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听好咯,服从我吧! ATTACK 1

  1

  ……那家伙该不会连学校都不来了吧。

  真奈离家的那天早上,伊织一到学校,先把书包放在自己的班上后,就马上赶去真奈的教室。

  他站在国中三年级的教室前,结果本来正在嬉闹的学生们,一看到站在门口的他,都突然静了下来,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那个人……」

  「……嗯,是真奈喵的……」

  伊织听到了大家所说的话。

  他可以预想得到学生们的反应。真奈每天都很积极地追求伊织,所以伊织大概知道周遭的人对他有何感想。

  在大家的注目之下,伊织渐渐紧张了起来。但他不能什么事都没确认过就离开,因此他深呼吸了一下,看向教室里。

  「真奈……」

  他不禁叫出声。

  一个绑着双马尾的小个子女孩就坐在窗边的位子上。

  头发上系着黄色缎带,身穿松垮垮的体育服,那是真奈没错。

  ……太好了,她在。

  伊织的手按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住在一起的猫突然失踪时,饲主的心情大概就是这样吧。不,真奈当然不是猫,她算是家族成员之一,也就是说,她是很重要的存在……啊,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可能是因为找到了真奈一时感到放心,居然思考起这么丢脸的事情,伊织不禁脸颊发热。

  咳咳,他清了清喉咙,重新打起精神。在周遭观察着他的视线注视之下,伊织走进教室。真奈背对着他,手撑着脸颊,看向窗外。

  ——说不定,她已经恢复正常了。

  伊织是这么想的,也许她在留下纸条要离开家之前,正为了无法恢复正常而不知所措。

  ……得赶快让她安心才行。

  「真奈。」

  伊织尽可能地以轻松的口吻喊她,让她觉得听起来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呃,这个。」

  伊织将一个准备好的小布包放在真奈桌上。?

  「…………」

  真奈还是看向窗外,一点反应也没有。伊织对着她的后脑勺继续说:

  「我帮你做了便当来,你没吃早餐吧?」

  「…………」

  咕噜咕噜。

  真奈的肚子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

  真奈撑着脸颊的手动了一下。

  不过,她还是很顽强地不肯转过头来,不看伊织。

  「……呃。」

  伊织开始焦急。咦?他觉得很奇怪,要是平常的真奈,一定会忍不住马上扑向便当,然而……

  「快、快吃啊。不用客气。啊啊,还有纸条的事你也不用在意喔,因为你当时的状况并不正常嘛……你随时可以回来,静姊跟咲姊还有琴音,大家都很担心你。重点是,那个,我也……希望你回——」

  真奈手一挥。

  喀当。

  便当盒掉在地上,本来包在外围的布巾松开,饭菜打翻洒了一地。

  周遭的窃窃私语顿时停住。

  教室里鸦雀无声。

  「啰唆。」

  只有真奈焦躁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

  伊织的视线从地板移回到真奈身上,这才发现真奈正冷冷地瞪着他。

  「啊……」

  他不禁怔怔地叫了一声。

  僵住的思考开始运转,想要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伊织终于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了。

  真奈并没有恢复正常,她还是那个讨厌伊织的真奈。

  「学长。」

  这时,身旁有人出声叫他。

  他认识这个叫他名字的少女。长长的浏海之下,她看着伊织的眼神十分严厉。

  「藤、村……?」

  ……呃,对喔,她跟真奈同班,没错吧……

  藤村景,是真奈的朋友,也是她的同班同学。

  一想到这里,伊织突然自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就算因为真奈离家出走而害他有点动摇,这也恍神恍得太过头了吧。

  「你在干嘛啊?请赶快逃吧。」

  景很迅速地说。

  「咦?」

  「请看看你的周遭。」

  「……周遭?」

  被景这么一说,伊织看向四周。

  教室里的学生们,都以憎恶的眼神瞪着伊织。本来是侦察般的视线,现在都变成了明确的敌意。

  「真奈喵会生气,果然都是因为那个变态!」

  「决定了,我不会再原谅他!」

  「把他抓来血祭啊!喝啊!」

  伊织听到了非常危险的字眼,什么是血祭啊……

  「藤、藤村,为什么教室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好像是在看杀父仇人一样啊?」

  太可怕了……是我做的便当被打翻了耶!

  「麻烦你不要发呆——真是的。」

  景抓住伊织的手腕,一把将他拉走。

  「我们要逃啰。」

  「咦?啊,喂!」

  伊织被景拖着,脚步踉跄地离开教室。

  走到走廊上时,他回头看了真奈一眼。

  但跟他四目相接的真奈,却高傲地别过头去。

  2

  景齐肩的头发晃啊晃的。

  伊织看着景的后脑勺,被她拖着,快步地走在走廊上。

  景抓着他的手,大步地走在前头。

  「喂,藤村,等一下啦。你到底要去哪——」

  「我真是受不了你。」

  景瞄了伊织一眼,视线十分锐利。

  「你干嘛那么悠闲地跑来啊?请不要刺激大家啦。我打到你的手机,你也没接……看你的样子,一定没有看到我传给你的简讯吧。」

  听景这么一说,伊织连忙伸手在口袋里找了一下,结果什么也没有。想必是早上太过慌张,所以把手机忘在家里了。

  这时,景突然转弯。

  「过来这里。」

  景把伊织拉进一个楼梯后的置物间。她一关上门,里面几乎一片黑暗。只有从门缝里射入的微弱光芒映照出灰尘。空气中飘散着蜡的味道。

  置物间里面塞满了随意摆放的扫除工具,因此十分拥挤。两人几乎是肩并着肩蹲在一起。

  「……喂。」

  「安静点。」

  伊织竖起耳朵,走廊上传来跑步声,是好几个人的脚步声,他甚至听到有人在讲话。

  「可恶,那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我们太晚跑出来追他了……不过,景会长为什么要保护那家伙啊?」

  「我才不管景会长怎么做呢!我就是不能原谅那个家伙!居然敢害真奈喵露出那种表情!」

  啪哒啪哒啪哒。

  慌乱的脚步声逐渐远离。

  「你了解状况了吗?」

  景在伊织耳边轻声说道。

  「……嗯,大概知道了……」

  从教室里的情景跟刚刚的那些对话看来,虽然晚了一些,但伊织终于还是了解了自己的状况。

  「……那些家伙就是那个粉丝俱乐部的成员吗?」

  所谓的粉丝俱乐部,是个由景担任会长,非常狂热的组织。伊织没记错的话,名称应该是叫做『疼爱真奈喵之会』。

  「嗯,正确来说,这些人是其中的部分激进派——『痛殴到你哭小队』。」

  「这个小队的名称也太可怕了吧……」

  这个小队名称把对待伊织的方式表现得也太具体了吧……

  「所以你才赶紧把我带出来的吗……藤村,谢谢啊,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没什么……」

  景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抑扬顿挫,看来要是向她道谢,她似乎反而会觉得不好意思呢。

  「……话说回来,他们认为学长你惹真奈生气了,或者该说,你做了什么让真奈生气的事。具体来说,比如强行要求什么变态行为之类的。」

  「那些家伙为什么每次都会想到那种方向去啊……我、我先说喔,这都是误会!」

  「我知道啊,你没有那种胆量。」

  「唔,这到底算是信任我还是不信任我呢……」

  身为一个男人,这好像……不是一件好事耶。

  「那学长,如果你有那种想法的话,就会强行要求变态的行为吗?」

  「这个嘛……」

  「嗯。」

  「……我做不到。」

  「这才是学长。」

  「…………」

  伊织陷入沉默,景耸了耸肩。在黑暗中,伊织看不出景的表情。

  「但他们不会接受这种说法吧,真奈对你的态度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说得也是……」

  「大家即使嫉妒你,却还是对你抱持肯定的态度,原因就在于你能让真奈露出笑容。所以要是真奈失去了笑容,大家就不会再保持沉默,我也无法安抚他们。」

  「…………」

  「实际上想要制裁学长的激进派,目前还是少数。但再这样继续下去,你会被这间学校超过半数的学生追杀喔。」

  「过、过半数?粉丝俱乐部有那么多人吗?」

  「你在说什么啊?以真奈的魅力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啊。」

  伊织不禁回问。景用力喷出鼻息,斩钉截铁地说。

  「啊,嗯,说得也是,当然当然……这是理所当然的。」

  伊织被景的态度震摄住,频频点头。

  ……呃,也是啦,以我的立场来说,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伊织自己本身也跟真奈告白过三次。刚开始他还觉得真奈让他很困扰,但是真奈屡败屡战,拚命向他示爱,不知不觉中他喜欢上了真奈。只是,每次告白都因为真奈的偏见——『喜欢上的话就要绝对服从』,而无法顺利地更进一步。

  ……问题就是在这里啊。

  问题就是真奈的偏见。

  「学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一开始我以为你们只是闹闹脾气而已,不过那个贪吃的真奈居然会把便当打翻,这绝对有问题。」

  「那是因为——呃……也许你还是无法相信……」

  因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因此伊织把事情真相告诉了景。

  「唔唔,对自己使用了魔眼啊?」

  景听完后,手摸着嘴角,看起来像是在深思。

  「又是魔眼……不过,这样想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唔……」

  「你还是不相信吧。」

  「我没办法相信。不过,虽然我无法相信……但如果有这种特殊力量在,真奈的变化就说得通了……而且,我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学长还会撒谎……」

  景沉默了一会儿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们就当作有魔眼的存在好了。」

  「你愿意相信我吗?」

  「勉强算相信吧。不过,呵呵,不愧是真奈,还会使用魔眼啊!她果真受神所宠爱啊!应该说她简直就是神!女神?呜哇!真奈果然是天上界的生物呢!」

  「呃……」

  看到景这么兴奋,伊织不知该如何反应。

  等了一会儿,呼……景吁了一口气。

  「抱歉,我发作了。」

  「嗯……是喔,刚刚那是发作啊……」

  「对了——那个魔眼要怎样才能解除呢?」

  景恢复成认真的口吻询问,伊织也赶紧端正姿势。

  ……该怎么解除啊?

  「那个,大概啦,我想只要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了吧。」

  老实说,伊织只看过真奈使用过两次魔眼。一次是在电玩店前排队的时候,真奈要他让位。一次是开学典礼时,真奈利用全校学生想要抓住伊织。

  回想起开学典礼的情形,魔眼的效果似乎是自然消失的。不能使用魔眼后被赶出了公寓,应该也是因为魔眼的效果无法持续的关系。

  但是,现在魔眼的效果却依然持续着。

  「现在只能先看情况再临机应变了。」

  「说得也是……」

  「唔唔,既然如此,眼前紧迫的问题就只剩下在黑真奈变回原来的真奈之前,你的评价会不停变糟而已啰。这样我稍微放心点了。」

  「呃,对我来说,这样一点都不能放心吧……」

  回想起刚刚追他的那些激进派——『痛殴到你哭小队』的言行举止,伊织不禁感到疲惫不堪。

  「嗯?黑真奈?」

  不过,听到景所说的话里出现了一个不熟悉的字眼,伊织不禁回问,黑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黑啊。景点点头。

  「就是现在的真奈。为了方便,这样叫比较容易分辨吧。真奈因为受到魔眼的影响而产生变化,已经不是平常的样子了。」

  之前也说过真奈笨得可爱,景好像很喜欢自己创造新的说法。会想用自己的说法来下定义,表示她也想要以自己的方式来试着理解这个现象吧。

  「嗯,的确是有『黑』的感觉啊……」

  或者该用『里』这个字呢?以印象来说,就是这种感觉。

  以格斗游戏来说,就像是不同颜色属性的另一个角色吧。

  ……黑真奈。

  「呵呵,那样的真奈也很棒就是了!有着跟平常不一样的魅力呢!那种轻蔑的眼神真让人受不了……!呼呼。」

  「呃,啊啊……你又发作啦?」

  「呵呵,对象是真奈的话,我就算被骂也无所谓。再骂啊!再大声点骂啊!喝啊喝啊。」

  景的脸颊泛红,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全身不停地扭动。

  「等一下,你在幻想什么?赶快回神啊!」

  伊织抓住景的肩膀不停摇晃。

  「咻——哈。」

  恢复正常的景清了清喉咙,然后用力擦掉嘴角的口水。

  「总而言之,最近学长先不要接近黑真奈比较好。既然她离开了学长家,我会让她来我家住的,学长不用担心,交给我吧。」

  「说得也是,这样的话倒真是帮了我一个大……」

  伊织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话讲到一半就打住。

  ……咦?这样好吗?之前景好像说过,要是一起住的话,就会偷袭真奈之类的话耶……

  她刚刚也表现得很兴奋,尽管真奈现在是黑真奈,应该还是符合景的条件吧……

  这时,景伸手推开了置物间的门。门打开后,强烈的光线照入,伊织不禁眯起原本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

  在他身边的景站起身,走出置物间,随即又回头看他。

  「学长,请让我再确认一次。」

  「嗯?」

  伊织半站起身,景突然向他伸出手,竖起食指。

  「真奈认为『喜欢的话就要绝对服从』,然后为了不要绝对服从,所以她想要讨厌你,对吧。」

  「嗯,虽然我没有确认过……不过,这应该就是真奈对自己使用魔眼的原因。」

  伊织垂下视线。

  「都是我的错……」

  景睁大了眼睛。

  「什么?为什么?我不觉得是你的错啊。」

  「可是……如果我多了解真奈一点的话,应该就能矫正她这种偏见吧……」

  不让伊织绝对服从就无法安心——伊织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消除真奈心里的这种不安感。一想到真奈始终如此地不安,他就感到很难过。

  「学长,那叫做傲慢。所以我才会说你太认真了啊。」

  景直盯着伊织看。

  「更重要的是,学长,你知道吗?真奈会觉得她非讨厌你不可,表示真奈是『真的喜欢你』。」

  「什么?」

  伊织目瞪口呆。

  「真奈『真的喜欢你』。」

  景为了强调又再讲了一遍。

  「……啊……唔……」

  伊织的脸红到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虽然的确有这种可能性存在,但被景这么直接地讲出来,该怎么说呢……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即便真奈跟他说『我喜欢你』,他也只觉得那是真奈的攻势之一罢了……

  景看着狼狈的他。

  呵——这个真奈的好朋友,嘴角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3

  午休时间,伊织一个人待在屋顶。

  在那之后——跟景分开之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教室,但『痛殴队』的成员却在那里等他。好不容易撑过那个场面,教室里却传遍了『伊织强求真奈玩变态游戏,所以害她生气了』的谣言。

  休息时间要是待在教室里的话,同学们说不定会把他交给『痛殴队』。

  因此,他才逃到了屋顶上来。

  ……唉,只要忍到魔眼的效果解除……就好了吧。

  伊织将手肘撑在栏网上,叹了一口气。

  一抬起头,天空乌云密布。看起来就快要下雨——

  「——小、小织?」

  伊织缩起身子,身后有人叫住他。

  「你在这里啊?呃,那个……你、你没事吧?」

  从屋顶门后探出头来的是伊织的青梅竹马——一头银发的苏菲亚。

  她那蓝色的眼睛很担忧地看着伊织。

  「啊啊,嗯,我没事。还没有被打。」

  伊织耸耸肩,半开玩笑地说。

  啊哈哈哈……苏菲亚似笑非笑地走到屋顶上,来到伊织面前。

  「那个,椎名同学也很担心你喔。」

  「白米也在担心我?」

  「嗯,不过,她本人应该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苏菲亚蹙起眉头,露出有点困扰的笑容。

  「不过,大家好奇怪喔,那种谣言……小织——雏谷同学明明就不可能对小奈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啊,因为,你根本办不到嘛。」

  ……咦?奇怪?我怎么觉得这句话有点伤害到我的感觉……

  「是喔……苏菲亚也是这么看我的啊……」

  「咦?我、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没什么。」

  唉,伊织空虚地叹了一口气。反正我就是没出息……

  「啊,然后,那个啊……不过,既然这样的话,到底是为什么呢……因为我也无法相信小奈居然会讨厌雏谷同学耶。」

  「啊……那个,我跟她之间……在某些事情上的想法有点落差……」

  「是喔……」

  苏菲亚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后,又抬起了头。

  「希望你们能够快点和好。」

  「是啊……谢谢你,苏菲亚。还有,不好意思,还让你担心我跟真奈的事。」

  「没关系的。」

  苏菲亚露出温柔的微笑。

  「谢谢你喔……」

  伊织再度向她道谢。

  看着面带微笑的苏菲亚,伊织觉得心里的郁闷都消失了,顿时变得轻松不少。

  苏菲亚果然是『疗愈』系的啊。

  只要跟她在一起就会觉得安心,这跟和真奈在一起时那种无法冷静以对的感觉不一样。

  仔细想想,自己曾经跟苏菲亚抱怨过好几次真奈向自己示爱的事,苏菲亚一直都在帮着他呢。

  ……嗯?话说回来……我好像跟苏菲亚曾约好了什么事情耶……

  可能是因为心情变得比较轻松的关系吧,伊织终于可以思考有关真奈以外的事情。

  「啊!」

  伊织叫了一声,他对苏菲亚一鞠躬。

  「苏、苏菲亚!对不起!」

  「啊?」

  看到伊织突然向她道歉,苏菲亚吓了一跳。

  「什、什么事?」

  伊织用手掌拍了额头一下,然后紧紧抓住浏海。

  「昨天在车子里,你说过有事情要跟我讲对吧——抱歉,我都忘了。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呃,啊……」

  我有话要跟你说——伊织记得苏菲亚这么说的时候,表情显得很苦恼。之前因为真奈的事,伊织完全忘记苏菲亚有话要跟他说,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现在听你说还来得及吗?」

  「现、现在?」

  「不行啊……嗯,说得也是喔。」

  如果现在苏菲亚不想讲了,那也没办法。

  伊织感到很抱歉,但苏菲亚却像是很不安地开始摇晃身体。

  「呃,啊,那个,不、不是不行……但是,小织好像很辛苦,所以现在变得不太适合讲……还有心理准备也……」

  苏菲亚低着头抓紧制服衣摆,忸忸怩怩的。

  「……而且,我觉得这会让你很困扰……所以……可是……我已经决定今天要讲……唔唔……」

  「苏菲亚?」

  苏菲亚看起来很苦恼,伊织有点担心,伸手想去碰触苏菲亚的肩膀。

  「!」

  伊织的手一碰到苏菲亚的肩膀,她整个人就像弹起来似地抬起头,满脸通红。白皙的脸颊染上绯红,嘴巴啊哇哇地颤抖着。

  但是。

  她的嘴唇最终抿成了一条线,停顿了一拍后——

  「——呃,那个,嗯。」

  「什、什么事?」

  伊织感受到苏菲亚的紧张,被她影响,声音也不由得变得尖锐。

  苏菲亚往前踏出一步,将脸凑近。

  「我、我!我,呃……」

  就在这时候——滴答。

  一个冷冷的东西落在伊织的鼻头。

  ……雨?

  正当伊织这么想的时候。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啦啦啦啦——

  斗大的雨滴一起降下,俨然就是滂沱的倾盆大雨。

  但激烈的雨势瞬间又变成滴滴答答的小雨。

  「…………」

  「…………」

  「…………」

  「…………啊,啊哈哈哈,哈。」

  雨滴从苏菲亚的浏海上滴落,她露出了干笑。

  「苏、苏菲亚?呃,你没事吧……?」

  苏菲亚扬起嘴角,眯着眼睛,脸上展现出微笑。

  「下次再跟你说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开朗,就像是熬夜没睡太过疲劳,反而很亢奋的感觉。

  4

  苏菲亚留下开朗的笑容,离开了屋顶。

  结果,伊织还是不知道苏菲亚到底想跟他说些什么。

  ……算了,反正她也说下次再说了。

  虽然雨势变小,但伊织还是决定要回去校舍里。

  这时。

  「唉……那孩子……挑的时机也太差了吧……」

  一进到门内,伊织就看到椎名伊宁靠在旁边的墙壁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将身体往旁边一挪,柔顺的长发便从肩膀上滑落。

  「……白米?」

  「不要叫我白米。」

  伊织叫了她的昵称,椎名马上挑眉回瞪。

  这俨然已经像是两人之间打招呼的方式。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啊?」

  伊织继续问下去。椎名顿时放松了紧皱的双眉,随即全身也跟着脱力似地又叹了一口气。

  「唉……跟你没关系啦。虽然有关系但是又没关系,只不过,煽动那孩子的是我,所以我有点在意罢了……重点是,我才要问你怎么样呢?你跟那个豆子如果吵架了的话,那就赶快和好啦!」

  伊织差点露出苦笑,但他知道这样会惹椎名生气,所以他忍住了。

  (——椎名同学也很担心你喔。)

  伊织想起了刚刚苏菲亚所说的话。

  「白米,你在担心我跟真奈的事情吗?」

  「啊,啥?等一下,你在说什么啊?我是因为必须要请你帮我攻陷总一郎少爷的心,所以要是你很沮丧的话,我也会很困扰啦!」

  「啊啊,是这样子的喔。」

  「等一下,你那种『我都懂』的表情,看起来让人很火大耶。」

  「……嗯,我没事的,谢谢你担心我。」

  「哼……」

  椎名双手交叉,别过头去。伊织总觉得她的脸稍微变红了。

  5

  傍晚——

  回到家的伊织一如往常地开始准备晚餐。

  不做点事的话,他总觉得自己的心情无法静下来。今天的菜色是炖牛肉。

  他一边捞着浮渣,一边在炖煮的锅子里加入蕃茄汁跟多蜜酱,小心搅拌不让汤汁烧焦,然后又用小火慢慢熬煮。最后再加上盐跟胡椒调味,完成料理。

  紧跟着,他又顺便做了沙拉,再来是准备装炖牛肉的盘子……

  「……啊。」

  伊织像平常一样在厨房的餐桌上放了五个盘子后,随即停下手。

  多了一个盘子。现在真奈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说、说得也是喔。真奈去了藤村家啦。」

  这已经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叹气。

  他又恍神了。虽然他跟景与椎名说他没事,但结果却是这个样子。

  ……要不要打个电话啊?说不定真奈已经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一想到这,伊织赶紧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浏览过通信纪录。从里头找到景的电话号码后拨了出去,响了一声之后,对方就接起电话。

  『学长,怎么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景的声音。

  「呃,也没什么事。」

  『你很在意真奈的情况吗?』

  景先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啊啊,嗯,大概吧……我想。」

  『呵呵,不用担心,我不会偷袭她的。目前还不会。』

  「目、目前?」

  景擅自讲了句让伊织感到非常不安的话后,又自顾自地继续说。

  『现在真奈一个人在玩手机游戏,哔哔哔地玩得很起劲。我正在准备晚餐,啊,请等一下——真奈,来。』

  ……咦?

  伊织心想,等一下啊,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小景?怎么啦?为什么突然叫我。电话?要我听?谁打来的啊?秘密?』

  手机另一头传来了不是景的声音。

  『咦?不能吃饭吗?真拿你没办法……我知道,我来听就是了……那个,手机上显示的这个呆头鹅是什么啊?这也是秘密?唉……』

  可能是跟景讲完话后,把手机拿近耳边了吧,伊织觉得对方的声音变得比较大声了。

  『喂喂喂?呃,你是谁?呆头鹅先生?』

  没有带刺的口气,伊织像是又听到了久违的『平常真奈的声音』。

  『咦?喂喂喂,听得到吗?』

  伊织咽了口口水,有点害怕地开口。

  「真、真奈?」

  『…………』

  嘟嘟嘟。

  通讯被切断了。一知道通话对象是伊织,真奈就挂断了电话。

  伊织看着已经不再传来说话声的手机一会儿,景又打了过来。

  『对不起,我想你可能会想要听到她的声音。』

  「啊,不会,是你特别要她来听的啊……谢谢你,我很开心。」

  伊织听到景说了声对不起后,通讯就被切断了。

  他双手撑着桌子,垂头丧气。要是真奈继续这样下去,一直都没有恢复正常呢……

  一开始思考本来一直不去想的事情,伊织就渐渐地感到喘不过气来。

  「到底该怎么办啊……?」

  也许不能只有等待。

  但他又不了解魔眼的事情,简直就是无计可施,这时候——

  「啊啊啊啊!真无聊!伊织!来一下!陪我玩!」

  从客厅传来咲姊的声音。

  6

  一走进客厅,二姊——咲就面有难色地瞪着电视荧幕。

  她把长发束在脑后,弄成像是武士的发型。身上穿的是T恤跟短裤,非常轻松的打扮。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手上握着电动的摇杆。

  「呃,咲姊?晚饭马上就准备好了耶。」

  「等一下再说!陪我玩一局吧!」

  「好好好,我知道了……真是的。」

  在这种时候违逆咲是没有意义的事,伊织在十六年的人生里,已经确切地领悟到这个道理。她是个喜欢打电动胜过吃饭的重度电玩成瘾者。

  「喂,不要站在那里,坐这。」

  咲指着她身旁的位子。伊织听话地坐下后,咲把2P的摇杆塞给他。

  咲换了游戏片,过了一会儿,电视荧幕上出现游戏名称,咲选的是旧款的俄罗斯方块之类的游戏。伊织没记错的话……真奈第一次来家里的时候,跟咲一起玩的也是这款游戏。

  「……呃,咲姊。你都不问为什么真奈要离开啊?」

  不只是咲,在这个家里不管是谁,都没有人向伊织询问过这件事。

  「这种事情是你的问题吧。我才不管呢,这不是我们可以插嘴的事情啊,静姊就不用说了,连小琴也懂得分寸。只不过,难得可以一起玩电动的人离开了,这倒是很遗憾。所以,今天就由你代替啰。」

  咲按下按钮,对战开始。

  摇杆喀擦喀擦地发出声音,两人沉默地玩了一会儿,伊织终于开口。

  「那个,咲姊,假设喔——」

  「嗯?你从刚刚就一直很啰唆耶,这样我没办法集中精神玩啦。」

  「对不起……」

  「哼,算了,继续说。」

  「对不起,那个,假设说有个家伙拥有能够让每个人都对他绝对服从的力量,你觉得那个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啊?干嘛啊,伊织。你想要让真奈喵完全服从你吗?真变态耶。」

  「不是那样子的啦!」

  「不是吗?」

  「不是啦!你把自己的弟弟当成什么了啊……」

  咲瞄了一眼伊织,嘴角微微扬起,有点坏心地笑了。

  「哼,嗯,也对,就算你有那种能力,你也什么都办不到吧。」

  「才、才没有那回事呢……」

  「不,你什么都办不到。我可以用累积了两百个小时的纪录档跟你赌。」

  「什么……」

  电视里伊织的方块已经到达最上方,画面右边被灰色所填满,伊织输了。明明咲让了他那么多,他还是毫无招架之力。

  「要是我认真起来,你根本不是对手啊。对了,我们刚刚在聊什么啊?」

  「……算了,我不该问咲姊的,我是笨蛋。」

  伊织放下摇杆,站起身,打算回去准备晚餐。

  这时,身后的咲开口叫住他。

  「唉呀,伊织,等一下。你不是问我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是『无聊』喔。」

  「无聊?」

  伊织转头,咲一脚踩在沙发上,看着他说。

  「没错,不管是谁都能让他对自己绝对服从——这简直就像是可以随便作弊的垃圾游戏一样嘛。一开始就以最高等级的状态来玩,怎么可能会有趣。最初可能会觉得很棒,但一定马上就会腻。不管做什么都像是单调的作业一样。」

  「不管做什么……这也就是说,活着……人生只是个单调的作业而已啊……」

  「嗯……此外,像是国王或是神那种拥有唯一绝对力量的存在,通常都是孤独的。那也是当然啦,因为根本没有和他们旗鼓相当的对手啊。」

  「孤独……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

  「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啦,不过我能够回答的也就只有这样而已。嗯,电动游戏也是一样,玩到一个极限之后,就会觉得很无聊了——那个孩子除了跟我对战之外,其他时候看起来也是一副好像很无聊的样子。因为她很喜欢新东西,所以我只要给她看新游戏,她就会很有兴趣地凑过来,但也不到半天的时间就腻了喔。」

  「…………」

  听到咲的话,伊织重新考虑了一下。

  第一次遇到真奈的时候,她的情绪看起来很低落。那时候的真奈觉得人生很无趣,她很孤独——总是自己一个人。

  没错,真奈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她是个连寂寞这种感觉也不懂的家伙。

  对真奈来说,伊织是她第一次遇到与她旗鼓相当的对手。

  ……所以真奈才会那么执着于我……想要一直跟我在一起……

  只不过她有点搞错方法了。

  ……但我却太迟钝,没有发现她的孤独。

  (——那叫做傲慢。)

  景是这么说的,伊织感到十分地后悔。

  ……虽然我无法对真奈绝对服从就是了。

  但要是真奈恢复正常的话——到时候,他一定要消除她的不安。

  然而……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真奈还是没有恢复正常,一直都维持着黑真奈的状态。

  然后,第三天过去,事件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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