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话 我的??也变回17岁

  这一天。我背着大约十七公斤的食物走在路上。

  为何我会背着大约十七公斤的食物走在路上呢?

  因为我刚买了大约十七公斤的食物从超市里搬出来。

  为何我得要买大约十七公斤的食物再从超市搬出来呢?

  因为我必须把大约十七公斤的食物送到奶奶家里才行。

  为何我必须把大约十七公斤的食物送到奶奶家里才行呢?

  ……也差不多令人厌烦了,所以还是回到普通的讲话方式吧。那就是,我正在代替前几天因为感冒而病倒的小妈办事。

  我现在要去见的人,是父亲这边超过七十岁的祖母。自从爷爷(父亲这边的祖父)在三年前过世以来,她都是一个人住。她的腰跟脚从那时也开始变得虚弱,非常不便于出门,所以买东西之类的事情都必须拜托别人帮忙才行。

  小妈每两三个礼拜就会去帮奶奶采购一次东西。即使变回十七岁以后,这个习惯也还是持续到现在。但是呢,因为在预定要去买东西的那天感冒病倒了,所以这个工作就落到我的身上。

  今天的采购清单有:米十公斤、味噌一公斤、砂糖一公斤、酱油一公升、牛奶一公升x2、冷冻猪肉的五花肉部位五百公克X2,其他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公斤。这些加起来就变成合计大约十七公斤的行李。

  在这种时候非常方便的拉杆箱,却在小妈上次使用时因车轮故障而坏掉。于是这次采用把东西都塞进背包这个折衷办法,绷紧的背带更让人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尤其是十公斤的米,这真是令人吃不消。光是这家伙就占去了超过一半以上的重量。如果没有这家伙的话,我就可以更加轻松了。啊啊,米真令人怨恨,米真是令人怨恨啊。

  我把这句会与各个农家为敌的怨言藏在心中,默默走着。偏偏今天不巧地是今年以来最炎热的一天,火辣的阳光毫不留情地对我照射。

  从最近的车站徒步行走二十五分钟,再从最近的超市徒步十七分钟。在住宅街的一角,奶奶所居住的小小独栋房子就在那里。从我家要来到这里,无论如何都得花上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如果要频繁往来的话,还真是有点辛苦的距离。

  「啊啊,总算到了……」

  就像刚结束一趟小型旅游般的心情,我安心地喘了口气。同时也不禁确认起这个好久没造访的房子上的门牌。

  梅野敦史

  若叶

  成为故人的爷爷,即使已经过世三年,他的名字还是留在这里。这么一想,让我也变得稍微惆怅起来。

  「梅野」是父亲这边的姓氏。其实我到四岁为止都还是「梅野」隆史。但自从父亲过世后,就改为母亲的姓氏「泽村」,不过详细的理由我就不清楚了。

  好啦,我低声喊一声后才按下电铃,跟预料的一样没有回应。没别的办法,我只好从盆栽底下拿出钥匙将玄关门打开。

  「奶奶,好久不见了!」

  我一边大声呼唤,同时把鞋子脱下进入屋内。一打开横拉式的老旧玻璃门,就看见奶奶正一个人坐在无脚座椅上看书。她跟往常一样穿着像是和服的上衣,下半身则穿着宽宽松松像是裤子的东西。

  「你托买的东西都买好了喔!」

  稍微有点重听的奶奶,到这时终于发现我了。

  「哎呀哎呀,难道是隆史吗?」

  「是啊,好久不见。」

  「一阵子没见到,你长大好多呢。」

  拿下老花眼镜,奶奶温柔地微笑着。我最后一次来这里是国中毕业的时候。最近几乎都没来看奶奶的罪恶感,让我内心隐隐刺痛。

  「今天我代替小妈,帮你把东西买来罗。」

  我将背包放到桌上,身体顿时轻盈了大约十七公斤。

  「哎呀,是这样吗。真是谢谢你呢。」

  奶奶很开心地说着,并且从零钱包中拿出摺叠了三次的一万圆钞票出来。

  「来,这是给你的零用钟。」

  「……不了不了,这我不能收啦。」

  「没关系啦,能看到隆史,奶奶很开心嘛。」

  「但我不是为了钱才来的啊。」

  「我也只是因为想给你才给的,不用在意这么多喔。」

  这么说我才想起来,奶奶从以前就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当我和优香来到这房子里时,总是想要塞零用钱给我们,结果就和小妈引发争论。

  ——来,奶奶给你们零用钱喔。

  ——妈,不可以这么宠他们啦。

  ——有什么关系,孙子们都很可爱嘛。

  ——这样会把他们教育成不知道金钱重要性的孩子!

  大概在经过这样的对话后,奶奶只要一找到机会,就会偷偷趁小妈不注意时把零用钱塞给我们。这差不多是必定发生的情况了。

  小时候还无法体会小妈的苦心,只觉得她在找我们麻烦。现在我也已经在打工赚取薪水,也学习到一位福泽谕吉(注:日币万圆钞上的人物)相当于十三小时的劳动时间。赚钱的确非常辛苦。现在的我就能够理解,小妈是希望我成为能够知道这种沉重感的大人。

  「……既然奶奶都这么说了,我就收下了。」

  话虽如此,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要将毫无条件摆在眼前的好意拒绝掉,我不管在精神上或是经济上都还没那么成熟。我将带有摺痕的一万圆钞票迅速牧进自己的钱包。

  接着在佛坛上了柱线香,在父亲与爷爷两人并排的遗照前双手合十。

  十三年前,在我四岁时过世的梅野博史,是个能跟小妈这位前偶像结婚的强者。虽然他们似乎在小妈出道之前就认识了,但跟演艺圈毫无关连的一般人是怎么达成这种壮举,至今仍然是个谴团。

  三年前,在我十四岁时过世的梅野敦史,他也是位跟演艺圈无缘的老实人。他跟奶奶非常恩爱,第五十次的结婚纪念日还一起去了趟温泉旅行。

  「对了,和美的工作很忙碌吗?」

  奶奶突然小声问着。小妈变回十七岁,并以偶像身分复出这件事,奶奶当然知情。对于独生子跟丈夫都先后去世的奶奶来说,也许小妈的存在就是她心里头的依靠。

  「因为她每天都得上电视吧。跟之前的工作比起来,我想真的忙碌很多。」

  「果然是这样啊。」

  「啊,小妈很忙的时候,我会代替她过来,所以奶奶你不用担心喔。」

  「隆史不是也要工作吗?」

  「……是没错,不过只是打工就是了。」

  奶奶很悲伤似的低下头:

  「年轻人明明都这么忙碌,却还要来照顾我这种没事做的老年人,真是对不起你们。」

  「不要说这种话嘛,我们只是尽应尽的孝道而已。」

  「不过,这也不会持续太久。」

  「……咦?」

  我突然冒出讨厌的紧张感。

  「会给和美还有隆史添麻烦的日子,一定所剩不多了。」

  我思考起这句话的意义。一位满面皱纹的老人说着「不会持续太久」或「一定所剩不多了」这些话的意义。

  「……奶奶,你不要讲这么感伤的事情嘛。」

  我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但没得到回应。奶奶露出了不带任何阴霾的灿烂笑容。我没办法继续说下去,只能默默看着那个悲伤的笑容。

  ☆  ☆  ☆

  在这件事情的大约两个星期后——

  「隆史,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在放学后的教室里,我被芽子出声叫住。

  「……我今天要打工喔。」

  「我知道啊,所以我想跟你一起走到途中为止。」

  对于若无其事地想要逃跑的我,芽子若无其事地把我的退路封锁。果然还是芽子比较高竿。

  放学后跟芽子一起回家,已经成为我日常的一部分。从成为男女朋友的关系开始,已经过了一个月左右。以主嫌犯健一为首,班上的同学早就完全对我们失去兴趣。

  表面上看似没有任何问题,但自从感冒事件以来,我和芽子之间总觉得有着微妙的隔阂。最简单易懂的变化,就是相互之间完全不会提到有关于家人的话题。

  对十七岁教的看法分歧这点完全浮上台面以后,我该如何在自己的心中定位与芽子的关系?不管是我还是芽子,大概都还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相隔三天再度上学,相隔一天再次与芽子见面时,芽子以平淡的语气表示——

  ——前天真的非常抱歉。

  她低下头简短地道歉。这个台词本身就像是芽子的口头禅,虽然经常在丝毫感受不到愧疚的时候讲出,但我隐约认为她这次是诚心在向我道歉。

  我告诉她没有必要道歉,想要马上将全部一笔勾销,但还是觉得有某些部分已经产生变化。芽子来到家里那天的事,其实我稍微有点后悔。

  我觉得,那时候自己为什么不能以更成熟的方式应对呢。虽然因为感觉小妈被侮辱,而不禁气得怒火中烧,但我也能够理解芽子会说出那些话来的缘由。一直都是孤独一人的芽子终于找到(自己所认为的)伙伴,会抱持着超过一般人以上的亲近感,也是理所当然。

  如果我的年龄再增长一些,在那个场面下会怎么样去应对呢?

  这个答案,对于还没成长为大人的我来说,就连想像都办不到。

  在出入口换好鞋子,走出建筑物外。虽然用灼热一词来形容阳光还稍嫌太早,但颇为强烈的日晒还是让人感受到季节的变换。

  「……说起来,再过两个礼拜就是期末考了呢。」

  「是啊,又到这种时期啦。」

  对于芽子提出的话题,我有气无力地回答。在光是走路就会冒汗的天气下,看到健一他们足球社一群人跑步的样子,感觉就更加闷热。

  「要不要像期中考的时候那样,我再把笔记借你呢?」

  芽子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提案。在「男女交往」开始那时的期中考,我就是靠着从芽子那儿借来的笔记才能度过难关。老实说,这次别说是笔记了,甚至还想要请她当家庭教师来教导我呢。但是——

  「……这次我会自己努力。」

  我不自觉地拒绝了这个提案。

  「……为什么?」

  「没有啦,老是靠芽子你帮我,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随口敷衍了个理由。芽子有一瞬间流露出意外的反应,接着就像要透视我的心理似的,直直地凝视着我的眼睛。

  「从那天开始,你的态度改变好多。」

  芽子略带悲伤地低声说:

  「还是说,你已经变得讨厌我了?」

  「不……不是啦!」

  我立刻大声否定。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因为不知道要怎么样与你相处,才变成露出这种冷淡的态度。

  「那么,今后你也会跟之前一样,继续当我的『男朋友』吗?」

  「我也没有不当你『男朋友』的理由啊。」

  这实在有够消极,一说完我马上就开始反省。不但没有彻底解决掉我们之间的尴尬气氛,反而像是提案让我们维持这种纠缠不清的状况一样。

  我想对一般的男朋友来说,说着「因为我最喜欢你了」,然后上前拥抱才是最模范的解答吧。可是芽子口中的「男朋友」代表的是拥有十七岁教会员母亲的伙伴,没有人能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的模范解答是什么。

  在无计可施之下,我只好靠自己的脑袋思考。我的期望是能够尊重芽子的心情,同时又能消除她对十七岁教的偏见与先人为主的观念。为此,我有必要让她更加了解小妈,并且多花点时间慢慢说服她才行。所以,太过性急地改变我和芽子的关系,绝非上策。

  ——结果,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方法。

  讶异于脑中所导出的结论竟是如此卑微,我把视线转向校门看去。接着,我看到那边站着一个穿着怪异的女孩子。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的头发绑了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并且戴着黑框眼镜。光是这样就给人非常古典的印象,但她的穿着更威猛。上半身是像简易型和服般的衣服,下半身则穿着宽宽松松,像是裤子的东西。

  「……她还穿着裙裤呢。」

  芽子小声说着。这个在腰部与脚踝部分束紧,形状奇特的裤状物品似乎称作裙裤。

  「在昭和的战争期间,女性被规定要义务性地穿着那个喔。」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很像是在历史教科书会出现的装扮。」

  「隆史竟然会去看历史教科书,真令我惊讶。」

  「少罗唆,我好歹也有在考高中的时候好好努力过啦。」

  提到这个话题后,我才觉得最近好像也在某处看过裙裤。但至少最近都没有打开过历史的教科书,所以我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呢?

  慢慢地接近校门,与神秘少女的距离也渐渐缩矩。其他经过的学生,也对这个在现代日本来说相当奇特的装扮投以好奇的目光。我也不由自主地观察她,结果就不小心和她视线相对。

  「……隆史!」

  神秘少女喊出了我的名字。这个预料之外的情况,让我停下脚步来。

  「啊?」

  「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我完全没有印象……」

  那个女孩子带着满脸笑容往这边过来。

  「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因为和美好像很忙的样子。」

  从她口中冒出了小妈的名字。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是小妈的朋友吗?」

  「啊,果然是这身体的话,就连隆史也认不出来呢。」

  她那开朗笑着的表情,总觉得似乎很眼熟。

  「我是梅野若叶,这样说你应该就能认出来了吧?」

  「梅野若叶……」

  这可不是好像听过而已,是两个星期前才刚帮忙采购并送东西过去,我那位奶奶的名字。这个名字与眼前这位同年纪的女孩子,在我脑袋中被强制地连结起来。

  「难……难道说……」

  在两个礼拜前的确还是个七十几岁老婆婆的奶奶,很开心地向我报告。

  「我的身体被变回十七岁了喔。」

  ☆  ☆  ☆

  隔天,我和因为拍摄外景才刚外宿回来的小妈开了场紧急家庭会议。我和小妈围着客厅的桌子,表情严肃地对看。议题当然就是奶奶变回十七岁这个案件。

  「……也就是说,小妈你也完全不知情啊?」

  「奶奶竟然加入十七岁教,我完全没听说过这回事啊!」

  小妈用生气的语气说着。

  「隆史,我问你。你上次去奶奶家的时候,她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喔……嗯,就很普通吧。」

  「因为不是一入会就能马上接受仪式,所以奶奶那时应该已经是十七岁教的会员了。难道没有发生什么类似徵兆的事情吗?」

  我拚命呼唤起两个星期前的记忆。

  突然,奶奶所讲的话在脑海中苏醒。

  ——会给和美还有隆史添麻烦的日子,一定所剩不多了。

  「……所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吗!」

  我突然感到一阵虚脱。原来如此,如果是十七岁的身体,的确就不需要别人来照顾。奶奶那句话,原来不是觉得自己死期将近啊。

  「隆史,你怎么了?」

  小妈一脸讶异地问我,于是我把一连串的经过说明给她听。

  「……大概就是这样,只是我误会而已。」

  「误会吗,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

  虽然打算当作笑话,小妈的表情还是一样忧郁。

  「她真的清楚变回十七岁所需要的代价吗?」

  看着抱头思考的小妈,我才察觉到自己的解释有多么见识浅薄。

  变回十七岁的代价就是寿命。已经七十几岁的奶奶却还削减自己的剩余寿命,这毫无疑问地就等同于自杀行为。

  果然在那句话里头,还包含了对于死亡的觉悟吗?但是,奶奶为什么不打算享尽天寿,而选择变回十七岁这条路呢?我无法想透这点,只能充满疑惑。

  「……我想也跟优香讨论一下比较好。隆史,你能去叫她一下吗?」

  「刚刚我有从房间门口叫过她,但没有回我话。我再去叫一次看看。」

  我站起身来,前往优香的房间。

  「喂,优香,现在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得商量,可以出来一下吗?」

  但是跟之前一样,优香没有回应。是我被无视呢?还是她正戴着耳机没听到?或者说是正在熟睡中?

  「……我要开门罗?」

  挂上名为藉口的这道保险后,我进入房间里头。还是老样子地散乱,也还是老样子地飘散着一股又酸又甜的气味。要说跟平常有哪点不同的话,那就是一整年都在这里家里蹲的房间主人,今天不在里头这点吧。

  「小妈,优香好像不在房间里。」

  「哎呀,真稀奇呢。是去便利商店了吗?」

  「是这样吗?今天我一回来就待在客厅里,却没有看到优香外出。」

  「我先确认一下,隆史是多久之前回来的?」

  「我想想,三个小时前吧……」

  「也就是说,优香从三个小时前就不在房间里……」

  我和小妈的脸色,慢慢地开始发青。

  「不可能!优香怎么会外出三个小时!」

  小妈有如弹跳般站起来,并且大喊出声。

  我们获得非常恐怖的结论。优香是种无法离开房间的生物。优香不在房间这件事,就代表她正处于行踪不明的状态。

  虽然她也有过跟踪小妈去闹区的情形,但那时有我当她的监护人。优香自己一个人外出超过三个小时以上,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重大事件。

  「怎么办,怎么办,是不是打电话报警会比较好?」

  「小妈,稍微冷静点,先别突然就让事情闹大吧。」

  只要与我跟优香有关的事情,小妈马上就会失去冷静。我一边安抚小妈,并且提出一个提案。

  「我去外面找优香,小妈你就在这里等着。也许我一出门,优香就跟我擦身而过回家了也说不定。」

  「是……是啊……」

  「那我马上出门。」

  我只带着手机与钱包,就全力打开玄关的门。

  就在同一时间,隔壁住家(302号室)的门也打开了。

  「啊,是哥哥。」

  从那边出现的正是优香。

  我的思考马上停滞。

  「……怎么那么慌张,发生什么事了吗?」

  优香事不关己似的歪着头。

  我的思考缓缓殷动。

  「……优香,你才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哎呀,隆史已经回来啦。」

  优香的身后,出现了十七岁的奶奶。

  我的思考再次停滞。

  已经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了。

  几分钟后,来察看玄关前状况的小妈召开了紧急家庭会议(今日第二回)。在302号室的客厅里,我和小妈表情严肃地对峙。奶奶很开心地笑着,优香则用二副想睡的样子在发呆。而议题则是刚刚中断的会议(今日第一回)的内容再加上一项——

  「……也就是说,奶奶把之前的房子卖掉,然后搬过来这边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呢。」

  就是奶奶移居到隔壁住家这个案件。

  「那个,妈……这种事情,我希望你可以事先就告诉我。」

  小妈用不满的口气说着。

  「哎呀哎呀,我有跟优香说过呢,你们没听她说吗?」

  奶奶用悠闲的语气说着。

  从一旁观看的话,这是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十七岁女孩子,与一个穿着裙裤的十七岁女孩子在争论的场景。如果跟别人说这是我的母亲与奶奶,有谁会相信呢?

  「等一下,优香!你知道奶奶要搬过来的事情?」

  「……我忘记说了,对不起。」

  优香用沮丧的表情道歉。虽然她也不是故意要忘记,但这的确是重大过失。

  「真是的,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呢!」

  「好啦好啦,别责怪优香了。我的思虑也不够周全,其实只要打电话给和美就行了。」

  跟小妈比起来,奶奶说话的速度就是慢上一拍。在这种状况下,总觉得反而会让小妈显得更加不高兴。

  「为什么奶奶只跟优香讲这件事呢?」

  「因为我来拜访过好几次,都只有优香在家。而且不管是和美还是隆史都很忙碌,所以我想等搬过来以后,再直接跟你们说就好了。」

  我大大叹了口气。房间的角落里,摆着好几个还没打开整理的纸箱。看来搬家作业是在今天中午左右进行。如果优香没有忘记告诉我们的话,只要能在今天打个招呼,那我们也就不会这么不尽孝道了。

  「还有,为什么优香会在奶奶家里呢?」

  「……我跟奶奶一起在玩。」

  「玩?是玩些什么?」

  优香的兴趣是浏览网路跟电脑游戏。对机械一窍不通的奶奶,怎么想都不觉得有办法陪她一起玩。

  「我们今天玩的是这个喔。」

  奶奶这么说完后,拿出的是跟长项链差不多大小的绳圈。奶奶把双手穿过绳圈,以熟练的指法交互穿插,一下子就完成一个东京铁塔。

  「……翻花绳?」

  「优香也很拿手喔。」

  没想到是预料之外的传统型游戏。这么说起来,优香在还小的时候,似乎就很常跟奶奶玩在一起。

  ——优香你看。这样就完成了喔。

  ——好棒喔,是东京铁塔耶!

  我回想起古老的记忆。虽然我几乎已经忘记,但优香是个最喜欢奶奶的孩子。现在的她几乎不会离开房间,所以也不再去奶奶家里,不过这个部分似乎没有改变。

  「优香不在房间里头,让我们很担心呢。」

  「……担心?」

  小妈和我到底有多惊慌失措,以及为了什么惊慌失措,本人似乎没有任何头绪。也因为这么天真无邪,反而让人有点火大。

  「算了啦,没事就好。只要知道她如果不在自己房间就是在隔壁,我也就放心了。」

  小嫣看起来与其说是安心,不如说是充满乏力感。

  『♪要称赞我~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喔♪』

  突然间,小妈开始唱起歌来。当我以为发生什么事情而摆出警戒姿势时,才发现原来只是手机响起而已。

  「是经纪人打来的。抱歉,我稍微离席一下。」

  『♪要称赞我~是世界上~最·可·爱』——哔。

  「喂~是我。」

  小妈起身走到窗边。虽然很想吐槽叫她不要拿自己的歌来当手机铃声,但这样实在很不识趣,所以还是算了。

  「……什么事要这么神秘兮兮的?嗯~那就请先告诉我好消息吧。」

  虽然听不见经纪人讲的话,因为听得到小妈说的话,所以大致上可以推测到对话内容。这一定就是——有好消息跟坏消息,你想先听哪边?这种模式吧。

  「啊,已经确定可以了吗!」

  小妈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起劲。

  「是,好的。就是说啊,我很期待。真的很感谢您!」

  看来真的有非常令她高兴的消息。

  「……然后,坏消息是什么?」

  她的声调变得有点神秘。

  「……咦。」

  她发出了相当不满的声音。

  「那个~我昨天才刚外宿过耶。」

  「……我知道了啦,真是没办法。」

  看来是放弃抵抗了,小妈一脸消沉地挂断电话。

  「经纪人找你有什么事情吗?」

  「有个很紧急的工作,所以他现在就要过来接我。」

  「……在这种时间?」

  窗外的夜空已经是一片漆黑。

  「我大概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这真是烂透了。」

  小妈皱着眉头,且口气粗鲁地抱怨着。

  「妈,抱歉喔。因为这样,所以今天我要先出门了。」

  「和美还真是辛苦呢。好好加油,但也别太勉强自己喔。」

  紧急家庭会议就这样闭幕了,总觉得还来不及把全部的议题(而且是最重要的议题)解决掉,看来只能等待别的机会再来好好谈谈。

  「……对了,刚刚的电话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让你很开心的消息呢?」

  「啊,没错没错。有个我从以前就很想要进行的电视企画,在请经纪人帮我进行各方面的协调后,现在终于通过了。」

  「是喔,那真是太好了。是什么样的企画呢?」

  「泽村和美的一日服务生体验!」

  小妈愉快地笑着,但我总有个不祥的预感。

  「……那么,摄影地点在什么地方?」

  「是一家叫『凯萨琳』的家庭餐厅喔!」

  不祥预感完全命中,我的脑袋也跟着变成一片空白。

  ☆  ☆  ☆

  慌张地吃完晚餐,搭上经纪人开来迎接的车子,小妈又出门去工作了。

  接着大约经过一个小时后,我等待店里的营业时间结束,同时打扫收拾也告个段落的时机,打了通电话给店长。

  『你好,我是外山。』

  「你好,我是打工的泽村。我有件事想向店长确认,请问方便吗?」

  『没问题,令天的营业也结束了。是要确认排班表吗?』

  「不,就是……我们店里要进行电视节目的摄影,这件事你有听说吗?」

  『喔,是这件事啊。泽村的母亲似乎要来我们店里担任外场工作。距离上次跟小和一起工作,也已经相隔二十七年了呢。』

  店长笑着回答。

  「相隔二十七年,是指……?」

  『啊,就是那个啊,你母亲出道前的事情。当时我还是个打工人员,但也跟她在同一间店里工作。』

  「虽然你说就是那个,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啊!」

  冲击性的事实就这么干脆地被公开了。因为过度惊讶,让我不禁加强了语气。

  『咦?你不知道吗?因为在泽村你开始来打工前,你母亲有先来找我商量过喔。』

  「商量?是怎么样的内容?」

  『大概就是儿子当上高中生后,现在正想找地方打工,我这边有没有在应征人员——类似这样的内容。也说了因为是熟人的店,所以就能够放心。』

  我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这么说来,就是小妈在打工的招募志上用红笔大大画了个圈,并且把凯萨琳推荐给我的。

  ——这边怎么样呢?这地点的交通方便,待遇也不差,店长也好像很和善。

  ——啊是啊,的确不错呢。这地点的交通方便,待遇也不差。

  那时虽然没当作一回事,原来提示就暗藏在那句话里头啊。小妈事前就认识店长。不过这么难以发现的提示,我会没发现也是理所当然。

  我草草地向店长道谢后,中断了对话。接着挂断电话后,将身体靠到椅子上。总觉得事情接二连三发生,让我感到一阵疲劳。

  自从小妈复出以后,我为了不被发现自己就是她儿子而打算一直隐瞒下去,店长却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徒劳无功也要有个限度啊。

  我的桌上摆着跟全新品没两样的教科书。这是在我还会为期末考而下定决心,要在今天开始好好努力念书时所留下的遗物。现在的我还有剩余的力气可以打开教科书来看吗?不,没有。我记得这就是在古文课上所教过的反语表现法。

  这时,房门响起几声敲门声。

  「隆史,我可以进去吗?」

  接着传来奶奶的声音。有种事情又会变得很麻烦的预感。我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但最后还是说声「请进」后邀她进入房间里。

  房门静静地被打开。在裙裤上又套了围裙的奶奶,端着盘子走进房间里头。

  「这么晚了还在用功读书,真是努力呢。」

  她很开心地笑着并且这么说。对于连教科书都没有打开的我来说,这感觉就有如是被一箭穿心。

  「嗯,是啊,毕竟快要考试了嘛。」

  我吞吞吐吐地进行辩解。连自己都觉得实在很没出息。

  「真了不起,好棒喔。」

  快住手,不要用那种笑容看着我,让我都想要哭出来了。

  「所……所以有什么事吗?」

  「我帮隆史作了些团子喔。」

  盘子上摆了大约十个小小的团子。有黑的(芝麻)、绿的(艾草)、桃色的(樱花),看起来色彩鲜医,似乎非常美味。

  「我想可以给你在用功的途中休息时吃。就做了些拿过来。」

  「喔喔,谢谢奶奶!那我马上就开动了。」

  我把团子放进嘴里。真是简朴又令人感到怀念的味道。

  「嗯,真好吃!」

  「你能这么说,那我做这些也值得了。」

  看到那真心欢笑的笑容,让我不禁脸红心跳起来。没错,因为在我眼前的,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

  一个同年龄的女孩子,熏框眼镜另一侧那大大的眼睛正在眨啊眨地,并且静静窥探我的反应。在这房间里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只要一旦葸识到这种情况,就不禁会让人感受到一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害羞感。

  跟小妈两人一起围着餐桌吃饭时,我也好不容易才能克制住那些奇怪的胡思乱想,现在却又得沉浸在不同种类的紧张感之中。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隆史也真是辛苦呢。你一边念书,同时又要去工作不是吗?」

  彷佛要窥探我的脸庞似的,奶奶靠了过来。

  「只是打工而已啦,也没有那么辛苦。」

  我不自觉地移开视线,并且回答她。

  「……果然是金钱上有困难呢。」

  突然,奶奶的声音变得非常认真。她打开不知道从哪儿取出的零钱包,把一张撂叠起来的万圆钞票摊开在桌上。

  「请你收下这个吧。」

  「不行啦,奶奶,这我不能……」

  「你不要跟我客气!」

  奶奶灿烂地笑着,并把钞票塞进我手中。这种不让人反驳的强硬跟她那柔和的表情,还真是完全搭配不起来。

  「因为把那个房子卖掉,让我拿到一笔为数不少的钱喔。」

  「可那是奶奶的钱,不是我们的钱啊。」

  「就算我带进坟墓里,也没有地方花啊。」

  那个笑容,变得有点像是在挖苦自己。

  「变回十七岁的身体后,那个世界也会提早来迎接我不是吗?正因为这样,花在我自己身上的钱,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奶奶说的话,让我不禁心跳加速起来。但跟之前的状况完全不同。现在我眼前的,是个有着十七岁身躯,却已来日不多的奶奶。

  「……不要说这种话,你要能长命百岁啊。」

  「没关系,我已经活七十几年了呢。距离去『那一边』与敦史和博史见面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远了吧。」

  虽然我拚命地对她劝说,但都被轻轻一语带过。将死之人是很任性的。对于被留下来的人,他们几乎不会去考虑对方的心情。虽然我这念头可能才叫作任性,心里却没办法不去这么恳。

  「……难道奶奶是为了缩短自己的寿命,才刻意变回十七岁吗?」

  「当然不是这样喔。因为『这一边』还有隆史、优香以及和美在啊。」

  看到奶奶笑着说出这些话,反而让我更加心浮气躁。被这状况惹得恼火的我,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地把最大的疑问直接丢出。

  「那么,奶奶你到底为什么要变回十七岁?」

  这是几个小时前,在紧急家庭会议上来不及讨论的最重要议题。

  面对我的提问,奶奶保持着笑容回答道:

  「因为我不希望自己死得太难看。」

  接着稍作停顿后,她再这样补充:

  「对隆史来说,可能还没办法听懂这些话呢。」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紧咬住嘴唇。奶奶说得没错,我这区区十七年的人生经验是没办法理解这些话的涵义。

  不经意地,奶奶的手开始抚摸起我的头。

  「还不懂也没关系。隆史还不是成年人,而是个学生嘛。不需要把每件事都想得那么复杂喔。」

  奶奶的声音渗透到我内心深处,彷佛就像是有放松效果的超音波一样。我的情绪缓缓地沉静下来,不过却也并非完全消失,而是有如燃烧殆尽的残火,静静冒着余烟。

  「……哎呀哎呀,团子还有剩耶。」

  「啊啊,说得也是,我来把它们都吃光吧。」

  「来,把嘴巴打开。」

  「咦?不用啦,这个我……」

  奶奶把团子都串起来,用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盯着我的脸看。因为这样,抵抗意志被削减清空的我,只好乖乖地把嘴巴张开。

  团子被放进我的口中,感觉似乎比刚才还要美味。

  「谢谢奶奶。很好吃喔。」

  听到这句话,奶奶露出满面笑容。

  这个能够彻底撒娇的空间,实在非常舒服。不禁让我想着,如果可以彻底消除这焦躁的心情,打从心底享受这个空间就好了。

  ☆  ☆  ☆

  于是,命运之日终于来临。

  「隆史,你该不会在想着命运之日终于来临——之类的台词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

  「你都写在脸上啦。我想应该不需要紧张到这种地步吧。」

  芽子用讶异的语气说着。今天是礼拜天,所以芽子也穿着便服。那是件不太起眼,就像0L会穿去公司的便服。也许这样讲很没礼貌,但我的感想就是:真的很不像女高中生。

  「……而且说实在的,为什么芽子会知道录影的日期啊。」

  关于这个服务生一日体验的企画,我完全没有跟芽子提过只字片语。可是,芽子却很理所当然地在凯萨琳前等着我出现。

  「是德永先生告诉我的。」

  「德永先生是那位经纪人?」

  「当我去合作的公司进行业务时,刚好客户的承办人就是德永先生。于是我就自我介绍了一下,说我正和『泽村和美』的儿子交往中,于是他就给了我很多方便啦。」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正以我为中心形成一个人际关系网,这真令我感到复杂。而且,那次相遇是否真的只是凑巧,这也很让我感到怀疑。

  「……这位小姐是谁呢?」

  在我身边的奶奶问着。因为她说想要参观今天的摄影,于是特地徵询过经纪人后,兴致勃勃地跟来。

  「这么晚才打招呼真是抱歉。我叫来栖芽依子,正在和隆史交往中。今天听说奶奶也要来,所以我也非常期待能够见到您。」

  这真是个充满礼数的模范致意。那身言行动作,实在沉稳到令人感觉不出只有十七岁。

  「哎呀哎呀,是隆史的女朋友呀。原来是位社会人士呢。」

  「不,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啦。在校门口不是有遇见过一次吗?」

  「是这样啊。到了这个年纪,记性还真是不太好呢。」

  奶奶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以十七岁的身体呵呵笑着。

  在今天这个一日服务生体验日的摄影当天,我被强制排进班表里头。虽然似乎是总公司下达的通知,但简单说就是小妈的阴谋吧。原本计划利用即将期末考这理由来请假,看来是无意义的抵抗了。

  「早安……」

  「早啊,泽村。看来你没有逃跑而乖乖来了呢。」

  店长苦笑着迎接我。

  「难道说,我就算逃跑也没关系吗?」

  「饶了我吧,那样子我就死定了。到这个年龄要到外头再找个新工作,可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啊。」

  对于今年已经五十岁的店长来说,可真是没办法开玩笑的话题。这次的拍摄就是这么重要,而我今天必须待在这里,也是必要条件之一吧。

  店里头已经有像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们在开会讨论。而里面其中一人注意到这边,于是前来向我打招呼。

  「和美小姐的儿子,您早。我是经纪人德永,我们曾经见过一次面呢。」

  对我来说,不要说一次,总觉得已经看过这面孔好几次了。

  「今天您愿意协助拍摄,真的是非常感谢。」

  「不要这么说,我只是跟平常一样地在工作而已……」

  「哈哈,您还真是稳重呢,实在看不出是和美小姐的儿子。」

  「那个,真不好意思,母亲总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喔,抱歉,但我那句话并不是这个意思。」

  经纪人露出非常像是业界人土,总觉得令人感到轻浮的笑容。

  「不过关于这个企画,和美小姐本人有着非常强烈的坚持。因为她从头到尾都表明,除非是在凯萨琳的这家店,否则不愿拍摄。」

  「啊,是这样子啊……」

  之后,在我后面的奶奶与芽子也都来和经纪人打招呼。

  「我叫梅野若叶。今天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肯接受我这老年人的任性要求。」

  「不不不,这没什么。不过,虽然早有耳闻您外表只有十七岁这件事,实际见面后还真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经纪人用充满兴趣的眼神,看着装备麻花辫、黑框眼镜、裙裤,并且自称是「老年人」的少女。

  「早安,德永先生。」

  「喔喔,来栖小姐也来啦。今天还请你多多指教。」

  这句话让我感到一股不胁调感。

  「咦?芽子今天也要担任什么工作吗?」

  「当然啦。我可不是单纯来参观社会实习的呢。」

  「我们请来栖小姐来,是要把今天的拍摄内容制作成一个简单的报导喔。因为要发布到网路上头。」

  「……芽子公司的辜业内容还真是五花八门。」

  菩旭是协助企业进行市场行销,这项业务的其中一环喔。」

  「那我顺便问一下,是要写哪种报导?」

  「我打算要以『泽村和美』的儿子『泽村隆史』来作为主要的报导内容。」

  芽子很开心地笑着这么说。

  「喂,你给我等一下。」

  「嗯,怎么了吗?」

  芽子继续保持笑容。

  「我从来没听说过要写我的报导,而且我也没打算许可这件事。」

  「我已经取得许可了喔。」

  芽子那笑容依旧不变。

  「因为你还末成年,所以要履行契约时,只要有监护人同意就可以了。所以我透过德永先生向你的母亲取得许可。没错吧?」

  「是的,和美小姐二话不说就马上0K同意了。难道她都没和你提起吗?」

  「我完全没有听说!」

  我大声呼喊,同时领悟到自己对这件事已经无能为力。既逃不出小妈的手掌心,又被芽子巧妙地私用,没有注意到这些事就让今天到来的我,实在蠢透了。

  在命运之日到访前,我的命运早就已经被决定好。这个不讲理的事情,让我大大叹了口气。看来并不是因为叹气才招来不幸,而是因为不幸才会叹气啊。

  「放心吧,隆史。我不会乱写你的坏话在上头,内容上传到网路前也会给你检查。」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啊。你跟我每天都会在学校见面,我会让隆史检查到满意为止。所以,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不知不觉间,事情已经以写报导为前题在发展。在芽子的交涉技术面前,我的立场缓缓地被一步步逼入死角。

  虽然换上制服进入厨房,但食材的准备作业早在昨天就已经全部事先完成了。因为有电视节目的录影,所以这样也很理所当然。于是闲闲没事的我,就跑去找在客席上打开笔记型电脑的芽子闲聊。

  「你还准备得真齐全。」

  「那当然啦,毕竟是工作嘛。」

  看她讲得如比干脆俐落,确实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女强人形象。

  「对了,奶奶她人呢?」

  「她说要去摘朵花(注:日本女性对于上厕所的文雅说法),所以暂时离席。」

  「……摘花?」

  注意到对此大感不解的我,芽子开口:

  「回去好好查查字典吧。无论如何,你可千万不要当着十七岁花样年华少女的面前,去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喔。」

  说完这些后,芽子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笑容。恐怕我是被看扁了,但因为是错在我的无知,所以也没办法反驳。

  「我和你奶奶稍微聊过一下。她似乎非常期待今天的拍摄呢。」

  「嗯,是啊,感觉是这样。」

  「隆史,你好像不太希肇她过来?」

  「说实话,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她不要来。」

  家人跑到打工地点来,这简直就跟惩罚游戏没两样,何况这次还有跟母亲在相同职场工作这种苦行等着我。光是如此就已经让我的精神消耗殆尽,再加上连奶奶都要到场加油打气——啊啊,谁来救救我吧。

  「这么不情愿的话,请她别过来不就好啦。」

  「我也委婉地拒绝过,但她十分坚持,说什么也要过来。在客席上就只是看着我跟小妈,真的那么有趣吗?」

  说得兴起,让我不禁又再多抱怨一句:

  「奶奶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真的完全搞不懂。」

  「……搞不懂……是吗。」

  芽子重复我所说的话。

  「例如说,就连变回十七岁的理由也搞不懂?」

  ……这个问题终于出现了。

  我故作镇定地看着芽子的脸。芽子会对这点抱持关注是理所当然,在她像这样当面问我之前,如果我能在心中先准备好一个答案给她就好了。只不过——

  「是啊,完全搞不懂。所以我就直接问本人了。」

  「结果,奶奶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除了将奶奶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芽子以外,其他的我什么都办不到。

  「……芽子,你有什么看法?」

  「太过于抽象,无法了解真正的意义。要不要向奶奶再详细地问一次看看?」

  「嗯,这么说也没错。但其实我以为芽子光靠这些提示,就珂以察觉出什么端倪了。」

  「我现在可是把不要光靠间接情报就妄下结论这点,好好地记在心里了喔。」

  芽子眯起眼睛,注视着我的脸。

  「自从被隆史训了一顿的那天开始。」

  芽子竟然会有这么温柔的表情,让我稍微吃了一惊。

  「说得也是,对芽子这么说的人就是我啊。」

  「以前的我,一定就会用你刚才所说的这些来导出各种推测。但现在不同。我舍弃了先入为主的观念,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以及自己耳朵所听见的事情。说不定,超越我想像的真实,就隐藏在其中。」

  「……你变了呢,芽子。」

  「因为我不想被你讨厌嘛。」

  芽子彷佛想要岔开话题似的笑着。

  「所以也因为这样,接下来我所说的内容,希望你只当作参考来听听就好。」

  「……好的。」

  听到她如此郑重地提醒,让我也稍微正襟危坐起来。

  「在我所知的范围内,超过七十岁之后才变回十七岁的会员有四名。不管是谁的动机都很相似,因为觉得自己衰老的肉体太过丑陋,所以想要以年轻美丽的肉体迎接最后一刻到来,基本上都可以归纳为这样的内容。只能等待死亡来临的老人,也许大多都有着相同的愿望也说不定。」

  她的话中感觉处处带刺。虽然很努力地不抱持先入为主观念,芽子心中对于十七岁教的厌恶感是日积月累而成,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消除。

  「只不过,光靠只有四名的样本数就要导出结论,实在太过草率。虽然需要更多案例,但不知为何,高龄的会员数量十分稀少。」

  「这也很正常吧。剩下的寿命都已经不多了,如果还要再减半,那马上就会死掉啦。」

  「的确如此。现存四名案例的其中一名,在十七岁教的仪式之后一年就过世了。」

  我不禁皱紧了眉头。听到这句话,无论如何都会让我去想起关于奶奶寿命的问题。

  「不过,我认为这是个不幸的例外。考虑到日本女性的平均寿命,能够活到七十岁的话,剩余寿命大约还可以有十五到二十年的期待值。」

  「也就是说,即便变成十七岁,也还能存活将近十年左右啊。」

  奶奶的未来,看来似乎稍微出现一道曙光。

  「考虑到风险与回馒,这个交易实在不会吃亏呢。但即使这样,十七岁教会员里高年龄层稀少的理由,是单纯不知道而已呢?或者是世代间的价值观差异?这点连我也不知道了。」

  稍微停顿一下后,芽子继续说:

  「我想今天是个好机会,因为似乎可以向你的奶奶直接询问许多事呢。」

  芽子说完后露出微笑。对高年龄者的心理状况所抱持的好奇心,也许就是芽子的主要原动力吧。然而我却感受到在那阴影中,稍微潜藏了想要揭露十七岁教会员的动机,这种天真无邪的恶意。

  ☆  ☆  ☆

  「三十分钟以后,和美小姐就会抵达这边。我们要举行最后一次会议,请全体工作人员集合起来。」

  经纪人单手拿着手机并且发出指示。包括我和店长在内的全体人员都集合起来,再次听取有关今天整体流程的说明。

  企画的主旨,是要看看如果让话题性偶像泽村和美(十七岁),体验一整天的服务生工作会发生什么事情,主要就是如此单纯的内容。不过电视台想要利用凯萨琳那可爱的制服赚取收视率的意图,倒也非常地显而易见。

  简单说,就是要把小妈工作的情况从头到尾拍摄下来,是带有纪录片风格的企画。没有加入多余的演出,店里也会跟平时一样照常营业。

  只不过,有几个座位会由工作人员整天坐在上头。摄影机也会不停地移动以防影响到其他顾客,再从中进行拍摄等。

  另外,小妈本人在别的地点已经开始进行摄影,似乎是在摄影机拍摄的同时进行移动。听说是为了要把进入店里说出「今天也请多多指教」的部分也拍摄进去。看到这节目考量到这么多细节在制作,我还真是由衷感到佩服。

  在把这些情报共同告知给全体人员后,会议结束,大家也各自回到岗位。

  不久后,凯萨琳的停车场进入一辆大型的厢型车。我们店里,将有个十七岁的偶像大驾光临了。

  「我是今天要承蒙这里照顾的泽村和美!还请多多指教!」

  小妈精神抖擞地打招呼,店长则给予温暖的迎接。

  「午安,小和。」

  「午安,外山先生!我好想念你呢!」

  「最近又能在电视上看到你,让我吓了一跳。因为你的身影跟当年一模一样呢。」

  「嗯,我变回十七岁了喔!」

  「像这样直接见面一看,真的跟当时完全没变,就好像作梦梦到过去的感觉。」

  这段场景也被电视台的摄影机完美记录下来。

  「店长与和美小姐,原本就互相认识吗?」

  多半是从镜头范围之外,其中一位工作人员按照节目预定提出疑问。

  「没错。大约二十七年前,我们一起在餐厅工作。」

  店长按照节目预定回答这个问题,多半会位在画面的中心。

  这一连串的交谈会以怎么样的影像来呈现,总觉得可以想像得出来。

  小妈和店长是在二十七年前左右认识。当时才刚满十七岁的小妈,是在餐厅的外场打工。而同样在外场工作的就是我的老爸,在厨房里工作的是当时二十三岁的店长。

  之后因为小妈出道成为偶像,把打工辞掉以后,似乎有好一阵子因而变得疏远。但是引退后,因为有招待店长去结婚典礼这个契机,所以偶尔就会互相联络,每隔几年好像也会有见面一次的机会。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商量有关于我的打工地点的时候。这次则是变回十七岁以后的第一次见面。

  几天前我所听到的内容,小妈与店长正在电视台的摄影机前讲着。但是依照事务所的方针,关于老爸的一部分情报会被隐蔽起来。顺道一提,关于我的情报则完全不帮我遮掩,这真的是非常过分耶。

  而且说起来,我在店长底下也打工一年以上了,到几天前为止都还不知道这些事情。我觉得这问题很严重,于是就追问着刚回到家的小妈。

  ——咦?我没有对隆史说过吗?

  ——没错,我从来没听说过。

  ——……嘿嘿☆

  她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接着边抛媚眼并微微吐着舌头。她是认为只要这么做,我就会原谅她,还是打算让这动作流行起来啊?

  而关于优香忘了报告奶奶搬家这项情报,小妈好像稍微严厉地责备了她一顿。可是,不管是这件事还是要把报导传上网路的事,我这个当事人都没有被告知过啊。这真的是非常过分耶。

  终于来到开始营业的时间,今日首批客人进入店里。看起来像是大学生左右的男性三人组。

  「欢迎光临,是三位对不对?请问有吸烟吗?」

  「不,我们没吸……嗯?」

  三人组注意到眼前的异常状况,在原地呆若木鸡地站着。看来是遭受到预料之外的冲击,而陷入无进行法思考的状态。

  「那么,我来为您带路前往禁烟区。请往这边走!」

  他们被楚楚可怜的服务生引导,用一脸呆滞的表情在座位坐下。

  「……喂,我没看错吧?」

  「……绝对没错。」

  「……好可爱。」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偶像,依照人数把相同数量的菜单放在桌上后,接着说:

  「我是正在进行服务生一日体验中的泽村和美。如果您决定好要点什么了,请叫我来为您点餐喔!」

  三人组注意到在店里拍摄的电视台摄影机。终于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他们,马上就按下了呼叫铃按钮。

  「来—了,请告诉我要点什么!」

  「那个,请问可以帮我签名吗?」

  「点餐请从菜单上面挑选喔。」

  小妈马上这样回答,而且那副职业笑容连一毫米的变化都没有。

  虽然有程度上的差异,但大致上每个客人都是类似的反应。今天要在这间店进行摄影这件事,因为并没有特别进行宣传,所以到进入店里为止都不会知情。对于顺道来吃顿饭的客人来说,可说完全是预料之外的惊喜。

  「隆史,我要点单罗!」

  「有必要每次都喊我的名字吗?」

  「因为,我还是希望人家的点单可以由隆史来收下嘛。里面可是加入母亲的爱情喔。」

  「我想那不是小妈的点单,而是客人点的菜单才对……」

  掺杂着毫无意义的交谈,我依照念出来的菜单开始进行制作。

  「她可真是斗志高昂。是因为能跟儿子一起工作,才这么开心吗?」

  先前还待在外场的店长,现在边进行着厨房的工作,同时说着这些话。因为今天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所以要只专注其中一边看来相当困难。

  「身为儿子,跟母亲一起工作还真是会让斗志降低。」

  「想开一点,就当作是在孝顺你母亲吧。等你结婚生下小孩以后,就可以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了。」

  店长用温柔的语气开导我。

  「会是这样吗……咦?」

  「怎么了吗,泽村?」

  「这个点单,好像写得不太齐全。」

  对于点了汉垡排的客人,我们必须请他从法式牛肉、大蒜、萝卜柑橘醋这三种里面选出想要的酱汁才行。而这项情报却没有写在上面,于是把我小妈叫过来。

  「啊,抱歉。我想大概是法式牛肉酱汁吧。」

  「什么叫大概是啊?」

  「因为对方看起来就像是会喜欢法式牛肉酱汁的人呢。」

  「……总之,先去向客人好好问清楚吧。」

  「……是。」

  小妈问完回来已经是几分钟后的事情了。

  「你好像花了不少时间,结果客人要的是哪种酱汁?」

  「跟客人讨论后的结果,就决定是照烧酱汁了!」

  「……那个,这里没有准备那种东西喔。」

  「只要有味酣,不就能很轻松地做出来了吗?」

  「不是这个问题,是要你请他们从三种里头选一种!」

  因为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所以只能请店长陪同去再次确认点菜内容。因为是距离厨房很近的座位,所以即使我正被别的菜单压得喘不过气,还是可以偷看一下情况。

  「真的非常抱歉,因为我们并没有提供照烧酱汁……」

  「对不起!但是,其他的酱汁也都很美味喔~」

  在不停道歉的店长身边,小妈保持着职业笑容,丝毫没有反省的样子。这可是会造成客人严重申诉的举动,客人却很宽大地原谅了她。

  小妈的失控状态,接下来一直持续着。

  「五号桌的沙朗牛排是要几分熟?」

  「照今天的心情来看,应该是一分熟?」

  退回。而且酱汁又是不明。

  「二号桌的白萝卜沙拉,要的是什么沙拉酱?」

  「中式沙拉酱如何呢?」

  退回。顺便一提,我们并没有摆中式沙拉酱。

  「我刚刚把七号桌的巧克力圣代送出去了,这应该没错吧?」

  「对不起,我搞错数量了。还要再两个,麻烦你快一点!」

  「不会吧,真的假的啊!」

  巧克力圣代两个。虽然很费功夫但因为不需要用到火,是只要我努力点就可以马上弄出来的品项。没错,只要我努力点的话。

  「唔喔喔喔喔喔喔——!」

  使出恐怕能够更新自我纪录的速度,我完成了两个圣代。

  「七号桌,麻烦你了!」

  「谢谢你,隆史!」

  小妈露出感激的表情,接着又语带歉意地加上一句话:

  「……其实,十一号桌的鲜奶油红豆蜜的数量也弄错了。」

  鲜奶油红豆蜜三个。是只要我努力点就可以马上弄出来的品项。

  紧接在巧克力圣代之后,就连鲜奶油红豆蜜,我也更新了自己的保持纪录。

  但即使我如此勇猛地活跃,接二连三冒出的点单还是慢慢地堆积起来。这简直就是战场……不,是无间地狱。谁来救救我吧……

  「哎呀,这还真是一团混乱呢。」

  如此低声说着的店长,没有停下手上的调理工作。

  「真的很抱歉,这很明显都是我母亲的错。」

  回答店长的我,也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没关系啦,我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会变成这样了。」

  「嗯,毕竟是电视节目的摄影……」

  「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因为我跟和美以前曾经共事过,所以我很期待她会惹出什么麻烦来呢。」

  「难道二十七年前,她也是这样子给你添麻烦吗?」

  「就是啊,跟那个时候一比,还真是完全没变。」

  店长露出苦笑。

  「虽然她的性格这样冒失,每天也都会惹出不得了的麻烦,但是人缘好与处事圆融这两点可是不输给任何人。我是有想过她或许不适合这个行业,结果她突然间就变成了偶像。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觉得那真是属于她的天职。」

  ——说来也很丢脸,但我能胜任的工作就只有主妇跟偶像而已。

  关于重新成为偶像的理由,小妈是用这句话说明的。搭配店长的发言来想想,让我莫名觉得能够接受。

  这么说来,从刚刚开始明明搞出这么多麻烦来,却没有任何客人抱怨。该不会光靠「人缘好与处事圆融」就能度过所有难关了吗?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好啦,厨房也差不多稳定下来了。泽村,可以麻烦你去支援外场吗?」

  「了解!」

  小妈以外的外场人员虽然也裉努力,但一走出厨房就看到料理大量堆积在出菜口。我一边确认传票,一边把料理放上托盘,走向客席。大厅的座位早已全部坐满,店外也已经大排长龙。

  「我是一日体验中的泽村和美!」

  「好棒,是本人耶!」

  「没错,是本人喔~」

  只有小妈的职业笑容还是一样无懈可击。即使犯错那么多次,也不见她有一丝消沉。

  无意间,我看往工作人员的座位,奶奶正笑咪咪地对我挥手。这样真让人觉得很不好意思,希望她能马上住手啊。

  坐在隔壁的芽子靠到奶奶耳边讲着悄悄话,奶奶听了更是笑得眯起眼睛。她们的感情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很要好。至于她们到底在聊些什么内容,我实在不太想去思考。

  我叹了口气,把视线移回小妈这边。接着,我目击到决定性的瞬间。

  一个男性客人的手往小妈的臀部倬去。

  「呀啊!」

  十七岁的偶像,发出小小声的尖叫声。

  年约四十岁上下,身材细廋的男子,正在抚摸着小妈的臀部。

  「这个时代真是太美好了,竟然能够这么简单就触摸到偶像。」

  男子露出下流的笑容,用引人反感的声音低语着。

  「请………请别这样……」

  「不用装得一副清纯样子嘛。你引退以后都已经结婚生子,也就是连床也跟人上过了吧?应该很习惯才对啊。」

  「怎……怎么会……」

  也许因为恐慌,小妈的身体僵硬并且徽微颤抖。

  「不过现在已经变回十七岁时的身体了吧。所以说,这就是我刚成为和美的支持者时的身体对吧。老实回答我,那个时候的你还是处女吗?」

  「噫!」

  小妈的眼中浮现出泪珠。

  「我可是一直相信着你,相信你当年说的『从来没有和男性牵过手』这句话。直到现在也还是深信着,深信和美的身体一定连处女膜也再生了。但实际上究竟如何呢?快告诉我嘛。」

  由于事态过度冲击,不管是我、工作人员或是四周的客人们,都暂时陷入呆滞状态。

  小妈脸色苍白地颤抖着。这不是普通的害怕,而是异常的恐慌状态。明明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她现在这反应,只能猜想是不是触碰到什么心灵创伤了。

  我好不容易掌握住整个事态,并感受到怒火涌上心头。

  「你们站在那边干什么,谁快去阻止他!」

  「是……是的!」

  经纪人怒吼发出指示,于是工作人员慌张地前去制止这名男子。

  然而把男子的手腕扭转来起的,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你没看到和美很不情愿吗?真是个无耻至极的小人呢。」

  「……你这家伙是谁啊?」

  「就叫我和美亲卫队吧。因为,我一定是比你还资深的支持者。」

  奶奶保持微笑的表情,与男子对峙着。

  「你别来妨碍我跟和美的甜蜜时光好吗?」

  「这可不行喔。我就是为了保护和美,才变回十七岁的呢。」

  「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男子突然激动起来,拿起摆在餐桌上的牛排刀,割伤了奶奶的手。

  「好痛!」

  奶奶不禁把手缩回。在右手腕的静脉附近,渗出一迈血痕。

  「奶奶!」

  「妈!」

  我和小妈的叫声重叠。男子被扣住的手腕解放开来后,他把牛排刀高举过头地挥下,要对奶奶进行追击。

  「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年轻人给看不起了!」

  凶器被猛烈地挥下。一名工作人员冲向男子想要将他制伏,但是不行,赶不上了!

  ……这瞬间,奶奶快速地冲进男子的怀中。原本瞄准头部的牛排刀,将奶奶的背部连同和服的布料一起切开。

  「呃唔!」

  虽然背上的痛楚让表情扭曲,奶奶还是用两手抓住男子的右手,将他的身体扛了起来。

  「什……什……什么!」

  「嘿咻!」

  发出可悲叫声的男子身体,随着奶奶的吆喝声被投掷出去。

  以柔道来说,就是所谓的过肩摔。

  砰咚。一阵钝重的闷响。没能进行护身倒法的男子,就这样在地板上痛苦地打滚。

  「你的身体还真是虚弱呢。虽然我是个女人,但十七岁时可是每天都在农田里耕作,所以肯定是我比较有力气。」

  奶奶开心地说着,接着却突然跪倒在地。

  「……奶奶?」

  就算从我的位置也能注意到这变化。奶奶全身上下都在不停地发抖。想必是因为紧张而绷紧的神经在瞬间松懈,恐惧感一口气涌现所造成。

  「妈,你没事吧!」

  「……哎呀,我怎么抖个不停。明明已经不是衰老的身体了,就算变回十七岁的身体也还是会像这样颤抖呢。」

  面对边哭边颤抖跑过来的小妈,奶奶边笑边颤抖地回应她。加上手部及背部都受了伤,那副模样令人看了为之心疼。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乱来!」

  「……因为想要保护和美,就忍不住冲动了呢。」

  即使如此,奶奶依旧挂着那笑容。

  「不过,和美的身体没有大碍,真是太好了。」

  「不要管我了,重要的是妈的身体怎么样了!」

  「嗯——虽然有些部位还有点痛,但这点小伤没事的。」

  这么说完,奶奶在小妈的怀里闭上眼睛。

  「……但是,总觉得好累啊……」

  「……咦?」

  「就让我暂时休息一下吧。」

  妨奶就这样带着安祥的笑容,停止了对话。

  「……妈?妈!」

  「别担心,她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芽子飞奔过来,一边测量着奶奶的呼吸与脉搏,一边拚命安慰小妈。

  刚才被投掷出去的男子虽然又挣扎了一阵子,但被经纪人与工作人员制伏以后,终于乖乖就范。而店长则是巡回于每一个座位安抚客人,以防发生恐慌并让场面沉静下来。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小妈抱着奶奶,丝毫不在意客人的眼光,低声啜泣。

  ☆  ☆  ☆

  摄影暂时中断,小妈在店长陪同下被带进店内人员用的休息室里。而店里的营业也急遽地停止点餐,并且在三十分钟后让所有的客人都离开。这时还留在店里头的,就只有相关人员而已。

  「这个男人在这业界是知名的危险人物。他似乎认为骚扰偶像就是自己的生存意义,也因为这样,有好几位偶像被他骚扰到一蹶不振。」

  经纪人一边进行将男子移送给警察的手续,同时对我进行说明。

  「当然,握手会之类的活动是绝对会禁止他进入。只是今天的摄影因为地点与时间都没有公开,我们可能在安检方面才有所疏忽。这全部都是我的责任,真的非常抱歉。」

  经纪人深深地鞠躬道歉。

  「经纪人先生,你没有道歉的必要。这些全都是那个男子的不对吧。」

  「保护偶像不受到这种支持者的侵扰,也是我的工作。」

  他的语气相当笃定,让我无法反驳。手续结束后,经纪人为了以目击者身分协助侦讯,便一起前往警察局了。

  「奶奶似乎是情绪过于亢奋,所以暂时昏迷过去。外伤程度也不是很严重,我想不久之后就会醒来了。」

  帮忙照顾奶奶的芽子,给了我这样的报告。

  「……谢谢你。看来奶奶这边也许可以放心了。」

  「要说的话,你母亲那边的问题似乎比较严重,她感觉很慌。」

  「……嗯,突然发生那种事,想必受到很大的打击吧。」

  在这种阴沉的气氛中,我却很不可思议地干笑起来。

  「平常她可是没事就反过来对我性骚扰呢。连这样的小妈都无法忍受,一定是非常过分的性骚扰吧。」

  「对你母亲来说,深爱的家人与除此之外的他人,这两者也许是很明确地被区别开也说不定。所以,她必定无法允许其他人擅自踏入这块私人领域。」

  「……这种性格,能够胜任偶像这个职业吗?」

  「……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性格,才能在支持者面前彻底扮演偶像『泽村和美』这个角色,这种解释也是说得通。」

  我大大叹了口气。

  「在这边瞎猜也无济于事。奶奶看来还在睡,先去看看小妈的情况吧。」

  在休息室的角落,小妈正坐在摺叠椅上。她视线低垂,脸也哭肿,双拳紧握着,这副光景看了真令人难过。

  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看到母亲的这种模样。但我不能移开目光。虽然不太明白缘由,我就是觉得自己产生了类似使命感的情节。

  「小妈,你没事吧?」

  「……对不起,让隆史也为我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小妈坚强地笑着这么说,而我马上就后悔自己所说出的话。

  「……怎么可能没事啊……我在说什么蠢话。」

  「你怎么这么说?」

  「我很清楚,因为我是小妈的儿子嘛。在小妈给我看过的演技里头,这次是演得最烂的一次。轻轻松松就能看穿你在故作坚强了。」

  讲完没多久。小妈就不再强颜欢笑。

  「……真没出息。看来从二十七年前开始,我就一点也没有成长。」

  低声讲完这些,小妈就沉默不语了。当我思考这句话的真正含意时,在房间一角看着这一连串情况的店长,代替小妈说出了她的心情。

  「二十七年前,和美会选择引退不再当偶像最大的理由,就是无法忍受这类支持者的粗俗言行。」

  「店长,你知道原因吗?」

  「在泽村你父亲过世之前,我听他讲过不少事情。住址被查出来后,有时候在半夜被人埋伏,有时候被人邮寄秽物,总之非常过分。当时还没有跟踪狂这种说法,事务所在这部分也疏于注意这类问题.」

  「……本来,我以为自己已经有这种程度的觉悟了。」

  小妈彷佛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即使再度发生跟当年一样的事情,我以为自己应该可以承受下来了。我也以为自己的精神层面应该有所成长。看来我本身还是没有任何改变。还是一样会搞错客人的点餐,也还是一样只要被讲个两句就开始想哭。」

  小妈说着的同时,注视着我的脸。

  「可是只有一点跟当时不同。现在的我,有着非得保护不可的家人。不管再怎么痛苦,我都不能逃跑。」

  然后小妈再次带着含泪的眼眶,展颜而笑。

  「我是为了隆史和优香才变回十七岁,妈妈我是不会认输的!」

  在这分悲壮的觉悟面前,各种情感交互混杂,让我几乎哭了出来。

  为什么只有小妈得牺牲自己呢?

  回到一度逃离的演艺界。

  让剩余的寿命减半。

  遭受无谓的中伤毁谤。

  小妈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想要保护的事物,就是我和优香两人。

  这样的我们不就像是嗽嗽待哺的雏鸟,只是个单方面受到庇护的存在吗?

  我强烈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丧气地垂下层膀。

  此时,从后方传来说话声——

  「和美,你自己一个人扛下太多责任了。」

  转头一看,奶奶正站在我们身后。

  她不管呀然愣住的我,飞快走过来并突然紧抱住小妈。

  「……妈?」

  「不管是隆史和优香也好,我也好,工作也好,你都想要靠自己一个人把全部扛下来不是吗?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压垮的喔。」

  十七岁的奶奶拥抱着十七岁的小妈,露出跟平常一样的笑容。

  「……伤口……已经没事了吗?」

  「你看,好得很,像这样精神抖擞呢。虽然好像不小心打了瞌睡,让你多操心了。」

  奶奶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一笑置之。但在她的背上,被男子砍伤的伤痕依旧清晰可见。

  「求求你,请不要再这样乱来了。你可是好不容易才返老还童成十七岁身体。请再多保重你的身体吧!」

  「我可不是想让自己以年轻貌美的穿体死去才变回十七岁。如果那时我没有出手保护和美,不就没脸去见在天国的博史了吗?」

  奶奶说出自己儿子的名字。

  「以前也发生过好几次类似的事,而博史每次不是都会去解救和美吗?真的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呢。」

  奶奶这么说时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十分自豪。

  英年早逝的父亲,没办法告诉我当年的英勇事迹。

  讨厌回首过往的母亲,也不曾提起那些浪漫故事。

  但想必,我老爸一定是个超级帅气的男子汉吧。拯救陷入危机的偶像这种事,不正是超级英雄才能办到的壮举吗?

  「……现在,和美又再度成为偶像。」

  奶奶如同在回忆往事般地缓缓说着:

  「而博史已经不在人世,这次轮到我来保护和美了喔。」

  经过二十七年的岁月,这份遗志从儿子传到母亲身上。虽然顺序跟一般情况完全相反,还发生了当年的老爸与现在的奶奶年纪相同这种乱七八糟的现象。然而在这其中,确实包含了坚定的羁绊。

  「……即……即使是这样!」

  小妈用哭喊般的声音恳求:

  「至少在这最后一刻,请你安稳地度过吧……」

  这句话让我感到些许不恊调。不过小妈接下来的一句话,把这微小的不协调感全部扫荡得一乾二浮。

  「妈,你的寿命已经所剩无几了啊!」

  怦通。我听见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我感觉自己的体温似乎急速下降,于是开口询问小妈:

  「……奶奶的寿命……已经所剩不多了?」

  「是啊。如果能够撑过一年,大概就很谢天谢地了呢。」

  很轻描淡写地,奶奶真的非常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们。

  「为什么会这样?寿命不是只会减少一半而已嚼?奶奶的剩余寿命难道原本就所剩无几了吗?」

  「『减少一半』的情况,是指像我这种还剩下几十年寿命的会员。」

  小妈的视线垂向地面,说出了真相:

  「为了创造出十七岁的身体,需要十七年的寿命。就算是原本剩余寿命就很少的人,只要接受了仪式,就会毫不留情地耗费掉十七年的份量。最坏的情况,在仪式时当场死亡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我感到一阵晕眩。脑袋里就连最简单的算术也没办法进行。也就是说——

  「如果剩余寿命不满三十四年的话,就会单纯地直接扣掉十七年的寿命,是这样吗?」

  芽子表情僵硬地询问,小妈则轻轻点头。

  「十七岁教的会员之所以几乎没有老年人,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当我听到妈变回十七岁的时候……」

  小妈无法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说,即使变成十七岁,也还能存活将近十年左右啊。

  我不禁对几个小时前还讲着这种话的自己感到火大。

  ——距离去「那一边」与敦史和博史见面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远了吧。

  奶奶的死期已经迫在层睫。

  「……妈,为什么你不惜如此,也要变回十七岁呢?」

  在微微颤抖下,小妈如此询问着。

  「我只是讨厌那个老给和美添麻烦的自己,就只是这样喔。」

  在温柔的微笑中,奶奶这么回答。

  「我连出外买个东西都做不到,而和美却帮把我日常生活的一切都打点好。明明自己也因为工作跟养育孩子而忙得不可开交了。虽然我打从心底感激,那心情却被愧疚感给慢慢地取代掉。」

  「因为,我希望至少要能让妈你可以更长久活下去……」

  这句话带着完全不符合十七岁女孩子的沉重感。这是经历过好几次身旁的人死亡,并且跨越悲伤,属于四十多岁之人的心声。

  「不管我活得再久,博史也不会因此就活过来啊。」

  然后,这句话则是看透小妈的内心,属于七十多岁之人的心声。

  「……老实说,其实我分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我一定是因为和美的辛勤照料才没能死去,只是如此而已吧。」

  小妈张开双眼。硕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

  「毫无作为地活着,实在非常辛苦呢。人啊,如果没办法为谁而有所贡献的话,是无法继续活下去的。不管是为了国家也好,为了家人也好。总之,我希望自己的这条性命,能够为了你们而派上用场。」

  「……这就是……变回十七岁的理由?」

  「就是这么一回事呢。如果是这个身体,不但不会给和美添麻烦,反而还能陪优香玩,也能帮忙照顾隆史;更能够像以前的博史那样保护和美。」

  奶奶说完后,再次用力抱紧小妈。

  「和美认为自己非得好好养育这两个孩子的这份坚持,真的非常了不起喔。自从博史过世以后,你就是靠着这股信念,才能一路努力到这种地步。」

  我非常清楚小妈到底有多么拚命。也因为责任感实在太过强烈,她才会在没有跟任何人商量之下,就让自己的寿命减半。

  「但是稍微多依赖我一点也没什么关系嘛。和美根本没有必要自己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背负在身上。我就是想要为和美尽一份心力,才会变回十七岁。」

  「……真的……没关系?妈你不会后悔吗?」

  小妈这样哭着询问,奶奶则是以笑容回答:

  「比起难看地等待死亡来迎接,现在我似乎可以死得非常幸福了呢。」

  现场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只要活超过七十年以上,就能够变得对自己的生死如此达观吗?只不过才活了十七年的我,什么也说不出口。

  「……虽然我不喜欢对别人的家庭说长道短……」

  打破这股沉默的人是店长。

  「但小和可以再稍微放松自己,多跟家人们撒娇一些不是很好吗?就像小和非常重视家人们一样,我想大家也一定非常重视小和你喔。」

  这句话里头蕴含了五十年的人生经验。因为奶奶的年龄变回十七岁,所以店长就成为这里最年长的人。

  「就是说啊,和美要再多撒点娇才行。」

  奶奶就像在小妈耳边低语般,极为细语温柔说着。

  「痛苦的时候却要强颜欢笑,这样对身体很不好喔。想哭的时候就放声大哭,想逃避的时候就尽管逃避,这样就好了。」

  「……真……真的……非常……谢……谢谢你。呜……呜啊……呜哇啊啊!」

  好不容易对奶奶道谢后,小妈有如河流溃堤般,放声大哭起来。

  除了老爸和爷爷的葬礼以外,这一定是第一次看到小妈这样子大声哭泣。或许她是希望能够在我这个儿子面前,永远当个不抱怨、不流泪的强悍母亲也说不定。

  许多年来,小妈一定自己孤身一人,对抗着各式各样的障碍吧。

  明明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孤军奋战啊。

  「嗯,你一定很辛苦呢,但没关系了喔。」

  在奶奶的怀中,就连小妈也像是个小女孩一样。啊,不,小妈的外观的确是个十七岁小女孩啦。不过我不是指这个。奶奶是个能让身边的人对她撒娇的天才。不管是我还是优香,甚至是小妈,在奶奶的面前都会彻底地向她撒娇。

  大家都很清楚,在这里头包含着奶奶的自我奉献与自我牺牲。但即使很清楚这点,还是会想让奶奶拥抱自己的一切来向她撒娇。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力量。

  ……若再继续乱七八糟地东想西想,或许就太不识趣了。

  ——想哭的时候就放声大哭,想逃避的时候兢尽管逃避,这样就好了。

  小妈所需要的,就只是这么单纯的一句话而已。

  感觉视线变得有点模糊,于是我用袖口擦了擦眼睛。接着往芽子的脸上看去,她也和我一样,徽微泛着泪光。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芽子在哭的样子。感觉有点意外。」

  「真是失礼。不要把我说得像是没有情感的机器人好吗?」

  芽子的嘴角微微一扬,用和平常一样的语气淡淡说着。唯独在她眼角的晶莹泪光,透露出现在的心理状态跟平时不同。

  「……虽然这种说法似乎不太好,但我终于放心了。奶奶会变回十七岁,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理由。」

  「你这样才让我意外。我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绝对都会相信自己的家人呢。」

  「要在毫无根据下就无条件地相信,果然还是件很难受的事情。小妈刚变回十七岁时,我一开始也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即使调查了关于十七岁教的情报,也净是些『男女情事』的话题而让人感到厌恶。」

  我轻吁了口气说:

  「然而小妈的目的是为了我们这些家人,奶奶也一样。这样子,我也终于有自信能够抬头挺胸地对芽子说了——」

  我笔直地注视着芽子,并且宣言:

  「十七岁教并不是『万恶的根源』。至少我的家人,不管是小妈还是奶奶,她们都是我最棒的家人。」

  「……是啊,我真的很羡慕你。」

  芽子拿出手帕拭去眼泪,开心地笑了。那是我至今从未看过,是她最棒的灿烂笑容。

  ……不,不对,这个笑容不是用这种表现就可以解释的事物。

  「这好像是我头一次见到芽子真心地对我微笑。」

  我真的从来没看过,芽子打从心底笑着的这个表情。

  「……应该没有这回事吧?」

  「……就是会有这回事喔。」

  在这之前,我一直觉得芽子的笑容有股类似虚假的感觉。芽子是否真的有打从心底在笑,这点我也一直抱持着疑问。虽然表面上的人际关系很圆滑,似乎又散发出一种心灵完全没有交集的寂寥感。

  但是现在,芽子羡慕我们的这个情感,非常率直地传达而来。这让我确实相信,她是真心在笑着。

  「总觉得,我终于真正成为芽子的『男朋友』了。」

  如此小声说着的同时,泪水再度模糊了我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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