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听好咯,绝对不可以进来我的棉被里喔? ATTACK 6

  1

  一夜过去——隔天早上。

  在伊织家的洗脸台前。

  「……唉。」

  用冷水洗完脸后,伊织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叹了一口气。他疲惫不堪,毫无精神。

  昨天晚上的情况真的很严重。

  听到了椎名的宣言,真奈担心伊织会被抢走,所以采取了比平常更激烈的行动,她居然闯进浴室和伊织一起洗澡。

  而且在深夜时,真奈又睡傻了,钻进他的棉被里,害他一整个晚上都没睡。

  ……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才同居第三天就这样,身体会撑不下去的。

  伊织也是个健全的男高中生,被喜欢的女生抱住,他岂能够以平常心看待。但令人困扰的是,对方并不『喜欢』自己。

  不过,作为追求的一个步骤,真奈的确是向他『告白』过……

  ……但是,我的喜欢跟真奈的喜欢,意思不一样。

  所以我不能对真奈出手——这简直是要我的命。可是如果我不忍耐的话……

  ……我到底在干嘛啊?

  啪哒啪哒啪哒。

  走廊上传来奔跑的跑步声。

  「啊,学长!早安!」

  是真奈。

  她好像才刚起床,还穿着睡衣(伊织的衬衫)。

  真奈一走到洗脸台前,就以爽朗的笑容跟伊织打招呼。相较于睡眠不足的伊织,真奈的爽朗笑容让伊织几乎想萌生杀意,她看起来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哎~我做了一个很棒的梦耶~我居然梦到学长对我绝对服从了!」

  「……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呵呵,学长啊,居然为了我做这么多事情耶!」

  ……做这么多事情?这是指什么事情啊?

  「你到底让我做了些什么事情啊。」

  这边所指的是在梦里。

  真奈的脸颊突然泛红,她用双手捧住自己的脸颊。

  「这、这是秘密。」

  「不能说的秘密啊……」

  反正一定是要我舔她的脚之类的事情吧。

  「不,那件事呢,老实说我也不是很了解耶。」

  「嗯?算啦,反正是作梦而已啊。」

  就算大概记得是怎么样的梦,详细内容也没办法记得那么清楚吧。

  「好像有打上马赛克耶。」

  「马赛克!?为什么!?」

  伊织不禁想象起打了马赛克的梦境内容,随即又连忙摇头。

  他转开水龙头,泼水让脸冷却一下。

  真奈恐怕只是想说明她不太记得梦境内容而已。

  太暧昧了,马赛克这单字真危险啊。

  伊织一抬起头,就看到真奈双手握拳放在胸前。

  「总而言之!那个梦!我一定会让它实现的!昨天虽然失败了,但我会继续付出努力!我不会让白米抢走学长的!」

  「…………」

  过了一夜之后,真奈的决心好像又更加坚定。

  昨天晚上的攻击,对伊织来说已经很有威胁性了。

  要是真奈又做了同样的事,伊织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怎样。

  同居果然——很危险。

  得赶快想点办法……

  话虽如此——

  「很难马上就找到真奈可以住的地方吧……」

  「找到了啊。」

  「——咦?」

  伊织本来只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居然有人回了他的话。长女静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探出头来看了洗脸台一眼。

  「ㄐ、ㄐㄐㄐ、姊姊!?」

  自从第一次见面以来,真奈就很怕静。她马上躲到伊织背后,紧紧地抓着他。

  呼啊……静用手捣着嘴角,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她的眼睛还睁不太开,看起来睡眼惺忪的。

  「静姊,你说找到了,是什么意思?」

  「呃,啊……嗯,本来,我是希望小奈一直住在我们家,所以才没说的——」

  静说。

  「如果是小奈要住的地方,我已经找到啰。」

  2

  (——那个,我们不是有个亲戚伯伯在当房东的吗?那个人因为长期住院的关系,所以正在找人帮忙,代替他当房东呢。)

  在前往学校的路上。

  伊织行经十字路口时,因为红灯停下了脚步。

  一拉。

  有人拉了拉他的制服袖子,是真奈。她有点顾虑地抓着他的袖子。

  「…………」

  伊织沉默地看着真奈。

  ——今天早上听到静谈论新家的事之后,真奈就变得很安静。他现在看着真奈,本以为真奈也会看着他的脸,但真奈却一直低着头。然后过了许久,她似乎终于要开口了……

  他可以想象得到真奈要说些什么。

  伊织叹了一口气。

  「不行喔——你一定得搬出去。」

  伊织没有回头,自顾自地说。真奈的手动了一下。

  也许自己说得太过分了吧……

  但如果不把话讲清楚……

  伊织继续说着本来已经想好的话。

  「我一开始不就说过了吗?你只能在我家住到找到新住处为止。」

  「嗯,我知道……」

  「那就好……总而言之,我们的约定就是如此。」

  灯号变绿了。

  「可是……」

  「这件事到此为止。」

  话说完,伊织往前走,抓着他袖子的真奈也松开了手。

  3

  「——所以,真奈找到住处啰,苏菲亚。」

  伊织在鞋柜前跟真奈分开之后,来到了高中部一年三班的教室。

  等一下是早上的导师时间。

  伊织趴倒在书桌上,向坐在隔壁的苏菲亚报告。

  苏菲亚双手指尖在胸前相互一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太好了,雏谷同学。啊……这时候……该说『太好了』吧?」

  「嗯?啊……是啊。」

  「咦、咦……呃?不、不是这样子的吗?」

  听伊织回答得有点结巴,苏菲亚焦急地说。

  「……不,那样很好。要不然我会受不了的。」

  这也没办法。

  要让真奈自己一个人住,伊织难免会感到不安……但真奈本来就是自己一个人住,放着不管应该不会有问题吧……不过,也有可能不是这样子的吧。

  ……是什么原因呢。

  他总觉得胸口闷闷的。

  伊织虽然在真奈面前表现出很果决的样子,但是一回到教室,他便失神地开始想东想西。

  明明好不容易要卸下肩膀上的担子,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这是代表自己还是想要像现在一样跟真奈同居吗?

  真奈应该也希望如此吧,其实,那样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不行。

  真奈想要跟他住在一起,只是为了想要对他进攻而已。

  所以……

  这时——

  「早安~小伊织❤」

  「……!」

  一个声音响起,伊织突然感到背上多了些许重量。一个柔软的触感抵着他的背部。

  一撮头发落在他的耳边,一种莫名的甜蜜香味刺激着他的鼻子。

  「唔耶……椎、椎名同学?你为什么突然抱住小织……」

  苏菲亚开口问。

  伊织想起昨天跟真奈发生的事,顿时心跳加速。

  在浴室里,他们坐在浴缸之中,真奈那没有遮掩的胸部,就这样直接贴上伊织的背……

  不,不对!

  这里不是浴室,是教室。对象也不是那家伙。

  一想到这点,伊织便渐渐地冷静下来。

  没错,只不过是被抱住而已,根本不算什么,况且椎名同学有穿衣服啊。

  没事的,一点都不会心动,没什么好焦虑的。

  但就某种程度上来说,周围的视线反倒让伊织心跳加快。班上有很多人是椎名的粉丝,而那些人正以凶恶的眼神瞪着他……

  被椎名的体重压着,趴在桌上的伊织,随便一扬手。

  「啊……早安,白米。」

  「别叫我白米!」

  椎名在伊织耳边怒吼。

  「等一下!什么嘛,连你也这么叫!」

  「呃……叫白米没关系吧,这样很好叫啊。」

  「你说啥!?」

  ……总觉得叫『椎名同学』很生疏,他们之间应该没这么陌生了。

  椎名昨天的宣言听起来让人感到十分遗憾,若要帮那段宣言取个名字的话——应该就叫做「真奈风宣言」吧。

  「所以,你就是白米。」

  「为什么啊!?不要讲些人家听不懂的话!我不要!……话说,这是什么反应啊……你可是被我抱着呢,难道你不开心吗?这太奇怪了吧?」

  「白……椎名同学!那个,雏谷同学喜欢胸部小的人……」

  「等一下,苏菲亚。这句话根本没有帮上忙啊。」

  「你刚刚是不是想要叫我白米?」

  「唔耶。」

  苏菲亚缩起肩膀。

  「我说啊,你到底要抱我抱到什么时候啊……白米?」

  伊织虽然没有抱怨……但椎名一直压在他身上,的确是很重。

  「哼,今天就当作是先打个招呼,先放过你啰。」

  话一说完,椎名就起身离开了伊织的背部。

  「…………」

  「干嘛啊?」

  「……没什么。」

  伊织实在是说不出口,椎名现在愈来愈像真奈了。

  椎名双手抱胸,挑起眉毛,低头看着伊织。

  「话说回来,你刚刚又叫我白米了耶!那我以后也要叫你萝莉控!」

  「不不不,真奈又不是萝莉……」

  虽然个子是小了点没错。

  「那就叫你猫控。」

  「……因为真奈像猫吗?」

  「害羞男。理由是,你碰到那个洗衣板就会很害羞。」

  「你的目的不是要让我爱上你吗?」

  「啊,对喔。那就直接叫你的名字就好啦。」

  椎名坏心地一笑,将嘴巴凑近伊织耳边。

  「伊织❤」

  「…………」

  「怎么样?迷上我了吧?」

  「才没有。」

  「哼哼,你也只剩下现在可以说这种话了。」

  椎名眨了一下眼睛后便潇洒地回到自己的座位。那家伙,为什么光是在教室里走路都要走模特儿台步啊。

  ……她的个性还真是无拘无束啊。

  「呃,那个那个……雏谷同学……椎名同学她,为、为什么……?」

  苏菲亚以前所未有的奋力态度询问伊织,她整个人从椅子上起身,探出身子来询问。

  「呃,嗯……好像是为了要让时雨学长注意她吧。」

  「……什、什么?」

  「呃,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苏菲亚不解地微倾着头,伊织向她说明了昨天在咖啡馆发生的事。

  「这是说……」

  「……那家伙想的事情也很奇怪呢。」

  因为这样,真奈的招数也愈来愈激烈。

  「莫、莫非椎名同学也喜欢小织……?这是为了接近他的借口……?毕、毕竟有许多点都很可疑呀……很可疑吧。」

  苏菲亚低着头,以模糊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苏菲亚?」

  「呀、呀啊!?雏谷同学,没、没什么唷!」

  4

  午休时间。

  伊织用手撑着脸颊,陷入思考。

  ……果然还是得叫真奈搬出去才行。

  这就是结论。

  理由之一,当然是再继续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撑不住——不过,为了真奈着想,他也不能跟她再同居下去。

  因为,如果自己还是以『保护者』自居的心态也就罢了……然而现在的伊织,很明确地已经喜欢上了真奈。

  在没人盯着的家里,要是真奈持续对他展开追求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这太可怕了。

  因为,真奈会追求伊织只是为了要他对她绝对服从。伊织跟真奈的心意并不相同,是有落差的。

  所以……这样不行。

  正因为自己很重视真奈,所以更不能住在一起。

  ——啊!真是的!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唉。」

  伊织不知道确认过了几次后,叹了口气。

  今后也会一直这样子吗?

  只要伊织不对真奈绝对服从,这样的关系就会持续下去吗?

  但话说回来,她所要求的绝对服从,伊织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所以——

  真奈对伊织展开攻击,而伊织逃跑,这样的关系会一直持续下去。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也许是不好的吧。

  但是,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啊,小奈。」

  苏菲亚的声音把伊织的意识拉回到教室里来。

  真奈来到了教室门口。

  她的肩膀低垂,无力地拖着步伐——真奈缓缓地坐在伊织面前空着的座位上,低着头,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看起来就像是个对人生感到疲乏的中年大叔。

  「……大主厨,请给我点心。」

  「啊,好,这给你。请问,你、你没事吧?小奈,你变得跟雏谷同学一样耶……?」

  「………………呃,苏菲亚?我平常都是这样子的吗?」

  「唔耶,啊,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唷?」

  那是什么意思呢……算了,那不重要。

  真奈接过苏菲亚递给她的点心,拆开包装。

  她拿出里面一口大小的司康饼干咬下。

  喀喀喀,嚼嚼嚼。

  啪啦啪啦……饼干碎片从她小巧的嘴角掉落。

  「…………」

  真奈沉默地吃了一会儿。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想事情,她心不在焉地看着天花板,一脸茫然。

  咕噜,她把嘴巴里的东西吞下。

  「……大主厨做的点心果然很好吃,感谢你总是做点心给我吃。」

  「啊,嗯。」

  「下次再拜托你啰……」

  真奈缓缓地站起身,就这样要走出教室。

  伊织想要叫住她,却又不知道叫住她后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

  「哎呀?这不是洗衣板吗?」

  似乎是刚好回到教室的椎名,跟真奈撞个正着。

  真奈木然地抬起头。

  「……什么啊,原来是白米……请让开。」

  椎名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哼哼哼,豆子小鬼,我知道喔,你被抛弃了对吧?」

  「……咦?什么?不、不是的……」

  「可是~你被赶出去了,不是吗~?」

  「那是……可是,因为……我们本来的约定就是……」

  「喂,白米,不要惹真奈哭。」

  为了守护真奈不被椎名欺负,伊织站起身大喊。

  但椎名的话还没说完。

  「洗衣板啊,人家觉得你很麻烦呢,你连这件事都不懂吗?」

  「咦……?」

  「难道不是吗?他已经腻了啦。」

  「咦、咦咦咦!?」

  真奈惊讶地大叫,她迅速转身。

  随即她冲到伊织身边,摇着他的肩膀,不停地摇。

  「是、是这样子的吗?学长!你已经对我感到厌倦了吗!?」

  「呃……不……」

  「是这样没错吧,伊织。你的目标换成了我,对吧。」

  椎名逼近伊织。她伸出一根手指头,划过伊织下巴。

  「等一下,不是——」

  「这、这样可糟了……!这样不行!」

  「啊?」

  「话说回来,我记得老师有说过……结婚前一起住不好……要好好思考,距离太近也会是问题……」

  真奈喃喃说着,她的手放开了伊织的肩膀。

  她直盯着伊织看。

  「……真奈?」

  「学长!我们好像分开住会比较好耶!」

  真奈伸出手指,直指着伊织。

  5

  放学后。

  回家一趟之后,伊织就带着真奈一起前往她的新家公寓。

  公寓里的东西早就整理好了,真奈随时都可以入住。房东也有留下给客人用的寝具。

  两人先去了一趟超市,买好晚餐的食材。伊织单手提着塑胶袋,一边拿着静给他的地图,在住宅区里寻找目的地。

  一开始,真奈的兴致还很高昂,她跟在伊织身后。

  (——没错!为了让学长对我绝对服从,这是有必要的!)

  她说——

  (——所以!我一定得离开学长家!)

  还有——

  (——呼……!太危险了!居然一起住……!差点就没办法让学长对我绝对服从了!)

  真奈很得意地说着这些话。

  看到真奈对于要离开伊织家这么亢奋,伊织的心情也变得比较轻松。

  然而……

  (——是啊……这是有必要的。)

  (——实在是太危险了……)

  两人愈往前走,真奈的话便愈来愈少……

  「所……所以,这样……是对的……」

  现在,她已经完全低着头,低垂着肩膀,无力地走着。

  真奈完全又恢复到早上那无精打采的状态。

  「…………啊,是这里吧。」

  伊织顾着注意身后的真奈,差点错过了目的地,他连忙停下脚步。

  「——喵!」

  真奈撞上他的背,她摸了摸自己撞红的鼻头。

  「啊,抱、抱歉,你没事吧?」

  「……嗯,对不起。」

  「…………欸,真奈……」

  「不、不行喔。」

  伊织的话才说到一半,真奈马上就打断他的话。她背对着伊织。

  「哼、哼!我……我不会上当的!我一定要学长对我绝对服从……所以我不能一直跟学长住在一起的!」

  「……说得也是。」

  伊织叹了一口气……真是的,我居然还想要说什么啊。

  「走吧。」

  在住宅区的一角,有栋两层楼高的旧公寓伫立在被围墙包围的腹地里。

  虽然之前已经听说过,但这也实在是太破烂了。腹地里长满杂草,藤蔓还一直爬到了公寓的墙壁上。

  虽说如此,但因为是代替房东管理这里,所以可以免费居住。而且还能拿到一些报酬当零用钱,要是还敢抱怨的话,肯定要遭天谴了。

  这里的管理员室——101号房就是真奈的房间。

  伊织打开门进去。

  房间里是两房一厅的格局。有兼饭厅的厨房,更往里面走则是两间三坪大的房间,以及阳台。

  伊织跟真奈一起到处参观。

  「怎么样?能住吗?」

  真奈轻轻地点点头。

  「你知道要代替房东做哪些事吗?」

  「打扫,还有……收钱吧。」

  「有什么问题时就跟我联络,那里有电话。」

  真奈点点头。

  ……嗯,应该没问题吧。

  「那……接下来。」

  伊织走到厨房去,卷起袖子。

  吃完饭后,伊织走到玄关去穿鞋。

  他转过头,对站在玄关内侧地板上的真奈说:

  「——那我要回去啰,你要把门关好喔。」

  「学、学长,那个……我还是……」

  「…………」

  「…………」

  「……呃~」

  「没、没什么!」

  真奈摇摇头。

  等到她抬起头后,已经挂着满脸笑容。

  「请学长再做好吃的饭给我吃吧!」

  「明天我会帮你带便当的。」

  语毕,伊织便留下真奈回家了。

  6

  三个小时后——

  夜深了,苍白的月亮从云缝间洒下光芒。

  伊织又回到了真奈的新家,那间破烂的公寓外。

  正确来说,他是在公寓后方的围墙下。

  ……啊,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不,我很清楚,我是因为待在家里也坐立难安,所以才来看看情况的。

  ……不过,半夜来偷窥别人家里……

  这种行为简直就是『※跟』开头的那个字嘛。(译注:此指『跟踪狂』。)

  「…………」

  算了,来都来了,多说也没用。赶快确认真奈的情况之后就回去吧。

  虽然她今天一直没什么精神,不过说不定她现在就没事了。

  伊织下定决心要爬上围墙。他踩着一块立在旁边的板子,手搭上围墙边缘,探出头来。

  ……话说回来,仔细想想,要是窗帘是关上的,这样也根本看不到房间里面——

  他本来有这层顾虑,但结果是想太多了。真奈的房间根本没拉上窗帘。

  整栋公寓里只有真奈的房间电灯全开,亮得很。

  从阳台上的窗户看进去,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未免太没有防备了!

  伊织很想大声呐喊。这年纪的女生,一点自觉都没有吗?——一直以来都使用魔眼过生活的真奈,许多时候都缺乏基本常识。

  「真是的,得好好提醒她才行……」

  不过这次反而是刚好因为真奈没有防备,伊织才得以一窥究竟。

  伊织重新振作,再度窥探真奈的房间。

  真奈就在榻榻米房间的正中央。

  她躺在地上玩掌上型电动(大概是跟咲借来的,那是有搭载3D画面的最新型电动)。

  ……什么嘛,那家伙果然没问题呀。

  伊织松了一口气。从他所在的角度虽然看不到真奈的表情,但她还是一如往常的真奈啊。

  ……不过,再观察一下子好了。

  于是,伊织看真奈打电动打了好一会儿。

  伊织看着她,真奈就这样躺在地上,轻巧地移动着手指。

  所以——

  ……应该,没问题吧。

  伊织想着差不多该回家了,但就在这时候——真奈出现了变化。

  她突然关了掌上型电动,然后慢慢地爬到房间里的某个角落。

  真奈坐在地上,将头埋进了立起来的双膝之间。

  「真奈……?」

  ——她看起来怪怪的。

  7

  在破烂公寓的一室中。

  真奈坐在房间里的角落,将头埋进了立起来的双膝之间。

  绑在头发上的缎带,也垂在她的耳际。

  伊织看不到她的脸。但有时候真奈会像是呜咽般,肩膀微微颤抖。

  看起来像是……

  伊织倒吸了一口气。

  ——她在哭!?

  从窗户看进去,真奈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哭一样。

  「为什么……」

  「学长不懂吗?」

  「——!?」

  伊织差点从围墙上掉下来。

  「晚安,学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巧啊。」

  「藤、藤村……?」

  伊织会压低音量,单纯只是因为太过惊讶,所以发不出太大的声音罢了。

  跟他说话的人是景。

  她从伊织身旁的围墙上探出头来。

  「为、为、为什么?」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是吧?哼,真是个笨问题。」

  伊织很惊讶,嘴巴一开一合地说不出话来。月光下,景露出了微笑。

  「『※真奈在,故我在』。」(译注:此处模仿『我思故我在』。)

  「呃,没必要讲得像是什么至理名言一样吧……」

  景的行为,简直就是以『跟』开头的那个字嘛!

  「我也有去偷看学长家。」

  「啊?真的假的?」

  「我也知道学长偷闻真奈脱下来的衣服味道。」

  「喂,不要随便说谎。」

  「第一天晚上,学长还喝了真奈泡过澡后的洗澡水——」

  「我先说清楚喔,那天我根本连澡都没泡好不好……!」

  伊织那天只有冲澡而已。

  「……也就是说,学长一直很在意真奈泡过后的洗澡水啊。真是个没用的绅士耶。」

  「啰、啰唆!」

  这时——有别人说话了。

  「伊织学弟,你该不会忘了我的存在吧,我会很苦恼的喔。」

  「啊,等一下,时雨学长?」

  完美超人的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伊织微倾着头一看,时雨总一郎两手扶着围墙,很努力地扮演着景的垫脚石。他压低身体往前倾,乖乖地让景站在他的肩膀上。

  「你、你在做什么啊?」

  「我跟景学妹一样,『真奈学妹在,故我在』喔。」

  因为景站在他的肩膀上,因此总一郎只好低着头回答。由于太暗的关系,伊织只看得到他的后脑勺。

  「是、是吗……」

  ……这个人真的是愈来愈糟糕了。

  「现在这种状况,你没资格吐槽他吧?」

  「你、你会读心术啊?藤村!」

  「失礼了,因为你脸上的表情太明显了。」

  「唔……」

  「真是的,你也是来偷看真奈的,不是吗?那还好意思说什么啊?这种时候该怎么说呢?啊啊,对了对了,『雏谷大师,还真不是盖的(跟踪狂)呢』!」

  「唔……不,该怎么说呢……重要的是——」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伊织的视线回到了房子里。

  真奈还是一样蹲坐在房间角落——持续哭泣。

  ……真奈。

  「为什么那家伙……在哭呢?」

  「什么!?真奈学妹在哭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伊织学弟!」

  「啊,不,那个。」

  「总一郎,你很吵耶,可不可以安静一下?还有,请不要在下面乱动。」

  「对、对不起,我有点慌了。」

  总一郎沉默了。

  「好,我们回到刚刚的话题——学长,你真的不知道吗?」

  「这个……」

  伊织语塞。

  「那个,我想,应该是因为她有点寂寞吧……」

  ……但,有必要哭得那么伤心吗……

  真奈的肩膀不规则地颤抖,光看她这样,伊织就觉得心里很痛苦。

  为什么他居然会轻率地觉得真奈没问题呢?

  伊织实在是受不了自己,我到底都注意到了那家伙什么啊?

  唉……他听到身边传来叹气的声音。

  景冷冷地看着伊织。

  「听好了,真奈之前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详细的情况我不清楚,但我听说是这样的。」

  「……啊,嗯。」

  没错,所以他才会以为真奈只是恢复到原来的生活,应该没问题。

  ……不,不对,我只不过是只考虑到自己而已……

  一心想要逃离真奈的追求,所以他刻意忽略真奈落寞的样子。

  伊织咬着嘴唇。

  ……我是笨蛋。

  「学长,反省是好事,但现在反省太早了。还是,你了解真奈哭泣的理由了吗?」

  「不……这个。」

  「那我问你,学长家有几个人?」

  「咦?啊啊,呃……加我总共五个人。不过我妈几乎都不在家就是了……」

  「你们家很热闹吗?」

  「嗯,算是热闹过头了吧。」

  伊织的家族成员包含了只要喝醉酒就会撒娇的大姊,重度电动迷又旁若无人的二姊,虽然是小学生却非常稳健可靠,但还是有点孩子气,天真无邪的妹妹。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啊……」

  「你懂了吗?在此之前,对真奈来说,一个人是理所当然的事。」

  「唔唔,家人吗……我也很少跟父母见面,自幼就过得十分寂寞……但我还有管家跟女仆们陪伴。可是真奈学妹……之前连寂寞都不曾感受过呢。」

  总一郎在景的脚边,颇有感触地喃喃自语着。

  「一个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连寂寞都不曾感受过……」

  「嗯,不过现在,她却在学长家跟你们一起住过,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天。」

  「…………」

  ……原来如此。

  使用魔眼过生活的真奈,很多时候都欠缺一般的生活常识,也就是说——伊织认为的理所当然,对真奈来说不见得是理所当然。

  对有家人的伊织来说,这理所当然不算是什么大事,对真奈来说,却可能会有很大的意义……

  晚上睡迷糊了的真奈会钻进伊织的被子里,说不定也是因为她太过寂寞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因为,她一直是一个人。

  「之前她可能都无所谓,但现在真奈已经懂得何谓有家人的生活,所以她回不去还不懂跟家人生活的过去了。此后她只要一个人住,肯定会一直觉得寂寞,然后就像那样——」

  景的视线看向真奈,她还是一样蹲坐在房屋角落,把脸埋在双膝之间。

  「哭泣着度过一个人的夜晚。」

  「…………」

  8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景点醒了伊织,解释了真奈为什么会哭的理由。他将积在心里的气一口气吐出。

  「藤村……」

  「什么事啊,学长?」

  「每次都很谢谢你,你真的是个很为朋友着想的人呢。」

  伊织率直地说出心中的感想,景则是眨了眨眼睛。

  她骄傲地将眼神转向旁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说这么多,都是为了要让我把真奈带回去,对吧?」

  刚刚看到真奈在哭,现在又听了这些话,伊织怎么可能放着真奈不管。

  「不对。我只是把事实告诉愚笨的学长而已,是你误会了。」

  景看起来好像有点害臊,所以伊织也不再多说什么。

  「嗯,就算如此,还是谢谢你。托你的福——」

  ——这时……

  伊织的眼角余光看到了真奈缓缓移动。

  她从房间的角落里慢慢地站起身,先解开头上的缎带,然后随意地一挥,缎带掉落在地上。

  紧接着,真奈的手伸向外套……

  「…………」

  「唔,怎么了?你们两个人怎么都僵住了?」

  听到总一郎的声音,伊织才回过神来。因为总一郎在围墙下当景的踏脚石,所以只有他不了解现在的状况。

  伊织不禁看傻了。

  他把满嘴的口水一口气吞下去。

  ……呃,这是……该不会?

  「(脱衣服了!)」

  景叫了一声。声音虽小,但却充满了感情。

  真奈可能是打算去洗澡吧。她的动作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淡然地脱着衣服。在荧光灯的照明之下,她小露了一下肩膀。

  「什么……脱衣服?真奈学妹……?在这个围墙的另一头……?」

  总一郎讶异地在景的脚边出声询问。

  「唔……」

  伊织呻吟着。他看着真奈,几乎发不出声音。

  ……快、快去更衣处!重点是,快拉上窗帘!

  伊织转头看向景,她居然喊了一声「喔耶……!」然后双手握紧拳头。紧接着,景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摄影机——摄影机!?

  「(呼哈!机会来了!来这里真是太有价值了……!)」

  景因为激动而呼吸急促,眼神疯狂。冰山美人的形象已经不复见,但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有理性知道要压低音量,实在是太可怕了。

  「喂,你,等一下,你不是为了告诉我真奈的事情才来的吗?」

  「(谁跟你这么说了啊?我不就说你误会了吗?我可是为了这一刻,连电源灯都事前先用胶带贴好才来的呢!)」

  景迅速地说。

  「啊啊……那个红灯啊。肯定会被发现——重点不是这个啦……!」

  伊织刚刚才对她整个改观,觉得她是个替朋友着想的好人,没想到这形象全毁了。不,她当然还是个好人……但同时,这家伙也是个超喜欢真奈的变态。

  扣、扣、扣、扣、扣、扣。

  有声音,围墙传来了些微的震动。

  「怎……怎么啦?」

  伊织看向声音的来源。总一郎让景站在他的肩膀上,头一直撞着围墙。

  「我是绅士,我是绅士,我是绅士,我是绅士,我是绅士,我是——」

  总一郎重复着这样的内容,看来是很拼命地在跟心里的恶魔拔河。

  一个是呼吸急促,架起摄影机的景,一个是快要输给心里恶魔的总一郎。

  「……这是什么情况啊!」

  这样下去……可不得了!

  伊织大叫。

  「关窗帘啊!真奈!」

  ……啊。

  糟、糟了……

  真奈吓一跳,看向伊织的方向。

  隔着窗户玻璃,伊织跟半裸的真奈四目相接,真奈张大了眼睛。

  ——学、学长?

  真奈的嘴巴动了。

  「……嗨、嗨!」

  伊织举起一只手打招呼。

  灿烂的笑容……浮现在真奈脸上。仿佛像是枯萎的花朵吸收了水分又活过来一样,往下垂的眉毛也改为往上扬。

  紧接着瞬间——真奈才回过神来。

  她慢慢地低头看着自己……

  啊。

  真奈满脸通红,连忙捡起衣服遮住胸部。

  9

  「学长!那个……你、你为什么会来!?」

  在破烂公寓的101号房——真奈的房间里。

  绕到公寓前面的伊织打开了门,真奈就在玄关口等他。

  话说回来,景在伊织大叫的同时就躲了起来,所以没有被真奈发现。她跟总一郎已经不知道一起消失到哪里去了。

  「呃,这个嘛……」

  伊织抬手摸摸后脑勺,该怎么回答真奈呢?

  「啊!莫非!学长今天要住在这里吗!?」

  「咦……啊,不、不是啦!」

  看真奈讲得那么高兴,伊织不禁觉得这个主意似乎也不错。

  「呵呵呵,请进来吧。啊,不过,棉被只有一条耶……可、可以吗?」

  「好好听人说话啦!我就说我没有要住在这里啦!当然不可以!」

  咳咳,伊织清了清喉咙。

  结果,他决定单刀直入地说。

  「真奈,回去吧。」

  「咦?」

  「回我家去。」

  「可以吗!?」

  真奈的表情突然开朗起来。

  但是……

  「啊,可、可是……」

  她的表情又突然僵住,然后步伐有点不稳地往后退。

  真奈低下头,拼命地摇了摇头,她抬起头瞪着伊织。

  「——不、不行,不行啦!学长,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学长就不会对我绝对——」

  「够了,回去吧。」

  伊织踏入玄关一步,抓住真奈的手。

  ……真是的,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还在说些什么啊……

  「不、不行——」

  真奈的眼眶里浮现泪水。她高举起手,想要甩开伊织的手。但她的手却停在半空中,挥不下去。

  「……呜。」

  真奈的手没了力气。

  「回去吧。」

  伊织又再说了一次。

  这回真奈并没有抵抗。

  「…………好。」

  咚。

  她老实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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