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话 缕红新草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花粉小v注意报

  校对:花粉小v注意报

  润色:便当,苍月

  (ps:泉镜花,日本近代小说家,1873~1939。代表作《夜间巡警》,《外科室》)

  正当我阅读着泉镜花所注的《缕红新草》之时,哥哥突然走进了房间。我吓了一跳,忍不住眨了好几下眼睛。哥哥以一贯的样子看着我,然后叹了一口气。

  “那个啊,雪名,我曾经说过,禁止你进入这个房间的吧?”

  我一边用有一点点惊讶的口吻说出这句话,一边看了看室内的情况。

  这并不是我的房间,而是哥哥的房间,所以我也能明白哥哥他为什么会那么吃惊。擅自进入他人的房间,不管是谁都会生气的吧。即便我们是兄妹,但也还是存在应该遵守的礼仪。我现在所躺着的床,当然也就是哥哥的床了。这房间里没有一样东西是我的。无论是那一大沓书还是那比最新型稍厚一点的笔记本电脑,又或者是那已经变得很旧的游戏机,都全部属于哥哥。

  这个房间并不是很大。

  虽然勉强有六榻榻米大小,但因为里面还安放着桌子还有床,而书架也沿着墙摆放的缘故,给人相当大的压迫感。

  书架非常高,而放在书架顶部的那本书,即使是身高一百五十七厘米的我使劲挺直腰骨也实在是拿不下来。最多也只能摸到那本书的封面而已。如果要想看摆放在那上面的书的话,必须得用上什么当垫底。

  哥哥是一位就连周围的人都为之惊讶的读书家。他读过了很多书。这个大小只有六个榻榻米的房间中几乎被哥哥收集回来的书所塞满。要是在算上哥哥从同为读书家的叔叔那里继承过来的书的话,数量大约有几千册吧。简直就好像是间图书馆一样。虽然有着好几个巨大的书柜,但是却装不下所有的书,最后连地板上都摆满了书籍。

  那些堆积在一起的书上面薄薄地染上了一层灰尘。这是因为很长时间内都没有人碰过它们。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吧。别随便进我的房间啊。”

  “嗯,嗯,对不起。”

  总算是道了个歉。我真的是被大大地吓了一跳啊。

  哥哥上身穿着印有艳丽花朵图案的衬衣,下身则是漂亮线条的牛仔裤。对男性来说略长的头发却与他很配。

  我就这样子用双手紧紧地握住泉镜花,然后仔细盯着哥哥。啊啊,他刚刚肯定是去约会了吧。我的脑中突然浮现出这样的念头。我这位外貌不错,又会说话,而且衣服品味也很棒的哥哥在女生里非常有人气。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哥哥的女性朋友比男性朋友要多得多。

  我们虽是亲兄妹,而年龄也只相差两岁而已,但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像哥哥他呢。

  哥哥的交友范围非常的广阔,若是休息日的时候到车站前散步的话,肯定会遇上朋友。而我却不像哥哥那样善于交际,要说的话,我比较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感觉吧。外表什么的,我和哥哥差太多了。明明哥哥他相当帅气出众,而我却毫不起眼。有时候我也超羡慕哥哥的。要是我也像他那么擅长和人交往,性格也那么认真,还长着一副帅气的脸蛋的话,我的人生也会焕然一新吧。

  哥哥将学习桌的椅子拉出,然后粗鲁地坐了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你今天又和谁约会啦?”

  “美加。”

  陌生的名字。因为哥哥的女朋友实在太多,所以我也会对其中人的名字没有印象……不,人数即使增加到三人四人五人的话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谁要去在意那是谁啊。反倒是一一追问的话会很麻烦。

  “累死我了。我啊,或许和她合不来吧。”

  “这还真稀奇呢,竟然还会有与哥哥你合不来的女生。”

  啊,我的心脏突然急剧跳动。或许是身体对这个事实一时无法适应吧,但我还是装得十分淡然。和以往一样若无其事地,轻松随意地说道。

  “是啊。”

  悠闲的哥哥好像没有察觉到我的动摇似的点了点头。

  “我竟然还会因为和女生说话而感到疲倦什么的,还真是奇怪啊……”

  “站在哥哥的立场来看,还真是呢……”

  “嗯。我可是很擅长和女生友好相处的啊。”

  如果不是他的家人的话,我或许会感到这话有点刺耳吧。对哥哥来说,和女孩子们友好相处宛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无论对方漂亮与否,听话与否,哥哥都能很轻易就与她们有说有笑。因为他不但温柔,又很认真,无论是“我爱你”还是“我喜欢你”又或是“你好美”之类的话都能够若无其事地说出口吧。就像热开水一样,哥哥他毫不吝惜地挥洒这种话语。正因为如此,我觉得他非常厉害。

  但是,哥哥并不是那种花心的家伙。

  无论和谁交往他都十分认真,当他说“我爱你”的时候,就是代表着他真的爱着对方。当他说“你好美”的时候,就证明他真的打心底觉得对方真的好美,所以才这样有感而发。他绝对不是在耍嘴皮子。如果被他以认真的表情和认真的声音告白的话,女生肯定会感到很开心的。

  “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应该是存在某些根本性的分歧吧!”

  “可能吧。”

  哥哥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活泼地说道。

  “那,就尝试再和她交往一阵子吧!”

  他情感的变化,就连我这位妹妹也着实搞不懂……

  “为什么要这样呢?”

  “因为很有趣不是吗?”

  “诶,什么很有趣?”

  “所谓存在某些根本性的分歧,就是指她拥有着我所不能理解的想法吧。如果我能够理解并消化它,那样会很棒不是吗。虽然思考方式可能会受到冲击,可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其实是最棒的东西啊。”

  我被自己的哥哥也拥有这样的一面所震惊,但是同时也很佩服他。

  明明之前还一副消沉的样子,现在却一下子变得那么开朗的哥哥慢慢走向床边,对我说“走开”,他的手甚至还做出了驱赶野狗那样的动作。明明对其他的女孩子那么温柔,但是竟然如此粗鲁地对待自己的亲妹妹啊。我口上一边嘟囔着“什么啊”然后身体慢慢向床的边缘移动。我靠在窗框上,像体育课座一样缩成一小块。

  哥哥他一下子就躺到床的空位上,头部好像就在我并拢着的双脚附近。

  即使近距离观察,但是他确实就是哥哥。他的双眼皮非常地明显,还有着美丽的线条。因为穿着女风的衣服的缘故,所以必须得仔细观察才能看到,他手臂和肩部其实非常结实。他手腕上的突起非常大。我看看自己的手,然后又看看哥哥的手。很理所当然地,我的手和哥哥的手比起来要纤细不少,看起来就像是玩具一样。

  “你在看啥?”

  “哥哥你的手和我的相差好多呢……”

  “你在说什么啊?”

  “看起来哥哥你的手好像比较硬。”

  是那样的吗。哥哥这样小声说着,然后低头看了看了自己的手腕。因为正卧躺在床上的缘故,感觉他就好像正在用手遮挡光线似的。首先确认手背,然后再反过来确认手掌。哥哥他重复了两三次这样的动作。

  “我也好想自己能再强壮点啊。”

  过了一会,哥哥这样说道。

  “男人果然还是苗条点比较好吧?”

  每当哥哥移动身体,床的弹簧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因为很多年没使用的缘故,应该有点生锈了吧。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哥哥所躺着的地方已经有点向下凹了。是因为承受了哥哥体重的缘故吧。

  “稍微让我看看。”

  “欸,什么啊?”

  “你的手。”

  我还没有明白他说了什么,左手便被拉了过去。因为太过突然,我心跳不已。被硬拉过去的手正被哥哥紧紧地握着。哥哥的手很大,很暖和。

  “还真是小呐,你的手。”

  哥哥很感慨地说道。

  “还有那么小的手啊……”

  “放开啦!”

  总感觉自己脸红了。我想抽回自己的手,无奈被紧紧抓着,动弹不得。

  我感觉到了男女力道的差异。

  “呐,放开啦……”

  但是哥哥却没有这样做。

  “要是握得太用力可是会断的啊……”

  哥哥的手充满了力量。我感觉自己的手腕好像被死死地勒住了似的。我大声喊着好痛好痛。不过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痛,我想大概是因为自己太紧张了的缘故吧。在我死死挣扎之下,手腕终于解放了。不过上面还残留着被紧紧握住的痕迹。

  “哥哥你太暴力了啊!”

  愤怒的情绪压下了困惑,我凶狠地说道。

  “不好意思。”

  虽然他向我道歉,但是态度却非常的随便。不过,兄妹什么的也都是这样子的吧。因为一直一起生活的缘故,要是每件事都计较的话,那得多累啊。

  我们沉默了一小会。哥哥他好像很累了似的闭上了眼睛,慢慢地呼吸着。吸气的时候,他的胸部和腹部会往上膨胀,呼气的时候,胸部和腹部则会往下凹。无论是他上下睫毛重合时候的模样,还是他的锁骨稍稍往上抬的筋腱的线条,又或是他那交叉在头底下双手的睡姿……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是哥哥。

  我再次这么想道。我确认了

  错不了。他就是哥哥。

  看到那个了吗,

  看到了吗。

  两只蜻蜓在莎草上,

  想要在莎草上借宿,

  虽是想要躲避人目,

  轻薄的翅膀却无法隐藏,

  薄绢皱绸绯红绸,

  肌肤之白都会自卑,

  白丝绢上的红蜻蜓。

  虽想装作雪与红叶,

  世人明智,目光雪亮。

  看到那个了吗,

  看到了吗

  哥哥的口中道出了如此长句。他就这么闭着眼睛,双手交叉在脑袋的下面,蠕动的只有他的嘴巴。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但终于察觉到他读的正好是我看的这本《缕红新草》的开头部分。当我回去确认那到底在第几页的时候,发现书上的句子和他刚才所背的一字不差。

  “哥哥你还真记得呢……”

  我有点吃惊。

  这可是镜花所写的《缕红新草》啊。哥哥如是说。

  “我第一次读这本书的时候好像还是高三呢,一开始都不知道这本到底讲什么,还读了不少次呢。而那时候正好还是高考复习期间,于是便像背英语单词那样背下来了。你看,就好像是脑子进入了复习模式的感觉呢。我还能继续往背下去呢。”

  哥哥开始背诵起了《缕红新草》。我配合着哥哥背诵的速度,目光摘取着书上的文字。果然一个字都没有背错。哥哥的声音不仅低沉,而且还非常的平稳,就好像是在唱摇篮曲一样。我或许也有点遁入了梦乡吧。不管是从窗口处射入的夕照,还是旧书的味道,又或是房间狭小的舒适感,还是哥哥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地温柔。即便哥哥的声音停了下来,我还是失神了好一会儿。我到底发了多久的呆呢。

  “雪名。”

  哥哥他叫了我一声,但我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喂,雪名。”

  “欸,什么?”

  在我回过神来之前,哥哥到底叫了我多少次呢。哥哥睁开了眼睛,视线紧紧地看着我。他的眼珠很大,很黑,简直就像是将黑暗封印在里面了似的。就是因为被这双眼睛直直盯着,所以那些女孩子们才会被哥哥迷住吧,我不禁这么想道。

  但是,接下来从哥哥的口上说出的话很破坏气氛。

  “你啊,肚子饿了吗?”

  “啊,大概饿了……”

  我说的话也煞风景……

  “虽然现在吃晚饭还早,不过我们还是先吃点什么吧。今天可是由我下厨哦,好好期待吧~”

  “想吃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只有材料足够的话,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慢慢地思考着。这可是久违的哥哥下厨啊。如果说,哥哥的第一爱好是和女生出去玩的话,那第二爱好就非料理莫属了。他甚至狠心花了一笔钱来购置厨房刀具呢。

  最后,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西红柿意大利面就好。”

  喂喂,闹哪样啊。哥哥不满地向我抱怨。

  “难得我亲自下厨,你也给我期待点高级料理啊。至少也点份番茄肉酱和调味酱做成的奶汁烤菜啊,或者是奶油可乐饼啊什么的吧?”

  “因为我想吃哥哥你亲手做的西红柿意大利面嘛!”

  “我知道了。那就如你所愿,我就做西红柿意大利面吧……”

  哥哥就这样开心地笑着站了起来。斜射入房间的光线照射在哥哥的身上。我不由得去检查一下他的影子。嗯嗯,影子还在,长长地延伸到了房间的入口处。

  “怎么了啊,雪名?”

  我摇了摇头。

  “没事。呐,快点去做吧。”

  “就包在我身上吧!”

  哥哥笑着,故意挽起了胳膊。

  父母就像是私奔一样,突然到海外去了。现在家里面就只有我们兄妹二人。将我们的房子称作纯日式风格的房子的话,听起来倒不错,但是这实际上只是一间非常破旧的,宽敞的老房子而已。冬天的时候穿堂风非常的猛烈。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的我们虽然不感到有问题,但每当有朋友来我家借宿一宿的的话,最后总是以感冒收场。

  中学生的时候,我很讨厌这个破烂的家,反倒是十分憧憬朋友那新建的房子。我还经常为此叹息,为什么我家会那么破呢。

  但是,上大学之后,我遇见了各种各样的人,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在那之后,我开始慢慢喜欢上这个家了。或许是我懂得欣赏木框的窗户,粗大的房梁,还有那长着疙瘩的楣窗的情趣了吧。

  虽然厨房很老旧,但是非常干净。因为一个人生活,所以经常是打电话叫外卖,不过自己也还是偶尔会下厨的。话虽如此,也就是早饭时煎个荷包蛋,煎蛋饼的时候失败了的话就改做炒蛋,我做料理的功力充其量也只是会煮西式肉菜浓汤和咖喱这种程度而已。

  大概是平底锅和炒菜锅的位置变化的关系,哥哥似乎有些迷茫。

  “煮面锅放哪儿了来着?”

  “右边的架子上。”

  “什么时候开始煮面锅开始放那里去了?”

  “不久之前吧……”

  我谨慎地回答道。

  “平板锅呢?”

  “在水池下面。”

  哎呀。哥哥小声说道。每当他下厨的时候,都会让人感到他很兴高采烈的,但现在那种感觉却消失了,哥哥的表情变得十分认真,视线飘忽不定。虽然我想那大概只持续了一到两秒而已。不久,哥哥的视线又重新稳定下来。他直直的看着我。于是我们就这样对上了视线,哥哥的嘴唇蠢蠢欲动。我则是吞了吞口水。但是直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说话。之后,哥哥取出他做料理的时候的兴致,从水池下面取出了平板锅。

  “雪名,帮我拿颗大蒜。”

  他一边这么对我说道,一边往煮面锅里面注水,然后点燃了炉子。我打开冰箱,将那装在塑料袋中的大蒜拿了出来。

  “剥一瓣就可以。”

  “我知道了,一个吧。”

  “谢了。”

  哥哥一边道谢一边接过了大蒜,然后用菜刀的柄部刮了刮大蒜的薄膜。但是因为有些干,很难将其刮掉。

  “果然还是买个剥皮器比较好呢……”

  “那是什么?”

  “那是用来剥大蒜皮的工具。只要将大蒜放进硅制的圆筒中,然后用力搓动圆筒,这样就能够很轻松地剥下大蒜皮了。”

  我坐在桌子旁,一边哗啦哗啦地翻阅着泉镜花,一边不时看看沉迷在料理中的哥哥的背影。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样。腕部的动作,肩膀的舒展,明明是男人却是个话唠。我真的完全没有搞错。他的确就是哥哥。

  “还有那样便利的东西啊……”

  “你这家伙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哥哥不怀好意的说道。不管怎么想都非常的讨厌,于是我便将广告纸卷成一团朝他身后扔了过去。哥哥一边偷笑一边说着,你在干嘛啊,你这个暴力女。哥哥你才不应该捉弄我呢。我也笑着回了他一句。

  “哥哥,水煮好了哦。”

  “那,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请你帮我把面条放进去吧~”

  “嗯。”

  我将书放在桌上,也加入了晚饭准备工作。在把面条加进去的时候,我也小小地动了动脑筋。我用双手抓住面条的两端,然后一下子松开手。于是细长的面条便均匀地展开,从而不会使得在煮的时候出现搅在一起的情况。但是我没能做得很好。或许是放手的时机不对,两三根面条掉到了地上。

  “你还差得远呢”

  看到了我失手全过程的哥哥装模作样地说道。

  我一边叹气,一边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面条。

  “这个,要怎么办好呢。果然还是要将它丢了吗?”

  “你三秒之内就将它捡起来了吗?”

  也就是说三秒定律吗。我摇了摇头。(三秒定律:落地三秒内食物仍是乾净无菌)

  “好像过了七秒了。”

  “那就不行咯。”

  “不行了啊。”

  但是,我还是非常理所当然地将那些掉地上的面条加到了锅子里。

  “最后还是加进去了吗……”

  “不管是三秒还是七秒都没差啦。话说只是掉到地上这种程度就要丢掉什么的,面条它们也太可怜了啊!”

  “是呢,好像挺可怜的呢。”

  虽然我们这么说,但是这绝对不是因为我们都很温柔的缘故。而是因为我们是一对十分随便的兄妹。

  终于,西红柿意大利面煮好了。

  “那,我们开吃吧!”

  桌子上的两只碟子上面都整齐地盛着面条。最后,由于为了能让面条变得更香而加上了橄榄油的缘故,面条的表面变得很有光泽。厨房中充满着各种香味。这次哥哥所做的西红柿意大利面和以往有些不同,他加了很多的香料。不过因为其中实在是加入了太多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完工的,我也搞不清楚。

  这是久违了的哥哥特制的意大利面。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我和哥哥一起说道。然后开始用刀叉卷起面条送进口中。面条一进入口中,首先尝到的就是大蒜的香味,然后才是各种各样的香料的味道。

  “啊,好吃!”

  我不禁脱口而出。

  哥哥也显得很得意。

  “很好吃吧。但是我没有拣出丁香,你注意别吃到它哦。丁香的劲儿可是很大的。”

  “没事,我会小心的!”

  这味道太令人怀念,又太美味的,所以我很快便吃得只剩一口了。

  “怎么了?”

  那个,我一边看着那剩下的一口面,一边向哥哥问道。

  我不想结束这顿晚餐……

  我无法说出真心话,只是暧昧地笑了笑,然后把面放进口中。

  晚饭结束之后,我们没有回到各自的房间,而是一起来到了厨房附近的客厅。因为到了明天下午才有课的原因,今晚稍微熬会儿夜也无所谓。我坐在陈旧的沙发上,用手肘支撑着身体,继续阅读着泉镜花。虽然现在这种季节也可以说是初夏,但是因为稍微有些发凉的缘故,途中我披上了一条薄薄的开襟毛衣,然后再继续看书。虽然也有些地方不太看得懂,但是这本《缕红新草》还是挺有趣的。

  书中的主要登场人物有两位,故事是由他们上坟的时候开始的。其中一位是叫做“辻町”的男性,他因为要去帮他的堂姐妹上坟,正在攀登着寺庙长长的阶梯。而另一位则是她堂姐妹的女儿。辻町他曾经想过要去自杀,但是他却因为恰好目击到一位陌生女性自杀的全过程而放弃了轻生的想法。那位自杀的女性名叫初路,她原来出生在一个德高望重的家庭,但是却落魄到要去当女工,她自己构思出的手帕的图案——也就是两只红蜻蜓交缠着飞行——被指责这是十分下流的图案,为此感到十分苦恼,最后还跳河自杀了。因为那位女性的坟墓恰好与他的堂姐妹的坟墓位于同一座寺庙中,所以稍微发生了一点意外的故事。

  这本书的开头所描述的正是逼初路去死的那首歌。

  看完整个故事之后,我又看了一次那首歌。就是因为这首歌她才会自杀的。而且还是跳河自杀。我觉得,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不会选择自杀,但是毕竟时代不同。这个故事的年代中,那种图案或许是非常下流的也说不定。我一闭上眼睛,面前就出现故事里面所描写到的红色蜻蜓。许许多多,又或者是成千上万地聚在一起,成双成对地一起飞翔着。

  “察觉不到,对吧。刚才谈到蜻蜓时,我就想这么说。但是啊,那些蜻蜓可全是成双成对,比翼齐飞的哦。就和那个刺绣的图案一样。看到此情此景的当地人,又会像杀了初路那样,唱着怎样的歌呢。(……)”

  我再次大概地看了一次整个故事。于是,这样的台词映入了我的眼帘。这是辻町所说的话。他在怨恨吗,还是死心了呢。我合上封底,然后发现了哥哥的名字。藤村祯文——上面印着这样一个红色官印。明明性格那么轻浮,名字确是那么的威风凛凛。就连哥哥都说祯文这个名字不适合自己。上面这个红色的官印还是哥哥去上练字课的时候自己制作的。据说这就是篆刻了。每当哥哥看完一本书,必定会在上面盖上这个红色官印。

  这本书上的红色的印记已经褪色不少。不知道哥哥是多少年前读完这本书的呢。少说也有两年了吧。在那之后,哥哥应该一本书也没有读过了。

  而哥哥他现正在仔细地查看着我堆积在房间角落的CD。虽然里面还有几张古老的西洋音乐集,但是大部分东西都是近代的。

  “呐,我可以听一下吗?”

  过了一会儿,哥哥向我问道。虽然声音听起来很开朗,但是表情却很严肃。

  “可以啊,你要听哪张?”

  哥哥右手上握着的是红辣椒乐队的《星战竞技场》的专辑。(ps:红辣椒乐队成立于1983年,是美国洛杉矶的摇滚乐队)

  “辣椒们还出了这样的专辑啊,竟然还是两张一盒的……”

  “这可是新出的哦。”

  我谨慎地回答。

  “是吗,新发售的啊……”

  哥哥也很谨慎地点了点头。

  在日式衣柜上面放着一件与这间老旧的日式房屋风格格格不入的东西——一套迷你音响。我将CD放进音响中,然后哥哥按下了播放键。

  音响中播放出Anthony Kiedis的声音。(ps:Anthony Kiedis,红辣椒乐队主唱)

  “我还真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专辑呢……”

  哥哥失神地说出了这句话。这是理所当然的。他当然不可能知道的。哥哥他是绝对不会知道有这首歌的。绝对。

  哥哥走到我身边坐下,然后从我手上取过泉镜花,开始阅读《缕红新草》。即使我让他还给我,他也只是很厌烦似的挥了挥手而已。我没有法子,只能呆呆地听着《星战竞技场》这张专辑。虽然辣椒们曾经没落过一段时间,但是现在又一下子活跃起来了。换下一曲的时候,还有当激昂的摇滚音乐结束之后,我都能听见哥哥翻书页时发出的“沙沙,沙沙”这种纸面摩擦的声音。

  啊啊,好怀念……

  我的心被这种情感注满了。到底是多少几年前没有像这样,并排坐在沙发上,和哥哥一起阅读的了呢。或许受到了哥哥的影响,我也变成了爱读书的孩子。虽然不怎么明白,还是读了芥川啊,鸥外啊,还有安吾他们所写的书。而那些书大都是哥哥买来收集的。我记得以前车站里的旧书店都塞满了这种五十日元旧书,无论是哪本书都已经是二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前印的了,所以陈旧的书页上都是划痕和污渍,甚至出现了破损的地方。但我却是最喜欢那种旧书的味道了。比起印刷而成的文字,比起文字所表现出来的感情,我更喜欢旧书的手感。所以我才阅读了哥哥的大量的藏书。才和哥哥一起读了那么多的书。若是出现了不明白的地方,我就会向哥哥提问。这种时候,哥哥总是露出嫌麻烦的表情,但也还是会仔细地帮我解答。(ps:芥川,鸥外,安吾,都是日本文豪)

  一切都好像恢复到了以前似的。

  非常自然地。

  一点奇怪之处都没有。

  哥哥用了大概三十分钟来看完了《缕红新草》。然后他哼了一声,合上了书本。眼睛盯着褪色的封面。

  “怎么了?”

  我对着他的侧脸提问。

  “很有趣啊。或许这个小说中的这个辻町就是镜花本人吧。书中不是大段描写到了在东京看到的红蜻蜓吗。这处描写的不错。‘让红蜻蜓乘上了巴士,但如果巴士浮起来的话,我可是很困扰的啊’公车司机他不是这样说了吗。雪名你是怎么想的呢?”

  “有点啰嗦吧……”

  “那里没什么问题吧,作者可是镜花哦?”

  “哥哥喜欢听废话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明明是个大男人,爱好却那么女性化……”

  我快要忍耐不住了。现在正是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没发生什么的时候。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我会感到很痛苦。

  “让我看看手。”

  “嗯。”

  我做好心理准备,握住了哥哥伸出来的手。我紧紧地盯着这双手。从男性的角度看来这双手有点细,即便如此,关节还有拳头却硬邦邦的。但又不丑,里面好像潜藏着莫名的不可言喻的美感,或许是因为手指很长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指甲修剪得很整齐缘故吧。我像是爱抚似的触摸着手腕的骨头,它非常的坚硬。而哥哥却不禁笑出声来。

  “很痒啊,不要啦……”

  我产生了恶作剧的想法,继续轻抚着突出的骨头。大概是忍不住了吧,哥哥强行抽回了手。

  “你还真是坏心眼啊。都叫你别这样了你还不停手。”

  “因为是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嘛。”

  我故意露出坏笑。

  “因为我们是关系很好的家人嘛。”

  哇,好恶心。哥哥皱起了眉头。关系很好的家人什么的最恶心了。在家里都给我板着脸才好呢——虽然哥哥这么说,但是他却是和全家人关系最好的那个。

  总之,这样就很清楚了。

  普通的聊天了。

  一起吃了西红柿意大利面了。

  仔细地摸过了。

  哥哥确实是存在着的。

  “为什么哥哥会在这里呢?”

  我温和地提问。心里莫名其妙地平静了下来。

  “哥哥应该在两年前就死了的。”

  是的,哥哥已经死了。就和小说的中初路一样,溺水而死了。我亲眼目睹了哥哥的死。也出席了葬礼。连墓已经建好了了。

  这样的话——

  这个,出现在我眼前的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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