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3章 11:00(丑角)

  香格里拉区主要有中央、东部、南部三个市场。

  从食品衣物等日用品到区块内的不动产、以自动人偶为代表的机械零件、当然还有武器、毒品、人口贩卖——这些合法非合法交易都在此进行,而这些买卖都受到三组织一角的【市场】管理。

  然后在西部同样有【饭店】掌管的风化区。

  在提供酒或毒品、性产业的奢靡买卖背后,独占了人口贩卖、活体手术、甚至是以人类为材料的『家具』制造——这些地下经济在其他区块可不只是违法行为,这里的道德沦丧至极。

  现在【市场】的代表是唐·卡罗。

  另一方面【饭店】最有威望的人物则是安洁拉修女。

  两人都和三组织之首——【仓库】的邱大有并列为香格里拉区的支配者,但实际上两人几乎不曾受到关注。

  因为不管怎么说,两人爬上现在的地位也不到半年。

  而且没有人认为半年后两人还会坐在同样的位子上。

  香格里拉区的支配者是邱大有——【仓库】的武力以中心支柱为总部,以这座都市的各钟楼为据点,这是大多数人的见解。

  话虽如此,他们是目前三组织的代表人物,依然是不争的事实。

  这两人公然直接见面,就代表香格里拉的情势产生巨大变化。自然免不了受到这座城市的人注目,包含【仓库】在内。

  因此两人避人耳目,仅带着最少的护卫,来到都市郊外的荒废酒吧。

  「邱大有似乎采取行动了——那个疯子。」

  唐·卡罗这么唾骂,他是个肌肉发达的彪形大汉。

  浅褐色的皮肤上,从脸到四肢尖端,都密密麻麻地刺满各式各样的刺青。据说那是当他后盾的南美黑手党替他刺的伙伴证明。

  「哎呀?你是明知道这点还出手的吧,小伙子。」

  抽着烟管微笑的是名看起来才刚上小学的年幼少女。

  服装虽然是黑白两色的修女服,但妩媚的眼神与妆感、慵懒的性感媚态,怎么看都是老练的妓女。

  只要有这座城市的抗老化技术,就算她的真面目是超过一百岁的老太婆都不足为奇。

  「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吗?这样下去你的地位也会崩毁吧。」

  「对,就是那个,我就是想问那个。」

  安洁拉用烟管敲了一下烟灰缸边缘问道:

  「听说邱亲自去仲介人那边清算……简单地说,当初收买他、要他和Second Upsilon攀关系,就是你搞的鬼吧?」

  「对。」

  卡罗神经质地互搓双手手指答道:

  「但你也一样吧。那家伙的情妇……是你养的人吧。」

  「可是被杀掉了呢。」

  安洁拉眯起眼睛低声说道。

  「雪莉,可怜的孩子……邱也太粗暴了。他也不想想我替那孩子花了多少手术费呀,这下赔大了。」

  「妓女不重要。问题是我们打破协定的事被那家伙知道了,而且还没得到任何成果……这样下去就只有那家伙一个人独占甜头。」

  「哎呀,打破协定的只有你一个人吧?虽然雪莉的确是我栽培的孩子,但我并没有下任何指示呀。」

  「哦?」

  卡罗露骨地摆出瞧不起人的嘴脸,狰狞地说:

  「意思是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想坚称那女孩在场只是偶然吗?」

  「什么坚称,那是事实呀。」

  「你认为那家伙会接受那种说词吗?」

  「……假设那孩子真的是间谍好了,那又如何?派卧底去对手地盘是谁都会做的事情吧?」

  「所以没问题?哈,如果你真的想用这种借口,还不如去含那家伙的胯下。跟他求饶,还比较有指望。」

  「如果他肯乖乖让我帮他含,我有自信让他欲仙欲死。」

  安洁拉用舌顽舔了烟嘴一圈,同时微笑。

  「算了,和你互相猜忌也没有任何好处。我就承认吧。我的确盘算过,只要有机可乘就会打破协定和他们交涉。我也是在风尘打滚过的女人,当然有那种野心——」

  安洁拉和卡罗交换视线。

  结果这两个人都觉得邱大有很碍眼。只要他活着的一天,两人就无法成为真正的支配者。不仅如此,如果就这样坐以待毙,不到半年就会失去现在的地位,就算被杀掉也不足为奇。

  ——得想个办法才行。

  这时冒出来的就是Second Upsilon。

  连日本『军方』都可玩弄于股掌的流亡恐怖份子——没理由不利用他们。

  于是唐·卡罗首先采取行动。

  他收买Second Upsilon接触的【仓库】仲介人,想要趁这次交易将Second Upsilon拉拢过来。

  然后安洁拉修女也派手下妓女当仲介人的情妇,打算一边探听情势一边拢络Second Upsilon,如果拢络不成,就向邱通报【市场】的动向,以保自身平安。

  然而……两人的企图被洞烛机先的邱大有摧毁,连Second Upsilon都被他拉拢。

  卡罗涨红了脸,憎恶地说:

  「不能让那家伙再继续为所欲为。要我眼巴巴地看着那家伙坐大,我哪受得了。必须想想办法才行。」

  「既然如此,剩下的办法只有一个。邱拉拢的Second Upsilon还剩下另外一个人……只要将那个人拉拢过来我们这边,就能够和他对抗了。」

  「你说得没错——但那是真的吗?那个小丫头是应该已经死掉的玛莉·蓓尔·布列格?」

  「对,那是公开的秘密。就经历看来,钟表技师能力是以这个小姐为主力吧……我反而更意外你居然不知道这件事,卡罗小弟弟。」

  安洁拉揶揄地笑,卡罗不悦地说:

  「我们组织的大本营是南美,不清楚亚洲乡下地方发生的事情。」

  「这里也是亚洲乡下地方喔,小伙子。处理钱和情报的【市场】老大这副德性是不行的。我看你的处境有点岌岌可危吧?」

  「你讲话还真刺耳,但【市场】也不是那么团结。如果贸然刺探情报,有可能泄漏给邱知道。正因为如此,我们需要力量拔得头筹。」

  「左右为难呢……」

  安洁拉苦笑,但她自己的情况也很难称得上万全。

  虽然和卡罗比起来,她算是充分掌握【饭店】,但主要成员是妓女、小白脸、毒虫和密医——差不多就这样。都是和规划、可靠相去甚远,成天享乐的不成材东西,根本无法依靠。

  正因为如此,安洁拉想要足以和其他组织对抗的实行力。

  「那个小丫头现在在哪?」

  「潘朵拉旅店,她似乎回到他们的落脚处了。只不过,我劝你不要现在马上就过去强行掳人。那里有Initial代号Y系列护卫。」

  「根据报告,那些人偶的主人是那个小鬼,不是吗?」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我想这部分……邱那边大概有什么王牌吧?」

  「……王牌?」

  卡罗疑惑地反问,安洁拉叹了口气说:

  「请你稍微动动脑好吗?就算是邱,也不可能和Initial代号Y系列正面起冲突吧?」

  「唔……这么说也没错。」

  「也就是说,邱拥有能够压制Initial代号Y系列的王牌。听好了?我们需要看准时机。」

  「……我懂你想说什么了。简单地说,就是让邱使出王牌,趁Initial代号Y系列不在她身边护卫时下手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

  安洁拉高傲点头的同时,在内心懊恼呻吟。

  ……虽然早就听说他头脑简单,没想到这副模样居然当得了【市场】首领。

  反正马上就会换人了,就选个没用的笨蛋吧——之前耳闻现在的代表是因为这种理由选上的,看来似乎不假。

  如果不由我方主导,连本来会成的事都不会成。到时候如果只有他自灭就算了,万一连累到我方还得了。

  ……或者,在那之前就先和他切割也是个办法。

  计算劳力与风险与获利,设定停损点,确认最终保险。

  脑中盘算着各种想法的同时,【饭店】首领继续密谈。

  ●

  另一方面——在潘朵拉旅店。

  哈尔达带走直人之后,回到这间旅馆的玛莉不发一语地窝在工作室,加紧修理昂克儿。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天。

  这段期间,玛莉连三餐都用营养补给果冻解决,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工。

  但是,基础骨骼歪斜这问题果然还是难以处理。

  其他部位几乎都有眉目了。复原失去的手脚、更换坏掉的缓冲装置,更换受损的神经导线——应该接近完全修复。

  但是如果就这样直接组装起来,也会被基础骨骼拖垮,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

  战斗行动就不用说了。因为其他部位已完全修复,反而导致基础骨骼承受所有负担,最后可能会真的报销。

  「…………可恶,到极限了。」

  她绞尽脑汁,竭尽所能——最后,玛莉仰天长叹。

  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躺倒在工作室地上。

  就在玛莉仰望天花板发呆时,稍微弯腰盯着她的琉紫映入眼帘。

  琉紫说:

  「我记得两天前你露出相当得意的表情说:『只要修好昂克儿就能够打破僵局!所有人看着吧,我是不认为世界上有无法实现事情的女人——』,我能不能请教你现在的心情呢?」

  「别欺负我了……」

  玛莉似乎连怒吼的心力都枯竭,只能虚弱地呻吟。

  不必别人提醒,她早就试过所有可能性,再这样下去是白费工夫。就算用这个方法继续探究下去,也无法得到任何成果。

  要突破这个瓶颈,就需要关键的突破进展。

  「如果有足够时间反覆尝试,或许能够从失败中找到什么……但依照现状,依靠这种做法只是赌博而已。而且比中※Euro Millions还困难。」(译注:欧洲乐透彩。)

  「我想也是,目前什么要件都不足。」

  「……明明没有时间慢慢来了。」

  「不过玛莉小姐不需要沮丧。」

  琉紫温柔地微笑说。

  「因为我本来就对玛莉小姐不抱任何期待,这个状况也在预料之内。虽然我有心理准备,假如预想落空时,就算要对玛莉小姐屈辱下跪也在所不辞,不过奇迹就是因为不会发生,所以才会被叫作奇迹。」

  「——喔,是吗?那还真是可惜了。」

  玛莉半睁着眼低吼答道,接着叹了口气。

  她忽然露出正经表情开口说:

  「……让昂克儿复出参战的方案只好放弃了。」

  「是呀。」

  「这么一来,要救出直人,靠你速战速决是最迅速省事的方法……」

  玛莉低语道,琉紫耸耸肩淡淡地回答:

  「恕我直言,玛莉小姐。依现在的状况,只要我一离开你身边,不到几分钟就会有不法之徒蜂拥而来喔?如果这样你也无所谓,倒也无妨,但要是波及昂克儿就伤脑筋了。」

  「……这我知道。」

  没错,玛莉理解现状。

  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包袱。

  若单纯比较战力,香格里拉区的战力不构成任何障碍。

  甚至不需要让昂克儿复出,只消派琉紫自行作战一小时,就能够让这座都市所有士兵与兵器失去效用。

  只要有玛莉的技术和直人的感觉,甚至有办法掌控整座都市。

  所以,如果是己方这群人联手,就算与世界为敌也没问题——

  本来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

  玛莉重申。

  ——哈尔达说得对,我太得意忘形了。

  自信被轻易粉碎,对策被简单地封住。我们的实力在他们面前竟然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吗?

  玛莉心想。

  ……或许是这样没错。

  哈尔达这么说:

  『假设真的有心要排除我们,武力也好、技术也好,这些东西根本没有意义——手段多得是。』

  如今回想起来,这番话或许是他的忠告与警告。

  又或者是预告。

  「……」

  ——哈尔达背叛了。

  重新确认这个事实,让玛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一筹莫展的状况是哈尔达刻意打造的吧。

  如果目的是Second Upsilon的技术,带走玛莉应该也行。

  然而哈尔达刻意选择直人,是因为哈尔达彻底、合理、冷酷地判断——只要压制直人,就能够让这等战力毫无用武之地。

  假如被挟持的人质是玛莉,琉紫应该会毫无顾忌地行动。

  然后,若换成直人站在玛莉的立场,就能够活用感觉查出敌人的位置和数量,拟定最佳夺还作战吧。

  Second Upsilon。对抗全世界的无敌恐怖份子——然而哈尔达精准确实地攻破这个构造的『发条』,拆散他们的战力。

  ——将本小姐视为弱点。

  「那个混蛋……」

  一想到这点就火冒三丈,筋疲力竭的身体恢复气力。

  但现状已无计可施。

  即便怒火中烧,玛莉也只能等状况改变。

  ●

  直人带着乔凡尼和诺诺走在昏暗的通道。

  虽然称为通道,却不是像走廊那样的设施。这里是中心支柱第九层,离电梯所在的中央广场有段距离的机组区。

  在周围,巨大的齿轮和圆筒转动,弹簧弹振,导线发出刺耳声响。支撑这些零件的框架就像生物的骨骼一样复杂。

  这是支撑香格里拉这座都市的一部分机组,而直人他们只不过是勉强钻过那些微缝隙而已。

  跨过脚下分布的巨大管线时,乔凡尼说:

  「呼……真是岁月不饶人。稍微休息一下没关系吧?」

  他露出苦笑。

  「——这里没有其他人会看见。如果要争取时间,不到处走动也行吧?」

  直人心虚地抖了一下肩膀,脚步声停下。

  「哈、哈哈……您在说什么呢。」

  「你不需要掩饰。」

  乔凡尼放松表情继续说:

  「凭你的特技,就算是中心支柱,应该也不需要到处走动,只要静下来倾听就够了。没错吧?」

  没错。

  应该说,直人已经完全掌握这座中心支柱。

  只要有心,就算只有直人一个人都能够掌握中心支柱吧。

  尽管如此,直人还是声称自己要测量,而四处徘徊,理由就像这名老人戳破的——只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罢了。

  就在直人陷入沉默时,乔凡尼在管线坐下并开口道:

  「老夫并不是责备你。只不过,要一把老骨头到处走动实在太折腾了。」

  听到这句话,直人死心地点头。

  自己做的事其实只是在争取时间。

  要独力逃走很难,而且他感觉这会导致情况更加恶化。虽然哈尔达似乎有什么想法,但具体内容毫无头绪。

  只要有琉紫在,想必昂克儿——顺便再加上玛莉都能平安无事,但想当然耳,无法跟她们取得联络,也不晓得那边的情况。

  不管哈尔达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和玛莉、琉紫共同行动,目前还是多争取一点时间,确认状况比较好……

  然而——

  「你似乎在犹豫。」

  「……该说是犹豫吗?应该说我正为这件事伤脑筋。」

  乔凡尼的态度就像在闲聊一样,直人点头回应。

  「我不认为我可以就这样听那个疯子大叔的话,将中心支柱的支配权交给他。」

  「你可是被他用枪抵着要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还是你不在乎性命呢?」

  「我在乎。」

  直人立即回答。

  「可是,因为在乎性命就把明知道危险的东西交给对方,事后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走了之,我觉得这样也不对。虽然坦白说,这座都市根本不关我的事。」

  「也就是你受到良心的苛责吧?」

  「这个嘛……没错。」

  「……公道地来看……」

  乔凡尼说。

  「邱大有是烂人,这点不会错。为了己利,就算杀人也不眨一下眼睛。你一旦给他这座中心支柱的支配权,他会用于强化自己的权益,而非造福这座都市,到时候将会出现大量伤亡吧。」

  「…………」

  「但如果要说他是腐败的支配者吗?却也不尽然。你或许很难接受,但在『遵守契约』这点上,邱大有甚至称得上善良。」

  「那个大叔吗……?」

  「在道上是这样。你想想看,他可是个不会说谎的男人喔?」

  等直人的头脑吸收这句话的意思以后,老人继续说:

  「而且邱大有的利益,直接关系到这座都市的利益。他的权益提高,这座都市也跟着安定。或许他的确是很残忍、很激进、很毒辣,但他却是最适合管理香格里拉区的男人。」

  「也就是说……大师您赞成那家伙支配这座都市吗?」

  「不是喔?」

  乔凡尼断然否定,但他接着订正说法。

  「啊,这么说也不正确。老夫也和你一样——不管这座都市变成怎样,都不关老夫的事。只不过老夫不喜欢自己的周围吵吵闹闹,这样会妨碍工作进行。」

  「————」

  直人想起那些被杀掉的小孩子——不对。他根本无从回忆,因为连他们长相名字都不知道。

  就只有惨叫声一直在耳边萦绕不去。

  被反问「和你有什么关系」时的满腹沉重再度涌现。

  对哈尔达主张见死不救的,「逻辑正确」的冷酷言论,直人始终耿耿于怀。

  ——该死。

  这样是要我怎么办。

  就在直人低着头时,乔凡尼开口说:

  「简单地说,就只是你看那个男人不顺眼吧?」

  「……没错。」

  「既然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别听话就行了。」

  因为乔凡尼说得实在太干脆,直人反而呆住了。

  直人没有想太多地确认道:

  「大师,我记得您好歹是负责监视我的人吧?」

  「那当然。那是老夫现在接下的工作。如果你要逃走,恕老夫把丑话讲在前头,老夫可是会妨碍你的。」

  但是——乔凡尼接着说:

  「实际上,这座中心支柱的全貌,老夫根本一头雾水。只要你在这里乖乖工作,根本无从确认你做的事是否遵照邱大有的要求。老夫也一样——上面那群庸才也一样。」

  直人吞了口口水。

  「也就是说……就算我做了和他要求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老夫是工匠。所以不能砸了招牌,接下工作就不能混水摸鱼……但就算是偏僻的工作室,还是有权利把看不顺眼的客人踢出去的。」

  说到这里,乔凡尼唐突地改变话题:

  「——你怎么看待『Y』?」

  「您的意思是……?」

  「他、或她、或者是他们——不管怎样,将行星改造成时钟机关的人,究竟有没有考虑过『结果会变成怎样』这种问题?」

  看直人愣了一下,老人苦笑着说:

  「——老夫无法像你一样理解中心支柱的全貌。但根据长年的经验——该怎么说呢,老夫自认颇能领略制作者寄托在机械的思想。」

  「制作者的思想……?」

  「嗯——也就是制作者抱持什么想法、什么愿望、什么目的制作了这个。教科书上说,『Y』是为了拯救即将灭亡的人类,用齿轮重现地球……但老夫实在不这么认为啊……」

  说到这里,乔凡尼张开右臂。

  在他右手前方,是从一千年前就不停运转的时钟机关。

  「——你看,这奇奇怪怪的机芯!从这里流露的设计思想,感觉得到对后世维修人员的考量吗?而且据说『Y』将这种东西单方面塞给人类以后,没说明理论体系就消失不见了!」

  是的,『Y』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包括理论、发现、证明,甚至连一张随手笔记都不存在。

  『Y』突然出现,像开玩笑一样,留下谁都无法理解的东西就离开——

  「老夫听得到这样的声音——想到有趣的点子、想实际做出来、所以就试着做了、好开心、再来就不管了——老夫感觉到这种孩子气的念头。」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

  直人点头道。

  完全同意。拯救人类也好、延续世界生命也罢……这些一点也不像『Y』会做的事。而且假如自己是『Y』,建造『时钟机关之星』这种东西时,是不会思考这种多余的事情吧——直人这么心想。

  乔凡尼说:

  「老夫是一介工匠。回应客人的要求、收取正当的报酬,以此为荣接下工作。所以老夫不能贱卖自己的技艺。如果没人拜托却擅自炫耀本领,只是这样,老夫就认为不配当工匠。」

  但是——乔凡尼说到这里,吐了一口气。

  「——『Y』究竟是否为工匠?我们的祖先有支付正当报酬给『Y』吗?假使『Y』没收到报酬,这座『时钟机关之星』就仍然是『Y』的作品——我们只不过是寄居的房客罢了。」

  仿佛不留情面的话语与口气——

  但直人从那之中感受到乔凡尼的复杂情感。敬意、憧憬、目标,或者是——这名老人无法退让的自尊。

  直人询问:

  「那么『Y』究竟是什么?」

  「无人委托、也不要求报酬,就只是随心所欲挥洒才能的创造者。」

  乔凡尼苦笑。

  「——那种人就叫作艺术家。至少是那种只依靠自己的好奇心与感性行动的人。『Y』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为工匠。」

  那么——乔凡尼话锋一转,站了起来。

  他端正姿势,一双琥珀色眼眸凝视着直人,缓缓地发出宏亮的声音发问:

  「——你又是什么人?是追逐『Y』作品的旁观者吗?是实现客人心愿的工匠吗?还是将自己的心愿化为具体的艺术家呢?」

  ——答案只有一个。

  不可能会满足于只因循某人走过的路,也不想厚着脸皮撒谎说至今干过的事都是为了某人。

  见浦直人也一样。

  玛莉·蓓尔·布列格也一样。

  他们都是照自己的想法,自己动手,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只是这样而已。

  「——这样啊。」

  直人的内心豁然开朗。

  他有一股错位的齿轮顺利咱合的错觉——自己现在想做什么与该做什么,两者一致重合。

  直人吁一口气,流露微微笑意。

  抬起头来,眼前是以无数巨大零件精密组合起来的装置、小宇宙。

  直人朝阴暗的深处低声说:

  「你在那里吧,苦艾酒大叔。出来一下吧。」

  「——哦呀,小子,点我坐台吗?」

  马上有人回应。

  钻过框架缝隙,从暗处冒出金发美女的自动人偶——以自动人偶为义体的苦艾酒现身,露出玩世不恭的贼笑。

  「真亏你知道我在这里耶?」

  「我已经完全掌握这座中心支柱了。既然里面混杂着熟悉的杂音,就算不想知道也听得出来……倒是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听到各种可疑的风声。【市场】和【饭店】企图联手挤下邱大有,【仓库】得到了Initial代号Y系列……还有Second Upsilona现叛徒导致分裂?」

  「也就是说你知道大略的情况是吧。」

  看直人点头,苦艾酒加深笑容回答:

  「算是吧。因为我很弱啊,被可怕的东西盯上就别想活了,所以我就一边潜入地下收集情报,一边勤快地训练,顺便来看看你有没有遭到欺侮。」

  「那还真是令人感激到眼泪都要流下来啦……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想拜托你,帮我一下。」

  「不好意思,可别指望我帮助你逃出去喔?」

  苦艾酒抢先说。

  他看向静默地伫立于乔凡尼身旁的自动人偶——诺诺,露出带有危险色彩的视线。

  「要我扛着像你这样的包袱离开这里……虽然不是办不到啦,但是那边那个小姐太不妙了。」

  「哦,你看得出来?」

  直人瞠大眼睛小声惊叹,苦艾酒厌倦地垂下肩膀。

  「——意思是我还真的猜对了吗……烟抽起来糟透了。」

  苦艾酒叹气。

  「我隐约感觉到不妙的气息。如果被外观欺骗,大意轻敌,下场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她是位可怕的小姐。」

  『是——承蒙夸奖,实在不敢当。』

  「并不是在夸奖你。」

  诺诺彬彬有礼地一鞠躬,苦艾酒不悦地嘀咕。

  直人苦笑着摇头。

  「反正,我并不是要你帮我逃走。我想请你帮我传话和送东西去给玛莉。」

  「哦——?那倒是无所谓,但这位老爷子肯答应吗?」

  苦艾酒一说完,乔凡尼就豪迈地点头开口:

  「老夫不介意喔。虽然上面要我监视他,但没说不许你们联络。」

  「老爷子,那是强词夺理。」

  「人世间有哪一件事不是强词夺理?」

  乔凡尼大言不惭地回答。「说得没错。」苦艾酒笑了。

  直人也一边噗哧笑出来一边转头说:

  「大师,您刚才向我展示的那组昂克儿专用基础骨骼,请让我买下来。钱……虽然现在我身上没有,但之后会确实付清的。」

  「——不需要。你想要就拿走吧,反正没有其他用途。」

  「咦……可是大师,您不是不能贱卖技艺吗?」

  直人讶异地反问,乔凡尼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只花了一个晚上,也没经过测量,像这种半成品哪能收钱。那才是砸了招牌。」

  然后乔凡尼缓和表情继续说:

  「如果你过意不去,就带着修好的小不点,再来一次老夫的工作室。老夫要趁调整时顺便替小小姐打分数,看那个小小姐做到多好。」

  「打分数?」

  「对——假如表现不好,就要有收到帐单的觉悟啰?」

  「既然这样就不需要担心,那家伙是死有钱人——」

  直人停顿一口气,扬起嘴角说道:

  「不过那个好胜得要死的歇斯底里地雷女,要是看到你做的这东西,不可能不爆炸的。」

  「那么老夫姑且先期待好了。」

  乔凡尼笑了。

  听完直人给玛莉的传话内容,扛起装着昂克儿基础骨骼的手提箱,苦艾酒再度从框架缝隙钻入暗处。

  目送那个背影的直人,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提高嗓门道:

  「啊——抱歉,还有一件事!」

  「怎样?」

  「假如你遇到哈尔达大叔,帮我转告他——」

  听到直人的传话内容,苦艾酒大笑,然后这次真的消失踪影。

  ●

  中心支柱周围是视野良好的道路,正好形成一座广场。

  没有固定店面的行商一早就扛着商品和帐篷过来,摆摊形成杂乱的市场。

  陈列的商品没有共通点。令人怀疑自己眼花的高级品或稀少品被贱价出售的同时,也有客人掏出大把钞票买走怎么看都是垃圾的破铜烂铁。

  在这里买卖的东西每次都不一样,东西真假也不明,连卖家和买家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在交易什么——这里就是弥漫着这种奇妙的热烈氛围。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个地方或许是香格里拉区的缩影。

  ——在这种乱糟糟的市场角落。

  一个无人留意、随处可见的人孔盖突然缓缓地动了。

  「呼,嘿咻……」

  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用什么方法钻出——扛着巨大手提箱的苦艾酒从地底下悄然无声地爬出来。

  苦艾酒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中心支柱,肩膀随喘息上下起伏。

  「终于来到地面上了吗?真是折腾人啊……」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说话声,与枪口抵住自己的触感,吓得苦艾酒整个人冻结。

  「………………嘿,老兄。」

  苦艾酒没转头,深吸一口气。

  接着格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中取出雪茄盒,悠悠地点烟吸了一口。

  他品尝烟味,接着吐出,然后发问。

  「虽然老套,但可以让我姑且问一下吗——为什么你知道是这里?」

  「没什么,我只是一直跟踪你而已。」

  背后的说话声——哈尔达一回答,苦艾酒就露出严肃的表情。

  「一直?」

  「对——从你进这座中心支柱,见到直人,扛着东西出来鸿止,一直跟踪你。」

  这个回答吓得苦艾酒差点没让嘴里叼的烟掉下来。

  ……饶了我吧。

  苦艾酒感受到这具义体不可能感受到的头痛。

  哈尔达的义体是第五世代型的突击规格型——也就是专门在战场互殴、操作巨大兵器的类型。不管是静音性还是驱动性能,都和用来潜入敌营的隐密规格型截然不同。

  ……用那种义体潜入这座中心支柱?

  ……而且自己完全没发觉他在跟踪?

  苦艾酒突然想抛开一切,低声说道:

  「真的假的,我完全没发觉耶。」

  「喔,还满辛苦的。毕竟凡事都分擅长跟不擅长,而我并不是很擅长捉迷藏。」

  「……你这样说,专家情何以堪。怎样,老兄,你要为之前那件事报仇吗?没想到你也有热血的一面。」

  「并没有。我只是不爽被年轻小子一直看扁。」

  「真没大人风度……」

  ……挑衅到不好惹的对象了——苦艾酒在内心懊恼呻吟。

  低头后悔的同时,苦艾酒想要设法改变话题,开口道:

  「话说回来——我听说你背叛那个小姐?」

  「是啊。不过我想你也知道,这工作就是那样。」

  哈尔达这么回答,语气没透露丝毫动摇。

  苦艾酒则是发出「哦——?」的小声惊叹,接着说:

  「……工作是吧?」

  「那怎么了吗?」

  「就算像你这等厉害男人——为了工作也是什么都愿意做吗?」

  「怎么,你要骂我是叛徒吗?没想到你是这类型的人,老实说我很意外——但不巧的是,我一向主张公私分明。」

  「我并不是对老兄有怨言。坦白说我还自认了解内情……老兄这样是为了小姐他们吧?」

  哈尔达没回答。他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苦艾酒叹了口气,继续说:

  「是要和邱大有敌对,将这座都市打入地狱,还是要爽快协助邱大有。以上二选一。但不管哪个选择,那两人都不会答应,所以你帮两人找到妥协点。因为大叔背叛,所以有这结果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像这样。」

  「……」

  「喔,顺便说一下,你那卑鄙的做法也像是在给他们忠告吧?世上多得是能够设计你们的手段,要小心喔——这就是你要告诉他们的事。要教小孩,当然是不痛就不会记得吧?」

  「所以——」

  哈尔达平静地开口。

  「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我只是觉得这档生意还真是不划算。」

  苦艾酒扭曲着嘴角,继续说:

  「我们是兵器,纯粹的暴力装置。只要有需要,什么事都愿意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甚至也有——昨天还拼命保护的家伙,明天就开枪把他杀掉的这种事。」

  ——那是苦艾酒的实际经验。

  「命令以及委托……不管我们方不方便,都必须遵守。像我们这样的东西,必须一直受到管理,不然就活不下去——不能让我们继续活命。遵守这些原则就是所谓的士兵。」

  说到这里,苦艾酒保持肩膀以下不动,转头看向背后。

  「但是老兄你的情况……至少是自愿抽到下下签。这样还算好了吧?」

  苦艾酒阴郁地发问,但是——

  「你是白痴吗?」

  哈尔达从鼻子发出短促冷笑开口道:

  「所以你才是三流角色啊,小子。」

  「……」

  「所谓的一流——碰到情况不方便就会让它变方便。如果昨天拼命保护的家伙明天非杀掉不可,昨天就要先杀掉下令的人。」

  苦艾酒睁大眼睛,反问:

  「……意思是要背叛委托人?」

  「不对,是要在对方委托以前先杀掉对方。听好了——?」

  哈尔达从枪口另一端告诉苦艾酒:

  「无法选择工作另当别论,但不懂得选择工作就是三流角色。懂得选择,才终于算得上二流——至于一流的人则会创造工作。记住了,小子。」

  苦艾酒目瞪口呆,低声说:

  「……原来如此,受教了。」

  苦艾酒点头,然后问道:

  「那么——你现在做的工作称得上是一流吗?」

  哈尔达没回答。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连苦艾酒也无法参透他真正的心思。

  就在苦艾酒投以宛如刺探的视线时,哈尔达把枪放下了。

  「哦……?怎样,愿意饶我一命吗?」

  「——饶命?你好像误会了。我只是看到有个小子把先进长辈彻底看扁,所以把他抓来训话而已。而且就算把你抓起来也不会有人给我零用钱。」

  「那还真是谢了……你的金玉良言,我洗耳恭听了。」

  低声说完,苦艾酒扛起脚下的手提箱。忽然转头说:

  「这么说来,你看到我和直人讲话了是吧?」

  「是啊。」

  「那么你应该也听到了才对,但我还是姑且转告你一声吧?」

  苦艾酒说完,盯着哈尔达藏在墨镜底下的眼睛。

  告诉他:

  「『大叔就照自己的想法做吧——我也会这么做的。』直人叫我告诉你的。」

  哈尔达面不改色地点头。

  「是吗?」

  「话确实传到了喔?那就拜啦——」

  苦艾酒挥挥手,走向外面的市场——

  「…………我想做的事,是吧?」

  留在原地的哈尔达并非对任何人诉说,只是自言自语。

  ●

  另一方面——

  在哈尔达和苦艾酒所在的暗巷,住商混合大楼的屋顶上,可爱少女的说话声悄悄响起。

  「嘻嘻……被我看到了。」

  少女的嗓音充满了喜好恶作剧的稚气——但到处都看不到她的身影。

  明明是无处藏身的平面屋顶,却只听得见她的窃笑声——更正,定睛仔细看,就会发现那里有些微异常。

  光线稍微曲折,看得出淡淡的人形轮廓。就像是窗帘被风吹开一样,裹着透明薄纱的少女时隐时现。

  一瞬间出现的身影,是桃色头发的自动人偶·棠溥。

  那是命名为【摇动者】(Aerial)的Initial代号Y系列参号机。

  不知道是透过何种装置——她处于允许光穿透、任何光学机械都捕捉不到的状态,一边流露微笑,一边俯视暗巷。

  然后,一认出扛着大手提箱的金发自动人偶——不对,是全身义体?——的身影,棠溥就追着那个走到外面马路的身影,在大楼屋顶跳跃。

  同时,不高兴地低声说:

  「真是的,难得我专程来见姊姊,却没有人肯告诉我姊姊在哪里。我都快搞不清楚我是来做什么的了——」

  听说壹号机——琉紫重新启动,是大约一个月前的事情。

  而且根据听到的说法,那个心灵宛如铁壁的姊姊竟然有了第一个男朋友(主人)。

  棠溥一刻也坐不住,拜托修好自己的主人。

  ——我想去见姊姊。

  『唉……老实说这样做没意义。但既然你想去,要去也行喔?』

  他不会妨碍棠溥的行动,总是放任棠溥自由。

  不仅如此,甚至还帮忙安排运输船和当地住处,爽快地送棠溥过来。

  于是她一边忍耐无聊的航程,一边满心期待和姊妹们重逢。

  但是——

  当地的接待人(host),却是个完全不顺从棠溥意思的男人。

  首先,他穿着西装的品味烂得吓人,眼光差劲透顶。

  再来,他找遍各种理由,坚持不肯透露棠溥的姊妹们在哪里。

  棠溥本来心想,不然就来修理姊姊的第一个男友好了,但是那个男人说这样也不可以……话说,第一次见面时,反而好像是我被玩弄了,这状况也很不甘心!

  因为实在没意思,棠溥正想出门,没想到那个男人连这样都要干涉。

  『要知道现在可是非常~尴尬的时期喔。算我拜托你,你可以自重吗?嗯?听得懂我的话吗?啊——啊——听得见吗?』

  ……光想起来就火大,那个啰哩啰嗦讨人厌的男人。

  「我敢说,那个人绝对不受异性欢迎。」

  棠溥半瞪着眼低声说。

  但是那就到今天为止。不管那个臭人类怎么嚷嚷,都没有理由阻拦自己的行动,既然不肯讲,自己查就是了。

  就这样出门的棠溥,偶然发现了姊姊的线索。

  在下方暗巷交谈的人,棠溥在报告书上看过,是和姊妹们共同行动的人。她好像还听过说明,说其中一个人背叛之类的……算了,小事不重要。

  总之只要跟踪那个人,应该就能掌握姊姊的所在位置。

  棠溥窃笑着为自己的幸运感到欢喜,得意于自己的智谋。

  然后她妄想起之后的事。

  「哼哼,见到姊姊以后,怎么做好呢——」

  ——要她趴在地上磕头,再踩住她的头吗?

  还是要她大声宣布自己战败,再说「我听不见呀——!」之类的话挑衅呢?

  或、或者是——把姊姊的第一个男友,把那个明明长得其貌不扬却玩世不恭,只有眼光可取,看出我是世界第一美少女的人抢过来呢?

  然后,连手都不许他握。

  不会再像第一次见面时出糗,这次换我玩弄他。

  我要拼命吊他胃口、折磨他——然后像破抹布一样狠狠甩掉!

  ——哎呀哎呀,你有什么误会吗?

  ——你以为像你这种小老百姓,能够接近高贵的本小姐吗?

  ——哦,你说你什么都愿意做吗?那么就请你趴在地上舔我的鞋子吧。

  啊啊,真是不成体统……但是棒极了!

  「讨、讨厌……我真是个坏女人呀!」

  沉浸在爆发的甜美妄想之中,棠溥羞红了脸。

  然后——

  「唔、糟糕,差点就跟丢了。」

  棠溥的目光追逐着穿过人群前进的金发全身义体(?),喃喃自语。

  ……不过话说回来。

  「那个人明明外表是女性,讲话却像个肮脏下流的大叔……?」

  棠溥浮现疑问。

  「那是现在流行的增加属性吗?……哈!还、还是说,那就是传闻中的,人、人……人妖!是吗!?」

  棠溥愕然地瞠大了眼睛。

  棠溥曾从漫画之类的媒体得知世上有人妖这件事,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人妖实际存在。

  「真、真是耐人寻味……这这、这是那个,所谓的流露出学术性好奇心。我一定要趁这个机会确认真相才行!」

  表情变来变去的同时,棠溥跳到下一栋大楼屋顶。

  ●

  「……喂,这是什么意思?」

  玛莉摆起臭脸这么说。

  自己倒在工作室地上,疲惫不堪地睡着——玛莉的记忆停在这里,但一醒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移到床上。

  应该说,是用棉被仔细打包起来,扔在床上。

  而且不知为何连衣服都被脱掉。

  只有脖子以上能动的玛莉抬起头,半眯着眼看去。

  「——琉紫,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是,是我搬的。」

  以优美姿势随侍在床边的琉紫,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

  「目前面临的情况,已经不存在玛莉小姐能做的事。我就直接说了,玛莉小姐光是存在都教人嫌碍手碍脚。」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你就带着昂克儿去救直人如何?我不会恨你抛下我的。」

  「虽然我也考虑过这么做。」

  琉紫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点头。

  「但基于三个理由放弃了。一来是因为昂克儿很黏玛莉小姐,二来是因为情况还没紧急到必须积极处分玛莉小姐的地步。最后是因为——想必直人阁下不会希望我那么做。」

  玛莉反覆眨了眨眼睛问道:

  「你说什么?」

  「我已经说了。直人阁下不会希望我抛下玛莉小姐吧。」

  听到这个答覆,玛莉半愣住地张大嘴巴。

  但琉紫板起脸,口气强硬地说:

  「为了保险起见,恕我事先声明——如果你以为直人阁下那样想那是基于恋爱感情,还请尽早修正那种荒唐的误会。」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玛莉正色回答后,凑近琉紫,看着她的脸说:

  「所以我就更纳闷了。为什么?」

  「天知道?虽然能够推测,但我认为侍从向他人透露主人内心想法也不太像话,因此恕难回答。如果你实在很在意,就请在直人阁下回来时自行问他。」

  「说得也是,就这么办吧——那么,先不谈那件事,你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告诉我遭受这种待遇的理由了?」

  听到玛莉的话,琉紫稍微耸肩道:

  「刚才也说过了,已经没有玛莉小姐能做的事。目前除了等待情势转变以外别无他法——既然如此,就算碍手碍脚是莫可奈何的事情,但至少要充分休息,保留体力以备应变,我想这才是玛莉小姐该做的事情。」

  「…………也是哦?」

  「是。但是玛莉小姐偏偏睡在工作室的地上。与其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躺在软绵绵的床上休息更适合恢复体力,明明是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可见玛莉小姐丧失了适当的自我管理能力,我不得不这么认知。」

  「咦,不是吧,那是——」

  「我的照顾能力专门为直人阁下存在,所以坦白说,要我当玛莉小姐的褓母简直是痴人说梦……然而考虑到情况,我判断现在还是需要温柔应对玛莉小姐。」

  不理会呆住的玛莉,琉紫依然表情严肃,淡淡地继续说:

  「首先要尽量减轻衣服对身体造成的压迫,用保温效果杰出的棉被保持体温与促进血液循环。另外,先前已经透过客房服务要求配送容易消化吸收的餐点。之后将在我的管理下实施适当的营养补给。」

  「等一下,意思是你要喂我吃饭吗!」

  「那当然。这几天玛莉小姐都没摄取固体食物,如果丧失自我管理能力的玛莉小姐像饿鼠一样不知节制地暴饮暴食,将会造成肠胃莫大的负担吧。最糟的情况,甚至可能致死。」

  「喂,开什么玩笑!快帮我解开!」

  「待营养补给完毕后,将在浴室进行全身清洁,还请等到那个时候。」

  「你连冲澡都想帮我做吗!?这是在整我吧!?因为你也只能等情况改变,所以想捉弄我,借此发泄压力对吧!对不对!?」

  「你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先前也说过,我的照顾能力专门为直人阁下存在,因此我根本不是自愿要当玛莉小姐的褓——饲主的。」

  「为什么改口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接着传来客气的呼唤声:

  「客人,我是客房服务人员,帮客人送东西来了。」

  「送东西……?」

  玛莉疑惑地皱眉……琉紫要求的应该是餐点才对啊?

  玛莉用目光发问,琉紫也一边保持警戒一边靠近门。从猫眼确认门外的情况后——她歪头表示不解。

  「这就奇怪了,因为显然很可疑,所以我本来还以为是敌人……不,可以当作敌人吧?」

  「喂喂喂,这样也太过分了吧,人偶小姐。再多欢迎我一点啦。」

  听到粗犷嗓音的回应,玛莉也知道对方是谁了。

  苦艾酒穿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旅馆制服,从琉紫打开的门推着推车进来。

  他一脸奸笑地环视房间,发现床上被棉被卷起来的玛莉。

  「唷,小姐,你好…………怎样,你正在玩特殊性游戏吗?要不要我等一下再过来?」

  「——绝对不是!」

  「没错。我可没有义务回应玛莉小姐的特殊癖好。」

  「哈哈——失敬失敬。我知道了,你别那样大吼。」

  苦艾酒嘻皮笑脸地摇摇手,玛莉投以狐疑的视线说:

  「苦艾酒,在此之前你都上哪儿去了?」

  「哦呀?怎么小母狗,原来你很依靠我吗?那还真是抱歉了。」

  「啊!你在说什么梦话呀!」

  「哈哈——看你的样子,好像被老兄的行为打击得相当重喔?」

  「……你知道这件事?」

  被捆住的玛莉灵巧地抬起上半身问道,苦艾酒露出浅笑耸肩说:

  「托你的福,我的眼睛和耳朵都正常运作。虽然这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传闻,但我大致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是喔。」

  「还有,其实我刚刚见过他了。」

  听到苦艾酒爽快告知的事情,玛莉的脸色变了。同时,琉紫也用刺人的视线瞪着苦艾酒。

  在紧张的气氛中,苦艾酒摇摇手说:

  「别误会喔?我也是受打击的那方。真不愧是传说中的男人,让我又重新爱上他了……」

  「……他算什么传说。」

  明明就背叛了我们——后半这句玛莉没说出声。

  但苦艾酒挑起单眉,失笑说出:

  「哈哈!难道你还不懂吗?小姐。」

  「……懂什么啦?」

  「听好了?那个老兄并不是世界第一的专家。射击格斗、隐密潜入、兵器操纵、爆破工作、医疗知识、钟表技术——当然每样都是高水准,但是比那个老兄厉害的家伙,如果要找,世上多得是。」

  「那又怎样?」

  「……你还真愚钝啊。我要表达的是——尽管如此,那个老兄依然是人称传说的佣兵。」

  苦艾酒敛起笑容,板起脸继续说:

  「不管是怎样的怪物或英雄,如果在不可能预测的时机,往他头上扔一颗炸弹就会完蛋。不分天才或庸才,无关新兵或老兵。这种无情的现实,那个老兄知道得透彻入骨——然后照样活了下来。」

  那是——

  「他可是正确地衡量自己、准确地拉拢伙伴、适当地选择敌人、俯瞰战场与战况,在脑袋随时可能被炸飞的场面冷静地动脑,将敌我双方都耍得团团转,最后只将自己的敌人卖给死神的男人。」

  选择最佳之道、尽最大所能、承认尽管如此还是无法尽如人意的无情现实——哈尔达是个会持续挣扎到最后一秒,而且能够掌握天命的佣兵。

  「他能支配战场与战况,在战斗前就完成舞台和剧本,决定胜利。正是因为做得到这种事,所以瓦伊尼·哈尔达被戏称为妖精王。」

  苦艾酒歇了一口气后说:

  「绝对战争机械(Over work)——工作过劳。」

  怀着羡慕与憧憬,苦艾酒再度浮现微笑,斩钉截铁地说:

  「那个老兄为了一点小钱出卖你们?——不可能。那种剧本和那个老兄的舞台一点也不配。」

  「意思是哈尔达他……并不是背叛吗?」

  「谁知道?我并不晓得老兄想的剧情大纲。而且如果老兄判断有那个必要,或许是真的背叛了也说不定喔?」

  「真是不像话。」

  琉紫冷淡地低声说。

  「那个破铜烂铁绑架直人阁下,交给敌对者。整件事就我理解的现实就是这样,这样就足以决定我要如何应对了。」

  「很好啊?你会这样思考也在老兄的计算之内吧。只不过?在你打定主意想宰人的期间,老兄是绝对不会现身的吧。」

  「把他找出来就行了。」

  「请自便——算了,先不管这个,我送东西来了。可以帮我签收吗?」

  「送东西来……?不是为了进来的借口吗?」

  玛莉歪头表示疑惑。苦艾酒耐人寻味地微笑,缓缓地从推车拿出大手提箱。

  然后随手打开,玛莉看到手提箱里面的东西,倒抽了一口气。

  「这……难道是——」

  ——自动人偶的基础骨骼。

  在那样的玛莉身旁,琉紫张大毫不掩饰惊讶的双瞳,喃喃道:

  「从规格研判是昂克儿专用的吧……?但是,是谁?」

  「直人要我传话:『我跟大师买下来了。再来你会弄吧?大师说要是表现太差就要多收钱,而且算在你头上。以上。交给你了。』——这是他说的。」

  「…………………………那个混帐。」

  玛莉低吼,咬得牙齿发出轧轧摩擦声。兴奋、愤怒与混乱交杂的奇妙感情冲撞心头。

  仿佛身体深处酝酿的火种一口气燃烧起来,这股错觉让玛莉大喊:

  「别小看我了,看我的厉害吧——!」

  ——不料。

  就在这时——琉紫板着脸警觉地转头警告:

  「那么动作要快——看样子敌人来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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