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2日(星期一)雨
今天很早就起来了,去帮大家送行。
一个人真的好害怕,好寂寞。
但我还是强颜欢笑……
今天开始要孤孤单单一阵子了。
不止这样,放眼望去全都是些很可怕的人。
不知道会遇到多么可怕的事。
真的好害怕。
所以我一整天都关在房间里,呆在里面写作业。
出去外面好可怕,我不敢去餐厅也不敢去福利社。
肚子会饿就喝臭掉的水。
用这种方式垫垫肚子。
要素我也考进前三名就好了……
一想到这,眼泪就停不下来。
大家现在怎么样了呢?
希望他们能连同我的分一起开心一下。
说到炼狱更生学院的暑假,从八月十二日起至十九日止为期一个礼拜。
由于十号跟十一号是周末,所以会变成九天连休。
京辅他们上课上到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先在学院打发时间,星期二早就离开学院。之后坐戒护车去到岛的边缘,接著又搭很久的船。
搭乘小型渡轮在海上摇来晃去,摇了半天以上。过了一晚后来到日本本土,再次搭戒护车移动。此时在车内——
「…………唉。」
锐利出声叹了口气。这不知道是第几次,感觉快破百了。
特别是离开学院后,锐利看起来忧郁到不行。
「我说你,这么不想回老家啊?」
「不想啊。看也知道吧……去死一死。」
她无力地靠到椅背上——
「……真的很鸟。各方面。」
「各方面?」
「对啊。光是回老家就很烦了,多余物体还跟过来。」
「用多、多余物体形容也太……」
「好过分喔,我们是担心锐利才来的耶!嘶咕——!」
「没错没错,太过分了!我们可是取消预定行程跟来的喔!?应该对我们说声谢谢才对吧?傲娇什么。」
有人对锐利的发言大声抗议,正是原本对约会超兴奋、乐到偷笑的炼子跟绫花。跟京辅他们面对面,两人并排坐在另一端的椅子上。
锐利「……唉」了一声并按住额头。
「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还不是不爽我跟京辅两人同行才硬要当跟屁虫的。在想什么有够明显,你们两个。」
「啊……难道说,已经写在脸上了?」
「讨厌——你要振作点啦,炼子姊姊。这样不就泄底了吗?」
「不,戴防毒面具根本看不到吧。」
——你也吐个槽好吗,老妹。
自从那件事过后,感觉绫花就很黏炼子,到了十分夸张的地步。
『暗杀者之家』——明明要去那种极度不正常的地方,她们两个兴致却很高昂,一路上呈现兴奋状态。
这两人利用可以离开学院的假释期,硬是跟著拜访不请自去的锐利老家。京辅不希望绫花遭遇什么危险,一度强烈反对,不过……
『你打算丢下绫花吗,哥哥?』
被人这样含泪地抬眼哀求,他只能硬著头皮答应。
除此之外——
「各位同学,还有两、三个小时就到啰?在那之前会停靠一次便利商店,想买什么请跟我说。要吃午餐了。」
驾驶座隔在铁笼外,一名男性坐在上头问话。他是炼狱更生学院一年B班的班导师,担任京辅他们的戒护观察官。跟久琉宫同属超一流杀手的『毒物使』化身同伴陪同,应该多多少少能放心一些。
听到毒岛的话后,绫花睁著闪亮亮的眼睛叫道:「便利商店!」
「总算要从每日吃厨余的馊水生活中解放了!?」
昨天的午餐、晚餐,甚至是今天的早餐,全都是『剩饭便当』(过期品)。京辅等人平时根本吃不到像样的食物,就连便利商店的便当都变成珍馐美馔。
车内顿时充满活力,大家纷纷出声点餐。
「我要盐味肋排便当!」
「绫花要最贵的便当!」
「我要充电十秒就可以顶两小时的东西!(注2)」
注2:能量食品「威德in果冻」的广告宣传词。
「……那不就跟平常一样吗。」
「嗯?对耶,说得也是。那我要菠萝面包!」
「吸不动吧。」
「嘶咕——……」
「神谷同学是肋排便当,神谷妹妹是最贵的便当,冰河同学是果冻飮料,没错吧?我知道了。红羽同学要吃什么?」
「随便。吃什么都可以。」
「这样啊。那么,我就随自己的眼光挑啰。」
「毒、毒岛老师的眼光……」
绫花表情微妙地看著毒岛。
毒岛穿的不是平常那种破旧西装,而是便服——色彩看起来很毒的夏威夷衬衫。戴著一副墨镜、头上顶著草帽。
毒岛察觉绫花在看自己,一脸诧异地问她。
「我的眼光有什么可疑之处吗?啊……会不会是,我替你们选的衣服不合两位的意?」
「……嗯。」
绫花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看看她身上穿的,是以淡紫色为基调的花朵连身洋装,配上有透明感的白色针织衫、驼色的及踝编织凉鞋。
「坦白说,并不是不好看。可是——」
「就是因为好看才恶心啊。」
绫花讲得吞吞吐吐,锐利接著把话说完顺便酸了几句。
「……还有啊,这算什么?新的性骚扰手法吗。」
锐利抓住身上衣服的衣襬,摆出一张臭脸。她跟绫花一样都穿便服,身上穿的是露肩T恤,外加超短热裤。
毒岛「啊——……」了一声并摸摸胡碴。
「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啦。红羽同学有双美腿对吧?我想在搭配上尽可能活用这项优点。但下半身露很多,为了讲求整体平衡,才让上半身也跟著露一些!至于神谷妹妹,因为你的名字有『花』,我才选搭那种图案——」
「「恶心。」」
锐利跟绫花的意见完全一致。
「说我恶心!?」毒岛受到打击之余还被两人狠瞪……
「干么想那么深入啊,真恶……明明是个臭酸的中年大叔。是想怎样?自以为造型师吗?平常穿的西装又很不优,恶毙了!」
「私底下妄想我们穿什么衣服合适,一边盯著造型指南,光想就让人发毛,好恶心……绫花的衣服也好、锐利姊姊的衣服也是,尺寸完全吻合就更恶心了。你到底选得多投入啊,好恶!」
「咦咦咦……」
被人左恶心来右恶心去的,毒岛已经快哭了。
这种反应又让恶心指数加倍。
「用不著说得这么难听嘛?我花了整整一天构思呢,好过分……基本上,只要穿起来合适就好了嘛。女孩子就应该打扮得可可爱爱、漂漂亮亮才对!神谷同学你也这么认为吧?」
「咦?啊,呃……」
京辅突然被人问到,一时之间有点困扰,他身上穿著简单的POLO衫搭牛仔裤。
朴素的样子跟女孩子们形成强烈对比。毒岛那时说「男生穿这样就好了」,随便找了件衣服给他穿,他也心知肚明。不过——
「是啊。我个人觉得很棒喔,毒岛老师!」
「……京辅?」
「……哥哥?」
回看锐利和绫花的白眼,京辅说道:
「仔细瞧瞧,你们的打扮都很不错不是吗?锐利看起来非常漂亮,绫花又很可爱。跟你们的气质都很搭,光看就很舒服呢。」
话一说完,两人的脸都红了起来。
「什……说什、说什么漂不漂亮的很蠢欸?别露出色色的表情啦,大变态!你也是恶心鬼!在说什么蠢话啊!?」
锐利手忙脚乱地遮掩外露的肌肤,另一边——
「欸嘿嘿。谢谢夸奖,哥哥!听哥哥这样夸奖绫花,讨厌的感觉都不见啰!」绫花笑容满面地沉浸在开心氛围里。
「……你们两位,对待我的态度怎么差那么多啊。虽然已经习惯了。」
毒岛一副阴郁样,继续专心开车。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在旁边静观其变的炼子说「换我换我换——我!」一股脑地站起——
「问你问你!我打扮起来怎样,京辅?」
「嗯?啊啊——」
被人这么一问,京辅朝炼子看过去。
炼子跟大家不一样,穿的是自家便服,并不是毒岛搭配的衣服。
她上半身穿著背心一件。不过,两只手都剌著密密麻麻的民族风图腾,脖子上还挂著皮绳项炼,再加上那对丰满过头的胸部,看起来实在很震撼。
炼子下半身穿著刻意刷破的牛仔裤,腰上绑著连帽衫。
「嗯。还好,看起来挺不赖的啊?」
「就这样?」
「对。」
「……………………」
炼子不继续摆她的模特儿POSE了。
她默默地坐下,拉拉绫花的衣角。
「吶吶。京辅好冷淡喔。」
「对、对啊。你怎么了,哥哥?」
感觉有视线往自己别开的脸上射来,京辅依然选择无视。
在他心里,有种感觉在流窜。
(啊啊,可恶……不行,没办法保持平常心。怎么会这样啊……)
他咬著牙回想。
前几天,在炼狱更生学院里发生了某件事。
绫花特别嫉妒炼子她们几个女学生,还去教职员室里偷东西——原本就这么计画——拿走了那把猎枪,打算射杀她们。
就在那时,阻止脱缰野马绫花的人正是炼子。
后来,绫花就很中意炼子,企图让炼子跟京辅的关系更进一步。
——到这都还好。算是圆满收场,不过……
(为什么一看到那家伙,我就……这么慌乱啊。)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京辅内心对炼子就有『某种』改观。
虽然他并不知道具体而言是什么样的感情,但就是冷静不下来。
言谈、一举一动、外貌——对炼子的点点滴滴越来越在意,开始变得心神不宁。这真是太令人反感了。明明很反感却又觉得开心。
两相背离的情感在体内交战……
(一旦两情相悦就会被杀的。你要振作点啊,神谷京辅!)
事实上,他隐约感觉得到。自己对那个造来杀人的杀戮机关——冰河炼子已经开始有意思了。
京辅极力想否定那种感觉,出手拍拍自己的双颊。
X X X
「目的地到啰,各位同学。麻烦大家下车。」
半路上停靠便利商店后,他们又开了两个小时多——喀铿,一记重装解锁声响起,戒护车的后厢门开启。
剌眼的阳光及蝉叫、酷似浪潮的树叶沙沙声迎面而来。
「哇?是外面的世界耶!」
「自由的空气闻起来好清新!」
门一开启,绫花跟炼子就往外冲,京辅也跟在她们后面离开车子。凉爽的微风吹来,让滚烫的肌肤降温。
一面伸懒腰一面仰望夏日晴空,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的竹叶映入眼帘。
「这里是哪啊……」
由于戒护车的车窗上贴著不透光胶布、设有铁栅,没办法确定一路上走过哪、经过哪些路线,所以无从断定目前所在。
「……有山?」
先朝四周环视一圈后——
——『某样』东西立刻窜入眼中。
「这是什么玩意?」
「看起来很像神社的门……」
「感觉……好大喔。」
并排站在呆杵原地的炼子和绫花身旁,京辅也抬头看起『那样』东西。
在一片绿油油的竹林里,屋顶铺著瓦片的门格格不入地耸立在那。
成对的门是木造材质,足足有十公尺长。金属物件上都施了细致的装饰,上头有锈蚀痕迹及苔藓,还有陈年污渍,给人一种历史渊源深远的感觉。
而这些东西全都是红色的。
铺在屋顶上的瓦片、巧夺天工的金属装饰、经年累月下劣化的门扉,全都染得一片赤红。看起来就像用血涂过一遍……
「……哼。门的品味还是一样低俗。」
一行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锐利在他们背后不屑地吐槽道。
京辅问话时满脑子不敢置信。
「吶,锐利。这里该不会是……你的老家?」
「……很遗憾是。虽然没有挂门牌就是了。你看那个,那是我们家的家徽。」
锐利抬手指向某处,左右门扉上各有一个圆形装饰。同是一只鸟折起翅膀的花纹,每根羽毛都像刀刃般、磨得锐利光滑。
听完不带情绪的说明,炼子跟绫花发出兴奋的叫声。
「好厉害,太厉害了!原来你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啊,锐利!?」
「里面不知道是怎样耶,这整片都是!?感觉已经超越住宅等级了啊!」
「……不怎样。没那么夸张啦。」
「呼咻——装谦虚出,又来了?」
「又来了?要表现谦卑留给胸部就好了嘛。」
「啊啊好烦,叽叽喳喳的!」
锐利嫌她们烦,炼子跟绫花则处于兴奋状态,这时毒岛走向她们。
他摘下太阳眼镜并将它挂在胸前——
「唔哇,这大门还真气派……该怎么进去才好?」
他转转头环视周边。
门板关得密不透风,连在左右两侧的高耸石垣看不到尽头,一路延伸到竹林里去。也没看到对讲机之类的设备。
「红羽同学,你知道怎么进去吗?」
锐利接收到疑问后「……啧」地咂了下舌说:
「等一下门自己就会打开吧。反正,我们的行踪早就被发现了……用不著大声嚷嚷也会放人进去,闭嘴等它开就是了。」
锐利说完还赏毒岛一记白眼。
毒岛则怯怯地「咦」了一声。
「你态度怎么那么凶呢!?话说回来,现在讲可能有点晚,但对老师应该使用敬语才对吧。跟久琉宫老师讲话明明都用敬语,这是差别待遇吗?霸凌吗?我虽然心胸宽大但不是M,太嚣张的话小心我调教——」
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就在毒岛露出杀气腾腾的眼神时,事情发生了。门发出叽叽叽的声音,开始朝内侧敞开。
所有人全都陷入僵直状态,紧盯著逐渐敞开的门不放。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石板路。先是一条平缓的步道,之后连向不可能出现在家中庭院的特长阶梯。阶梯外侧则有一大片丰沛绿意蔓延。
除此之外——
还有一条长长的红色人墙。
「「「「…………!?」」」」
京辅他们就甭提了,连锐利都屏住呼吸。
位于阶梯两端,在那条石道上,有好几十名身著唐红色和服的男女老少排排站著,摆出迎接来访宾客的阵仗。所有人都低著头,双唇紧抿。
——鸦雀无声。
京辅他们吓到不敢动弹,就在眼前……
「欢迎莅临。」
突然从门后窜出一张惨白的能面。
「呀啊!?」「咿啊!?」「呜哇啊啊啊啊!?」
绫花和炼子吓到跳开,京辅也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位女子戴著能乐面具遮住脸,就站在庭院的入口处。她穿著像乾涸血色的茶红作务衣(注3)。
「欢迎你们来到红羽家。」
飘忽的声音不带情绪起伏,那名女子前来迎接京辅一行人。
注3:直筒袖搭直筒裤式的轻便和服。
京辅等人反应不过来,锐利则代替他们「……啧」了一声。
她将包包甩到肩膀上,穿过门扉时说:
「……让人不爽的接风阵仗就免了,快点带我们回家里去。」
锐利语气不快地放话。
女子将双手置于身前,毕恭毕敬地一鞠躬。
「小的遵命。欢迎您回来,锐利小姐。」
「好啦好啦,我回来了。」
锐利一脸不耐烦地对女子的问候做出回应,接著就转头看向后方。眼神看起来是前所未有的不悦——
「你们几个,还愣在那边干什么?」
「……喔、好。」
被人催促后,京辅他们便怕怕地走进红羽家大门。
「打扰——了……」
「不、不好意思……」
「交给你啰~~~!」
「冰河同学。请你不要激怒对方。」
「……哼。」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锐利转向前方。那名女子移动到楼梯前面,像在引导京辅一行人般伸出手示意。
「请往这边走。」
至于那些列队站在阶梯两侧的人,自从京辅等人出现后,没有半个人抬起头过。也没有开口。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弹迹象。
就算女子踏上阶梯、京辅等人跟在后头前行时也是一样。
石阶旁有一连串红色和服绵延,京辅战战兢兢地爬著楼梯。
「吶,哥哥。这些人是活人吗?会不会是人偶啊?」
「别问了,会被那些人听到喔!?别说那么失礼的话——」
「我看看……喔?应该是活的没错!摸起来很软,还热热的呢。而且这家伙的奶好大喔!京辅,你也来摸摸看嘛。我揉我揉……」
「你在干什么啊,白痴喔!?快把手拿开啦!」
「呵呵。话说回来,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欸!好?好玩喔!机会难得,绫花你也随便挑个人揍一揍肚子纡解压力——」
「不准啊啊啊啊啊!你们两个,活得不耐烦了吗!?」
「……被宰掉最好。」
某人这句话可不是在开玩笑的。
X X X
一路上看管绫花跟炼子,一行人终于爬到上面了,一栋单层楼的气派日式建筑就在那迎接京辅等人到来。跟那扇门一样,从瓦片到墙壁全都是红色——隔著特别庞大的主屋,可以窥见几栋别馆屋顶。
广阔的庭院里有著水池,朱色鲤鱼就在里头游来游去。锦簇遍开的花朵也是红色。虽然都是红色系,颜色深浅还是有些微差别,搭上自然绿意形成背景,带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对比。
「请进。」
一行人在能面女的招呼下进到屋子里。
走在遮有房檐的屋缘通道上,大家很快就被带到一间大和室。
占地约有十五张榻榻米大。和室深处有个壁龛,里头装饰著挂轴及日本刀。榻榻米和薰香味融和在一起,房里飘散著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请到这个房间来,在这稍待片刻。」
那名女子跪地叩拜后就离开和室。坐在排成一横列的红色坐垫上,京辅他们张望起雅致的会客室。就在他们眼前,有个同款的红色坐垫搁在那。
「真、真厉害啊……好像时代剧里的场景。完全没有真实感。」
「那边那把刀,应该是真刀吧?好想摸摸看?!」
「我劝你别摸,绫花妹妹。如果是妖刀该怎么办?」
「搞不好那把刀还砍过人呢。看起来大有来头。」
「………………」
女子走后大家就开始说些有的没的,你一言我一语、交头接耳,锐利却始终保持沉默、不发一语。
从房间里看出去可以看到中庭,鹿威(注4)的声音在该处敲响。
就在此时——
「欢迎莅临府上,承蒙各位赏光。」
一道高雅的声音传来。
女子离开后换另一个人出现,是名年轻的女性。
注4:日式庭园里的造景物之一。竹筒一端装满水后会敲在石钵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原本是农民拿来驱赶鹿的机关。
「…………?」
瞬间,锐利的身体紧绷起来。
京辅他们也闭上闲聊的嘴,纷纷凝视起该名女性。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头纯白发丝。白发用发簪绾起,跟年轻女性的外貌极不协调,给人一种病入膏肓的感觉。
接著是她的衣著。外头披著红色的长襬羽织(注5),里头穿著白如发色的丧服——又像死者装束,是件薄薄的单衣。
那名女性缓步进入屋内,在坐垫上落座并开口道:
「初次见面。妾身是『红羽本家』第二十九代当家——名唤红羽芙蓉。就此会过几位。」
说完便行了个礼。她用宛如血色化妆的瞳眸看视京辅一行人。
毒岛惶恐地朝对方鞠躬。
「初次见面,您好!我是炼狱更生学院的老师,名叫毒岛雾都。按原定计画并不是我,而是级任老师亲自过来拜访……」
注5:和服外套。
「妾身已经听说了。据说,是因为校内有匹悍马非久琉宫驯驭不可。」
「……是的。实在拿他没办法,您说得没错。」
悍马是指鸡冠头吧。久琉宫一开始还在开心『这样就不用帮那家伙补习了!』没想到鸡冠头听说后却开始耍赖大闹特闹。
他失控起来实在不是盖的,所以戒护观察官就很幸运地换成毒岛了。而在变更人选后,这次换成久琉宫大暴走——最后伤亡惨重。
具体来算,旧校舍已经呈现半毁状态,一年级生里更出现十三名伤患。
「呵呵。百忙之中,承蒙各位远道而来,万分感激。在此代表红羽家致上谢意。接下来……」
芙蓉转眼看向锐利。以既柔且温婉的声音说道:
「欢迎回家,锐利。久别一见令人备感欣喜呢。」
「————」
锐利依旧紧抿著唇瓣,视线盯住中庭一会儿——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安排那种阵仗?」
她低声问道。
听闻锐利询问,芙蓉反倒答得充满笑意。
「原来是那件事。由于你时隔半年才回来,我想让大家出去迎接你。为了接风,我把分家的人都叫来了。」
「……拜托你别多管闲事,母亲大人。」
「「「母亲大人——!?」」」
京辅等人同时迸出高八度的惊呼。
芙蓉说著「是的。」颔首后继续说道:
「小女平日受各位照顾了。能与大家见上一面实在欣喜。冰河炼子小姐、神谷绫花小姐……神谷京辅先生。」
芙蓉抬眼将京辅等人依序巡过一遍。
还没自我介绍就被叫出全名,炼子「嘶咕!?」一声并向后仰去。
「怎么会,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难道是读心术!?」
「不是的。只是事先打听罢了,冰河小姐。至于您是何方神圣,妾身也有所耳闻喔?」
「……啊,是。」
直接带过炼子的耍笨搞笑,芙蓉改看向绫花那边。
「听说您是位非常仰慕哥哥的妹妹,真希望我家的孩子们能和您看齐。兄妹感情和睦,实在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欸嘿嘿。对吧对吧?绫花跟哥哥,我们两个是世界上最相亲相爱的兄妹!」
对绫花的笑答报以微笑,芙蓉又将目光移至京辅身上。
红羽家当家——锐利的母亲和他四目相交,让京辅紧张起来。
鲜红的血色双眸瞬间眯起。
「接下来,这位就是京辅先生吧?呵呵呵。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母亲大人。您为什么把京辅叫过来?」
芙蓉单手撑住下巴、仔细地观察对方,锐利则朝她出声询问。那严肃语气不像对亲生母亲该有的态度。
「邀京辅这个外人回家作客,您究竟有什么打算?」
「问这什么话呢,锐利……这种事,哪还需要问。」
芙蓉的艳红唇畔依旧笑意不减。
她用余光朝京辅一瞥并说道:
「爱女有了交好的男伴——听到这种消息,为人母的难免都会挂心不是?再者,你是红羽本家的长女。亲眼评定锐利的未来夫婿,在族里可是件大事呢。」
「…………唔——」
芙蓉一席话不容他人置喙,锐利听了不禁辞穷。
「谁、谁说要选那家伙当老公了——」「话说回来,不是早就跟我断绝亲子关系了吗?」「都过那么久了,现在才插手管我的事……」当事人发完一堆牢骚后——
「您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是想除掉京辅吧?」
——满是不信任地回问对方。
女儿直盯著母亲看,眼神里带著浓浓的猜忌。
另一方面,芙蓉接下女儿的视线后,苦笑著说:「你啊……」
「客人不是用来除的,该好好招待才是。别说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话好吗?妈妈我啊,听了好难过。」
「………………」
看母亲「伤心难过」地举起袖子掩拭眼角,锐利的脸色跟著难看起来。
看样子不像在说谎,但听起来又不像真心话。
总之对方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京辅在心中做下结论。
鹿威的底端打在岩面上,敲出清新宜人的声响。
「至于款待的部分,各位。今天天气非常炎热,想必大家都口渴了吧?这就上些清凉的麦茶——神乐?」
「——是,芙蓉大人。」
有人回应了芙蓉的吩咐。
来自敞开的拉门后侧,一名少女现身在众人面前。
「失礼了。」
声如其人,是个散发透明感的美少女。
她身上穿著绯色的和式华服,铁锈色发丝束在颈边。和发色相同的铁锈色眼眸呈狭长凤目,眼里盈满跟那张稚气脸孔不相衬的锐利光芒。
那容貌凛然生姿,和京辅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某位人物极为神似。
「……啊。」
锐利嘴里不自觉发出慢半拍的声音。
少女——神乐端出红漆盘并搁在榻榻米上,朝大家行了个礼。接著将盛满麦茶和冰块的玻璃杯一一端给客人。
「请用。」「谢谢。」
「请用。」「啊,感谢……」
「请用。」「谢谢?」
「请用。」「哇,谢谢你!」
她依序将茶递向毒岛、京辅、绫花、炼子,最后才端给某人。
「……请用。」
「嗯,谢——」
神乐将玻璃杯递至锐利面前。
锐利才刚要端住杯子——
「去死吧。」
神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挥出手腕,直扫锐利的咽喉。
X X X
——鑫。异常尖锐的声音响起。
锐利的玻璃杯被人从旁一分为二,麦茶自断面涌出。
「……唔!?」
锐利迅速向后抽身,避开神乐的夺命凶器。同时间右脚一划。
装在指甲尖上的五把刀——扁爪刀『朱裂』由下往上挥去,阻断神乐的追击。玻璃杯从锐利手中离去、飞舞在半空中,这次又被人笔直劈开。
「还逞强!」
神乐喊道,执拗地追杀过去。
锐利重新稳住身体并跳开,对方则以猛烈之势袭上。
她手上握著某样暗器,是开屏的铁扇。那是把全长近三十公分的大型扇子,白银色的扇骨迸发金属光芒。
跟锐利的指甲一样,扇子前端应该装有刀片——
「受死吧。」
——斩!
神乐挥出铁扇,将锐利背后那道挂轴切裂。挂轴遭人一刀两断,下半部喀咚一声掉在壁龛上。
锐利的头前一秒还在铁扇轨道上,若是她慢点弯腰,或许早就人头落地了也说不定。
「啧……杀气挺旺的嘛,神乐!」
「那还用说?」
神乐拉回铁扇,朝锐利头顶劈下。锐利一把抓住装饰在挂轴下方的日本刀,用刀鞘挡住扇骨。
睁著杀气腾腾的眼眸逼近,神乐出手更加用力。
「看到你恬不知耻、活著丢人现眼,任谁都会想杀你。一副丧家犬的模样根本看不下去。拜托你快点消失吧?」
「……哼,我拒绝。希望我消失,那就来试试吧,不过你得先杀得了我喔?」「死到临头还嘴硬!」
神乐朝一旁跳开、又马上蹬地,举扇自斜上方劈砍下来。锐利藉刀鞘抵挡铁扇攻击并四处闪避,神乐则紧咬不放。
扇身如蝴蝶般翩翩飞舞,画出一道道优美的光弧。
「岂有此理!受不了!真是个!无礼的!家伙!呢!?」
「咕——」
神乐的连击流畅至极,锐利则巧妙操弄刀鞘、轻松使出连续格挡。有时没算准的刀刃会从锐利身边擦过,将柱子、榻榻米、家具全斩过一遍。从壁龛延伸至房间墙面,大量的刀痕一路蚀刻过去。
「………………蛤?」
京辅总算挤出声音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他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神乐才刚端出麦茶,两人就刀光剑影地交锋起来。
完全不管京辅等人已经傻在原地,神乐的砍击越来越凶猛。扫过外侧走廊时,神乐的刀甚至砍掉锐利好几公分浏海。
「怎么啦,这是在干什么!?光顾著逃跑,小心到最后无路可退啊?你手上拿的难 道是木棍吗,还不快点拔刀反击!」
「……不要。」
「为什么?难道还怕伤到我吗!?」
「…………不是。」
「哈,说谎!你是个如假包换的胆小鬼,连刀都不敢拔吧?怕把我杀掉,根本不敢攻击——」
「你错了。」
身体一沉,躲过神乐的铁扇。下一秒,锐利有所行动。
她将腰一转并微微抽鞘,用拇指推开些许。接著说道:
「要说我为何不拔刀,那是因为一拔就能取你性命。」
「…………!?」
——锐利拔刀了。快到眼睛无法跟上。
当外头阳光直射进来让『某样东西一闪』时,刀刃就已经迅速出鞘,最后抵在神乐的喉头上。
刀身和肌肤之间,空隙薄到几乎只容得下一张和纸。八成是为了防避居合斩,神乐以来不及做完的别扭姿势僵在原地,锐利则朝她放话:
「一击必杀,这是暗杀的基本吧?拔刀后一击定生死……办不到就形同失败。看样子你火侯还不够嘛,神乐。」
语毕,锐利扬起嘴角。
神乐「……晤」地咬紧牙关,狠狠瞪视著锐利。
不过,她立刻又「哈!」了一声并抬起下巴。
「是谁在这里大放厥词?就凭你……一击必杀?一刀定生死?这话出自两者都做不到的『血铁爪处女(Rusty Nail)』之口,根本毫无说服力可言。反正你杀不了人,我大可别管刀,直接送你上西天如何?」
两人针锋相对,紧张的气氛弥漫其中。
这时远处传出鹿威轻快的敲击声。
芙蓉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是在做什么呢,两位……锐利跟神乐都一样,快把刀收起来。」
「「——————」」
两人先是面向芙蓉,之后又对看一眼,接著才放下武器。
锐利将刀收回刀鞘,神乐则折起铁扇。她将那与扁爪刀『朱裂』有异曲同工之妙、上头藏有日本刀的暗器插进衣间腰带,嘴里啧了一声。
「……死一死最好。」神乐口吐恶言后就从锐利身旁离开。锐利则不发一语地耸耸肩,将日本刀放回壁龛里,接著回到京辅等人所在处。
「那、那个……」
京辅不知道该怎么搭话才好,锐利则淡淡地回应他。
「别在意。这种事一天到晚上演。」
京辅听了「——蛤?」了一声,一脸吃惊。
玻璃杯滚落在坐垫旁边,连同里头的冰块一起遭人俐落切半。若是被这种刀攻击,就算稍微擦到也会很惨吧。
……像刚才那样杀来杀去的场景竟然会『一天到晚上演』?
京辅他们已经吓到失魂了,芙蓉对一行人歉道:「真是不好意思。」
「还有客人在场,居然弄得这么难看……神乐那孩子,妾身已叫她尽量忍耐了。大概是久别一见,内心的情绪太过澎拜。毕竟神乐是个血气方刚的女孩。」
「…………万分抱歉。」
神乐来到芙蓉身边后端正坐姿,低头赔不是,接著她抬起头,再次张开那紧闭的眼帘,刚才那种锐利目光已经缓和几分。
「现在才介绍或许迟了些,她的名字叫红羽神乐。是红羽家的次女、小锐利两岁的妹妹。」
「……大家好。」
承蒙芙蓉介绍后,神乐小声地打著招呼。
「虽然是个好战的女孩,但她绝不会为了好玩就杀人,请各位放心。」
芙蓉微笑著,继续把话说完。
「红羽一族皆效忠当家,接获当家命令后才会执行暗杀任务。本家人由本家当家控管,分家人则听分家的当家作主——其后,分家的当家再效忠本家当家。隶属红羽的暗杀者,全都是听凭本家当家挥弄的刀罢了。」
红羽本家的现任当家,芙蓉如是说道。
跟刀本身不会自主杀人是一样的道理,这群暗杀者不会自由杀戮。要等到名唤当家的『剑士』挥刀,他们才会伤人、杀人——
也就是说在红羽家,本家当家的权力占有绝对地位。任谁都无法忤逆、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然而这么说来,神乐出手杀锐利或许就不是出自本意,而是听从芙蓉命令所为。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善良的母亲,私底下却……
「呵呵。话说回来,你打得还真漂亮呢,锐利?」
在心感不安的京辅等人面前,芙蓉露出欢快的笑容。
「都离家半年了,本以为你的身手多少有些退步,害我一直很担心……看样子是我杞人忧天了。真不愧是当代第一的名刀啊?若由你来继承红羽家,妾身就能安心隐居了——」
「芙蓉大人!」
瞬间,神乐发出激动的叫嚷。
「姊姊并不是什么名刀!她是把生锈的钝刀,不然就是偷工减料的铸模刀。砍不死人的刀就没有价值。红羽家有我继承……杀了没用的姊姊,由我继承!」
「……唔。」
神乐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过去,锐利则移开目光。手掌放置在端坐的腿上,正紧紧按住膝盖。
芙蓉「哎呀呀。」地将手搭到脸颊上。
「你真的很好战呢。都像到谁了……这么积极。那就快点成为超越姊姊的刀吧,锐利也一样喔?若想成为独当一面的暗杀者,得先确实杀过人才行。」
「……明白,芙蓉大人。」
「我、我知道了……母亲大人。」
神乐的表情充满愤恨,锐利则一脸沉痛样。
眼看这对姊妹低头,芙蓉便叹了口气。
「现在的感情好差啊,真是的。以前明明那么要好。」
「………………」
听到芙蓉的话后,神乐表情扭曲起来。
她的表情一言难尽,看起来满是不快。
「………………」
眼看妹妹露出这种神情,锐利只是哀伤地注视著她。
会客室里弥漫著黑暗的氛围,芙蓉则用开朗的声音将之一扫而空。
「——我说,姊妹间闹脾气的戏码就到这吧。请大家尽情享用麦茶。冰都快融了。」
「呃、好……」
「那就?……我、我不客气了。」
「我要开动——了……」
「里面应该没下毒吧?」
炼子边准备吸管边道出一句无心话,京辅等人原本要恭敬不如从命地喝下麦茶,这时全都停下动作。
「怎么会呢。」芙蓉抬手掩住嘴角。
「妾身所处的红羽家,代代都以刀为武器。毒这种下流的凶器根本不曾使用过。」
被人间接吐槽下流的毒岛愁眉苦脸,但芙蓉似乎没有注意到。
「为人下流还真是抱歉……」小声地嘟囔完,毒岛一口气乾掉那杯麦茶。
「……好、好好喝!我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麦茶。」
「这只是五十包卖四百日圆的茶包喔?」
「咦!?啊,原来是这样……」
「住口,神乐!别在客人面前说那种事!」
「呵呵。毒岛老师,好逊?!」
「嗯,看样子没下毒吶。要我分一半给你吗,锐利?」
「…………不需要。」
明明才刚激烈厮杀过,现在又变得和和气气、谈笑风生。
难道说,在场还没停止害怕的只剩自己一个吗——如此这般,京辅怀著不安的心情啜饮麦茶,芙蓉则对他报以微笑。
「方才有诸多失礼之处,总之……欢迎来到红羽家,来自炼狱更生学院的访客们。你们打算住四天三夜对吧,诚如大家所见,这里是个乡下地方,但妾身由衷欢迎各位到访。」
「请往这边走。」
能面女被芙蓉叫了过来——似乎是红羽家的侍女——由她带路,大家在广大的宅邸里移动著。跟神乐她们已经在会客室道别了。
『一趟路那么长肯定累了吧?请大家放宽心歇息。晚餐一准备好就会派人通知,如有要事,还请不吝告知。』
『………………』
自始至终笑不离口的母亲,芙蓉,外加不苟言笑的妹妹,神乐。跟先前听说的一样,只有在以杀人为业的家族里,才会冒出这种古怪的家人。
除了她以外,似乎还有其他兄弟姊妹在。
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还有一个妹妹。一碰面可能就会杀过来,这种家人还有四个……
好像连亲戚都全员到齐了,光想就觉得头痛。
锐利的心情似乎也没好到哪去,自从出了会客室后,她就一直处于眉头深锁的状态。
气氛好沉重。在一片忧郁的气氛——
「唔哇,好棒喔!这种地方居然也有中庭耶。」
「这是第几个了?第三个吗?他们家到底有多大啊!」
炼子和绫花兴奋的吵闹声划破死寂。
那两人走在侍女和京辅等人之间,到处东张西望——
「这房子真的好大喔。难得有机会来一趟,等一下要不要去探险?」
「我要去我要去!我们去找秘密房间吧!」
「喔!听起来不错耶?那不就很像忍者的巢穴?」
「没错没错。像是旋转门啦、密道之类的。」
「还会有暗门跟剌刀陷阱?拿来玩捉迷藏好像很HIGH呢!」
「「………………」」
炼子跟绫花根本不管侍女就在一旁,京辅等人因她们两个的行为面面相觑。
锐利「……唉」了一声并按住太阳穴。
「那两人不知道该怎么绷紧神经吧?」
「真的。根本像在出外郊游一样啊,那两只。」
炼子就算了,难道绫花不觉得害怕吗?
这里可是有名的暗杀者之家,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别那么严肃嘛。这样不是很好?」
就在这时,京辅等人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毒岛悠哉地走在最后头,他边调整草帽位置边说。
「红羽家的人啊,若没有当家指示就不会行动吧?就当成出门远足,好好开心一下吧。小心谨慎固然是件好事,但也别紧张过头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一直都有在注意。」
同一时间,毒岛脚边——从裤管开口处,溜出一抹粉红色物体。
是有著三角形头颅、睁著一双圆圆眼睛的蛇。
「「……啊。」」
毒蛇的细长身体上布满几何图案,它爬过外廊并往中庭移动,在细砂石上滑行一阵子后钻进石灯笼底下,消失无踪。
「我养了些『好朋友』,已经把它们放到这一带了。如果有什么异状,它们会告诉我。『猛毒祸剧』正在暗中上演。」
「嘘——……」毒岛竖起食指,闭上其中一只眼睛。
那副模样虽然恶心,却给人极度可靠的感觉。
身体里养了各式各样的有毒生物,自由自在操控它们——只要有这个使毒高手在,整间屋子的情况都能轻松掌握吧。
「毒岛老师……我第一次觉得老师有点帅气。」
「……喔。还满行的嘛。看样子逊的只有外表啰。」
「两位讲话听起来好像有点拐弯抹角……没关系,就算了吧。这是个难得的暑假。大家就尽情地展翅享乐吧。」
又一只,毒岛从旅行箱里放出鲜黄色的毒蛾,面露笑容。
「说得也是。」京辅一双肩膀放松下来,但锐利的表情还是没有好转。她专注地抬头看著挂在天花板上的蜘蛛网:
「……私底下做这些小动作,母亲大人应该全都看透了——」
「这边有两间房间,是为各位准备的客房。」
锐利还在自言自语时,走在前头的侍女已经停下脚步,拉开和室的拉门。
炼子跟绫花飞奔进去、兴奋地大呼小叫。
「哇,好漂亮!不觉得这房间很棒吗。呼咻——」
「好像高级旅馆唷?!还放了电视耶,真棒!」
慢了一会儿,京辅他们也跟上脚步,观察起房间来。
一间房间约有八张榻榻米大。中央放著日式矮桌,还很周到地摆上茶壶及茶杯,就连茶叶、茶点都准备好了。
房内的装饰用壁龛点缀著鲜花和挂轴,镂空壁橱则放了电视。
就在敞开的拉门对侧,炼子和绫花正到处乱转。
「啊?啊,行李放在壁龛里不行吧……」
「毒岛老师!房间要怎么分?」
毒岛整理起随手乱丢的行李并开口碎碎念,炼子则朝他提问。
绫花则说「我想好了!」高高地举起手。
「我要跟哥哥共住一间!」
「我也要,我要跟京辅同一间!」
「「我不想跟老师同一间。」」
「………………」
被人异口同声地拒绝,毒岛当场变得黯淡。
他边摘下草帽边回答。
「不行,分房间当然要男女有别啊?神谷同学得跟我一起睡。」
「咦,连毒岛老师都打算对京辅伸魔爪吗!?怎、怎么这样……」
「老师你不能这样!哥哥又没有那方面的癖好。而且,还是跟你这种中年大叔……像你这样分,绫花绝对不同意喔!?」
「你们两个,是热到脑中风了吗?」
「……一开始就没救了吧。」
「恕小的直言,冰河炼子小姐。」
就在大家吵成一团时,侍女插话进来。
「您的房间另有安排。」
「…………咦?」
没想到对方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炼子感到一阵错愕。
「另有安排是指哪?」
「安排您住外庭角落的仓库。」
「……仓库?」
「是的。就是仓库。」
「仓库————!?」
听完侍女的话,炼子惊到整个人向后倒出去。
「为什么只有我住仓库啊!虽然我这样,再怎么说还是人颡啊!?」
「是。这点小的明白。」
「既然知道,不会把我扔进那种地方才对吧!?」
「不。关于小姐您的住处,确实是仓库没错。」
「为什么!?你都说我不是物品了!」
「非常抱歉。小的只是遵从当家大人命令行事。话虽如此,小的对小姐您的特殊身分亦略知一二。会将您隔离或许是出于此意……」
「…………咕唔。」
炼子无法反驳、完全陷入沉默。一旦摘除安全装置(Limiter),她会立刻变成所有感情全都转为『杀戮』行为的异常快乐杀人者(Psycho Killer)。绝不能放这种家伙任意行动,京辅等人也不能跟她待在一起。
当她卸除面具时,还是全面隔离会比较妥当。
「嘶咕——……」
「别在意。」
锐利拍拍炼子的肩膀。
接著她转头看向站在房间入口的侍女——
「——话说,那我呢?可以用自己的房间吗?」
「小姐尽管照自己的喜好选择即可。」
「……这样啊。我知道了。」
「锐利的房间?」
原本很消沉的炼子顿时燃起兴趣。
「长什么样子,好在意喔!在哪在哪?你的房间在哪!?」
「……蛤?在哪有那么重要吗。」
「绫花也想看!快带我们过去参观嘛。」
「不要。」
锐利的回答很冷淡。
「咦——……」
「为什么不要……」
「没为什么。」
「是因为房间很乱吗?」
「还是房间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都不是。反正我讨厌那样就对了。」
「不能通融一下?」
「不能。」
「不能带我们去参观吗?」
「死都不要。」
「「………………」」
炼子跟绫花彼此互看一眼,接著点了下头。
——下一秒。
「那,我们就要开始探险啰————!」
「搜出锐利姊姊的房间——————!」
「喂你们……!?」
炼子、绫花从锐利身旁冲过,拔腿飞奔出房间。
炼子往右边跑,绫花往左边去。两人各自在相反方向的走廊上跑著。
「啊啊烦死了,那两个笨蛋——京辅!」
锐利当下就要追出去,却突然停下脚步,抬手指向左侧走廊。
「你妹就交给你了!我去抓炼子!」
「喔,好!」
锐利分配完就抬腿冲出去,京辅也跟在她后面出了房间。
四人份的脚步声又乱又吵,瞬间就跑远了。
「「………………」」
现场只剩侍女跟毒岛。
片刻后侍女便行了个礼,踏著悠然步伐离去。
就这样,最后只剩毒岛一个——
「……唉唉。来吃个茶点吧。」
他取来茶壶及茶叶,开始准备泡茶。
X X X
「喂,等等!你停一下啦,绫花!」
「——啊,哥哥丨,」
长长的走廊笔直延伸出去,绫花在上头停下脚步并回头。
她转向气喘呼呼、追在自己后头过来的京辅说道:
「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敢问……」
绫花歪过头去,京辅则对她的反应傻眼。
他轻轻地赏妹妹一记手刀,开始责备她。
「你太乱来了,笨蛋。别突然跑掉好吗……」
「啊哈哈,抱歉抱歉。因为锐利姊姊的老家太壮观了,绫花才会兴奋成那样。」
绫花按住被打的头、嘴里吐出小舌,接著看看四周。
从刚才飞奔而出的客房起算,现在站的外廊还不算太远。左手边挂著遮阳用的
吊帘,右手边有一排和室纸门。
「我不是不懂你的心情……但这里好歹是别人家,吵过头总是不好吧。不是会给人家带来困扰吗。」
「……对不起。」
绫花讷讷地垂下头颅。
用紫色格子缎带绑起的双马尾跟著无力垂下。
京辅「啊——……」了一声并搔搔后脑,说道:
「还有就是、哥哥很担心啊。如果这里是普通人家就还好,但这间房子里的居民全都是暗杀者,这家人根本不正常。比杀人犯更凶恶喔?就算有毒岛老师坐镇好了,随随便便调查这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
「我家不正常实在抱歉。」
不带感情的冰冷人声迸出。就好像背上突然被人捅了一刀。
「喔哇!?」京辅跳开,转头看过去。
一对铁锈色的锐利三白眼笔直瞪住京辅。
——红羽神乐。红羽本家的二女儿,锐利的妹妹。身穿绯色和服的她态度凌厉,透著对外来分子的敌意。
「你、你是什么时候……」
话说京辅他们站的地方,正好处在外廊的中央位置。
这就算了,直到这一秒为止,都没听到半点脚步声、感觉不到半点气息。绫花大概是因为低著头的关系才没注意到吧,她慢半拍地「啊!」了一声。
「你就是那个突然偷袭锐利姊姊,却反而被人制住的家伙!」
「…………啊?」
神乐的眼神又凌厉几分,她不看京辅了,改朝绫花看去。
京辅也「欸!?」了一声,转头看向绫花。
「我说你,在瞎扯什——」
「瞎扯?哥哥刚才也看到了吧?这家伙用长得像扇子的武器砍锐利姊姊是满行的没错,不过一下子就被摆平了。呵呵。绫花好惊讶喔!锐利姊姊还真厉害呢?明明被人家偷袭,却赢得那么轻松——」
「绫花!」
京辅出手按住绫花那天真无邪、口无遮拦的嘴。
「讲那种话太失礼了吧!?虽然你说得没错,但不要当著人家的面说『一下子就被摆平了』!要是她跑过来砍你,那该怎么办啊?」
「到时候哥哥不是会保护我吗?」
「是、是会啦……」
「会的话,就没什么好担心啰。把她打成猪头!」
「……是谁要打谁?」
神乐的声音很沉,一双眼恶狠狠地瞪著绫花。
不过,绫花并没有露出害怕的样子。她「哼哼」地挺起那片平胸说道:
「不就是把你打成猪头吗!说到我家哥哥,他可不会打输任何人。你连锐利姊姊都赢不了,要打赢哥哥还早一百年。」
「——什么?」
绫花朝神乐放话,令她蹙起眉心。
斜眼看向「蛤啊啊!?」并狼狈得不知所措的京辅,神乐不屑地用鼻子嗤哼道:「我会输给这个男的……哼。笑话。对手是姊姊就另当别论,这点程度的软脚虾,哪需要花上百年,我两秒就能砍飞他的头颅。」
「两秒就能砍飞他的头颅,听起来好逊?喔。根本杂鱼在说的台词。」
「……砍你甚至花不到一秒呢?」
「要试试看吗?」
「正有此意——」
「等等!」
京辅一举钻进两人之间。
「不要一碰面就吵架啊!?总之,先冷静下来吧!」
「我很冷静啊?」
「绫花很冷静唷,哥哥?」
「……没吧。」
神乐的眼神异常闪亮,绫花则双眼失去光泽。
两人看上去都有立刻杀掉对方的疑虑。
神乐更伸手摸向插在腰际的铁扇。但再怎么说,先挑衅的人是绫花,所以京辅率先以哥哥的身分代为道歉。
「我家妹妹得罪你了。对你说了很失礼的话——」
「才没有,失礼的是这女人!」
绫花用食指指向神乐,出声否定。
「绫花只是把事实说出来嘛!再说那之后,这家伙还把哥哥当笨蛋……骂哥哥软脚虾,还呛说只要两秒,说哥哥爱玩女人、拈花惹草没节操。」
「后面两个没说吧。」
绫花该不会这么看他吧。
看到京辅在为奇怪的事哀伤,神乐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我会输给这个男的,你居然对那种事坚信不疑?岂止可笑,简直是痴人说梦……我都听得目瞪口呆了。根本是个连对手实力都判断不出的呆子。」
「绫花还轮不到你骂呆子。人家头脑很好的!」
「哎呀,还在说痴话吗?你凭什么断言——」
「因为某人很笨啊,我是指锐利姊姊。」
「………………什么?」
瞬间,神乐的表情产生变化。
「你说姊姊是……笨蛋?」
「嗯。考试成绩出来,她可是倒数第二名喔?锐利姊姊笨成那样,我猜妹妹也没好到哪去。呵呵。啊,顺便告诉你,绫花是前面数来第三名。」
满不在乎的表情出现转变,神乐「……啧」地咂了下舌。
「别把我跟那废物混为一谈。」
「怎么骂人家是废物——」
「本来就是废物吧?明明是暗杀者却杀不了人。单就这点看来,你们这些杀人犯搞不好还比较专业呢。让家族蒙羞也该也有个限度。受不了……要是她永远不回来就好了。」
她自言自语地啐道,里头带著强烈的厌恶。
接著又从腰带里抽出铁扇说:
「我这个人,跟姊姊可是不同的……简简单单就能杀人,事实上也已经杀过好几次了。要让这把扇子——铁扇刀『红雀』染上你们的鲜血,对我来说只是小事一桩。毕竟,身为红羽暗杀者的我在这方面很专业。」
神乐晃手一挥,将原本折在一起的扇面摊开。
「「…………!?」」
绫花有些畏缩地后退,京辅则绷紧身体。
神乐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那双脚包裹在白色足袋里,就此离开地面——
「……不过呢,你们大可放心。目前,上头还没下达狙杀令。几位就好好享受人生吧。话说完了,就此别过。」
神乐似笑非笑地微笑著,与京辅等人擦身而过。
她打开扇子啪哒啪哒地掮著风,悠悠哉哉地丢出这么一句话。
「「————」」
双方交会时,铁锈色瞳眸和他们互相对看,说的话带有弦外之音。
『只要一接获命令,我就会立刻出手杀掉你们。』
扇子上镶嵌著刀片,在夏日艳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宛如刀鞘里的寒光微露,杀意微微地渗透出来。受那股迫力压制,京辅兄妹俩有好一阵子不敢动弹。
X X X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快放手啦————!放开我~~~~~~!」
「……呼啊。」
京辅兄妹俩跟神乐分道扬镳后暂时先回到留宿用的客房,一靠近就听到炼子的惨叫声。
纳闷地赶赴现场关心,就看到炼子已经被锐利用腕挫十字固压制住,正在地板上奋力挣扎。
另一方面,制住炼子的锐利却一派轻松,正百无聊赖地打著呵欠。
「……喔,是京辅啊。看样子你那边也成功抓到人了。」
「是啊。我说你,那个……在干什么啊?」
「没什么。因为这家伙想逃,我就出手制伏她——了!」
「咿呀啊啊啊啊啊!?要去了要去了,弄那么大力关节会去啊啊啊啊!别扯了,原
谅我!我不会再逃了,我不逃了啦——!」
「……是是。」
锐利吐出一口气,不再使用寝技。
炼子按住肩膀并「嘶咕——……」地做做伸展动作,绫花则跑到她身边去。用双手搂住炼子的头——
「你没事吧,炼子姊姊!?」
「啊,绫花妹妹……我已经、不行了……就算只剩你一个、也要逃……咕呃。」
「炼子姊姊————!?呜呜……我知道了。就算只剩绫花一个也要搜索房子,一定要找出锐利姊姊的房间——」
「喂。该回去了,绫花。」
「——啊,嗯。」
「好痛!?」
绫花一把拋开炼子的头后起身。
炼子失去支撑物,一颗头扎扎实实地撞在地板上。
「嘶咕——……好过分喔。我只是想参观一下你的房间嘛。到底是为什么,有那么抗拒吗?太诡异了。」
「……哪有。嘴巴上说『只是想看看』,去了肯定会乱翻吧,你这家伙。」
「你是有什么东西怕被翻到吗?呼咻——」
「蛤?并没有好吗。怎么可能有啊,那种东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大家一起回到客房。
不过,炼子半路上说了句「既然都来了就带我们认识一下周遭环境嘛!像是厕所那类的。」所以他们就开始沿路逛。
一面在宅邸里晃荡,京辅问出心里一直很在意的事情。
「锐利。你……跟妹妹的感情不好吗?」
「…………为何这么问?」
「没啦,就刚才在走廊上遇到。然后——」
「关于我的事,那家伙是不是说了什么?」
「……嗯。」
被对方一问,京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废物』『败坏门风』『要是她永远都不回来就好了』——就是这些话,京辅正在考虑要不要把神乐的恶行恶状讲出来,结果——
「红羽之耻、废物、软脚虾、蠢蛋、败坏门风、不知羞耻、脑残、没用的家伙、无能……其他的我想想喔,要是她永远不回来就好了,差不多这样?」
锐利轻描淡写地说出神准预测。
「咦!?」京辅很吃惊,锐利则苦笑以对。
「……每天都会听到,她一天到晚骂我这些。那丫头把我视为眼中钉,我已经清楚到烦不胜烦了——在红羽这里啊,是女人当家。」
「女人当家?是指容易生女孩子吗?」
「嗯。红色代表血,血代表生,生又跟女性画上等号……虽然不完全是这样,但我家从以前就很容易生下女性子嗣,每代当家也都由女性担任。继承顺位是长女、次女、三女……再来是最小的女儿,之后才轮到长男。至于历年来的本家当家,次女有五个,三女一名……剩下的全都是长女。顺便补充一下,母亲大人也是长女。」锐利边望著红花盛开的中庭、边走在外廊上。
她叙述的声音很冷静,听起来十分淡然。
「……不过事情很不凑巧,身为本家长女的我杀不了人。明明是这样,我却空有天赋,让大家抱持多余的期待,没办法让他们彻底死心……像我这样的人生在族里,次女神乐就觉得无法接受。以前——还不知道我『杀不了人』时,她倒是很仰慕我。」
当锐利说起妹妹时,样子看起来很难过。
神乐讨厌锐利,锐利却没有讨厌神乐的迹象。应该说,她看起来似乎觉得自己愧对妹妹。
「……难道没办法和好吗?」
「没办法吧?要是我一直杀不了人的话。」
「嗯——」
脸不再看向陷入沉默的京辅,锐利改往中庭看去。
的确,锐利说的或许没错。只要锐利能成为杀人者,芙蓉就会二话不说地让她继承家业吧。
神乐轻视锐利的理由也会消失,姊妹俩的关系将会好转。
锐利心中的苦恼、忧愁、疙瘩,全都能一扫而空才对。
「但是,锐利。你自己真的想——」
剎那间,锐利「啊」了一声并停下脚步。
似乎发现到某样东西,她注视起中庭的某个角落。
「……哎呀,你怎么了?」
「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走在后头的炼子和绫花也停下脚步,顺著锐利的视线看去。
宽阔的中庭里摆著大型岩石和石灯笼,还有一大片白沙石铺成的造景地。中庭角落——在精心修整的绿意前,出现一抹比花还要鲜艳的红。
是红色的和式装束。有两道人影侧身背对他们并蹲在该处,从体型来看似乎还是小孩子。
两人正在繁花丛前心无旁骛地玩些什么。
——喀嚓!一声,有种奇妙的声响传出。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
大概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们。两人突然停下手边动作,转过头一看。
绫花「呀!?」地发出一声惨叫。炼子则惊愕地大叫「唔呀啊啊啊啊!?」京辅也下意识屏住呼吸。
孩子们的脸蛋脏成一片,疑似被鲜血喷到。
「「…………啊。」」
那两个孩子慢一拍后才出现反应,茶红色眼眸睁得大大的。
染成一片赤红的稚气脸庞像是出自同个模子,脸上笑容更加扩大——
「「锐利姊姊!」」
他们发出兴奋的叫声,朝这边一直线冲过来。
小手』路自中庭摆过,两人手上都握著巨大的剪刀。黑与白,漆上对比色的刀刃正滴下疑似鲜血的东西,往一旁飞溅。
孩子们上下挥著手里的凶器,朝这里越跑越近。
「「是锐利姊姊、是锐利姊姊!」」
「喂、喂……他们好像要过来这里欸!?」
「大家一起反击回去!?」
「不不!快逃吧,绫花妹妹!快!」
「「是锐利姊姊、是锐利姊姊!是锐利姊姊、是锐利姊姊,是锐利姊姊、是锐利姊姊~~~~~~~~哇咿~~~~~~~~!」」
正当京辅等人陷入一片恐慌时,那两个孩子已经跑过来了。
他们踢掉木屐爬上外廊,绕著锐利转圈圈——
「锐利姊姊,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锐利姊姊!」
两人吵吵闹闹、大肆喧哗。感觉很像马上就要扑过去了,幸亏有剪刀跟喷在身上的血才没让他们得逞。孩子们的头发及和服都沾满某种体液。
锐利似乎很习惯了,她不为所动地说著「我回来了。」嘴角浮现笑容。
「过得好吗,缭?」
「嗯!」
叫做缭的孩子高举那把黑色剪刀。
「都没有感冒吧,乱?」
「嗯!」
名唤乱的孩子握紧那把白色剪刀。
两人的茶红色头发都剪至肩头,还有张一模一样的脸蛋。身形就不用多说,就连声音都如出一辙,除了靠剪刀外无法分辨谁是谁。
也不管京辅他们就在旁边,双胞胎马上进入连珠炮模式。
手里卡嚓、卡嚓地玩著剪刀——
「锐利姊姊、锐利姊姊。」「跟你说、跟你说!」「刚才那些地方一直有东西藏著。」「有奇怪的东西在!」
「……奇怪的东西?」
「「嗯!」」
线和乱异口同声答道。
就连换气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有红有黄。」「又紫又绿。」「是没看过的蜘蛛跟蜈蚣。」「没看过的蛇跟青蛙。」
「那些奇怪的东西,有好多好多。」「有好~~~~~多,出现好多!」
「…………啊啊。」
锐利的眉宇间出现皱纹。
双胞胎互相对看并说道:
「刚才找到的那只蛇好神奇唷。」「嗯,颜色好漂亮!」「很像刚挖出来的肠子呢。」「跟小肠一样是粉红色的!」
「……!?」
粉红色的蛇。那是前往客房时,毒岛在半路上放出的毒蛇。
也就是说,双胞胎身上的血迹出自——
「可是呢,差点被它咬到……」「所以就把它杀了!」「我把头割下来。」「把它喀嚓了说!」「结果它还活著。」「还在蠕动。」「看起来好恶心……」「所以就把它切成好几段。」「用缭的断截刀『黑叉斩』!」「还有乱的断截刀『白叉斩』!」「从头跟尾巴开始切。」「卡嚓、卡嚓的!」
两人笑得天真无邪,喀嚓、喀嚓地动著剪刀。
那两把剪刀及和服上都沾了血和体液,肯定是出自毒岛放来侦查大宅的有毒生物。
「……唉。被杀了啊。」
锐利发出叹息,京辅等人则说不出半句话来。
就在这时,双胞胎总算注意到他们,两人同时「「啊!」」了一声——
「这些人,该不会是……」
「嗯嗯,一定是那些人没错!」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他们将脸靠在一起,开始讲起悄悄话来。京辅一行人已经傻眼了,锐利则开口介绍这对双胞胎。
「这两人是我的弟弟跟妹妹。就像大家看到的,是对双胞胎兄妹,今年九岁。拿著黑色剪刀的男生是哥哥缭,拿白色剪刀的女生是妹妹乱。」
「请多多指教,大哥哥!」
「请多多指教,大姊姊!」
双胞胎结束悄悄话时间,低下小脑袋打招呼。
「你、你们好……」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唷!」
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京辅等人还是跟他们打招呼,双胞胎则兴趣浓厚地盯著他们瞧。清澈眼眸和沾满鲜血的脸庞形成反差,感觉很不协调、令人毛骨悚然。
「跟你说,大哥哥!」「跟你说,大姊姊!」「缭都知道喔。」「乱都知道唷!」「大哥哥,你是杀人凶手吧?」「大姊姊,你们是杀人凶手吧?」
身上飘出阵阵腥臭味,双胞胎朝他们靠过来。
用亮晶晶的眼神、由下往上看著京辅他们……
「是用什么武器杀的?」「用什么方法杀的?」「杀人理由是什么?」「很想知道对不对,乱!」「好想知道唷,缭!」「快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好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
卡嚓、卡嚓。咯嚓、咯嚓。
双胞胎开开合合那两把剪刀、越逼越近,京辅等人被吓到不敢动弹——
「……你们两个,先去把脏东西洗掉,换个衣服再过来。」
锐利咚地一声、敲敲双胞胎的头。
那对双胞胎「「哇!?」」地按住头,互相对望彼此。
接著又好像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噗嗤」」地笑了出来。
「「知道了~~~~~~~!」」
之后就精神饱满地回答锐利。牵起那对染血的手,啪哒啪哒地跑掉了。留在原地的京辅等人哑然失声,只能呆呆地望著双胞胎背影。
「……搞什么啊,那两个家伙?」
「未免也太亢奋了!根本来不及配合嘛。」
「常有的事。话说那些东西,是不是通报一下比较好?」
锐利指向聚集在中庭一角的血水。
——数秒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朋友们过来跟我报告事态紧急(Emergency)……」
毒岛正好在这时赶到现场,他一看到变成尸块的宠物们就软倒下去,都一把年纪了却开始哭哭啼啼。
「咿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桃桃!?桃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呜……呜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X X X
「这次的事件实在是万分抱歉。」
「「万分抱歉!」」
芙蓉到京辅他们的房间里下跪赔不是。那对双胞胎也有样学样地跪著,朝下磕头。
毒岛在三人面前盘腿坐著、双手交叉于胸前,脸撇向一旁。
他疼爱的宠物被人无情杀害,看样子相当火大。
——事件发生后。根据侍女的搜索结果指出,在宅邸内发现的尸体共有六组。跟被砍烂的毒蛇同样下场,似乎被那两把剪刀给碎尸万段了。
芙蓉自榻榻米上抬头,面容沉痛地说道:
「不可做无谓的杀生,虽然我平常就叮嘱过他们了……但这两个孩子却有些微的虐杀嗜好。稍不留神就会立刻杀掉小动物,是目前还无法随心所欲控制杀意的初学者。都怪妾身督导不周,才会引发这等憾事,实在是对不住您。」
「「对不住您!」」
京辅他们在矮桌前喝茶,并从一旁全程观看。家人就在自己面前下跪赔罪,锐利却面无表情地啃著馒头。
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毒岛才开尊口:
「……已经无所谓了,你们都抬起头来。再怎么赔罪,它们也不会复活。把有毒的危险动物放养,我也有疏失。是的,我有疏失……早知道会这样,应该放些更适合战斗的朋友才对。那样的话至少能反击回去……(碎碎念碎碎念)。」
嘴巴上说『自己也有疏失』,毒岛却发了一长串牢骚。
大概是宠物的死带给他很大打击吧。毒岛一颗头垂得不能再低,芙蓉则靠了过去,伸手抚上毒岛的脸颊说道:
「您果然还是无法完全释怀吧?既然如此,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就让妾身亲自向您赔罪。为了让您原谅犬子的愚昧行为,妾身可以让您为所欲为。呵呵。请吧,今晚就请您尽情享用。」
芙蓉用手指淫靡地画过肌肤,朝他耳语道。
毒岛咕哝了句「……什么?」疑惑地抬起脸庞——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话不说地答应了。在他鼻子下方,人中色色地伸长。
看样子已经把宠物的死拋到九霄云外,瞄准既年轻又性感、看不出是锐利母亲的芙蓉,用心怀不轨的视线扫遍她全身。
「去死啦!」
「呀!?」
锐利拿馒头扔毒岛。
「母亲大人!?您到底在想什么啊!?对这种男人,居然提出那种条件……您是脑子不正常了吗!?就算母亲大人愿意好了,你也别想过我这关喔!?」
锐利红著脸怒斥,芙蓉则微笑著说「哎呀真是的。」
她收回伸出的手,掩嘴说道:
「为母当然是在说笑了,锐利。你这孩子真是的?」
「…………母亲大人——」
「原来是说好玩的。呋……」
「——老师?」
锐利本来用很受不了的眼神紧盯芙蓉,这下又半垂著眼瞥向毒岛。
毒岛原本还沉浸在失望的情绪里,此时立刻手忙脚乱地挥挥手。
「听错听错,我也是讲好玩的嘛?这还用问!哈哈哈……我好歹也是个老师。不管对方有多漂亮,我都不可能跟家长偷情——」
「没什么偷不偷情的,老师。」
「咦?」
「妾身的老公,早就已经去阴曹地府报到了。」
「「…………!?」」
霎时间,锐利的肩膀震了一下。
毒岛的表情则写著『糟糕、踩到地雷』。
「锐利的父亲……已经去阴曹地府报到了?冒昧请问一下,听起来似乎——」
「是的,六年前,他工作到一半突然丧命。享年三十二岁。」
芙蓉垂下眼眸答道。
「只要以暗杀为业,工作随时都会有风险存在。我们这行基本上寿命都很短……尽管享年三十二岁,那也是他选择的人生。只不过,亡夫是极为优秀的暗杀者,应该说是运气不好吧……长女锐利当年十岁,缭跟乱也才三岁而已。」
「「「——————」」」
京辅等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默默地低著头。
那对双胞胎也「「呜……」」了一声,一脸难过的样子。
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默降临。
某样东西将这种气氛一扫而空,是芙蓉拍响手掌的声音。
「不好意思。妾身真是失礼,竟然让客人操心……请别挂怀亡夫的事。妾身跟孩子们都一样,已经整理好心情了。都已经是六年前的往事,对吧,锐利?」
面对芙蓉的询问,锐利一直没有回答。她的嘴唇咬到都快发白了,脸则垂向地面。坐在她旁边的京辅很担心,开始窥探她的侧脸。
「……锐利?」
「哎呀真是。锐利是个相当敬爱父亲的孩子呢。」
芙蓉脸上泛出苦笑,鲜血色瞳眸微眯。
「……不过啊。你露出那种表情,我想爸爸他会很难过的。今天开始就是盂兰盆节了。那些逝去的祖先们,将在这时回归人世——听我说,锐利。爸爸归来时,我们就用笑脸迎接他吧?」
X X X
由戴著能面的女侍经手,料理接连被她们端上桌。
炖煮料理、炒食、炸物、冷盘、醋拌凉菜、汤品、酱菜……盛在红色漆皿里的食物琳琅满目,分量丰盛。
矮桌很长,一下就被这些东西排满。
「唔哇,好壮观……这餐超豪华的。」
「就连料理都不输旅馆?看起来好好吃!」
「这算什么,打算凌迟我吗?就只有我吃不到啊!?」
「……那搬去仓库吃好了?」
「咦!?才不要,一个人吃饭哪里好。吃饭的重点不是料理内容,跟谁一起吃才重要!所以,我一点都不觉得可惜……人家……才、才不会觉得可惜呢。」
「好了好了。快把眼泪擦乾吧。」
「戴面具擦不到啦,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几个人在那吵吵闹闹的,一边坐到事先准备好的坐垫上。
从靠近主位处算来依序是毒岛、京辅、炼子、绫花。
接著,锐利她——
「…………啧。」
她坐到毒岛对面、神乐左边的位子上。
神乐刻意大声咂舌,但锐利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那件事过后,京辅等人在宅邸后面掩埋毒岛宠物的尸体,还立了墓碑,晚饭前一直在看学院里看不到的电视,东扯西扯聊些有的没的,还讨论接下来的预定行程,在房间里悠悠哉哉地消磨时间。
至于六年前去世的锐利父亲,没有任何人再提起他。而锐利,她回到房里时就跟平常一样,脸上并没有苦闷的样子。
现在也是,她眼睑半垂,「……呼啊」地打了个懒洋洋的呵欠。
「肚子好饿喔,缭!」
「好想快点开动,乱!」
神乐右边有双胞胎坐镇,两人正叽叽喳喳地嘻闹。最后现身的芙蓉来到长桌横边——坐到能将所有人尽收眼底的位子上开口 :
「久等了,各位。我已经让分家的人回去了,待在本家的红羽族人就此全员到齐。事不宜迟,大家开动吧。」
参照芙蓉的动作,京辅他们也跟著双手合十。
「「「我要开动了!」」」大家异口同声说道,接著拿起漆上红漆的筷子。
傍晚六点。地点是红羽本家的宴客厅,为数九人的和睦餐宴就此揭开序幕。
芙蓉替毒岛的酒杯斟上地方名酒,锐利则朝她问道:
「……母亲大人。哥哥跟村正不在吗?」
「是啊,他们都去工作了。刃更那边如果有按原定计画行事,大概明天早上就会回来了吧?村正目前人在国外,应该来不及赶回来参加盂兰盆会了。」
「这样啊……还是老样子,感觉很忙碌。」
芙蓉说的『工作』自然是指暗杀任务,家族中唯一杀不了人的锐利露出复杂表情。
「至于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闲呢。」神乐出声嘲讽她。
此话一出,芙蓉就接了句令人意外的发言。
「本来啊,神乐也要忙工作的事忙到今天晚上……但她似乎很想早点见到锐利,就手脚俐落地解决工作。呵呵,这孩子真是的,早上回来后也没什么睡,一直坐立难安喔?」
「——噗!?」
神乐听了喷出口里的醮汁炸豆腐。
「芙蓉大人!?请您别说些会招人误会的话!工作处理迅速是因为我手感正好,至于会睡不著、坐立难安,那是因为一见面我就想拿刀从她头顶上劈下去!并、并不是想见她才——」
「你嘴唇上有豆腐渣喔,神乐?」
「别碰我!」
神乐挥开锐利拿著手帕的手,举止相当粗暴。她用力擦拭自己的嘴角,身体离锐利远远的。面色不悦的脸泛起红晕,神乐著手清理桌面。
芙蓉一面朝自己的酒杯注酒,嘴里说了句「真是的」并泛起苦笑。
她看向京辅他们入坐的对席,出声询问道:
「我家的料理味道如何,各位?希望有合大家的胃口。」
「有,吃起来很美味!」
绫花两边脸颊被南瓜炖物塞得满满满,整张脸都是笑容。
京辅也夹了番茄寒天冻品尝,点点头说「好吃」不管是哪样料理,全都是家常菜没有的水准。八成雇了职业厨师掌厨。
说到炼狱更生学院的供餐,每一样吃起来都像厨余,所以这里的料理吃起来更加美味。
毒岛配著产地名酒品尝生马肉,入口后有感而发:
「哎呀。酒跟料理都好美味。这些料理,莫非是太太您亲自……?」
「是的。只不过,今晚的分量比较多,我就麻烦神乐一起帮忙了。」
「「「咦!?」」」
京辅、炼子、绫花三人同时看向神乐。
「…………有何贵干?」
「没有,该怎么说才好,就是——」
「好意外。你居然会做高级料里。」
「唔?嗯,谁知道呢?或许还没吃到她做的料理也说不定。在这些美味的料理中,搞不好混著难吃得要死的失败作——」
「并没有。区区料理,不过就是按一定步骤制作罢了,我可不清楚会失败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那种白痴去哪找啊?」
京辅等人默默地指向神乐邻座。
「……什、什么啦?」
锐利嘴里正嚼著天妇罗,当下皱起那张脸。
「你不会做菜吗?」
「——————」
锐利先是一阵僵硬,接著就挪开视线回答:
「有些不会、是有几样……不大会啊?」
神乐手中的筷子啪地滑落在地。
「姊、姊姊……你在开玩笑吧?不会料理,不会读书,不会杀人。那你告诉我,你到底会哪几样?」
「……呼吸吧。」
「呼吸!?那种事连虫子也办得到。无能也该有个底限!红羽本家的长女居然是这副德行,会被祖先笑话吧。简直是活著的后世之耻。拜托你马上中断呼吸死一死……不介意的话,我来替你止住好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之前偷袭我还不是没止住。」
「什……很、很好!我现在就立刻砍死你——」
「住手,神乐!饭桌上别拔刀相向!」
「…………是。不好意思,芙蓉大人。」
神乐遭到芙蓉训斥,表情苦不堪言地回到座位上。锐利差点被人砍伤,但仍面不改色地啜饮汤品。
这对姊妹的相处模式真是异于常人。
天气明明很热,场面却令人冷汗直流,这时炼子出手拉拉京辅的袖子:
「吶吶,京辅。要不要我用『啊?』的方式喂你?」
「……用啊的方式?我自己会吃,不用了。」
「啊嗯?没什么不好嘛,京辅?我跟你都什么关系了?」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乖乖喝果冻飮啦。」
「来,啊?……」
「就跟你说不需要了!?还有,怎么不是料理而是果冻飮啊!」
「嗯。间接接吻嘛?害羞害羞。」
「用吸管就不算间接接吻了吧。」
「你都这么说了,要不要直接亲嘴?呼瞅——……」
「防毒面具挡到了啦!别过来,好恐怖!」
「「——————」」
见京辅他们吵吵闹闹的,铁锈色白眼朝那突剌过去。
不只锐利的白眼,神乐也跟进,她凛著目光狠瞪京辅。
「那、那个……怎么了吗?」
「你不是姊姊的男朋友吗?」
「欸!?」
「咦咦!?」
「——噗!?」
京辅跟炼子都错愕不已,锐利则将啜飮的汤全喷出来。
「……怪了?」神乐一脸诧异。
「我还以为你们是那种关系。边跟姊姊交往又跟其他女生乱来,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厚脸皮男人……原本是这么想的。不过,我好像弄错了。跟你交往的人,其实是那个防毒面具女?」
「嗯,没错。呼咻——」
「没错个头!我没跟任何人交往好不好!」
「……是这样吗,姊姊?」
神乐朝邻座一看,锐利正拿手帕擦拭桌面。她脸都红到耳根子去了,声音相当激动:
「这还需要问吗!谁、谁谁谁谁、谁要跟这种没用的家伙……不可能。别乱说些有的没的啦,神乐!白痴喔你!?」
「对、对不起……」
没想到神乐很乾脆地道歉了。
「确实,你怎么可能喜欢上这种看起来不怎样的男人,就算对象是姊姊好了,我还是说得太过火了也说不定。」
「……唉。知道就好,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神乐。」
「是……真的很抱歉。」
「你们两个,是有那么讨厌我吗?」
目前为止一直都处于毒舌状态的神乐居然自认『说得太过火』……
损人还绕一大圈,真是让人格外消沉——
「道歉。」
——咻嗡!
眼前飞过一道红色物体。
「…………唔!?」
神乐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头偏开。她的眼球上一秒还在某个位置上,又细又长的凶器则贯穿该处。中庭的水池离外廊不远,从那里传来噗通一声。
「什——」
将脸转向物体飞来的方向一看……
「跟哥哥道歉。你想死,还是要道歉?」
绫花的膝盖撑在地上、上半身直起,右手呈掷物姿势,正用失去光泽的双眼紧盯著神乐。她手上的红漆筷已经不见踪影。
绫花瞄准神乐的眼珠,将筷子射了出去。
京辅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喂、喂……绫花,你冷静——」
——咻!
京辅才探出身体,这次又换一道白光自眼前闪过。
那道光划破空气直飞而来,将绫花的马尾削去数毫米,最后插在拉门上。是嵌有刀刃的铁扇。
神乐慢条斯理地起身,其中一只充满杀气的眼眸半眯著。
「……敢出阴招暗算我,想必已经做好丧命的觉悟了吧?竟然对红羽释出杀意,我要你用性命体会后悔的滋味。」
「你才是。愚弄哥哥是种罪,最好下地狱去、永远别想翻身。」
「绫花!你怎么突然做出这种举动啊!?快住手!」
京辅手忙脚乱地绕过去,将绫花控制住,除此之外——
「神乐!把刀收起来!跟门外汉认真做什么!?」
锐利挡在神乐前面,拚命劝退妹妹。
绫花跟神乐的视线撞在一起,火花啪叽啪叽地迸出。
「这丫头真让人不快。你的喉咙很会叫嘛,就让我替你切了吧?」
「呵呵。看样子我们想法一致呢?绫花也很讨厌你。就是这样,去死!」
「今天晚餐吃得好开心喔,缭!来,啊?」
「只要有你在就会很开心,乱。来,啊?」
对叫骂声不断、凶器飞来射去的餐桌毫不介意,双胞胎互相喂彼此吃东西。
至于毒岛,则出言询问正在斟酒的芙蓉:
「……他们那样,不用出手阻止一下吗?」
「不用。放著不管也会结束的。话说回来,老师。难得彼此都是同行,我们来天南地北畅谈一番吧。」
「好、好的……」
「吶吶。那边的酒,能不能也给我喝一下?」
「不行!你还没成年吧。」
「说得是。依法禁止飮酒喔?不过,你问得正是时候。妾身我,很想多了解一下你的事。听说单纯被造来『杀人』,详细情形……能不能跟我说说、为酒兴添色呢?
「STOP!这件事也不能通融,冰河同学的详情是我方最高机密。怎么能轻易透露——」
「真的……不行吗?」
「唔喔喔!?也、也好啦?如果只讲一点点的话……」
「……又露出色狼脸了。真难看啊。」
被芙蓉牵住手的毒岛在那脸红,炼子则摇摇头说:「没救了没救了。」
另一方面,京辅和锐利还在调解双方妹妹的火气。
「抱歉,都是我家老妹不好!等一下我会好好骂她,能不能高抬贵手?」
「才没有呢,不好的是那女人才对。哥哥没必要道歉!」
「……嗯。是我妹太坏了,抱歉喔?还有,我刚也不小心随她起哄——」
「姊姊你跟他们道什么歉啊!?在这退让,有损红羽名声!」
绫花与神乐两人隔著餐桌互瞪。
才刚相遇没多久,双方就已经水火不容了。虽然已经敛去杀意,但满腔怒火并没有冷却的迹象。
几十分钟过去——
好不容易让两人冷静下来,料理也冷了大半。
X X X
「呼咻——这顿晚餐还真愉快呢,京辅?」
「……说得也是。」
结束一场闹哄哄的晚餐,时间已经过晚上八点。
京辅正在看电视播的综艺节目,炼子则过来找他说话。
锐利和绫花已经去洗澡了,毒岛在上厕所。矮桌被移开,地上铺了棉被,目前房间里只剩京辅跟炼子两人。
他们都洗好澡了,穿的不是便服而是睡衣。浴衣是白底外加深蓝色图案,别有『来到旅馆』的感觉。
然而却出现诡异的防毒面具,把这好风情都破坏殆尽。
「嘶咕——……我也好想跟大家一起洗澡喔。饭只能看不能吃,住的地方也不一样。只有我受到差别待遇吧?吶,差很大对吧?」
「……说得也是。」
「对吧,差很大耶!话说热死我了,这个防毒面具!流汗也不能擦,又热又烦又不舒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讨厌!」
她伸手一抓,口里「哼嗯~~~~~!」地用力拉扯,在棉被上滚来滚去。
不过,固定带已经上锁了,哪可能脱得掉。最后脱掉的不是防毒面具,而是浴衣。
炼子整个人呈大字型,前襟敞开的胸部上下起伏。
「嘶咕——……嘶咕——……呜呜。我宁可戴著面具,能不能让我睡这里啊。一个人睡仓库也太寂寞了。有戴面具的话,一起睡也没差吧?」
「……说得也是。」
「嗯嗯!可是啊,一直包著让人压力直升呢……唔?嗯,怎么办。京辅比较喜欢哪种?」
「……说得也是。」
「这里回『说得也是』很奇怪吧。你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吗?」
「……说得也是。」
「——————」
炼子不发一语地起身,盯著京辅看。京辅一直在看学院里看不到的综艺节目,并没有转头过去看炼子。
他时不时「……噗」地喷笑出声,还会穿插吐槽。
此时在防毒面具的太阳穴附近,有个啪叽声传出。
「哈哈哈。『曼森纠察队』(注6)真的很好笑……咦,下礼拜要连播两小时特别篇喔!?可是我又看不到……也太哀伤了。」
「哀伤的是我才对~~~~~~~~~~!」
炼子理智神经断裂,朝京辅飞扑过去。
「喔哇啊啊啊啊!?」京辅惊叫之余被拉倒在地,倒在棉被上任人骑。炼子的浴衣凌乱不堪,胸部几乎快全面暴露出来了。
那具身体就跨坐在肚子上,传来阵阵浓郁的肥皂香气。
「我跟电视,到底哪个比较重要!?好不容易独处了!」
「你、你这样问我也……总之,能不能先起来一下?」
「不要!才不起来!除非京辅说『喜欢』我,不然我绝对不起来!」
「……噗。」
「别看电视了啦~~~~~~~~!」
京辅被人压著、头倒在地上还只顾著看电视,害炼子暴怒。
她伸手抓住浴衣的衣襟,打算把衣服剥个精光。
「喂……你这笨蛋,快住手!在干什么啦!?」
注6:日本综艺节目《男女纠察队》的谐音。
「呼咻——跟我独处算你大意啰?你都不看我,我只好做些事来让你盯著我不放了。来吧来吧,京辅,看仔细了……我准你对这个身体为所欲为。你好歹是个男人,一定很乐于从命吧?」
「………………?」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自觉感到动摇。视线硬是被吸引过去。
不只那对胸部。微微湿濡的银色发丝、薄桃色肌肤,还有那销魂的锁骨、纤细的肩膀,最后看到那张防毒面具,甚至在脑内勾勒面具下的容貌,京辅的目光无法移开。
只要两情相悦就会被杀掉,他应该很清楚这点才是……
「哎呀?抵抗没有想像中剧烈嘛。」
炼子朝京辅脸颊伸手过去,纤细的手指在颊上游走——
「你果然也很想做嘛?很?好……你也看到我不能用嘴巴了,我就用其他部位让
你舒服一下——」
「我回来了,哥哥!」
正当京辅的处境岌岌可危时,绫花正好回来。
刚洗完澡的她放下双马尾,身上也换穿浴衣——
「锐利姊姊她们家,连浴室都好豪华呢?她的老家居然还有露天浴池,我好吃惊唷。浴槽还是桧木的!因为太棒了不小心泡澡泡过头——」
当绫花看到京辅他们的样子时,动作突然停止。
她笑看这一幕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打扰两位了。」
——啪唰!绫花拉上拉门闪人。
京辅赶紧推开炼子,朝走廊飞奔过去。
「别走别走别走,等一下!不是那样的,刚才那是误会一场!」
「…………嗯,误会什么?绫花什么都没看到呀?」
绫花转过头后眼神淡然,声音也很平淡。
这下百分之百遭到误解。绫花「呵呵」地微笑著说:
「我说,你还是早点回房间比较好。别担心啦,哥哥。暂时不会有人靠近这里的。绫花会在门口把风,你就尽情享用吧。」
「就跟你说是误会一场了嘛!?别说废话了,过来!」
「咦咦!?三、三三三三、三个人一起做吗!?突然要我这样太难了啦,等级太高了!求求你,再给绫花一点时间!至少让绫花做个心理准备~~~~~~!」
「别再继续误解下去了!真的什么事都没做啊!」
「……你们在干什么?」
京辅兄妹俩正在走廊上吵闹,这时有道稍稍感到吃惊的声音叫住两人。
仔细一看,跟绫花一样、刚洗完澡的锐利皱著眉头。
「……无所谓,反正不干我的事。我拿冰棒过来给你们吃,别站在这了,快进去吧。会溶化的。」
「噢,喔……?」
锐利提高装有冰棒的包装袋示意,她身上穿著以白为底色、印有草莓和爱心图案的浴衣。身体前面打著蝴蝶结形状的束带,款式是红格子。
看样子不是京辅他们穿的那种客用浴衣,而是锐利的私人浴衣。
身上穿著很孩子气的居家服,加上马尾也放掉了,脸上完全卸妆,感觉上比平常稚气许多。
京辅不由得猛盯著她瞧,锐利则朝他狠瞪过来。
「看什么?」
「没、没什么……」
「顶一张素颜晃来晃去真对不起啊!我才刚洗完澡,素颜本来就很正常吧……能、能不能别盯著我看啊?很丢脸……是、是很烦才对!」
锐利将脸撇向一旁后恶狠狠地说著。
刚洗完澡的脸蛋看上去红扑扑,染著淡淡的红晕。咄咄逼人的态度感觉上没什么迫力,是因为她没化妆的关系吗?
「锐利,其实你——」
「……我、我怎样?」
「没化妆不是比较可爱吗?」
「………………!?」
锐利睁大眼睛、模样非常吃惊。
她就这样僵在原地一会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蛤、蛤啊?你在乱扯什么啊。别说了。那种恶心巴拉的话,有什么好说的!给我闭上狗嘴。你打的歪主意太明显了。根本没梗。没梗好不好——你以为随便夸两句就能收买我吗?白、白痴喔你!?」
锐利做些无意义的顺发举动并出口酸人。
京辅则说「不不不」开口否认道:
「这可不是在拍马屁喔?有化妆的锐利看起来很正,现在则是走可爱风。眼神也变得比较柔和,也少了一些大人味。光现在这样就很够看了,其实你用不著刻意走成熟路线啊?」
京辅说出真心话,锐利却选择低下头去。
自己该不会说了什么惹她不高兴的话吧?京辅为此感到焦急。
「我、我的意思是……平常的锐利当然也很可爱嘛?像是外表跟内在有落差很可爱,或是会不经意露出微笑之类的。只是既然就算不化妆也很可爱,其实我觉得可以不用刻意打扮啦……先不讲那个了,你穿居家服也很可爱耶!那是什么图案,草莓?爱心?还有画花跟小饼乾!也太搭了吧,可爱的你配可爱的浴衣,简直可爱到不行喔!?」
「…………人了。」
此时锐利口中发出低八度的声音。
意图缓和气氛、从头到脚夸个不停的京辅被搞糊涂了。
「那、那个……锐利?你怎么好像很不爽——」
「吵死人了,猪头!」
锐利大叫一声,突然抬起那张脸。
她顶著一张红得像草莓的脸忿忿然道:
「一直说可爱可爱可爱可爱……是想怎样?找不到字好用吗?听起来很不爽又烦又火大,闭嘴啦你,猪头————!」
「噗喔!?」
锐利对准京辅的嘴巴,将还没拆封的冰棒狂塞进去。
接著把窒息的京辅丢在路边,「哼!」一声走掉。
「咳呃、咳呃,呜恶……你干什么啦!?」
「哎呀呀。别在意了,哥哥。」
京辅从口里拔出被唾液弄得黏答答的『硬邦邦君』(香蕉口味)一直在那狂咳。绫花在一旁静观事态发展,她伸手顺顺哥哥的背。
「锐利姊姊啊,真的很青涩呢……呵呵。」
「……你在笑什么啊,看哥哥被冰棒塞嘴巴很好笑吗?」
「没有。不是啦,是我在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家里很有钱,锐利姊姊或许意外是个不错人选喔?话又说回来,还要减掉头脑不好跟不会做菜,炼子姊姊的TOP地位还是没什么动摇吧。就绫花个人来看,是勉强可以接受啦……?」
绫花不知从哪变出一本笔记本跟一支笔,开始写些东西。
嘴里还念念有词,并朝房间的方向走去。看样子似乎在帮炼子跟锐利做统计排名(?),但不确定是不是那样就是了。
被留在后头的京辅搔搔头说:
「咦!?已经开始溶了喔……」
他拆掉包装袋、拿出冰品,沿路啃著冰棒回房。
X X X
「看招,革命来了!我可是胜券在握唷!」
「可惜,我要反革命回去!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唷,炼子姊姊?」
「革命双倍奉还~~~~~~~~!」
「你、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呼咻——看样子我略胜一筹啊,绫花妹妹?」
「……革命三倍奉还。」
「不会吧!?也太耐打了!不行了,我奉还不了……嘶咕——拿到这种牌,根本死路一条啊。」
炼子丢出剩余的两张牌,接著倒在棉被上。
那两张牌分别是红心三跟黑桃四。
「……好了,结束。滚出首都吧。」
锐利淡淡地丢出最后那张牌,得意地窃笑道。
「嗯咕唔唔唔……」炼子起身,咬紧牙关外加一脸不甘心。
「什么嘛,明明是个大贫乳!」
「什么大贫乳——到底是大是小给我说清楚!」
「那种事用看的不就知道了……」
「……确、确实是这样没错。」
「你们两个都给我下地狱去。」
锐利狠瞪过去,伸手抓取零食。
目前时间是晚上十点。京辅等人聚集在房间里,正在玩扑克牌。
抽鬼牌、排七、神经衰弱、猪尾巴、大贫民……一伙人边玩边喝锐利拿来的果汁,吃著零嘴。
炼狱更生学院绝对不允许这种奢侈行为。打算替没办法跟过来的舞那好好享受自由生活,京辅他们玩得非常尽兴。
在他们玩得正HIGH时,身为戒护观察官的毒岛则——
『啊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爱撒娇的小少爷?』
——待在隔壁房间跟有毒生物嬉戏、玩耍。由于那种景象实在让人不敢直视,所以把拉门关了,现在只能听到声音。
因为锐利要去睡自己的房间,最后分房的结果是京辅兄妹俩跟毒岛各一间。不用跟那种男人独处,京辅打心底松了口气。
炼子手脚俐落地洗著扑克牌,朝大家问道:
「话说回来,你们今天打算几点睡?」
「……都可啊?玩到想睡时再去睡不就得了。」
一直玩到半夜……应该没办法吧。炼子姊姊大概很想去仓库脱掉防毒面具。」「这个嘛。如果只过一个晚上,我是可以忍耐啦……」
「我可不想喔?熬夜不是对皮肤不好吗。」
「咦?果然很注重保养呢。因为锐利姊姊只有脸蛋能看。」
「嗯嗯,锐利很可爱吧。素颜的话可爱加倍!」
「……!?可、可爱——」
锐利手里的零食掉在地上,一张脸红了起来。
「好可爱好可爱,锐利姊姊好可爱!穿浴衣后可爱三倍!」
「YO,浴衣美女!和服跟你好搭!因为你是贫乳,可爱加四倍!」
「蛤!?别、别说了啦……是怎样!?你们几个家伙,把我当白痴是吧!?居然说我可爱,那种话才——」
「我去一下厕所。」
「「「——————」」」
京辅才刚要站起来,三个女生就冷冷地看向他。
他困惑地「咦!?」了一声,呈半蹲姿势僵住。因为她们几个似乎把自己扔在一旁、自顾自地起哄,京辅才想趁现在去厕所解决一下……
「什、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用那种眼神盯著我看?」
「…………没什么。」
「啊?啊,京辅……难得有机会让锐利害羞耶。」
「若能在这里给出致命一击,接下来就很好玩了说。没想到你在关键时刻这么白目啊,哥哥真是的。」
「……?听不太懂欸,我可以去厕所吗?」
那种事情,别特地请示好吗!?要是你在这里尿出来就恶心了,要去就快点去啦,迟漏男!」
「……迟漏男?如果要确切分类的话,他应该偏向早泄吧?」
「这个嘛?我想想喔,就绫花曾经亲眼目睹的哥哥那话儿来看——」
「少多嘴!别在奇怪的话题上大聊特聊好吗……」
京辅对混有性暗示的女性话题感到头痛并离开房间。目的地直指位于尽头的洗手间,就这样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嘎叽、嘎叽……脚在木头地板上踩出声响,于寂静的幽暗里回荡。这地板自完工后已经经历过不少岁月,从木材的磨损、纳垢程度就能看出。
撇去这里是个血腥之家的刻板印象,还是有种随时会有东西窜出的感觉。也有其他可能性,很难保证他一落单时,红羽家不会抓准时机来袭。
一想到这,京辅就变得提心吊胆。
他自然而然地逐渐加快脚步,莫名东张西望起来。果然还是该找个人陪同才对——京辅心想,开始觉得很后悔。
他才刚把头转回正面时,眼前就站了一道鲜红色人影。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京辅发出惨叫并向后退去,没想到却绊到脚跌倒了。他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一对铁锈色双眸正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你是什么意思?反应那么大。」
人影问话的语气跟视线一样无情,是锐利的妹妹——神乐,可能趁京辅还在确认背后情况时,她就从转角现身了。
神乐身著红色浴衣,刻意大大地「……啧」了一声。
「不过是看到别人的脸,居然就发出惨叫……你这人真是失礼。还不只这样,简直胆小得可以。我没兴趣对弱者出手,用不著怕成那样好吗?」
神乐语带讽意地嘲弄一番后,这就打算转身离去。
「喂,神乐!请等一——」
「……什么?」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半垂著眼、隔著肩膀看向京辅。
「请你不要随便直呼别人的名字。真让人不悦。」
「唔。抱、抱歉……那这样叫呢?红羽。」
「别把我家姓氏挂在嘴边。你不配。」
「这、这样啊……对不起喔,神乐妹妹。」
「别那样叫我。被你叫成妹妹,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锐利妹。」
「不准。别提到那个吊车尾的名字。」
「那该怎么叫你才好……」
「不准你叫我。」
「不不不……」
——到底是有多讨厌我啊。自从她在晚餐时跟绫花爆出激烈冲突后,似乎对为人兄的京辅也越来越苛刻了。再加上,神乐和绫花又还没有和好。
京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神乐看了叹口气说:
「这种男人到底哪里好了……」
她小声地嘟囔著,头也不回地迈开步伐。
神乐打算沿著原路回去——
「……对了?你来这边有什么事吗?」
说到京辅他们住的别馆,应该不在神乐的日常生活范围内才对。若说她为了要事才找来这边,为什么在撞见时就马上回头呢?
京辅脑中浮现疑问,神乐朝他「……啧」地咂了下舌。一连串动作都跟姊姊锐利极为相似。
「……没什么要紧的事。就算有也都跟你没关系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人就是会在意啊?」
再怎么说,她的职业都是暗杀者。基本上是个不容小觑的家伙,会不会暗中计画要把他们怎样,京辅开始胡乱猜测。
「……疑心病还真重,都已经挑明说跟你没关系了,这件事轮不到你担心,你就
悠悠哉哉地去打枕头战吧。」
——打枕头战。以为他们在修学旅行吗。
眼下气氛不能痛快地出声否认还真可悲。
「不,其实我们没有在打枕头战啦……大家正一起玩扑克牌。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加入?锐利也在喔。」
「不用了。」
对方答得很快。明知不可能还是问了,神乐则答得很无情。
「是基于什么理由,我非得跟你们一起玩不可……令妹,那个气焰嚣张的小丫头也在吧?要是跟她碰面了,这次搞不好会杀了她。」
「小丫头……你跟绫花不是同年吗?还说『我没兴趣对弱者下手』,刚才不是说过这句话吗?」
「你这人还真烦。」
神乐赏京辅一记白眼。
「……论精神年龄,我比她成熟。虽然我不打算对弱者出手,但对方主动找碴就另当别论了,到时我会毫不留情地回敬喔?」
「拜托你原谅她吧。我替妹妹的无礼道歉就是了。」
「……哼。听你跟我道歉也是种困扰。」
神乐一脸不悦地拨弄头发。
「跟你讲话只会让我的压力越积越多,恕我失陪了。你就替我跟姊姊说『有空在那洗牌,不如学学该怎么杀人。』就这样——」
「如果锐利杀得了人,你就会改变态度吗?」
当她要离去时,京辅对著眼前的背影问出疑问。
神乐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后说「……关于这点」并颔首道:
「到时候要我认同她也可以。虽然依我看,可能性很低……那种废物不可能杀得了人。」
「说得没错。」
「…………什么?」
神乐转头看向京辅,脸上表情相当狐疑。
接下那带刺的目光,京辅笑了。
「毕竟锐利是个很善良的家伙。那家伙伤人、杀人的样子实在有点难想像。我说得没错吧,神乐?」
「——————」
被人一问,神乐陷入沉默。
她的眼睛微微张大,接著移开视线。
最后语气烦闷地丢下一句话。
「……别叫得那么亲热,我已经警告过你了。」
再会——神乐就这么背过脸去,头也不回地走掉。
边目送她离去的背影,京辅不经意地胡乱想像起来。
神乐很在意锐利跟他们相处得怎样,是不是因为这点才来造访别馆的呢。
本来打算从外面偷偷观察里头的样子,没想到撞见京辅,才不得已折返回去……会不会是这样,他在脑子里擅自描绘一些猜测。
当他说锐利是『善良的家伙』时,有那么一瞬间,神乐似乎差点就要露出高兴的表情。
很有可能是错觉也说不定,但至少她没有否认。
既然如此,京辅打算试著去信任她。
「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姊妹。」
她是锐利的妹妹,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京辅一面在心中祈祷她不是坏人,一面迈开中断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