著手离开了。

  「……好了。」

  狄米塔尔走出店里后,这次换走向更远的特兰卡门。不擅与人交往的狄米塔尔,在奥鲁玛城下不得不回报恩情的对象不多。除了一直承蒙照顾的房东和他的女儿梅露雪•苏瓦松之外,顶多就只有当保镳时工作过一阵子的「波尔斯黑德」的老板娘朵莉•戴尔博了吧。

  自从狄米塔尔当上纹章官以后,只跟朵莉见过一次面,记得是在初夏时分吧,所以已经有半年没见了。想起她过去对自己照顾有佳,照理说应该经常去店里给她捧场才对,但工作忙到没办法这么做。

  而狄米塔尔之所以现在想说最好去向她打个招呼,是因为他脑海里冒出了一些想法。

  「……唔。」

  狄米塔尔在晴空万里的天空下,经过寒冷的影子落下的石板小巷,来到了「波尔斯黑德」,看见一名微胖的矮男人从店里的后门走出来后,突然停下脚步。

  男人对自己被狄米塔尔看见一事浑然不觉,哼著歌将空酒桶沿著墙壁堆叠上去。这一带的酒吧经常像这样把空酒桶堆在店后方,合作的酒商会加以回收,再将装满酒的酒桶堆放在原来的地方。

  堆完空酒桶后,男人拿出一整桶的蚕豆,还是一边哼著歌,一边剥起壳来。这男人怎么看都年约三十左右,老大不小了,看起来颇有力气,但做的事情却跟打杂的小弟、小妹没什么差别。

  狄米塔尔感到疑惑,悄悄放轻脚步,走向正门。

  「————」

  离开店还有大约两小时,但一股香味却已从半开的店门飘散到街道上。想必是朵莉最擅长的炖牛肚吧。狄米塔尔搓了搓鼻头,窥视店内后,便瞧见一名女子的背影,她正在搅拌炉灶上的大锅。

  就在狄米塔尔将手抚上门,正要进去店里的时候,他发现朵莉和刚才那名男人一样,嘴里正哼著歌。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立刻察觉情况的狄米塔尔,静静把手从门上放下,没跟朵莉说话就离开了现场。事到如今过去的小白脸来向她打招呼,朵莉也只会感到困扰而已吧。要是最后跟那种重量级的男人打起来,视情况还可能会让夏琦菈蒙羞。

  狄米塔尔有些讽刺地扬起嘴角,迈步走在气温渐渐开始下降的午后街道。

  除了自己的住处和朵莉的店之外,城内几乎没什么地方是狄米塔尔会频繁出入的。经常光顾的面包店老婆婆就算记得狄米塔尔的面孔,大概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吧。简单来说,他们的交情就只有这种程度罢了。

  如果从小就在城下的市区生活的话,或许情况会稍微不同吧。不过,狄米塔尔直到被骑士团开除的去年为止,都住在位于城塞区的奥尔薇特家生活。而且也不像普通的贵族子弟一样,跟上流阶级的人来往。

  想到这里,虽然并不感到特别悲哀,但总觉得有些空虚,狄米塔尔对有如此感受的自己感到不知所措。自己并非是多愁善感的人,反而应该是更冷漠的人才对,为何事到如今会产生这样子的感受——假如是因为路奇乌斯他们的离去才让他有这种感觉的话,狄米塔尔也无法跟上自己的变化。

  「————」

  狄米塔尔低著头走在石板路上,此时他察觉明显有人放轻脚步从后面接近他。尽管对方压低了脚步声,但却没有抑制住呼吸声和身体行动时所产生的空气流动。

  可能是不知好歹的小偷,要不然就是技术拙劣的扒手。狄米塔尔感到有些烦躁,在回头的同时猛力挥出右拳。

  「呀!」

  「!」

  发现从背后偷偷接近他的,是一名穿著斗篷,避人耳目的少女——瓦蕾莉雅后,狄米塔尔在眼看就要打到她的时候,停下拳头。

  「……你在这种地方干嘛?」

  「我……我是——」

  「应该不是碰巧吧……你跟踪我吗?」

  由于在离宫修复完毕之前,夏琦菈都必须在王宫里生活,因此虽然只是形式上成为她儿子的狄米塔尔,从贝尔度回国后,也在王宫起居。所以瓦蕾莉雅可能刚好看见他快步走出王宫的模样。

  不管理由为何,要是瓦蕾莉雅在这种地方闲晃的事情被民众知道的话,看热闹的人肯定转眼间就蜂拥而至,引发大骚动。狄米塔尔环顾四周,低声重复道:

  「别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同样的话。认清自己的立场,别随便外出。」

  「喂……那才是我要说的话吧!」

  原本缩起脖子,聆听狄米塔尔唠叨的瓦蕾莉雅,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地挑起眉毛,戳了戳年轻人的胸口。

  「我不是说回到鲁奥玛后就请陛下准假,要你好好休息的吗?明明我在放假时离开家里出门闲逛时就被你骂得臭头!今天你最优先的职责应该是好好休息吧。」

  「……我知道了啦,别那么大声。」

  狄米塔尔连忙堵住瓦蕾莉雅的嘴,叹了一口气后迈开步伐。

  「我想转换一下心情。身体上的疲惫已经消除了,但心情还是闷闷不乐的,所以我才上街逛逛。也有些事要处理。不过,已经处理完毕了。」

  「什么事?」

  狄米塔尔说不出是为了解决自己身边的事务,以免留下麻烦,不著痕迹地改变了话题。

  「——对了,我搬出你的名号来用喽。」

  「咦?什……什么意思?」

  「我房东女儿的事。」

  「啊,说到这里,那个梅露雪上学的事——」

  「所以说,我去跟他们说了。梅露雪的父亲对你感激涕零呢。」

  「这事也没……没必要感激成那样吧……」

  瓦蕾莉雅难为情地羞红了脸。

  「——不过,这样子的话,也必须赶紧给她办入学手续才行。」

  「已经办好了。」

  「咦?什么时候?」

  「我在离开王宫之前事先拜托了巴贝尔猊下,今天之内应该会想办法办好吧。」

  「喂!你怎么把事情推给猊下做啊!」

  「有什么关系。反正猊下还不是会把事情推给安洁莉塔他们做。听说父母听从子女的任性要求,会感到幸福喔。说起来,我这是在尽孝道呢。」

  「说得还真好听……」

  瓦蕾莉雅嘀嘀咕咕发著牢骚,立刻大步追过狄米塔尔后,抓起他的手拉著他走。

  「——总之,快点回去吧!听说国王陛下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今晚召集了各个大人物一起聚餐。」

  「就说你太大声了啦。」

  狄米塔尔轻轻拍了一下瓦蕾莉雅的头,任由她抓著左手臂,仰望冰冷的天空。

  听说这世界上也有对女人产生情欲的女人。

  缇雅•克尔奇克认为自己没有那样的性取向,事实上她在过去帮忙奥尔薇特入浴、替瓦蕾莉雅疗伤、近距离看过好几位世上公认的美女和美少女的裸体,内心一次也没有感到心痒难耐的感觉。

  然而,此时缇雅却第一次感到危险的情绪,连忙移开视线,避免直视对方,或许是因为在眼前的美女身上感受到奥尔薇特和瓦蕾莉雅所没有的某种特质吧。

  「真是倒楣。算是运气不好吧。」

  加拉琳娜让站在回廊上待命的男人们退下后,若无其事地当场脱下沾满鲜血的衣服,重复道:

  「说到运气不好,小弟我也是一样,但乌希马尔的运气更差。不对……乌希马尔差就差在没有一个有能力的参谋吧。等引发事件后才想进行严重左右国家将来的外交交涉,这计策实在是太拙劣了。我真是搞不懂呢。」

  「那是因为——」

  若不是趁著亚默德和其周边国家发生混乱时出发,缇雅也不会那么快抵达比盖罗。为了尽快与比盖罗交涉,首先必须引发骚动。

  「……说是引发事件,悠尔罗格要在之后才会正式行动。况且加拉琳娜殿下也要过一阵子才能成为比盖罗帝国正式的继承人……所以,小的想先将摄政阁下写的书信交给殿下——」

  「没用的,我刚才也说过了吧。」

  加拉琳娜捏皱了缇雅递出的乌希马尔写的亲署信函,将它扔在脚边。接著脱掉透明薄衣随意扔在信函上方,叹了一口气。

  「——外交的基本是远交近攻,如果你们打算与亚默德正面交战,与比盖罗联手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另外,选择我当作你们的交涉对象也是选对了。」

  加拉琳娜拍了拍手后,拿著水瓶和替换衣物的侍女便随后出现,开始将附著在女主人褐色肌肤的大量血迹擦拭乾净。

  「……只是,你们判断我还要一阵子过后才能登基,不能怪你们,但是你们判断错误了。不过,想必就算是再怎么有才能的参谋也预测不到吧,看来乌希马尔差的不是人才,果然还是运气呢。」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母亲以前是双手拿著弯刀挥舞的女中豪杰……自从前不久生病后,动不动就卧病在床。」

  缇雅不明白加拉琳娜为何突然说起自己母亲的话题,沉默不语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因为这种人特别讨厌别人打断自己说话。

  「所以实际上管理这座宫殿的也是我。虽然有其他弟弟或妹妹们在,但他们的年纪还不足以胜任管理宫殿的职责。有那种闲工夫的话,我还希望他们去念书呢。所以,由我管理所有的事务,让母亲在里面休息。」

  等加拉琳娜的肌肤大致清洁乾净后,这次换其他侍女们一拥而上,替她穿上新的衣服。看见短短三分钟前,全身浴血、模样凄惨的美丽女战士,摇身一变成为充满异国风情的妖艳女王,缇雅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话说回来,我有一个名叫沃尔坎的哥哥,你知道吗?」

  「只听过名字——」

  被加拉琳娜一问,缇雅老实地回答。

  沃尔坎•路德是加拉琳娜同父异母的哥哥,同样是被视为比盖罗下任皇帝的有力王族之一。不过,西瑞尔对他的评价是,他是一个远离战争、胆小的慎重派,虽然能在钩心斗角的比盖罗宫廷生存下去,却容易在是成是败的关键时刻缺少决断力。由于乌希马尔和奥尔薇特大致上都同意他的意见,因此派缇雅去比盖罗时,便没有选择沃尔坎作为他们的战友。

  所以,缇雅也十分清楚沃尔坎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天……不对,那时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吧?沃尔坎来到这里说是要探母亲的病。」

  加拉琳娜换好衣服,连产生小裂痕的眼镜都换成一副新的,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在坐垫上落坐后,小声吩咐了什么事情,所有的侍女便再次退下。

  「——当然,我立刻就看出沃尔坎的目的并非是来探病。而是心想藉由探病的名义,就能一窥我那以美貌闻名的母亲了吧。他是个非常好色的人。」

  姑且不论老百姓,比盖罗的王族会赐予各个王妃独立的宫殿,将王妃和她的亲生孩子当作一个单位,让他们在那里生活,这是他们的风俗习惯。王妃的义务是在宫殿里谨慎谦恭地生活,据说能直接见到王妃的男人,除了亲生儿子之外,就只有她们的丈夫皇帝一人。

  不惜打破这不成文的规定都想见到加拉琳娜母亲的沃尔坎,就某种意义而言,他或许算是个非常有胆量的男人。

  加拉琳娜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目不转睛地凝视著缇雅。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是的。小的我现在虽然为悠尔罗格效力,但以前却是为亚默德效力。」

  「亚默德?」

  加拉琳娜镜片下的眼瞳,散发出伶俐的光辉。

  「当时我是以瓦蕾莉雅•柯斯塔库塔随从的身分前往罗马里克。那时我曾从远处见过殿下。殿下之所以会对我有印象,我想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

  「这样我的疑惑就解除了。那么,你也知道伊莲娜喽?」

  「伊莲娜……杰科吗?前罗马里克州长的……」

  「没错。加夫里诺•阿利雅•杰科的独生女。那场骚动过后,我把她带到这个国家来了。」

  加拉琳娜特别疼爱杰科的女儿伊莲娜,这件事缇雅曾经听在罗马里克叛乱事件时帮过忙的那奇欧•普约尔说过。以拋弃父亲的形式逃亡到比盖罗的伊莲娜,看来似乎还平安地生活在这里。

  「沃尔坎吃了闭门羹,在从这里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正在散步的伊莲娜……喔,当事人来了。」

  缇雅转头一看,一名有侍女陪同,裹著毛毯的少女慢步走来。缇雅对她那张总是像在生闷气的表情有些印象。

  她是伊莲娜•杰科。

  加拉琳娜摸了摸一语不发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女,说道:

  「说到沃尔坎王兄,他真的是个贪婪又没有分寸的男人,还特别喜欢年幼的少年少女。」

  「什么……?」

  「简单来说,沃尔坎喜欢熟女,更喜欢孩童。他的宫殿里有许多从亚默德拐来的美少年和美少女奴隶。」

  缇雅终于理解加拉琳娜的言下之意,拚命地压抑住内心涌现的厌恶感。因为缇雅小时候也曾遭到人口贩子拐骗,与亲生父母分离。原本应该与许多孩子一起被卖到某处的缇雅,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差点死在街头时,被来各地魔法院视察的奥尔薇特所救。

  所以,缇雅对奥尔薇特的感激有多深,对有那类嗜好的人的愤怒就有多深。伊莲娜或许真的是个狂妄自大的少女没错,但若是被有恋童癖的男人偷袭,还是令人忍不住同情。

  「……不过,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伊莲娜可不是能让沃尔坎任意摆布的女孩。」

  「我有什么办法啊!」

  一直气鼓鼓的伊莲娜,拉住加拉琳娜的衣角大声吶喊。

  「——那大姊姊你难道觉得我应该乖乖遭到那个变态的毒手摧残吗?我的贞操有危险耶!」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啊,我觉得也用不著杀了他吧。」

  「杀了……他?」

  缇雅皱起眉头,明明提醒自己不应该打断对方的话,却还是不自觉地提出疑问。

  「没错。沃尔坎恐怕老早就看上了我从亚默德带回来的伊莲娜了吧。像伊莲娜这种皮肤白皙、中性的美少女或美少年,沃尔坎最爱了。」

  偶然遇见以前就看上的猎物,沃尔坎大概是一时冲昏了头吧。据说他命令自己的护卫杀害陪同伊莲娜的侍女们,打算将伊莲娜强行带到自己的宫殿。若是平常,沃尔坎不会在还没确定坐上下任皇帝宝座的这个时期,做出如此霸道的行为。据说沃尔坎是这样的男人。

  不过,或许是因为面对特别喜爱的猎物而一时松懈下来了吧,个性慎重的沃尔坎失去了与生倶来的谨慎态度,更失去了命运。

  「谁教他杀了大姊姊吩咐陪我散步的侍女,还想要乱摸我!」

  如此再三解释的少女,把沃尔坎变成了一块焦炭,送上了西天。因为沃尔坎完全不晓得伊莲娜是个拥有强大的力量,足以当上神巫候选人的魔法士。

  「——总之,我是想说伊莲娜以后或许会成为我的一张王牌,而故意隐藏她的力量没错。但事到如今,我开始怀疑我的做法究竟是好是坏……」

  加拉琳娜拍了一下膝盖站起身来后,再次拍了拍手,呼唤先前的那些男人。

  「——好了,接见你的时间已经结束。差不多该请你回去了。」

  「可是——」

  「你已经知道了吧?我在三更半夜,浑身是血拿著拔出刀鞘的刀从哪里回来——事情就是这样。」

  「难不成——?」

  「下手的人不是我。不过,既然是伊莲娜干的,就等于是我杀了沃尔坎。至少我周围的人是这么想的。那么我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喽。」

  加拉琳娜若无其事地发出豪语,说自己趁夜把失去主人的沃尔坎的支持者全杀了。

  「……所幸留在路德宫的少傅伊拿拉文迪,以为沃尔坎晚归只是跟平常一样玩到很晚。我派假使者紧急通报他萨米尔喝醉落马,他就连忙把门打开了。撒谎要撒得有可信度,才能轻易引头脑那么聪明的人上当。」

  加拉琳娜嘻嘻嗤笑。

  「接下来就简单了。虽说和我们处于对立的立场,但对方也没想到我们会突然以武力进攻吧。不到三十分钟就解决了。」

  「连女人和小孩也杀了吗……?」

  「当然。应该说,更不能让女人和小孩逃跑吧。万一今晚放过的小孩是沃尔坎的私生子呢?放过的女人怀有沃尔坎的种呢?可以预测到以后会有多麻烦吧。」

  「…………」

  为了目的丝毫不在乎别人对她的评价,如此冷酷无情的支配者,就连历代的亚默德王当中也不曾见过。无论好坏,想必是因为比盖罗还不像亚默德那样文明吧。

  另外,与加拉琳娜为敌,就代表必须正面承受她的这份冷酷。

  「不管经过如何,我已经除掉了沃尔坎和他那派的人。尽管不愿意,但天亮后,路德宫发生的事势必会传到父王的耳里吧。我必须向父王解释,视情况,还可能直接与其他兄弟姊妹进入长期抗战。所以,我没时间和你们牵扯上关系。」

  「……小的明白了。」

  就算留在这里继续说服加拉琳娜,她恐怕也无动于衷吧。反而有可能惹她不悦,与之为敌。况且,若是真的发生争夺王座的内乱,缇雅留在这里很危险。

  男人们拿来缇雅之前被没收的武器。缇雅接过后,最后再询问加拉琳娜一件事。

  「……殿下您难道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受到陛下的处罚吗?」

  「你是问我擅自杀了沃尔坎会不会被父王斥责吗?当然想过啊。」

  留下缇雅,正想和伊莲娜退到王宫内部的加拉琳娜,回过头若无其事地回答。

  「可是,只有两种状况才会让孩子害怕受到父亲的斥责,一种是孩子年纪还很小,另一种则是父亲永远都是令人害怕的存在——不是吗?而现在的父王对我而言,已经不是会令人害怕的存在了。」

  「……!」

  缇雅领悟了加拉琳娜所下的决心后,倒抽了一口气。视情况,她恐怕不惜杀掉病床上的亲生父亲,也要坚决走完已经无法回头的道路。

  「……等殿下得到这个国家时,小的会再次前来问候您。」

  「也好,我会期待和你再会。」

  缇雅目送加拉琳娜和伊莲娜的背影,表情暗淡的离开了奥罕宫。

  对接下来将正式与亚默德和其他同盟诸国为敌的悠尔罗格来说,与比盖罗联手可说是非常重要的一条活路。即使比盖罗不直接派兵攻打亚默德,光靠两国联手的这个事实,就能让地理位置背对比盖罗的亚默德兵力的运用受到极大的限制。

  缇雅本想至少达成这个目的后再回去,但如今已经不可能继续交涉,久留也是无用。

  肩上的疲惫比抵达这里时还要来得沉重,但没有时间休息。缇雅踩上马铠跨上马匹,这次则是朝向北方奔驰在离黎明尚远的晚秋——已是初冬夜晚的寂静中。

  她现在想尽快回到路奇乌斯身边,注视著他与狄米塔尔下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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