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安斯沃思城杀人案 第三幕 帝都伦敦的伙伴们

  1

  星期六下午,当连恩在北方的古城享用豪华下午茶时,伦敦「游击队」的伙伴们正担心着他的安危。威金斯、杰克,以及双胞胎等人肩并着肩,在白教堂的巷子里凑在一起讨论。窄巷尽头的墙壁和相邻的住家围墙之间形成一个极为狭窄的空间,他们一直把这里当作秘密基地之一。

  这天,由于夏洛克,福尔摩斯不在,因此没有伟大的头脑帮他们出主意。

  奥莱利神父没有回到司祭馆。他们跟教区的信徒说,神父得了严重的脑炎,正在医院疗养。

  威金斯和安迪始终怀疑连恩父子失踪一事,和直到前天为止健康状态都没问题,却突然入院的年轻神父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而证明他们两人推测的,就是双胞胎迪与丹。

  他们两人肩并着肩,一脸得意地互相从对方的口袋里拿出了两张名片大小的照片。

  「找到了!」

  「教会。」

  「圣母大人拿着的。」

  「藏在衣服下面。」

  听起来好像是指礼拜堂里的圣母像,威金斯他们如此推测。

  双胞胎说的话总是让人摸不着头绪,因此少年们学到了该如何应对,那就是不要打断他们,不管怎样,耐心地倾听就是了。

  「有人好像在找什么。」

  「有人!」

  「好可怕喔。」

  「家具店老板。」

  「史宾赛先生。」

  「独眼——」

  「卷烟好臭!」

  迪与丹皱起脸来,互相点了点头。

  听到幕后黑手登场,杰克挑起了眉,安迪则是咻地吹了声口哨。

  威金斯一脸严肃地把双胞胎拿回来的照片靠近灯光,仔细注视着。

  双胞胎是受威金斯的指示而去教会的。他们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连恩不见了,听到消息就急忙跑来,气势汹汹地说他们也要去找,所以才拜托他们监视礼拜堂。

  这并不是因为威金斯认为教会将发生什么大事。他以为就算司祭馆再次发生骚动,被视为上帝之家的教会礼拜堂应该也不会有危险。原本他是想避免这两个情绪有些失控的年幼孩子卷进麻烦里,才会如此安排。

  将双胞胎的话整理过后,情况是这样的。

  当天早上过了十点,两人先在礼拜堂内绕了一圈,检查有没有什么异状。因为这时还不到进行礼拜的时间,也还没有人知道司祭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没什么人。双胞胎还不明白天主教和英国国教之间有什么差别,看到圣母像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早逝的母亲,并祈祷连恩能够平安无事。

  当他们祈祷完后,在圣母的衣服皱褶间发现一个放着照片的小信封时,他们相信这一定就是圣母寄来的回信。两人不想让这么重要的东西被别人拿走,打算躲起来偷偷地看,于是钻进了位于礼拜堂尽头、两间相邻的告解室的其中之一。

  紧接着,骚动发生了。

  他们听到一群年轻男人粗暴地闯进安静的祈祷会所的声音。那些人赶走了正在祈祷的老妇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地开始行动了。

  他们也没有漏掉告解室。先是调查两人躲藏的告解室的隔壁房间,然后粗暴地打开两人所在房间的门。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低头看着他们。

  「喂,小鬼!出来。」

  在昏暗的房间内,迪呆呆的抬头往上看时,丹正在他的后面,披着祖父的旧上衣缩成一团。两人平日会轮流穿着以代替外套。

  威金斯说过,要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就通知他。他们两个小小的脑袋瓜思考着,现在一定就是这样的情况了。他们不必交谈也能心意相通,很快就拟定好了作战计划。

  「不想吃苦头就快滚出来。」

  在男人退开身子的同时,迪飞奔而出。虽然那个男人说了句慢着,从后面抓住了迪的衣领把他拉住,不过逃离暴力对迪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件上衣已事先脱下来,只是披在肩膀上而已,于是男人的手上只剩一件上衣挂在那里。

  「喂,给我站住!」

  迪灵活地在教会中四处乱窜,上演起你追我跑的戏码,不久就躲到了告解室附近的椅子底下。礼拜堂中虽然还有另一个长相凶恶的男人,但他只在三男嗤之以鼻,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小孩子要着玩,没有打算帮他一把。

  丹选了个适当的时机从告解室里飞奔而出,大叫:

  「我在这里喔。」

  「呜哇!什么时候跑回去的?」

  男人对他怒目而视,误以为迪跑回来了。毕竟他们两人的长相和身材就是如此相似。如果是在明亮的地方,大概就能看出他们穿的衣服不一样,但在只靠着烛光照亮的昏暗空间中,那两个不管怎么看都是穿着破烂的小鬼而已。

  「我忘了这件外套。」

  「你说这是外套?啧,这衣服真脏啊,喂。」

  男人从迪的手中抢走那件脏兮兮的上衣,翻出口袋来检查,然后又检查了孩子的身体,最后把上衣胡乱一丢,扬扬下巴说:

  「快滚吧!」

  迪趁着男人和丹说话的时候躲进了隔壁的告解室。那张从圣母像上抽出来、留在地上的照片,是丹在迪跟人你追我跑的时候偷偷拿过来的。已经检查完的告解室很安全,迪凝神倾听着礼拜堂内的动静。

  不久,又有一个抽着雪茄的男人走了进来。先跑出教会的丹看到了那个男人,那的确是史宾赛没错。他问:「找到了吗?」而另外两个男人支支吾吾地说些像是辩解的话。

  史宾赛一脸愤怒,也不看场合就在神之家中破口大骂,不过他耀武扬威的样子却在两个新访客一踏进礼拜堂时就当场受挫了。当对方用恐怖的声音问他在做什么时,他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吓得缩成一团。

  「那个,我——我只是想帮这一位的忙……」

  「那你有什么发现吗?」

  「没……没有。其实这些蠢材还没找到任何线索……」

  「哎呀哎呀,真令人头疼。我既没在找东西,也不记得有拜托过你。」

  一个与先提出质问的声音不同的安静声音如此低语。他仿佛觉得可悲似地叹了口气,对恐怖声音的主人说:

  「上校,你能不能跟他说,就算送来我没有订购的家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哎,您说得没错。就算是商人,太过贪得无厌可不行。」

  「话是这么说,家具店老板,我可不是在抱怨你至今为止为了我订做的东西喔。」

  那个温柔的声音说:

  「请跟我来。我有另一项想跟您下订的商品。上校,麻烦你带路。还有那边的两位年轻人也一起来吧。」

  史宾赛与手下听从吩咐,一行人一起走出了礼拜堂——

  听双胞胎说到这里,年长的少年们面面相觑。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是,居然出现了两个比史宾赛还要伟大的人物。

  「那个声音温柔的人比较可怕。」

  迪这么一说,丹就不停点头。

  「他的生气方式和爷爷不一样。」

  「像地狱的天使大人一样恐怖的生气方式。」

  「地狱里没有天使啦。」

  「有喔。」

  「没有。」

  杰克插进双胞胎的争论中。

  「地狱之王撒旦原本是天使喔。他原本——」

  「杰克!」

  威金斯打断他的卖弄,然后将视线转回双胞胎身上。

  「继续说下去。」

  「说什么?」

  双胞胎直眨着眼,于是安迪公平地各戳了下他们两个的脑袋,说:

  「上校和地狱天使大人到教会来了对吧?」

  两人点点头。

  「丹,你在教会外面吗?那你也看到那些人走进教会了吧?」

  「嗯,我啊,看到那些人了。」

  丹大力点头。交给双胞胎调查任务的缺点就是有些事如果没问,他们就不会说出来。

  「地狱的天使大人啊,是个瘦瘦的、驼背的叔叔。」

  「上校呢?」

  「上校很高大。脸晒得黑黑的,嘴上留着胡子。」

  「搭上马车之前,天使大人说了。」

  双胞胎说出了「地狱的天使大人」的台词。

  「家具店派出鱼冻了吗?」

  「有刺吗?」

  「连恩·麦坎下落不明。鱼冻已经追上去了。」

  「虽然不想杀了麦坎的儿子,但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停手。」

  「因为不知道鱼冻的行踪。」

  「真头痛。」

  「真头痛。」

  头痛的是威金斯他们。

  可以确定的是,都怪那个什么地狱的天使大人捉到连恩·麦坎的名字,史宾赛才会盯上连恩。问题在鱼冻。听起来他好像是史宾赛的手下,但他到底是谁?威金斯和其他少年都没听过这号人物,就算问了双胞胎也得不到像样的答案。

  「杰克,地狱的天使大人和上校这两位怎样?有线索吗?」

  威金斯这么一问,情报家少年摇了摇瘦高身体上的那颗脑袋,用右手手指敲了敲太阳穴。

  「真奇怪啊。那几位先生好像比史宾赛先生还伟大的样子,我没听过黑社会隐退的老大里有那样的人。搞不好是财政界的大人物喔。就像表面上伪装成慈善家,私底下和家具店老板交易的那种坏心家伙。连恩他爸扒走的东西里搞不好有什么机密文件呢。」

  「真靠不住。」

  安迪小声嘀咕着,威金斯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要下结论的话,材料还不够。」

  双胞胎重复道:「材料。」然后将相同的脸面向彼此,歪向一样的角度。

  「鱼冻的材料呢?」

  「是鱼喔。」

  「哪种鱼?」

  「鱼就是鱼喔。」

  半斤八两双胞胎虽然长得一模一样,迪的个性却比较细心,绕着鱼的种类这个问题没完没了地追问。

  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杰克猛地抬起头,双手抓住双胞胎的肩膀把他们拉了过来。

  「喂,该不会不是鱼冻,而是Jellyfish(水母)吧?」

  双胞胎把脑袋歪向一样的角度,然后思思地点头。

  「对。」

  「Jellyfish。」

  「——是什么?」

  杰克从口袋里拿出粉笔,在旁边的墙上画出水母的图案。

  双胞胎的脸亮了起来。

  「我知道!」

  「华生医生跟我们说过。」

  「在海里。」

  「有毒。」

  「透明的。」

  「没有骨头!」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然后软趴趴地放掉全身的力气,摇摆着两只手臂跳起了奇怪的舞蹈。看到这种让人无力的东西,年长少年们叹了口气。

  等双胞胎的话告一段落之后,杰克轻轻举起一只手,开口道:

  「我从艾力克斯那里听到一个挺有趣的消息。听说他在司祭馆神父的书房里看过左轮手枪。」

  「神父的枪吗?」

  「对。他是在半年前左右看到的。那小子为了他母亲的医药费跟神父借钱,之后再依能力一点一点地偿还。那天他也紧握着半先令去拜访司祭馆。听说因为有先到的客人,就叫他在书房里等着,可是司祭的客人老是不回去。小子因为还有事而想留个纸条,走近书桌时被地毯下的地板坑洞绊了一跤,他一下子抓住桌子抽屉的把手,好像不小心拉开了抽屉。当他慌张地想关上抽屉,却看到里面有把黑亮的左轮手枪,震惊得全身动弹不得,而神父正好在那时候走了进来,跟他解释说那把枪是遗物。」

  「遗物?谁的?」

  「神父没有说。小子也没问,所以不知道更详细的情况。不过他说当神父关上抽屉的时候,他好像看到抽屉角落有一颗像子弹的东西。」

  「那么,果然是神父开的枪……吗?」

  安迪心不在焉地笑着说。

  杰克耸耸肩。

  「不要跟那小子说喔。他拼命跟我争辩神父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威金斯一手抵着下巴,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假设有可疑人物闯入,想加害特蕾西姐妹,所以神父威吓射击他。子弹虽然没打中,却因为那个人吓呆了或是怎么了,让神父误以为自己伤了他,出于罪恶感而一睡不醒。这样如何?」

  「啊——谁知道呢。」杰克一边用右手轻轻敲了太阳穴,一边回答:

  「我也认识那个神父啊。他是个认真的好人。如果他威吓射击时伤了人,大概会先叫医生吧,不过杀了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杀人……吗?」

  安迪微微眯起眼睛,瞪了杰克一眼。

  「你认为有人死了吗?」

  「很难说啊。总之可以确定的是,昨天晚上在司祭馆发生了什么麻烦的骚动吧。特蕾西姐妹因为和那件事扯上关系而感到不安,口风紧得不得了。我杰克大爷居然没问出什么好情报呢。哎,我之后还会去试试的。不管怎样,如果那场骚动中有人死了,尸体就会被藏起来……」

  「我知道!」丹精力充沛地大叫道。

  众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到瘦小双胞胎的其中一人身上。再度受到大家注目让丹感到很自豪,于是他抬头挺胸,轻轻咳了两下后说:

  「尸体在坟墓里面喔。」

  「呐。」

  丹面向迪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两人互相点点头。

  「妈妈也是。」

  「爸爸也是。」

  「死了就被埋进坟墓里了。」

  「爷爷有好好地出席葬礼喔。」

  「他说很花钱。」

  「虽然很生气。」

  哎呀呀,其他几个少年垮下肩膀。即使跟这两个双胞胎说现在不是在讨论这件事也没用,于是他们随便敷衍了几句,把他们的话当作耳边风,然后就凑在一起研究可以拯救连恩的、更有建设性的对策。

  2

  当伙伴们聚集在巷子的秘密基地里仔细听着双胞胎说话时,卡莱特正在培尔梅尔街的唐卡维尔俱乐部执行他信差的工作。

  每次进入这种所谓上流阶级专属的绅士俱乐部或高级旅馆,都令卡莱特感到惊慌失措。明明是有许多人进进出出的场合,却仍然保持着鸦雀无声,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且一丝不苟。在这个充斥着美丽色彩与优美装潢的环境中,他觉得只有自己像是来错了地方。即使几乎每天都会因为工作在这种地方出入,还是没办法习惯。

  这天他特别静不下心来。连恩和奥莱利神父的事令他担心不已,而且差不多在他踏进有俱乐部之街别名的培尔梅尔街之后,就一直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缠绕着他,令人觉得心里发毛。

  他在柜台交付完货物,放心地松了口气正要往回走时,感到一股比在大马路上更无礼的视线而缩了一下。该不会自己的穿着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他一边穿过玄关大厅,一边低头检查制服钮扣和鞋带等等是不是整整齐齐的。错就错在当他想不管怎样先快点离开俱乐部的时候,没有好好地看着前面。

  咚的一声,卡莱特受到闷闷的撞击而小声叫了一下。他迎头撞上了某个谈笑着向这边走来的人的胸膛。他吓了一跳抬起脸来,看见对方是一位衣着高雅,穿着时髦高级西装的年轻绅士。

  「小心点!」

  粗暴地对他嚷着的,是年轻绅士的同伴。他看来四十五岁左右,是个身材魁梧、有着军人派头的绅士。或许是长年在国外生活的关系,瘦削的脸晒得很黑,高挺鼻子下留着气派胡子,眼神锐利,薄唇给人残忍的印象。

  莫兰上校——

  绅士的名字在卡莱特脑中一闪而过。

  今年夏天,上校写的书出版了,书名叫作《丛林中的三个月》。邮务公司的经理看过之后,也让同事们看了书中上校和他打死的食人虎的照片。同时,卡莱特也曾经送货到上校位于康迪街的家中。

  但上校不可能记住每个邮务士的脸。他轻蔑地俯视挨他瞪了一眼而吓得直打哆嗦、不断道歉的少年,嘴里数落着邮务公司的素质降低了不少,嫌弃地咂了嘴。

  年轻绅士反倒不怎么放在心上。他重新戴好丝质礼帽,帽檐拉得低低的,轻轻将手放在上校的手臂上制止了他对卡莱特的斥责。对不断道歉的少年露出温和的笑容,催着上校往谈话室的方向走去。

  卡莱特怔怔地目送两位绅士的背影。上校的怒气虽然也很可怕,但那位年轻绅士让他更为惊讶。撞到他的时候,卡莱特感觉到他胸前柔软的起伏,所以直到他抬起头之前,他都毫不怀疑对方是女性——尽管这里是女性止步的俱乐部。他抬头看见的脸庞很美,而且很有男子气概。笑容也如同活泼的年轻绅士一般,但——

  「喂,你。」

  听到后面搭话的声音,卡莱特吓得跳了起来。他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深藏青色、怪异的老式风格西装,搭配华丽的丝巾,扣眼里插了一朵大大的嘉德丽雅兰花。戴着单眼镜的男人低头看着他,眼里满是同情。

  「没事吧?真是倒霉呢。」

  他看到莫兰上校骂他一顿的样子了。卡莱特迅速扫了周围一眼,视线和经过玄关大厅的绅士和员工对上。那些人与其说是关心卡莱特,不如说是对绅士古怪的穿着感兴趣。纯朴的少年无暇顾及这些,面红耳赤地迅速点了点头。

  「惊动您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快步穿过玄关大厅离开了俱乐部。当他走到马路上喘了口气时,有人轻轻把手放在他肩上。刚刚那位戴着嘉德丽雅兰的绅士笑着对他说:

  「太过分了吧。我只是跟你说句话你就逃出来了。你是艾力克斯·卡莱特没错吧?不记得我了吗?」

  卡莱特心中的困惑更深了。他对这个人的长相完全没有印象,而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忘掉打扮如此醒目的男人。

  男人看出少年脸上浮现的怀疑神色,于是温柔地说:

  「反正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毕竟我没跟你说过话呢。以前我跟与你感情很好的连恩说话的时候,你人就在旁边。」

  「您认识连恩吗?」

  「我的叔父和连恩的父亲是军人时代的朋友,所以我们也见过几次。他这孩子真的很聪明。我之前跟叔父说过,让他埋没在贫民窟里太可惜了。最近我们会成立一个组织,帮助像他那样有才能,却因为贫困而得不到就学机会的孩子。不过,我们不只让他们上学,还考虑帮助整个家庭,准备一个好的求学环境。连恩是第一个上了候补名单的,我试着跟他联络却找不到他人在哪里,觉得有点奇怪……」

  「连恩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卡莱特激动地说。他这个朋友很讨厌学校,总是和老师或其他学生起冲突。可是对卡莱特而言,上学是他的憧憬,所以他想,即使是连恩也不该放弃能再次回到学校去的机会。

  「那个,我现在也联络不上他,能不能请您再等等呢?」

  「除了连恩,如果能联络到他父亲麦坎先生也可以。」

  「对不起。麦坎先生现在也——」

  「哎呀呀,这下可就头痛了。」

  绅士灵巧地挑起戴着单眼镜那一边的眉毛,看起来非常惋惜似地摇摇头。

  卡莱特动摇了。不能因为自己不会说话,害朋友错失这次幸运的机会。他拼命地求情道:

  「他们一定马上就回来了,所以拜托您——」

  「真头痛啊。不,我明白你替朋友着想的心情,但光靠你的预测啊……毕竟还有其他孩子在等待机会,不给我一个期限我也很为难啊。不,我是想等他们回来,可是我叔父是个急性子。哎呀,要是有理由可以说服他就好罗。」

  绅士苦恼地叹了口气,好像在考虑什么的样子。卡莱特不知道会怎么样,紧张地在三男等候。然而,绅士却老是不肯开口。当焦急的卡莱特心想只要是自己能办到的事,要他做什么都愿意的时候,绅士终于对他说:

  「无论如何,一定要有父母亲的许可。这你也知道吧。」

  「是的。」

  一看见卡莱特坦率地点头,单眼镜的绅士——兰代尔·派克的脸上浮现了满意的笑容。

  「其实,我听说麦坎先生和一些坏家伙鬼混,一直很担心。嗯,是这样没错。你们小孩子可能不会听说这种事,不过谣言已经传开来罗。我还担心他被逼到绝境了呢。呐,卡莱特,把你所知的一切详细情形跟我说说,我也来出点力吧。」

  〈迈尔斯夫人的信〉

  从那时候起,过了一段短暂的安稳日子。不,也不能说是完全的风平浪静。

  您当时也很在意的那幅肖像画。脸被涂成白色的、那幅怪异的——

  伯爵阁下将夫人所有的肖像画和照片从肯特郡和伦敦宅邸运到城里来。夫人的肖像画有结婚不久后画的一幅,加上继承爵位之后画的一共两幅。其中在伯爵阁下继承爵位后画的那一幅是她戴着「黑蔷薇」的肖像,这是每一代威瑟福德伯爵夫人的惯例。

  肖像画收在塔中的某个房间,而可以进出塔里的人有限。最初发现的人是侍女罗兰,那是十月中旬的事。那个女人从不用心工作,露骨地带着贪婪眼神在塔里闲晃,并谎称为了打发时间而勾引年轻的艾伦·凯立,最后演变成不三不四的勾当。当时就是她偷偷进入放肖像画的房间时发现了异状。

  夫人带着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脸被涂掉的肖像画,仿佛知道是谁做的好事。而夫人喃喃自语的内容令我非常担忧。

  「我伤了他很深。」

  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是指谁?总之,夫人说了「他」,也就是说弄脏肖像昼的是位男性。我曾问过夫人这件事,她却有些为难地笑着敷衍了过去。后来,夫人和伯爵阁下之间发生了激烈争吵。伯爵阁下激动地责备夫人:

  「那个男人比我更重要吗?」

  接着阁下又说:

  「那个男人会害你见不着孩子,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那时伯爵大人怀疑夫人对他不忠——因为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事,我担心阁下听了哪位亲戚教唆的胡言乱语,努力想不着痕迹地解开误会。结果伯爵阁下说了些安抚我的话,对夫人也变得和颜悦色。两位鹣鲽情深——掠过我心中的不安立刻就消失了。

  那阵子萨默斯阁下正好来到了城堡。他很担心肖像画那件事——如同我跟您提过的,他拍下了照片。您就是看了那张照片之后决定移驾前来的吧。

  之后伯爵阁下就将肖像画扔进火里了。我一直相信那是对那样涂掉脸的人的愤怒……

  啊啊,接下来的事我还未曾告诉过别人。

  是诅咒。

  我亲眼看见了诅咒。

  当肖像画被火烧得正旺时,被涂成白色的脸上浮现出了文字。

  上面写着「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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