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4章 15:30(小丑)

  在紧张气氛中,玛莉问道:

  「——你说敌人,难道是【仓库】的刺客?」

  「不。像那种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无法构成任何问题——似乎是我那不成材的妹妹找上门来了。」

  「!你妹妹不就是……」

  玛莉战栗地打住话语,琉紫点点头。

  「对——是Initial代号Y系列。」

  听到这句话,苦艾酒忍不住颤抖。

  他的确获得情报指出【仓库】拿到Initial代号Y系列,而且他认为那个情报相当正确。

  ……但为什么偏偏是在现在这个时机?

  目前这个状况,袭击这里有什么好处吗?——没有任何好处。只会便宜了企图从中作梗的【市场】和【饭店】那帮人。

  又或者目的就是这个吗——想到这里,苦艾酒停止思考。

  现在想再多也无济于事,首先必须应对现状才行。

  琉紫伸长黑镰,从棉被外面将绑住玛莉的绳子割断后,说道:

  「请玛莉小姐尽快修理昂克儿。虽然对方是既愚蠢又爱面子,视野狭隘的平庸妹妹,但她的战力仍旧是个威胁。」

  「——我知道了,包在我身上。」

  「拜托玛莉小姐了——就这样。」

  琉紫这么说完,立刻转身,踏上窗槛一跃而出。

  她跳过马路,安静无声地降落在对面大楼的屋顶。

  苦艾酒则是从推车中拿出预藏的自动步枪,晚一步跟上去。

  他没办法不发出任何声响,重重地踏稳屋顶地板着地。

  「——唷。我来助助阵了。反正留在那边也帮不上忙。」

  「虽然不建议这么做,但请自便。」

  琉紫没有移动视线,简短地回答。

  在她眼中的是站在水塔上俯视这边的一架机影——身穿庞克萝莉风礼服的少女自动人偶。

  「呵呵——好久不见了呢,姊姊?」

  少女微笑道。

  琉紫依然投以冰冷的目光,呼唤少女的名字:

  「棠溥——是呀,好久不见了。虽然我尽可能地不想见到你。」

  「呵呵,真冷淡——是吧!」

  棠溥随即跳跃。

  少女——棠溥在空中改变姿势,往前伸出双手飞来。

  ——快攻吗!

  苦艾酒急剧提高警戒,正要回避,但是——

  「啊!糟——呀啊啊啊啊啊——!」

  ……根本不必躲开,棠溥就自己掉下去了。

  她的目测似乎严重出错,从站在屋顶边缘的琉紫他们头上飞过,踩空着地点,就这么朝地面坠落——

  「……什么?」

  苦艾酒一瞬间呆掉,仓皇转过头去。

  一俯瞰地面——就看到棠溥脸朝下插进马路。

  …………难道是姿势控制失败了?

  苦艾酒傻眼地发问:

  「喂,人偶小姐……那是什么东西?」

  「实在很不想承认——但那是我妹妹。如你所见,是个相当逊的瑕疵品。」

  「那种失误可不能只用瑕疵形容喔,喂。」

  这年头就算再旧式的军用自动人偶,都不可能会误判跳跃距离。

  更遑论是在跳跃中控制姿势失败,这绝不可能发生。

  就在苦艾酒目瞪口呆俯视中,棠溥四肢并用,将插进马路的头拔出来,表情尴尬地仰望着这边。

  虽然棠溥以高速用颜面撞击地面,但是就苦艾酒所见,她毫发无伤。虽然这种顽强表现也能称得上是可怕的性能……

  只见棠溥使劲儿擦了擦脸以后,神气地说:

  「呵…………呵呵啊!好久不见了呀!姊姊!」

  「…………喂,那个逊炮丫头,好像想要当作没发生过一样重头来过喔。她真的是Initial代号Y系列吗?」

  「很遗憾,她是。」

  苦艾酒的问题,换来琉紫点头回应。

  「不要逞强,以标准功率运转不就好了吗……她偏偏要平白无故以极限功率运转,才会出洋相。为什么就是不能稍微有点自知之明呢?」

  琉紫一声叹息,从屋顶边缘朝下方抛出问题:

  「——棠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哎呀,我要在什么地方,都是我的自由吧?」

  「不对——我应该已经破坏你了才对。在两百年前,确实无误。」

  「对,没错。当时姊姊骂我是瑕疵品,将我破坏掉了喔?但承蒙现在的主人帮我修好了。」

  棠溥张开双臂展示复原的身体,嘴唇上扬成弧形。

  不料随后——

  一脸得意地站在马路正中央的棠溥被卡车撞了。

  「————」

  「…………」

  辗到棠溥的卡车因冲击而翻覆,冲进旅馆隔壁的大楼。棠溥也被夹在中间看不见身影。

  哑口无言的苦艾酒转头看向琉紫,挤出声音问道:

  「…………呃,我再确认一次。那真的是Initial代号Y系列吗?总觉得好像连我都打得赢。」

  粗糙到连单纯跳跃都会失手的姿势控制装置。

  连卡车行驶程度的威胁从背后逼近都感应不到的索敌能力。

  这样别说是军用自动人偶,就连作为家用自动人偶都不像话,根本是废物。

  凭这种程度的性能,要正常战斗简直是痴人说梦。就算稍微坚固一点,不论是用刀还是枪,都将任人宰割——就连这具义体都能撂倒她。

  但是——

  「……喔,如果你确认撞到棠溥的卡车变成什么样子以后,还能说出同样的话,就请你尽管试试看?」

  琉紫指着下方。

  苦艾酒依言顺着她指尖看去。

  只见坏掉的卡车与大楼的瓦砾——

  不存在。

  「——!?」

  不,其实存在。

  在被撞烂的大楼墙面,发现了黏在墙上的卡车残骸,但质量明显变少。卡车残骸周围飘出宛如光粒子的物体,独特的结晶破坏痕迹——那是!那个破坏痕迹是!

  「共振破碎炮……!?」

  什么时候发射的——苦艾酒正要说出这句话,随即陷入沉默。

  并不是发射。而是与车体接触造成的,这点已经确认。

  那就表示,棠溥是以毫无防备的状态,用共振破碎现象将冲撞的卡车车体破坏掉——

  「竟然是接触型共振破碎装置……而且是自动回击?」

  「是的。」

  「原来如此……终于有Initial代号Y系列的感觉了。」

  苦艾酒虽然是义体却产生『冒冷汗』的错觉,他发出沙哑的声音低语,愈想愈止不住颤抖。也就是说,子弹刀枪都奈何不了那个自动人偶。不仅如此,要是贸然靠近,一碰到就会被共振破碎现象波及而消灭。

  ——所以说,那是会走路的破坏兵器吗?

  而且性能强大到离谱至极,即使动作装置粗糙也不是问题。

  ……棠溥推开瓦砾现身。

  虽然衣服变得破破烂烂,但机体果然看不到损伤。

  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害羞,她的脸染成正红色。

  「——啊啊啊啊啊!!讨厌,是怎样,是怎样啦!?说到这座都市,实在是又脏又臭又一直和我作对——真是烂透了!」

  「居然恼羞成怒。」

  苦艾酒不自觉呻吟。

  棠溥似乎听这句话不顺耳,狠狠地瞪着苦艾酒。

  同时,抬起绑带靴包覆的脚跟,猛烈地跺向地面。

  ——瞬间。

  像闪电一样窜过背脊的直觉,促使苦艾酒跳到空中。

  仅仅间隔一拍,苦艾酒先前站立的屋顶边缘粉碎成细小的粒子状。

  「——混帐东西!」

  苦艾酒并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

  就只是感到自己被攻击了,然后那感觉成为现实。她恐怕是透过传导,对间接接触的物质引发共振破碎现象吗——

  苦艾酒在空中控制姿势,运用四肢减缓冲击,落到地面。

  转头一看,琉紫正好优雅地降落,表情仿佛理所当然一样。

  「喂,混帐人偶!!」

  苦艾酒大声怒吼。

  「你这家伙居然一个字也没提到她能够使出间接共振破碎!我可是差点就被她恼羞成怒杀掉了耶!?」

  「无须担心,她的间接共振破碎就如你所见,射程和速度都不怎么样。就算直接命中,顶多就是脚被炸掉而已。」

  「如果脚被炸断,不就倒在地上等着挨第二发一命呜呼了吗?你这混蛋!」

  苦艾酒一边骂琉紫,一边瞪向棠溥。

  不过,的确——

  刚才那发攻击,就算看到攻击动作以后再回避也绰绰有余。

  虽然也不是毫无威胁到可以无视的地步——

  琉紫重新面向棠溥,开口表示:

  「……虽然想不通,但看来你的确是修好了呢。」

  「哼!那当然。我的主人是这座星球最棒的钟表技师,和姊姊这种人能交到的男朋友(主人)可不一样。」

  「——恕我更正,你果然还没完全修好。居然撇开直人阁下,说其他人是最棒的钟表技师——简直胡说八道。」

  「他明明连昂克儿都修不好,就凭这种无能表现还真有脸说话呀。」

  听到这句嘲讽,琉紫静静地摆出架式。

  「哎呀——?哎呀哎呀?被说到痛处就生气了吗?」

  「并不是好吗?只是你的一派胡言惹得我非常不愉快而已。但既然你要继续大放厥词,我就只能让你闭嘴了。对——我要用物理手段对付你。」

  「哎呀真过分,怎么对可爱的妹妹说这种话呢?我好受伤。」

  「我看你好像误会了,棠溥——我爱你喔,以姊姊的身分。」

  「啊——?」

  棠溥愣住,惊呼出声。但琉紫依然一脸严肃,只有黄玉色的眼眸散发危险光芒。

  「——正因为如此,有些事更无法原谅。既然你坏过一次都还是不如记取教训、继续露出丑态,你就干脆在这里结束生命吧。我来送你上路——」

  琉紫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唔——」

  一块巨大瓦砾划破空气飞去。

  ——原来是琉紫灵活运用黑镰,朝棠溥扔过去的。

  虽然只是块普通瓦砾——但一般的自动人偶可能就会被直接压扁。面对这种攻击——

  「雕虫小技……!」

  棠溥喘着气大喊。

  共振。

  坚硬沉重的瓦砾一接触棠溥,顿时宛如拍打岩石的浪涛般粉碎——完全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姊姊你老是、老是——这样!」

  棠溥仿佛脾气爆发般高举双手。

  ——随后,空气共振破裂。

  「!」

  千钧一发地避开这发攻击的同时,苦艾酒心想——

  ——琉紫这小妞想做什么?

  更多的瓦砾朝愤怒的棠溥飞去。

  那些瓦砾伴随着仿佛要撕裂鼓膜的共振声消失了。这些瓦砾又没多大,不管扔再多,棠溥都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化解威胁。

  ……但就算扣除棠溥能轻松应付的这点,像这样扔瓦砾称得上攻击吗?

  如果是一般的轻装型自动人偶还另当别论,但这可是Initial代号Y系列之间的战斗耶?

  「可恶!……烦死人了!」

  棠溥引发共振。

  产生冲击与爆炸。

  多重共振现象造成强光炸裂。化作尘埃的瓦砾与粒子飘舞,乘着爆炸冲击波打在皮肤和衣服上。

  但是在觉得灰尘很讨厌之前,琉紫早就穿破粉尘疾驰而出。

  不知道是从哪弄来的——她奋力挥舞黑镰,上面串刺着一台车,从棠溥的头顶砸下!

  「……唔!」

  爆出巨响,粒子飞散。

  视野一瞬间中断。

  苦艾酒感应到危险,用力往后一跳。随后,他上一秒所在的位置发生连续共振而破碎。

  他抬起头,看到琉紫也趁着爆炸发生之际逃了出来。

  琉紫再度拉开距离,准备将手边能抓到的东西全部丢向棠溥。

  棠溥心浮气躁地叫道:

  「可——恶!你不要太过分了……!!」

  苦艾酒心想——

  ……这种攻击果然无法构成威胁。

  虽然共振破碎现象的威力的确很可怕,但幸好都顺利躲开。假如直接遭到命中,一半身体就没了。

  本来作为军事武器用途的共振破碎炮,是一架庞然大物。它通常担任重量级兵器的主炮、或是要塞的固定炮台。

  光是缩小到个人能携带的尺寸就已经很荒谬了——虽然昂克儿就持有那种兵器——但竟然还搭载连射功能,即使它的射程不长、效果范围不大,也还是太棘手了。

  而且这股攻击力还能成为她的防御。

  光是碰到都会遭到破坏,所以无法进行迎击或牵制。

  琉紫会避开直接攻击,改用瓦砾或车辆攻击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但是。

  「嘿咻——」

  苦艾酒一边回避,一边架起自动步枪。

  他不管马路破裂,扣下扳机,连续射击。

  「没用的!」

  棠溥叫喊。跟她说的一样,子弹似乎在打中的瞬间就消灭了。

  苦艾酒心想——

  ……只有这种程度吗?

  她的这股攻击力与防御力的确很难应付,如果进行「袭击某军事基地」这类的任务,想必能游刃有余地完成吧。

  但她的准备动作太多、行动太拖泥带水。在习惯战斗的人看来,跟好心预告下次攻击位置没两样。

  再加上她还故意配合琉紫打远距离战。就算动作稍微不够灵敏,只要她发挥Initial代号Y系列的性能,一边高速移动一边引发共振破碎现象,她的攻击威胁度应该就会惊人地大幅上升才对。

  她看起来也不像做不到——却没想到要这么做?

  ——简单来说。

  这个叫棠溥的自动人偶,不知道什么缘故。

  ——完全没活用自己的性能。

  就只是仰赖能力胡闹一通而已。这个样子不但称不上战斗,简直就像是完全遗漏用以进行战斗的演算法一样,教人感到一股不对劲。

  ——Initial代号Y系列只有这种程度吗?

  和昂克儿对峙过的苦艾酒心想——

  这是不可能的。

  就算面对这样可笑的对手,Initial代号Y系列也不可能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啊啊——讨厌!烦死人了!!」

  不知道第几次的投掷与破碎之后,棠溥大叫着采取行动。

  她终于主动跳跃拉近双方距离,瞪着琉紫说:

  「——我差不多该拿出真本事了。」

  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输不起时会说的话。

  正常来说,她这么说只是逞强、虚张声势——不需要认真看待。

  但是……

  「——棠溥。如果你打算使用固有机能攻击我,可见你根本没有修好——」

  琉紫静止不动。

  她的脸宛如能面具般毫无表情,凝视着棠溥淡淡地继续说:

  「我将不得不破坏你。这次会将你破坏到再也无法修理修复、看不出原形,让你彻底化为铁屑。」

  苦艾酒无意识地倒退一步。

  至今经历过各种生死关头,他对人类的杀气早就习以为常,被无人兵器瞄准的无机质危机感也不陌生。就连遭到戴面具的昂克儿追杀时,那股近乎暴力的恐惧都勉强熬过来了。

  但是现在从琉紫身上感受到的威胁,远超过上述一切。

  苦艾酒产生错觉,感到自己不存在的皮肤爬起鸡皮疙瘩,只是个过滤装置的喉咙变得干渴。

  但是照理说直接承受这股威胁的棠溥,却仅仅嗤之以鼻:

  「哎呀哎呀?难道姊姊以为,自己有办法应付使出【月歌缭乱】(Moon Phase)的我吗?」

  「跟这个没有关系。」

  琉紫发出冷静得可怕的声音说道。

  苦艾酒想起几天前琉紫本人说过的话——

  ——正面冲突时,自己打得赢的Initial代号Y系列并不存在。

  棠溥所说的【月歌缭乱】——恐怕是她的固有机能——虽然不知道它的详细情报,但不管那是什么,琉紫都要赢。她只能尽快发动相对机动,哪怕现在这瞬间都不嫌晚,在棠溥引发共振前秒杀她才对——

  但琉紫依然散发出令人冰寒刺骨的气息,转头看向苦艾酒说:

  「——你最好逃走喔?不,如果你希望被消灭,就只是让这颗星球少一个垃圾而已,非常环保,再好不过了。」

  「……要我逃走是无所谓,但是你打得赢吗?」

  「那是个瑕疵品,已经不能丢着不管。」

  琉紫说了答非所问的话以后,转回视线。

  「不管怎样,接下来会进入『Y』的领域——不是你能帮上忙的境界。如果这样也无所谓的话,还请自便。」

  「那还真是可怕啊……了解,让我就此告退吧。而且我还有件在意的事情——」

  苦艾酒点头回应后——他的视线依然盯着两人,就这样离开现场。

  棠溥似乎已经完全没把区区义体兵放在心上,并没有抗议他们的决定。

  然后,剩下的琉紫与棠溥。

  Initial-Y系列的壹号机与叁号机。

  超越常识的两架自动人偶就只是面对面,交换充满敌意的视线。

  棠溥嗤笑宣告:

  「定义宣言——」

  ●

  「——数到四,吸气……数到三,吐气——」

  在充满光线的工作室中,玛莉握着工具反覆呼吸。

  在她眼前,手脚拆卸下来、腹部被打开的昂克儿吊在架子上。

  要挑战的是——揭开世界的薄膜,窥探隐藏在深处宇宙的感觉。

  要掌握的是——过去创造这座星球的钟表技师到达的『Y』的领域。

  「数到三,吸气、数到二,吐气——」

  她内心平静地思考。

  ——我是不认为世界上有无法实现事情的女人。

  不认为?不,不对——更正,那么想只是逃避,是道卑鄙的防线。只不过是显示自己缺乏自信,不说出口就会屈服。

  但现在自己不会再屈服。

  不,是早就屈服了。屈服、粉碎、崩溃——尽管如此,自己还是往前进。

  这个事实,让玛莉的层次提升。

  她发誓。

  ——我是会逐一证明凡事都有可能的女人。

  「数到二吸气,数到一——」

  ——闭上眼睛,声音消失。意识变得澄澈,消除一切杂音。

  然后……在没入的意识中,想像自己睁开眼睛。

  瞬间——时间停止了。

  然后在停滞的波动之中,玛莉猛烈展开行动。

  她透过认知无限扩张的全能感,完整掌握昂克儿经过分解的构造。

  包括她构成机体的齿轮、圆筒、弹簧、螺丝、导线、骨架——一个极小的宇宙空间。

  工作计划很单纯。

  取出昂克儿的脊髓圆筒和永久运动装置,移植到新的基础骨骼。

  再运用一百五十五亿三千五百九十八万零九百四十五根神经导线构成拟真神经回路。

  连接新做的五体与感觉器,根据新输出功率调整驱动演算法。

  然后——让这具名为昂克儿的自动人偶重生。

  该工程的大量步骤与检查、测试就直接略过。

  不,已经透过加速测试与压缩情报完成前项作业。

  ——再来只剩实际操作了。

  然后在无边无际的万能感下,玛莉默默地惊愕。

  ——这具基础骨骼货真价实。

  虽然完全无法想像是出于何种理论和技术架构而成——但是他,那名老人明明没分解确认,却完全掌握了昂克儿的构造与输出功率。

  多亏这具骨架,作业进行得非常理想,甚至理想得惊人。

  就只是依照指定连接零件,光是这样就毫无问题地开始运作。

  在钟表工学的世界,就连普通的机械式钟表,都会败在奈米单位的误差下。更何况自动人偶是极致的时钟机关,是模仿人体、超越人体的齿轮小宇宙——要组合出不发生任何故障的装置,就算是沿用正规规格都不可能。

  ——简直就像是我制作的一样,玛莉这么心想。

  这具基础骨骼的设计者,从玛莉会使用什么零件、会选择什么处理方式重现装置……到外人不可能知道的作业习惯,都详细地掌握、预测、反映在设计上,详细到可恨的地步。

  仿佛是距今几年后、或是几十年后,总之是未来经过成长的玛莉本人替过去的自己送来最合适的东西——玛莉甚至产生这种错觉。

  当然那种事是不可能的。

  因为这具基础骨骼是那名老人制作的。

  乔凡尼·亚堤杰诺——『终极设计者』。

  玛莉承认:

  「不管是模仿还是学习这个人的成就都没有意义——至少现在的我办不到同样的事——」

  这个事实令她稍微不甘心,却也感到自豪。

  看着可能与不可能的界线,这座宇宙还有自己无法到达的未知境界。

  ——却曾有人到过那里。

  而我能够瞄准那个目标前进。

  这一定是件幸福的事。

  ——不料。

  「什么……?」

  她扩张到极限的意识感应到危险。

  不是在工作室内,而是出现在房间外的复数恶意与威胁——

  是敌人。

  在意识极度敏锐的玛莉眼中,这座旅馆就形同自己的体内。即使窝在工作室也能确实发现有人靠近——但就算不是这样也会发觉吧。不知道是哪来的刺客,一群人贴心地大声炸破门,毫不掩饰地散播着枪声走上楼。

  玛莉焦急了。

  现在旅馆里只有自己,和不能动的昂克儿。

  直人、琉紫、苦艾酒——连不该算在内的啥尔达也不在。

  当然玛莉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要准备得当,就算是携带枪枝武装的士兵,一两个人,不对,三个人以内都有办法应付。

  但再多就有困难。

  先不谈技术层面,败在物量差距和不确定要素上的机率很大。

  ——妈、妈?

  「!」

  从玛莉接触昂克儿机体的指尖,传来了照理说听不见的说话声。

  目前才修理到一半,没上发条,也没接上人工声带。

  然而昂克儿却脱离玛莉的意志,正擅自重新启动。已经接上的部分装置缓缓地发出摩擦声,红色眼眸燃起光芒看着玛莉。

  ——有敌人,对吧?

  「别这样,昂克儿。」

  ——可是得战斗才行。妈妈由我——

  来保护——玛莉把指尖按上正要这么说的少女双唇。

  「不需要担心。」

  玛莉温柔地断然说道。

  「妈妈会好好保护昂克儿的,所似你就放心闭上眼睛休息吧——呵呵。」

  她不禁苦笑。

  不久前的自己绝对不会讲的话,如今却自然地从嘴里流露。

  保护昂克儿?真爱说笑——考虑到昂克儿的性能,不管怎么想,受保护的都会是自己才对。

  ——可是现在能保护这孩子的人,只有我而已。

  过去为了保护玛莉他们,少女挺身而战,直到遍体鳞伤。

  现在正要帮她疗伤,让她重获新生。在这种重要时刻,任何人都休想阻挠。

  「哈——我也没资格再叫直人变态了呢。」

  玛莉微笑。

  随后——她看见敌人闯进这层楼。

  ——让意识浮出表面。

  延伸的感觉收缩,时间认知变狭隘。没空等自己习惯这种感觉落差,玛莉就已经配上机械枪剑和携带工具站起来了。

  不能让人踏进这个地方。工作室是无尘室,万一门被爆破,飘进灰尘,很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已经听不见昂克儿的声音,只能看到那双仿佛在担心玛莉的红色眼眸。玛莉对着那双眼眸微笑,转过身去。

  ——将最糟的情况纳入考量。

  机械枪剑装填了激发态炸药,如果用全弹射击旅馆的支柱,就能够让整栋建筑物崩塌吧。

  这间工作室某方面来说可以作为避难所,虽然会进灰尘——

  「算了,如果是直人,哪怕得动手挖掘……都会想办法搞定吧。」

  玛莉怀着这份奇妙的信赖,走出了房间。

  然后。

  『——放下武器,在地上趴下。我们并不想轰掉贵重的头脑。』

  在走廊摆开阵式的两架轻装型自动人偶与三名全身义体兵发出警告——教玛莉听得发愣。

  她不自觉低语:

  「——在开玩笑吗?」

  『不说第三遍。放下武器,在地上趴下……不然,要我们打穿你的脚让你趴下也没关系呜?』

  「是吗……是认真的耶。」

  就为了抓血肉之躯的玛莉,居然特地派遣军用自动人偶和全身义体的机械化分队过来……

  手一抖,玛莉不小心把机械枪剑掉到地上。

  「唔!」

  她不由自主发出声音。

  ……不、不行呀,玛莉……还不能笑……要忍住!啊啊,可是!

  「噗、噗嘻……嘻嘻嘻……」

  只能笑了。这种事,不笑才难呀,不是吗?

  ——得向康拉德老师道歉才行。

  以前他告诉自己的那些话,似乎是事实。

  当时自己还嗤之以鼻,心想『怎么可能』……

  全身义体兵似乎将她失手弄掉机械枪剑视为解除武装,缩短与玛莉的距离。

  老实说,都到了这个节骨眼,玛莉还是难以置信。

  ——这些家伙。

  面对一级钟表技师。

  ——却以为靠机械身体有办法应付。

  以为对手拿着『工具』不构成危险。

  ——这些家伙似乎真的这么认为——!

  全身义体兵向她伸出手。

  瞬间——玛莉让意识沉入深处。

  她用比针还细的奈米螺丝起子,像打针一样刺进伸过来的手臂。

  刺得不深,仅仅一公分。

  只是这样,就让全身义体兵机能瘫痪,无力地倒伏在地上。

  「——!?」

  对方的贫乏大脑还没意会过来发生什么事,但玛莉不给他任何时间理解。

  仿佛世界沉入沥青海般的错觉。

  在这股意识精准扩张,范围广大、深入,而且认知变得更加精确的感觉之中,玛莉动起来了。

  她踢起脚下的机械枪剑,同时在变慢的时间中优游。

  ——看得见。

  包括走廊的一切、将枪口对准玛莉的那群笨蛋的蠢脸,其表情构造使用的零件、厂牌、型号,甚至连流通年月日——全部都看得见。

  唯一看不见的就是那些蠢脸脑子里的东西——如果有装东西的话——看不见他们的脑浆而已。

  玛莉抓起浮在空中的机械枪剑,将其变形为刀刃疾驰。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玛莉撇下还来不及认知眼前事实的两名全身义体兵(笨蛋),逼近其后方的两架轻装型自动人偶CY-06《朱厌》。

  ——自动人偶不拐弯抹角。

  敌人动了,所以射击——他们的思考就是这样单纯直接。目睹同伴被一个小丫头瞬间击倒的景象,并不会仔细去思考「为什么?」这种多余的事。

  ——所以要预测或回避其行动并不难。

  CY-06《朱厌》——是中国『军方』采用的轻装型自动人偶。他们的问题就是单纯过头的接近战演算法,屡屡产生漏洞。为了提高火力,将两腕部改成武器是很好,但是被敌人冲进近身距离时的应战能力有缺陷。

  玛莉一挥动手,超振动刀刃就不偏不倚地砍中其中一架《朱厌》。刀刃穿过装甲的缝隙,将对方涂成白色的脖子轻而易举地切断。

  然而接下来应该制伏的对手,并不是另一架《朱厌》。

  「——可、可恶……!」

  虽然还搞不清楚状况,但对方做了什么——全身义体兵事到如今才做出这种以笨蛋来说还算有救的结论,将枪口对准玛莉。

  但为时已晚,实在太晚了。

  他的义体是违法强化品,以湖南汽车制的《僵尸》系列为主体,挪用高阶机种《牛头》的零件改制而成。

  设计概念八成是要保持《僵尸》的轻量优点,同时发挥《牛头》的高输出功率吧——连接设计师不知道是谁,总之是个三流货色。

  虽然输出功率的确上升,但神经导线的性质不合,从产生要扣下扳机的意识,到手指实际活动之间,出现零点四二五秒的误差——这部分调整工作明明是连接设计师最能展现实力的地方,结果却只是硬把导线接上去而已。

  零点四二五秒?

  如果用那种慢到教人要打呵欠的速度拖拖拉拉——

  枪声响起。

  被玛莉插入工具的《朱厌》开火,击倒全身义体兵。

  ——要入侵自动人偶的射控装置(FCS)抢夺控制权,只需要零点四二五秒的一半时间就够了。

  这时,最后一个全身义体兵开枪了。

  因为他的反击,《朱厌》被射穿感觉器,翻了个跟头倒下。

  看样子最后剩下的傻瓜还算是优秀的傻瓜……至少他懂得即时判断,应该先收拾自动人偶再应付玛莉才对。

  玛莉叹气道:

  「——我说呀,我一直都有个疑问。」

  她将机械枪剑一挥,切换成步枪。

  眼前这名全身义体兵依然将枪口对着玛莉,却动弹不得。

  不到几秒的时间,同伴就遭到全灭,只剩自己应战——全身义体兵无法理解这种状况。顺便一提,他之所以一动也不动,或许是想起,万一杀了玛莉将得不偿失。

  恐怖、混乱、踌躇——这些情绪导致他的判断延后。

  玛莉就在敌人浪费掉的时间中,慢悠悠地继续说:

  「我说我身边的人呀,从以前就尽是些厉害得乱七八糟的家伙,看到都烦了。」

  身为前·世界第一钟表技师的父亲。

  超越父亲,公认为现·世界第一钟表技师的姊姊。

  以及据说那两人都曾在门下学习的康拉德老师、或许天生就是要成为人上人的蓬子,也包括搏命在『无国界技师团』工作的一级钟表机师。

  当然还有哈尔达、琉紫、昂克儿——以及直人。

  玛莉深吸一口气。

  「所以啊?我至今都是以身边这些人为标准,认清自己还差得远——虽然因此沮丧气馁,但还是咬着牙努力过来了。」

  玛莉当然知道自己得天独厚。

  她有着亮眼的血统与素质、最好的家人与教师,以及人望与能力兼备的友人与同僚。

  既然上天都毫不保留地赋予自己那么多了,自己能拿出还算优秀的成果也是理所当然——不然就没有脸面对他们。

  所以玛莉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表现得和自己一样。

  会希望别人和自己一样,只是种傲慢的行为,贬低自己获得东西的价值。

  ……但是。

  但是就算如此——!

  玛莉用几乎快哭出来的眼神,瞪向全身义体兵。

  「我说啊……该不会其实大多数人——都远在我所定义的『无可救药的白痴』的界线之下吧?真的吗?」

  玛莉满心惊愕。

  她陷入错觉,仿佛自己脚下的地面快要崩毁。

  「枉费我好不容易——坦然承认我根本不是天才了。」

  玛莉暴怒。

  「看你们这个样子——又会让我想误会自己是天才了呀!」

  玛莉翠绿色的眼眸点燃怒火,疾驰而出。

  敌人的枪枝爆出火光。

  但为时已晚。

  凭那把枪、那具义体、那改造过的手部与输出功率,如果瞄准我方的脚射击——枪口会偏移多少、子弹会往哪飞,玛莉都能够掌握。

  所以,只要踏出脚步就能应付。

  不理会子弹削掉背后地板的声音,玛莉重重踩下对手的脚。

  当然全身义体并不是玛莉的一踹应付得了的东西——正常情况下。

  除非像这个对手一样——右脚关节部破损。

  他的脚部像骨折一样应声一弯。少说也有两公尺高的强化型全身义体,被普通少女踩得失去了平衡。

  然后,他剧烈震荡的视线重新对焦时看到的是——

  「不及格!反省!重来——!」

  从玛莉的机械枪剑飞出的三发一三毫米口径穿甲弹。

  全身义体兵被击中发条与主要连结装置,颓然倒下。

  确认排除所有威胁以后,玛莉叹气。

  她将机械枪剑扛在肩上,低声说:

  「派出自动人偶和全身义体的机械化分队呀……难道这并不是小看我故意放水,而是自以为做了万全准备吗?」

  说到钟表技师,当然就是钟表工学的专家。

  其中一级钟表技师更是从精挑细选过后的人才再筛选而出,精英中的精英。

  要成为一级钟表技师的难度,甚至比当上总统还高。

  在他们看来,不管是自动人偶还是全身义体——无论正规品、改造品,其性能、构造、弱点,这些细节都一目了然。

  而拥有能一眼看穿Initial代号Y系列这种自动人偶的超技能,当然又是另外一个次元了……

  但总而言之——用自动人偶和全身义体这种钟表工学的结晶挑战一级钟表技师,简直就像是机密情报泄漏的军队在毫无遮蔽的平原突击一般——

  在玛莉看来,这种行为跟直接说「请击退我」没两样。

  ——她想起以前听过的教诲。

  『普通人无法理解——力量远超过血肉之躯人类的自动人偶和全身义体,在一级钟表技师眼中只是待宰羔羊喔?』

  「——就是说,真是难以置信呀,康拉德老师……」

  如果今天是武装的人类士兵,就没这么好应付了。

  就算多少学过防身术,终究没办法和专业的士兵抵抗到底,应该马上就会被制伏了。

  「……大家该不会都不晓得,为什么一级钟表技师没有人全身义体化吧……」

  全身义体兵的确拥有比血肉之躯的士兵更强韧的身体。

  只要移植作业用的机械臂,还能够高速处理普通钟表技师办不到的精密作业吧——但是。

  即使是现代钟表工学,都无法完美重现人体的一切,那具全身义体是勉强建立在纤细平衡上的一堆缺陷——

  愈是优秀的钟表技师,就愈能切身理解这个事实。

  ——人类真正将技能练就到炉火纯青时,机械绝对无法超越人类。

  「……他们不如干脆笨得彻底一点,我就完全没辙了,就是因为有多余顾虑才会失败。与其有小聪明,不如单纯愚笨还好一点……这真是沉重的真理。」

  玛莉感慨地点点头,深深地自我警惕。然后抬起目光。

  「不过,多亏这样我才得救了。总之……只要毁掉通往楼下的电梯和楼梯,似乎就能多争取一些时间了吧。」

  话才说完,玛莉便将机械枪剑一挥。

  朝两座电梯与楼梯发射装填激发态炸药的榴弹——

  无视响起的爆炸声与崩塌声,稀世的一级钟表技师悠然地回到工作室。

  ●

  另一方面——在潘朵拉旅店后面的卸货空间,五名男子板着脸互看。

  「混帐!那群废物失败了!!」

  其中一名男子烦躁地低吼。

  先前传来枪声、爆炸声、以及崩塌声。

  因为派去攻坚的机械化分队就是带着这类装备,所以出现这些声音很正常。但等了半天就是不出来,即使用昂贵的无线通讯器呼叫也没反应。

  会认为分队遭到反击全军覆没,是很自然的想法。

  「怎么可能,对手应该只是一个小丫头吧!?」

  「或许有伏兵。难道她雇用了保镖吗?」

  「有可能,或许是【仓库】的人撒了网。」

  这群男子口气急迫地纷纷交换意见。

  ——他们是【市场】和【饭店】派来的实行部队。

  所有人都是『军方』出身,枪术熟练,实战经验充足。

  其中,先前攻坚的机械化分队是与【仓库】没有挂钩的独立战力,而受到广泛运用的部队。至今都负责着不想被其他组织知道的暗杀、肃清、绑票、谍报——这类见不得人的工作。

  他们本来乐观认为,这次的工作只不过轻松绑架区区一个小丫头,就算对方是一级钟表技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结果却……

  其中一名男子小声说:

  「怎么办?要靠我们自己再度攻坚吗……?」

  「太危险了,也不晓得对方的战力情报。」

  「但是难道要不确认就撤退吗?你打算怎么向上面报告!?」

  似乎很不安的语气,透露出他们立场为难。

  直接攻坚很危险,但又不能轻易选择撤退……和『军方』时代不一样。如果在这种程度的任务失败,很可能会被判断为废物而遭到歼灭。

  「没办法……走了。」

  担任指挥官的男子把心一横,出声站起来。

  随后,他的头被炸飞。

  大口径的枪声在至近距离响起。

  目睹指挥官失去首级倒下,剩下的四人尽管哑然失色还是立即准备应战。

  但为时已晚。

  他们架起步枪时,高大人影已经从暗处悄然无声地出手突击。

  擦肩而过的同时,两名同伴还来不及吭声,就被折断脖子倒下。

  他的动作快得吓人。

  「混、混蛋——」

  剩下的两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扣下步枪——但这时候人影早就从他们的视野消失。甚至还来不及确认对方的长相模样。

  只知道——是名格外魁梧的男子,而且恐怕是全身义体——

  「嘎!」

  不加修饰的惨叫声,与身体重重倒在地板的声音传来。

  「唔!那边吗!」

  剩下的最后一人仓皇转头——随后,他眼前的景象颠倒了。

  他认知到自己被摔出去,与被摔到地面的他头盖骨粉碎两件事,几乎是在同一刻发生——

  ……寂静降临。

  一眨眼就有五名武装士兵遭到杀害,站在现场的凶手只有一个人。

  ——魁梧的全身义体男子,哈尔达。

  他不放下拳头,一面提防是否还有躲起来的残敌,一面歇口气。

  「……真是的,明明不长眼,动手却特别快。」

  哈尔达仿佛累坏般低语,歪头思索。

  「下一批敌人很快就会来了吧。可恶,到底该怎么收拾这个局面——」

  不料。

  叭叭——!

  总觉得像是在整人的汽车喇叭声响彻附近一带。

  一转头,就看到一台大型运输车辆从旅馆卸货通道开了进来。

  ——是那些家伙的同伙吗?

  哈尔达立刻从腰际拔枪,瞄准驾驶座。

  在他扣下扳机的前一秒——

  「——哦!等等、等等,别开枪啊!」

  从驾驶座车窗探出一个女人——不对,是苦艾酒的脸。

  哈尔达绷起脸收回枪,苦艾酒就探出上半身,环视周围。他的目光发现躺在地上的五具尸体。

  「暗中保护小姐吗?还真勤劳啊。」

  「……还好啦。没办法,谁教我的预定都乱了。」

  「预定是吧……?」

  苦艾酒边说边从驾驶座下车。

  他和哈尔达面对面,歪着头问:

  「不过我也没料到那个Initial代号Y系列小姐会打过来就是了啦……结果,老兄打算怎么收拾这个局面啊?」

  「你问我吗?」

  「我本来以为老兄是帮他们找到妥协点……但听老兄刚才的说法似乎不是吧?告诉我嘛。」

  哈尔达顿了一顿以后,回答:

  「……不管发端是什么,一旦和邱大有扯上关系,我们就休想平安无事离开香格里拉区了,这你懂吧?」

  「算是吧。」

  苦艾酒点头。「但是——」哈尔达耸耸肩继续说:

  「不管是直人还是玛莉——你觉得靠我或你,有办法好说歹说地让他们两个听话吗?」

  听到这句话,苦艾酒双手环胸,仰望着半空中。

  他思考整整好几秒以后,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那是这世上一等一困难的事情之一啊。」

  「是不是?与其要赌那种可能性,要我一个人毁灭香格里拉区都还比较有指望。」

  「我想老兄你的确做得到吧?」

  「说什么蠢话,我又不是动作巨星。」

  哈尔达叹着气唾骂,抚摸额头。

  「我的结论是这样:不可能答应邱大有的要求,但是也不想和那家伙正面火拼。这么一来该怎么办?答案只有一个——臭屁股让想擦的人去擦就行了。」

  「…………」

  苦艾酒沉默,他盯着哈尔达继续沉思。

  哈尔达淡淡地继续说:

  「周边诸国为何放置这香格里拉区不管?战力不是问题吧。就算必须对付【仓库】,他们也只不过是区区都市犯罪组织罢了。只要周围『军方』认真动起来,一天就能够摧毁【仓库】,他们的战力就只有这种程度。」

  ——那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那完全是因为邱大有创造的政治利益。

  拥有香格里拉区才能获得的经济收入、技术提供、机密空间。正因为舍不得放弃这些利益,周围国家才对这座城市的惨状视若无睹。

  「所以——必须制造一个让『军方』不得不干涉这里的情况。」

  邱大有曾说过。

  ——依现在的情势,只要协助你们就免不了国际社会的箝制。

  棒极了!这个好。请务必这么做。箝制还太温和了……就尽情泼粪,向爱干净的清道夫这么宣传吧——

  来喔,赶快来擦这个臭屁股吧!——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你想要的是——」

  「让直人进中心支柱,是邱大有最大的失策。虽然不知道直人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但他会做出违逆那家伙要求的事帮助我们吧。」

  ——然后现在香格里拉区因为Second Upsilon逃进来的缘故,正处于国际区块管理机构(ISS)主导的【军方】监视下。

  只要在直人采取行动的阶段放出情报,『军方』就会确实展开行动吧。

  一旦『军方』进入香格里拉区,之后就只有遵照国际法严正治理一途。

  意即——

  「将这香格里拉合法解体——这就是老兄你写的剧本吗?」

  听到苦艾酒的话,哈尔达浮现淡淡微笑。

  「我只是让该做的人了解该做的事、做该做的事而已。既然是社会人士,就得按照正当规矩来吧?」

  「哈哈——我还真想知道正当这个词的意思呢。」

  两人相视苦笑。

  但哈尔达这时垂下肩膀说:

  「……唉,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的。」

  「跟那个Initial代号Y系列有关吗?」

  「对,就像你说的,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间点搅局……」

  一副打从心底伤脑筋的样子,哈尔达叹口气。

  ——考虑到邱大有的目的,现阶段袭击玛莉她们并没有好处。如果希望事情顺利进行,反而应该会派遣护卫防止其他组织暴动才对。

  但现实却发生袭击事件,趁着琉紫离开她身边,其他组织展开行动要对玛莉下手。

  既然已经展开行动,【市场】和【饭店】就不可能停手。

  很快就会发生三强之争吧——不对,是已经发生了。

  苦艾酒点头,然后问道:

  「唉,只能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吧——所以要怎么做呢?」

  「只能放弃初期计划了……虽然不想这么做,但是要进行计划B了。」

  「计划B?」

  苦艾酒反问,哈尔达摇摇头说:

  「……舞台已经揭幕了,是出即兴剧,再来就只能跟着演了。要尽快演到重点,引『军方』进来。」

  「具体来说?」

  「直人已经采取行动。我本来以为,最糟的情况会需要我在中心支柱帮忙争取工作时间,但似乎不必操心了吧?至于琉紫要应付Initial代号Y系列就已经分身乏术,那边就只能交给她了。再来就是玛莉……」

  在这个状况——玛莉成为最后关键。

  ——既然如此。

  哈尔达坚定地露出充满决心的眼神,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能做的是什么。

  「我要护卫玛莉。」

  他吸了一口气。

  「【仓库】、【市场】、【饭店】——全香格里拉区的组织都会觊觎她吧。虽然理由各异,但只要稍微机灵点就知道只能从这里着手。我要将那些威胁全部强行铲除,让那个大小姐能照自己的想法做事。」

  苦艾酒举手插嘴:

  「姑且报告一下,现在那个处女小母狗正在修理世界第一可怕的幼稚园小朋友喔?交给那个小朋友保护她比较好吧?」

  「我知道,但是昂克儿得去声援琉紫吧,毕竟那个小姐据说最不擅长正面应战啊——虽然说真的,这点很匪夷所思。」

  「有道理啊……」

  苦艾酒这么说完,接着继续开口:

  「但是啊,老兄,这计划有个漏洞吧?」

  「……」

  「要护卫那个小姐,摧毁所有敌对势力——这计划听起来合情合理,而且说起来简单,但凭现在的老兄办得到吗?」

  苦艾酒这一问,让哈尔达隔着胸口按住自己的心脏(发条)。

  感受支撑这具突击型规格全身义体的强而有力震动。

  但掌心感受到的震动,远比记忆中的熟悉震动还要微弱。

  ——这是当然的。

  现在哈尔达使用的是在东京弄到的第五世代型义体。

  讲好听点,这是目前仍受到全世界广泛运用的普及机种。但和哈尔达原本使用的布列格最新机种——第八世代型相比,可是连比较都显得愚蠢的旧型。

  无论是输出、驱动性、防弹性能、索敌能力,全部都截然不同。

  就连使用那具最新义体,应该都很难胜任刚才哈尔达所说的『护卫任务』。

  更遑论凭他现在这副旧式义体——

  哈尔达叹气,然后说道:

  「……是啊,我就承认吧。那部分跟赌博没两样。」

  不——更正,连赌博都说不上。

  就算再怎么活用这具旧式义体、加上所有能想得到的幸运眷顾,都看不见胜算。本来单枪匹马能做的事就有限。

  ——顶多带一个中队的敌人陪葬就已经是最好的战果了吗?

  但是苦艾酒面对那声叹息,却像感到非常意外般说遒:

  「……喂喂,老兄……别说这种让人软掉的话啊。虽然我想不可能,但是难道在那方面我反而是前辈吗?」

  「你说什么……?」

  「和那种小鬼们在一起,居然还会那样想吗?」

  苦艾酒苦笑。

  「这种时候你身为男人,应该要耍帅说『小事一桩』吧?」

  「…………」

  哈尔达感觉到,那句话让自己的嘴唇很自然地泛起微笑。

  不知不觉间他充满压力的身体变轻,姿势放松。

  哈尔达摸摸光头,喃喃说道:

  「……其实我没试过啊。」

  「啊?你说试过什么?」

  「所谓的顺其自然啊,至少我不记得我曾经自愿这么做。」

  「……老兄啊,吹牛也要打草稿吧。在战场上,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才是常态吧?」

  苦艾酒充满怀疑地皱眉反驳。

  但哈尔达耸肩说:

  「当然发生过,但当时和现在的条件完全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以前只要活下来就算赢了。」

  哈尔达苦笑。

  「如果条件只有这样,就算多少发生出乎意料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当场修正错误就能够维持原计划……但现在……」

  和只要活下来就好的那些日子,已经不一样了。

  ……他的束缚变多,也扛起了责任。麻烦事倒霉事接二连三冒出来,事到如今也没办法抛下不管。

  既然变成这样,总不能还自以为是独行侠、无业游民了。

  也就是说,对——他变成大人了。

  「算了,真没办法。」

  哈尔达摸摸光头,说:

  「这是我揭开序幕的大舞台,总不能事到如今还说丧气话吧。」

  「——既然这样,老兄啊。」

  这么说完,苦艾酒竖起大拇指,指着背后示意。

  他指向那台他开来的运输车辆。

  只见苦艾酒绕到车辆背面,开锁以后,缓缓地打开货舱门说道:

  「能不能看一下这家伙呢?」

  遵照苦艾酒的话,哈尔达越过肩膀探头看货舱里面——瞠大了眼睛。

  「记得这家伙吗?」

  「————」

  他下可能不记得。

  货舱载的是一具全身义体与换装装置。

  哈尔达非常熟悉那具义体。型号也好、性能也好,他清楚得很。

  ——BCP7-R,布列格公司制,第七世代型试作十八号机(7th prototype Romeo)。

  那毫无疑问是哈尔达自己过去使用的义体。令人傻眼的是,义体就连脸部造形都还维持哈尔达的设定。

  「这种东西……你从哪弄来的?文件上分明写着这东西已经遭到废弃处理了才对啊?」

  哈尔达一问,苦艾酒咯咯笑着回答:

  「要知道到处都有传说佣兵的崇拜者……我把住在这座都市的收藏家私藏的家伙弄过来了。配备也很完整喔。」

  「……你意思是那种兴趣奇特的家伙碰巧住在这座都市吗?」

  哈尔达怀疑地低语,但苦艾酒耸耸肩说:

  「你说呢?我看是受到你的天命影响了吧。」

  「天命吗……」

  「不管再怎么哭喊,不幸还是会擅自降临吧?又没有法律规定幸运必须每次降临时都吹喇叭预告。」

  「所以是你抢来的吗?」

  「我跟直人说过,我不会一直毫无作为。甚至还很机灵,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就是这样,我已经先勤快地准备好了。」

  苦艾酒扬起嘴角,接着说:

  「这家伙足够让老兄完成所有想要做的事情吗?」

  第七世代型试作十八号机。

  远超过现行最高机种的第六世代型,即将上市的新一代机种。

  而且在试作机之中属于后期版本,经过充分测试与改良。

  最大输出就不用说,反应速度和运动性能足以与第八世代型匹敌。

  还是配合试用者调整过的机体。

  如果使用者限定瓦伊尼·哈尔达,这毫无疑问是顶级品,比在这座都市弄得到的任何义体都还要优秀。

  「最强的佣兵搭乘旧型的自机复活——蹂躏战场。虽然正统却是最他妈热血的剧情发展吧?」

  苦艾酒浮现仿佛孩子般开心、满心期待的表情。

  他发出宛如祈祷的声调说:

  「——我这样是不是稍微接近一流了呢?」

  「真是的……」

  哈尔达的肩膀随叹气重重垂下,苦笑道:

  「我老了不中用啊……你在帮忙找我的义体以前,都没想过帮你自己换一下吗?」

  「我决定等事情结束以后再换装成正常义体。如果那个天才小母狗不肯帮我调整的话——沿用现在的义体还强多了。」

  「……是啊,你说得没错。」

  哈尔达点头。

  纯换装的高性能军用义体,远不如玛莉调整过的义体值得信赖,即使官方性能标示值(catalog spec)没那么漂亮也一样。

  因为左右一个人在极限状况中的战斗力的『人类极限』(capacity)有决定性的不同,只靠反应速度(response)、运动性能(performance)、精密操作(accuracy)、运作保证(guarantee)——这种单纯的输出数值是无法衡量的。

  苦艾酒宛如呻吟般说:

  「那个认知错误的小姐想必没自觉吧。」

  「是啊,绝对没有。」

  「『这点小事谁都会吧——?』说着这种鬼话,完全没发觉自己设定的界限值其实远超过常人的理论值。」

  似乎有同感的哈尔达叹着气说:

  「……她可是能用血肉之躯和自动人偶分庭抗礼的大小姐,你就体谅她吧。」

  ——之后,哈尔达借助苦艾酒的帮忙换装义体。

  透过几乎全自动化的换装装置,换完脑壳以后,哈尔达静静地等待重新启动。

  心脏(发条)开始运转,接上感觉器(感应器),透过神经导线带动,全身的肌肉齿轮(Muscle Gear)开始运作。

  ——视觉元件(眼)打开了。他呼唤:

  「苦艾酒。」

  还来不及调节光量,视野亮得刺眼模糊。

  但是,哈尔达看得见苦艾酒激烈惊愕似地瞠大眼睛。

  「……老兄。」

  同时,吊着义体的架子解除锁定。

  哈尔达缓缓活动重获自由的手脚,站了起来。

  稍微往下看,低着头的后辈就在那里。哈尔达不勉强他看着自己,只是轻拍他发抖的肩膀说:

  「谢谢你啦——我走了。」

  语毕,哈尔达跳出车外。

  魁梧的身躯因为装备了战斗装甲与各种武装,壮得像铠甲武士。

  发出重重的着地声之后,哈尔达驱动全身的齿轮跳跃。从被抛下的后头传来苦艾酒扯开嗓门的呐喊:

  「喔!慢走——!!」

  ●

  直人带着乔凡尼和诺诺,往下来到中心支柱的第十五层。

  这整层是一个超巨大的发条盒。

  高三千公尺,直径五千公尺,外围长达一万五千公尺以上,空间惊人地广大。

  外墙比其他层厚一倍以上。这也是当然的,因为这里安放的是超乎寻常的调速器与擒纵机构,管理整座都市的能量。

  ——也就是说,这是比这座都市的任何装置都还要重要的心脏部分。

  填满内部的是无数漩涡状构造物的集合体。

  比纸还薄、比行星周长还长的钢板——正确地说这并不是钢铁材质——绕出上万、上亿、上兆圈的漩涡。

  「……这里简直就是太阳系啊。」

  乔凡尼不禁低声吐露感想,直人不发一语地颌首。

  无穷的热量,与浩瀚的转动就在这里。

  即使过了一千年,人类还是无法重现这组机芯。

  ——这毫无疑问是『Y』的遗产之一。

  活在现代的人类,从出生时就无一例外地蒙受其恩惠,这是至今人类还无法理解的未知超科技。

  在这伟大的心脏部分深处,有间小厅堂。

  被大大小小各式各样齿轮淹没的空间正中央,地板中央隆起,膨胀成圆顶状。

  安置在那里的,是以无数的轴心、轴承、球体所构成的巨大圆筒——或许应该称为螺栓,不然就是表冠的构造物。

  面对这神秘的装置,直人间道:

  「大师,可以借用诺诺吗?」

  「无妨。因为听你的指示作业,就是邱大有的委托。」

  「那我就不客气了。」直人转过头,接着对诺诺说:

  「诺诺,我一打信号,你就帮忙转动那个巨大的表冠好吗?」

  「是——了解。」

  女仆装自动人偶静静地行礼以后,抓住比她自己还大的表冠。

  「顺便一提——」

  乔凡尼似乎很好奇地问:

  「你可以告诉老夫,你想要做什么吗?」

  「我要将这个区块切离『赤道发条』的线路。」

  直人坦率地回答。乔凡尼扶着下颚疑惑道:

  「唔嗯……?要断绝能量供给是吗?」

  「只是暂时性的。我想要稍微重组都市的连结装置,如果接着这条线路会有点碍事。」

  「但是在那段时间里,这里的都市机组会停摆吧?」

  「如果只有一下下,靠这层楼发条储存的能量就够用了。只不过,要从自动上链切换成手动上链很困难啊……」

  直人说完以后,将装置下方四边长约一公尺的板子拆掉。

  在板子底下,有着宛如洞窟的隧道开口。

  「在切换供给线路的几分钟内,必须由我方管理能量分配,将各装置的转数调整到最适当的输出功率与速度才行。」

  直人打开头灯,滑进坑中。他一边操作隧道的墙壁,一边接上带来的控制面板。

  乔凡尼悠哉地问:

  「失败了会怎样呢?」

  「如果转速太弱,发条就会停止,太强的话弹簧就会飞出去。」

  哈哈哈——虽然直人发出笑声,但讲的话简直让人觉得他疯了。

  想要蓄意让都市机组崩坏——

  像这种疯狂举动,如果在场有任何一个明理人在,就算当场射杀直人也不奇怪;但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这里没有这种人。

  对于直人想要做的事情,乔凡尼也充分掌握其内容和危险性,却连一声责备也没有。反而像是监督学生的老师一样,默默地凝视着直人动手。

  直人从地板的隧道中探出头来,提高嗓门说:

  「诺诺,准备好了吗?」

  自动人偶淡淡地回应:

  「是——随时待命。没有任何问题。」

  好,要上了——直人深呼吸。

  他静静地呼气,让意识变得敏锐,使思考澄澈——接着下达指示:

  「作业开始——请转动表冠。」

  随后,伴随着浑厚的机械声,厅堂不停震动。

  诺诺半蹲使力,缓缓转动巨大的表冠。现场的齿轮与之连动,开始运转。

  震动静静地扩散至远方,厅堂墙壁里面的几根圆筒逐一旋转突出。

  细密的突针弹着墙壁内的梳齿,演奏出尖锐的声响。

  最后,整个厅堂忙碌地活动起来。简直就像是巨大的音乐盒一样,仿佛这个地方本身就是一个系统、一个完整的装置。

  「我看看……变更驱动式、连接赤道回路……」

  直人以令人捏把冷汗的动作操作控制面板。

  「咦~不对……啊,是这个!手动上链(self winding)——起动!」

  系统随后切换。

  从『赤道发条』供给的能量,切换为都市储存的能量。

  直人眼前的一部分装置——差分机关猛烈运转起来。

  齿轮构成的演算装置发出轻快的连续敲打声。打了无数个孔的金属带——打孔卡流过控制面板上。

  直人无视这一切。

  因为直人不需要仰赖这些资讯,就已经掌握中心支柱的状态,不过他本来就没办法像玛莉那样用指尖读取打孔卡就是了。

  「好……从第五四六系统,转换为第三二五系统,开始连动。」

  直人低语,按下控制面板的按键。

  直人同时感觉到,原本沉默的发条银河系活动了起来。

  就像小小的火苗烧得愈来愈旺一样。它经过规律的不规则过程,逐渐从小星系扩张为大星系。

  「……虽然老夫至今见识过许多事物,但你实在很不可思议呢,直人小弟。」

  老人冷不防地低语。

  「你自觉不成熟,但是你对自己的感性与直觉却深信不疑。你拥有强烈的确信,用盲信来形容都还太保守——自信,是你拥有的东西。实在是很不可思议,明明谦虚得近乎自卑,却傲慢得近乎不逊。」

  「呃……请问这是在夸奖我吗?」

  「没什么,只是老夫的感想罢了。」

  直人愣了一下,同时敲打按键。

  ——转数一五四四,开始第二次同步。

  异常声响传来。

  在发条运作声之外,连接的装置发出宛如悲鸣的声音。

  「糟糕,转数太快了。」

  直人赶紧操作控制面板。

  ——从第二级调降为第一级,重新连接传动机。

  只见突出厅堂的圆筒,有几根旋转着缩回。同时,宛如心跳声的低音震得室内砰砰响。

  ——舍弃七号线路,第一二四系统加速。

  「接上了吧……可是很微弱,得再找一条接上才行。」

  ——分割五号线路,从第六四六系统绕道而行。

  一道仿佛要撕裂鼓膜的巨响如雷贯耳。

  只见厅堂里的其中一根圆筒像炮弹一样迅速突出——然后停止。

  「啊——可恶!转数不合啊——!」

  直人宛如惨叫般呐喊。

  他慌张地重新操作控制面板,声音马上变低、变小。但直人知道远处低沉的运转摩擦声还一直持续着,仿佛在储存力量。

  直人不禁吐起苦水。

  「啊——混蛋!这种事,换作是玛莉八成会哼着歌搞定吧……为什么我就是弄不好呢!」

  「那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你和老夫或她不一样,你才刚学会走路而已。」

  乔凡尼苦笑着继续说:

  「但是,这样好了——要不要老夫教你一些诀窍呢?」

  「……诀窍?」

  「老夫要死还太早了。虽然老夫并不晓得你在做什么,但这类调律作业的诀窍通常大同小异。」

  「那么就麻烦您了。务必现在告诉我!具体来说在三十秒以内!」

  ——不然会死掉!

  看直人露出拼命的表情,乔凡尼和蔼地问:

  「你已经掌握中心支柱的全部装置了,对吧?」

  「差不多!」

  「那么,你能够想像超越这个装置的东西吗?」

  「————咦?」

  直人睁大眼睛,惊讶得喘不过气。

  乔凡尼俯视着直人,微笑道:

  「不要追求最好(best),太无趣了。那只不过是你的终点。」

  「……」

  「追求更好(better)就好。那不是妥协,而是挑战。你必须一直追求更好,因为那将是你的旅程。」

  「……!」

  瞬间,直人操作起控制面板。

  ——从第一级调升为第五级,重新连接传动机。

  几个高音接着重叠,仿佛削烂金属般刺耳的不和协声音响彻整个厅堂。

  「与其追求完美而停下脚步,不如为了莫名其妙的事冲刺到最后一刻,将自己燃烧殆尽更好。这么一来,人和事物就会回到该有的样子,这是天理的趋势。」

  ——重新设定转数,三六六九。

  「太快。」

  ——重新设定转数,三二五七。

  「这次慢了。」

  ——重新设定转数,三四六七!

  声音连接起来了。机件合奏的声音调和、共鸣,卷入一切,形成猛烈漩涡,与发条银河系同调——

  乔凡尼说:

  「打个比方,现在的你只是演奏者。就连残缺的乐谱都能复原,建构完美的音乐——但是那些完美的东西通常很无趣。」

  「所以要时常把目标设定在更好……」

  「你就算保持现状也会成为超一流的演奏者吧。但是那样的你既不会是作曲者,更不会是编曲者,依然比不上那个小姐和老夫。」

  「——就算现在是这样。」

  直人露出仿佛豁然开朗的表情仰望乔凡尼。

  「或许在今天……如果不行,就是在明天。我迟早能超越瓶颈吗?」

  「你真的是名很不可思议的少年啊。」

  乔凡尼苦笑,反过来凝视着直人。

  他露出不愧是一代工匠的眼神,充满从容与期待——以及挑战。

  「你为什么还要特地问一个老糊涂,你已经用感性与直觉,还有心和灵魂都确定的事情呢?还是那是对我的宣战?」

  直人没有回答,就只是加深微笑,仿佛要迎战般仰望乔凡尼的眼睛。

  「——好吧。但你要记住喔?只要你前进一步,老夫也会向着更前方迈出一步。」

  口气固然和蔼,但直人准确地听出背后的凶狠。

  不,想必老人根本无意隐藏那些想法吧。

  ——站起来。奔跑。向前进。仰望夭空。锻炼自己往更高处爬吧。

  ——只要踩着一步步累积的高度,老夫就能够到达更高境界!

  老人龇牙咧嘴地笑了。

  「虽然才八十年,但老夫也累积了足以夸耀之技术。为后进示范那些钻研要付出多大心血,也是前人的工作吧。」

  就是这个——直人心想。

  即使不断累积,依然满足不了的克己心。

  就算超越极限直到破表,依旧不会停止的上进心。

  总是持续奔跑挑战更好,以不可能存在的最好为目标的无尽理想。

  ……直人知道拥有类似形象的人——就是玛莉。

  将不屈不挠铭记在心奔驰的人生态度,和这相同。

  但是从老人身上嗅到的这股感觉,似乎是远比玛莉强韧且极致的态度。

  或许玛莉只要顺利成长就会获得这种精神……直人心想。

  ——那一定就是自己欠缺的致命关键,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这样渴望。

  他们就算面对神,应该会照样大发豪语:

  我要超越祢——

  然后直到真正超越神的那天为止,他们绝不会屈服。不,就算真的超越了,他们应该还是会锁定新的猎物继续奔驰。

  恐怕,大概,会冲刺到迎接死亡的瞬间为止。

  那就是贪图神宝座的人类,滚烫沸腾的本性。

  直人操作着控制面板。

  「全线路连接完毕……开始完全同步!」

  透过自己的耳朵与小小的控制面板、中心支柱,直人掌控了整个香格里拉区。

  一切准备就绪。

  再来就剩深呼吸一次,胸怀绝不动摇的意志,专心挑战。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像玛莉或乔凡尼那样。

  不,大概不可能吧。那和见浦直人的人生态度不一样。

  但是——直人不想输给他们。

  他想要领先那群不断奔跑的人。

  如果自己想那么做,答案就只有一个。

  直人低语:

  「——我要照我的想法,贯彻我想做的事。」

  他发誓道:

  不管被谁嘲笑成小孩子、被谁责备自作主张,那都是自己的做法。

  ——忍耐、妥协、让步,我都不要。

  所以,首先就从今天这一击开始。

  ——太义、理想、正确的言论都和我没关系,我才不管。

  如果有怨言——

  「来啊,尽管放马过来……!!」

  随后——香格里拉区发生强震。

  ●

  安达曼海北部。

  现在,北望香格里拉区的这片海域,正有众多军舰摆开阵势。

  他们是国际区块管理机构召集,周边诸国的『军方』。

  一个月前,他们接到情报指出,出现在日本首都东京区的头号恐怖份子集团Second Upsilon逃进香格里拉区。

  这可是世界第一犯罪都市与世界第一犯罪组织的组合,天知道会产生什么化学反应。

  本来以为会立即抢滩……结果却没有。

  他们接获的命令只有一个——就是「监视那里」。

  因为那里是泰国的领区、目前正和当地统治组织协调、要考虑到经济影响、可能会殃及平民——理由各异,但总结就是源于政治压力。

  这无疑是周边诸国不想刺激香格里拉区。

  拜此所赐,几十艘军舰集合起来,却连经济封锁都做不到。

  明明货船(恐怕还载满违法物品!)就在眼前往来,可是只能眼巴巴地袖手旁观。

  虽然感觉实在恼人,但他们身为军人,总不能无视政府指示擅自行动。

  说到他们能做的事,顶多就是找寻能让上层改变心意的材料,努力透过探测器收集情报而已……

  「——舰长,仪器出现奇怪的反应……」

  在泰国驱逐舰《玛哈拉特》上,一名情报士官大声报告。

  舰长他那叻中校疑惑地反问:

  「你说奇怪是怎么回事?」

  「我侦测到香格里拉区发生连续微震.而且赤道回路似乎也出现连接不良的状况。」

  「……意思是那是人为现象吗?」

  「可能性很高,至少那是纪录上史无前例的数值。」

  听完情报士官的报告,他那叻中校板起脸来。

  说到会干涉都市机组的家伙,除了Second Upsilon就没有其他人了。

  这就表示那个恐怖份子集团终于展开行动了吧。

  这次的作战行动由国际区块管理机构主导,目的是对抗Second Upsilon。既然如此,这个异常情况将会是采取具体行动的绝佳借口。

  「联络本国!说那些家伙可能已经采取行动,请示今后的指示。」

  「了解!」

  但送出报告的结果,却不是他们乐见的答覆。

  政府的指示依然如故——就是「继续监视」。

  虽然也请示过联合舰队旗舰,但那边的回答也是「请待命」。

  「可恶,居然一味观望情势……」

  他那叻中校咬牙切齿地低吼。

  这次事件本来就已经让泰国『军方』颜面尽失。

  从驱逐舰被抢开始,一下是军港被摧毁,一下是国内的追缉一直落空……再加上那帮人逃进去的那个区块,追溯起来算是泰国的领区。

  ——无论如何都必须在此挽回名誉。

  但包含《玛哈拉特》在内,这支舰队是周边诸国派遣的联合『军』。

  如果未经许可做出无视本国意愿的行动,那不仅是《玛哈拉特》的失态,更有可能会被他国『军方』视为专断独行而击沉。

  既然如此……只要再一个……

  只要再一个大家都会认为擅自判断也是情非得已的正当名目……

  「——舰长!」

  情报士官宛如惨叫般呼喊。

  随后,伴随着宛如从地狱深处呼啸般的声响,舰桥剧烈摇晃。

  「怎么回事!?」

  「地、地震!震源是香格里拉区!是超过规定值的大幅振动!」

  他那叻中校大喊,情报士官一边紧紧扶着通讯设备一边回答。

  香格里拉发生的地震波及周边区块,还在这片海域引发海啸——情报士官如此报告。

  「舰长,这明显是人为灾害!那帮人终于……!」

  「呜……!」

  他那叻中校嘴里发出苦恼呻吟,开始思考。

  这情况并不是仪器故障,毫无疑问是那帮人采取了具体行动。这有可能是圈套或计谋之类的吗?当然。但要是因为害怕中计就按兵不动,难保不会坐以待毙……!

  他做出了决定:

  「左转十度、两舷全速前进!航向香格里拉区!」

  「了解,两舷全速!」

  舵手回应,转动舵轮。

  仿佛呼应最早转向的《玛哈拉特》一样,从舰桥能够直接看到其他船舰也接连转向。

  「旗舰《伊湿伐罗》来讯!」

  「接过来。」

  隔了一拍以后,从指挥台通讯机响起怒吼声:

  「《玛哈拉特》,这是做什么!不许擅自行动!」

  「……恕我直言,阁下。」

  他那叻中校沉着地回应道:

  「这明显是紧急情况。Second Upsilon在香格里拉区进行某种危险活动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迅速压制他们是我们的任务。」

  『那该由我们负责判断!』

  「就我认知,现状即为适用紧急判断的事例。我们不过是依照规则,尽该尽的义务罢了。」

  『不,贵舰的行动违反军令!』

  「见解不同啊。那么稍后再于会议室查证吧——通话结束。」

  这么说完,他那叻中校关掉通讯器开关。

  情报士官绷着脸询问:

  「舰长,这样好吗?」

  虽然这的确是紧急情况没错,但是这么明目张胆地无视旗舰的指示,之后免不了发生问题。情报士官想说的是:发生问题也没关系吗——

  在指挥台上,他那叻中校泰然自若地反过来凝视情报士官。

  「有哪里不好吗?我们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应对Second Upsilon。」

  「那么我们的义务就显而易见了。做该做的事吧,诸君。」

  从指挥台上环视舰桥,他那叻中校大声号令:

  「情况刻不容缓!要舰载机起飞!陆上部队立刻准备登陆!」

  ●

  香格里拉区发生强震的瞬间。

  从潘朵拉旅店上层的窗户跳出一道影子。

  那道影子以人类不可能办到的速度在空中奔驰,以标志或看板为支点,沿着大楼壁面滑行冲下来!

  那身影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金发少女,是一具身穿银红配色甲胄的年幼自动人偶。

  也就是玛莉和昂克儿。

  「轰——隆!」

  撕裂大气的冲击与速度席卷而来,紧接着宛如深水炸弹的着地声响彻一带。

  那阵震动声将地面的地砖掀起炸飞。

  「————!」

  预料将面临强烈反作用力的玛莉闭上眼睛,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冲击并未到来。

  甚至产生了一股仿佛被轻柔地放在羽毛被上的错觉。反作用力去哪里了?惯性法则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脑海掠过疑问——但玛莉将所有疑惑收进脑袋角落,睁开眼睛。

  昂克儿呆呆地问:

  「……?妈妈,没事吧?」

  「我没事——倒是你的状态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昂克儿的状态很完美!」

  昂克儿开心地涨红双颊,得意地挺起胸膛说:

  「昂克儿,完全复活!」

  「是吗?太好了。」

  玛莉一回以微笑,就从昂克儿的手上滑下来——顿时被现在仍持续的猛烈摇晃震得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

  「——唔……那个笨蛋是在一个人闹事(开嘉年华)吗?」

  玛莉开口咒骂,摆起臭脸。

  这场地震和都市机组为了消除负荷的微震明显不一样。

  毫无疑问是直人引发的某种动作吧。

  既然如此——玛莉转过头去。

  她仰望着在剧烈摇晃中,依然若无其事地双脚站得稳稳的少女说:

  「昂克儿,你去帮琉紫的忙。」

  「嗯!可是妈妈呢?」

  见昂克儿略显不安地发问,玛莉回以微微一笑道:

  「我不要紧的,至少能够保护自己。比这个更重要的是——」

  玛莉正色继续开口:

  「琉紫比较危险。那家伙居然会拜托我,看来满严重的。」

  琉紫说过,前来袭击的是Initial代号Y系列。

  不管来犯的是姊妹之中的哪一个——琉紫已经声明,和其他Initial代号Y系列正面交战时,自己绝对打不赢。

  「唔、嗯……因为姊姊不是很强……」

  「那概念有些难懂……总而言之,既然这样,能够帮助她的就只有你了喔,昂克儿。」

  就在这时,摇晃终于停止了。

  不知是否由于地震引发混乱的关系,远处传来人们的惨叫及巨响。

  玛莉一屈膝站起来,就将双手放在昂克儿肩上,告诉她:

  「——去吧,去完成只有你做得到的事。」

  听到这句话,昂克儿睁大眼睛,抿紧嘴唇回答:

  「是。」

  她用力点点头。

  然后昂克儿一转身,就在离玛莉稍远处压低姿势。

  瞬间,爆音响起。

  这具娇小的机体踢碎路面,迅如闪电地远去——

  目送那个背影以后,玛莉喃喃自语道: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呢。」

  没有计划。

  玛莉捏着下巴、歪着脑袋思考了起来。

  从先前的地震看来,直人似乎在中心支柱展开行动,但他的目的依然不详。既然这样,该过去帮忙吗?

  但是在中心支柱那边,【仓库】八成正闹得不可开交,先不考虑已经潜入的直人,自己要单独闯入相当困难……

  ……首先还是得想办法和直人取得联络才行——

  不料就在这时,玛莉的脑袋变成了一片空白。

  「——————啊?」

  不经意抬头一看,她眼前出现了奇妙的东西。

  即将西斜的太阳光辉,渐渐染上鲜艳红色的南国天空。放眼望去万里无云,更正——能看到好几条重叠扭曲的细细白云。

  ……类似的景象,她曾经看过。

  以前受邀参加某航空展时,当时在蓝天自由翱翔的飞机用烟描绘成的空中文字,跟眼前的画面很相似……

  玛莉试着念出那些白云排列的图案——

  ——【不要慢吞吞了地雷女 赶快去最西边的钟楼!】

  对方居然还细心地在句子最后面特地加上惊叹号。

  ……在天空写上文字的原理玛莉是懂 的。

  只要掌控中心支柱,操作都市内的气压、地热与重力,在空中用云写字是很容易的伎俩。不过容易归容易——

  「那个笨蛋……难道就为了这点小事,不惜引发地震吗?」

  玛莉感到一阵强烈头痛,不自觉地踉呛了几步。

  ——现在得冷静下来。对方再怎么说都没有笨到那种地步——不对,那家伙比我想得更笨。慢着慢着,要冷静,玛莉·蓓尔·布列格。事到如今为了那家伙做的事惊慌有什么意义?虽然那家伙的确是笨蛋没错,但却笨得有道理——

  ……?

  不觉得奇怪吗?

  玛莉正色,陷入沉思。

  如果只是想和她联系,只要介入适当地点的共振通讯就行了。不对,如果只是要传递讯息,拜托苦艾酒再度传话就够了。

  他故意用这么显眼的方法,正大光明地传达讯息?这简直就像是将我方的动态告诉敌人吧?

  要知道现在的我,本来就已经是全香格里拉所有组织的目标了——

  「——咦,难道这就是他的目的!?」

  玛莉不禁愕然。

  直人的讯息本身非常简单明快。

  就是要她前往这座都市最西边的钟楼——第九号钟楼。恐怕那边有事情希望玛莉处理吧,而事情内容也能预测得出。

  ……但是公开这个指示将会发生什么事呢?

  现在的玛莉已经是各路人马争相寻找的对象。甚至琉紫才一离开她身边,刺客就立刻拔上门。现在公开玛莉要去的地方,将会给敌人明确的狙击目标。

  「那家伙!是要我当诱饵吸引敌人吗!?」

  ……从实行效率的层面来考虑,这方案是不错。给予敌人目标,借此限制敌人的行动,然后将集结的敌人一网打尽,这样一来还能够减少无谓的灾害.

  但是——

  「虽然我差不多习惯那家伙的笨法了,但是……!」

  问题是——玛莉必须突破集结的敌人战力进入钟楼才行。

  也就是说,那是他变相强人所难,叫玛莉想办法应付全香格里拉的敌人。

  ……

  「那家伙在想什么呀!那个下三滥的变态大笨蛋!是不是以为我是好莱坞电影的主角呀!?」

  ——那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嘛!

  玛莉一边怒吼一边跺脚,就在这时候——

  她感到某种动静,一转头就看到一台大型运输车辆挟着猛烈的速度开过来。

  玛莉才刚慌忙靠到路边,那台车就突然减速,它的轮胎滑行发出宛如尖叫的声音,在玛莉身旁停住了。

  然后从驾驶座探出一张飘着玩世不恭气质的女人——不对,是义体男子的脸。

  「Hey!那边那位可爱的※Parisienne~?要不要搭我的车?」(译注:法文,意为巴黎女人。)

  是苦艾酒。

  他的脸看起来心情莫名地好,玛莉眯眼凝视着他,问道:

  「你……是不是嗑『酒』(drug)嗑茫了?」

  「要你管,女人不会懂的啦。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回到久违的纯真少年时代喔……那么,你的决定如何?不搭吗?」

  「——我想想喔,要我赏光搭你的车也行啦。」

  「※Oui,mademoiselle.」(译注:是,小姐。)

  苦艾酒露出宛如调侃的浅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玛莉一边爬上车坐进副驾驶座,一边说:

  「你这次出现得真是时候呢。」

  「因为这就是我的职责啊。」

  苦艾酒耸耸肩,开动车子。

  「所以,要去第九钟楼是吗?」

  「对,但问题是……」

  前往目的地时,将会遇上阻挠的香格里拉敌对势力。

  恐怕会包括【市场】、【饭店】,以及有的没的犯罪者——【仓库】当然也会出现。

  对手说穿了不过是小混混,但其中可能有前军人或佣兵,除了全身义体或轻装型自动人偶以外,可能还会派出重装型自动人偶。

  该如何突破这些战力——

  就在玛莉皱起眉头时,苦艾酒嘻皮笑脸地说了:

  「——为了得到你的身体,现在全吞格里拉的凶神恶煞都流着口水靠过来了。」

  「喂,不要讲得那么恶心!」

  「高兴吧,你桃花很旺喔?」

  「那种事情,我才高兴不起来!?」

  「——放轻松吧,mademoiselle。」

  苦艾酒冷不防地静静开口:

  「就好好享受这场难得的即兴剧吧。大家都只是抛开礼教为所欲为而已,只有你一个人想得那么严肃也无济于事。」

  玛莉不悦地抿紧嘴唇,从鼻子发出冷笑。

  「既然是即兴剧,就表示这是某人硬塞给我的戏约对吧——简单说,就只是别人为所欲为的后果落到我头上呀。」

  「既然看不顺眼就搞砸这场戏吧?不会有人怪你喔。」

  「事到如今才动手吗?」

  ……舞台已经开幕。

  玛莉隐约知道直人想做什么,他恐怕没完全掌控住中心支柱——因为技术还跟不上感觉。

  根据这个预测,可见直人叫玛莉去钟楼,就是希望玛莉从中心支柱外侧支援他吧。

  既然如此,如果自己现在不去钟楼,将会发生什么事?

  结局恐怕不是只有中心支柱失控就能了事的。虽然不知道直人干了什么好事……但光是想到得收拾残局就头痛。

  「那个笨蛋,这样简直跟威胁没两样。」

  「别沮丧,女演员。既然只能硬着头皮演,就努力炒热舞台吧?」

  苦艾酒提高嗓门说得一派轻松,然后转动方向盘。

  窗外的景色旋回流逝。

  视线扫向前方,就看到一群男子举枪瞄准这边。

  ——敌人马上就登场了吗?

  玛莉一边压低身体,一边拔出机械枪剑懊恼呻吟道:

  「但愿能以喜剧收场就好了!但现实不管谢幕与否,可是会持续下去的喔?」

  「收拾善后是后台人员的工作,女主角只要披上浴袍开香槟庆祝就好。」

  「喔,是吗!那么眼前的垃圾谁会来帮忙收拾!?」

  「喂喂喂,你忘了吗?」

  苦艾酒耍着嘴皮,浮现狰狞的微笑。

  ——随后,响起的枪声与惨叫重叠。

  那些举枪的男子被不知道从哪发射的子弹击中倒下。

  「……!?」

  看玛莉不自觉瞪大眼睛,苦艾酒踩下油门说:

  「——你可是有个身手不凡,又最英俊潇洒的保镖在吧?」

  ●

  「——时机正好,苦艾酒。感谢啰。」

  透过瞄准器凝视着奔驰的运输车辆,哈尔达微笑了。

  他正趴在松达门西边的旧医院屋顶上。

  那里比周围建筑物高出一截,视线良好,是个绝佳狙击位置——

  哈尔达将狙击枪放在地上,抖掉身上披的都市迷彩斗篷站起来。

  沿途的威胁几乎都排除了。

  至少已经不会有组织来碍事,而单纯产生非分之想的小混混则已吓得落荒而逃了吧。或许会有一两只不识相的白痴冒出来,但那点敌人只靠苦艾酒也有办法应付。

  ——再来就剩主菜了。

  哈尔达转头。

  在他眼前的是位于白色寺院中间的第九钟楼——以及集结在前方广场的【仓库】兵团。

  不愧是【仓库】,就连远望都看得出那支兵团和只是拿着枪的小混混不一样。

  虽然装备不一,但是从他们井然有序地筑起防卫线的样子看来,可见多少受过训练,应该也有一定程度的实战经验才对。

  他们的总兵力在四百到五百之间,规模相当于一支大队吗?

  如果把对方编列着六具重装型自动人偶的火力也考虑进去的话,实力大概跟一支不算太强的连队不相上下。

  「要我消灭这种兵力吗?」

  少强人所难了吧——哈尔达苦笑。

  身为一个身经百战的佣兵,他的直觉建议立即撤退。

  那不是全身义体该对付的对手,也不是全身义体有办法应付的对手。

  就算换上了第七世代型义体,自己终究是单枪匹马。只要中了重装型自动人偶的副炮就会死无全尸,就连轻装型或步兵的火器也是直接命中就可能造成致命伤。

  换作是平常的自己,会先回避战斗,找别的方法解决吧。

  伹现在不一样。

  究竟能否排除万难,能否贯彻不明智与不合理——

  那就是现在这瞬间哈尔达面临的考验。

  「没办法,我就跟你拼了。」

  哈尔达一扬起嘴角,便深吸一口气,从屋顶往空中纵身一跃。

  他身无任何装备,就直接从高达几十公尺的八层楼建筑物屋顶上跳下去。

  换作是血肉之躯的人类,这样跳绝对会当场死亡,但全身义体化的他得心应手地平安着地。

  然后他缓缓地按下配在腰际的机械按钮。

  发生了爆破——爆破、以及爆破。

  无数的爆炸声、尖叫声,以及惨叫声宛如喷发般重叠。

  那是先前确认过的钟楼方位——哈尔达自己事先安装的炸药连续引爆的声音。

  哈尔达放低姿势奔驰而出,同时心想:

  ——光明正大?那种战斗方式交给唐吉诃德就好。

  没错,我是个佣兵。

  就尽管卑鄙地、卑劣地、龌龊地、残忍地——彻底地战斗吧。

  他穿过巷弄,绕到敌阵侧面。

  这段时间里,敌阵也不断响起枪声。

  ——开始了吗?

  哈尔达预测,现在发动攻击的是【市场】的唐·卡罗。

  那个男人早就直接打破和邱大有的协定,处于火烧屁股的状态。而且在旅馆绑架玛莉的计划也失败,如今他剩下的选择,就只有趁着这场骚动摧毁【仓库】,重新抓住玛莉而已。

  看来他眼见哈尔达引发的爆炸就觉得机不可失,发动袭击了吧,但是……

  「真可悲啊,实力不一样喔。」

  虽然目前因为爆炸影响而陷入混乱,但【仓库】很快就会重整态势了吧。到时候唐·卡罗就完蛋了。

  因此——

  「就来尽量援助一下他们好了。」

  哈尔达喃喃说完,从背后抽出小型榴弹发射器,然后一边继续跑一边随便往上瞄准。

  那里面装填的并不是榴弹。

  ——枪管发出「啵啵啵啵」的轻快声响,发射出烟幕弹。

  烟幕弹画出抛物线,在敌人筑起的防卫线正上方等间隔落下。

  「怎、怎么回事!?」

  「是烟幕!敌人要冲过来了!进入警戒!」

  听得到敌方士兵发出着急的声音这样大喊。

  但哈尔达不冲过去。

  施放烟幕的目的是为了扰乱战场。只要透过光学方法遮蔽敌方视线,自动人偶还另当别论,步兵就没办法贸然开枪了。因为有误伤自己人的风险。

  话虽然这么说,这种程度的援助争取不了多少时间吧。

  得赶快才行。

  一往前看去,就看到端着步枪的士兵——巡哨中吗?似乎还没发觉这边——真是碍事。

  哈尔达极其自然地这么判断,然后加速冲上。

  缩短距离。直到他逼近身边前一刻才发觉的士兵转过头来,正要大叫。

  ——有敌人!

  「没错。」

  哈尔达这么低语,单手抓住那名士兵的脸一扭。发出喀——的低沉声响。

  然后就这么毫不停歇地跑走。

  随着他移动,附近的建筑物愈来愈矮。广场近了,烟幕的自烟乘着风扩散到这里来。

  一出巷弄,在建筑物和白烟的影子之中就出现一架重装型自动人偶。

  型号不明。虽然感觉到和瓦诗隆制很相似的气息,却对造型完全没印象。恐怕是在这座城市组装的改造品吗——

  对方用复眼捕捉到哈尔达,将九八毫米机关炮对准这边。

  ——射击。

  哈尔达没停下脚步,继续奔跑。躲进暗处也没用。碰上大口径穿甲弹的风暴,连障碍物都会一起变成蜂窝。而且逃也没意义,那组复眼就算隔着烟幕,也能够正确捕捉瞄准我方的身影。

  ——如果那些人偶小姐遇上对方的话。

  哈尔达心想。如果是她们,是不是就连这种炮弹都能够以目视闪避呢。

  如果是这样就太犯规了。不管再怎么提高义体性能,都无法改变人脑认知速度。就连现在用药物强化过的哈尔达,性能也顶多比平时提高百分之六十四而已。

  以初速三千m/s击出的炮弹,而且还是※前置射击。如果要目视以后再闪避,即使说得保守一点——也是完全不可能。(译注:预测目标的移动方向与速度,根据我方武器的弹速,计算瞄准位置与射击时机。)

  因此,选择只有一个。

  就是滑进唯一的死角——敌人的脚下!

  「……!」

  震撼听音装置的巨响、在背后炸裂的炮弹、飞溅的玻璃与建材碎片、踏进死地之际仿佛胃脏冻结般的恶寒。哈尔达压抑着这股冷颤,仰望上方。

  眼前的是逆关节样式的二足步行型重装型自动人偶。

  「如果是这型……就该锁定那边吧!」

  低语、判定、跳跃。

  只见哈尔达抓住装甲缝隙、维修用的梯子,攀在敌人背面。

  感应到机身被攀住的重装型自动人偶,像脱缰野马一样扭动机身,但哈尔达发挥义体性能牢牢地固定住身体,从腰际拔出手枪。

  那是两天前取得的变形构造式手枪——《帝王》。

  换作是普通人早就被甩下来了,但是哈尔德以熟练动作切换为扫射模式,瞄准目标——

  发射。

  十五毫米硬芯穿甲弹连射二十发——这样虽不足以贯穿重装型的装甲。但威力已经足够打坏维修舱门锁了。

  哈尔达收起枪,扯掉维修舱门,探头看内部构造。

  ——如果是玛莉的话。

  哈尔达苦笑。如果有媲美像玛莉那种一级钟表技师的技术,这时候就会漂亮地骇进机体吧,但自己不可能办到。

  「既然如此,只需要这样做就好。」

  这么低声说完,哈尔达从后背包取出一个小小的圆筒型规格装置(module)。

  然后装进维修舱里面的空插槽。

  重装型自动人偶的动作顿时改变了。

  它简直就像是痛苦不堪般发抖、扭动。

  哈尔达趁机迅速跳下机体,一边小心不要被发现,一边躲进烟幕与建筑物后方逃走。

  然后被他留下的重装型自动人偶突然转头,举起主炮——发射。

  ——朝己方阵地。

  「嘎啊啊啊!!」

  「怎、怎么回事,等一下!那边是自己人——!!」

  传出惨叫与怒吼。但重装型自动人偶不理会自己人的叫喊,迳自跑起来,也没仔细瞄准就朝四面八方疯狂射击肆虐。

  哈尔达远远地望着那幅失控场面,吹了声口哨。

  「唔嗯……那玩具意外地有用啊。」

  哈尔达刚才装的圆筒,是人工智慧的干涉装置。

  现在那架自动人偶的敌我识别装置应该发生混乱,将周围一切全部当成敌人才对。

  那本来是以恐怖攻击为目的开发的违法机械——但是在这座都市,在路边摊就能随便买到。

  另外,它本来该在自动人偶启动前就预先安装好,而不是在自动人偶采取战斗机动时临时使用的东西——

  「好了,不知道这场失控能够帮忙收拾掉几个人昵……?」

  哈尔达躲在暗处,发出毫无感触的声音低语。

  十个人?二十个人?如果还能顺便帮忙收拾掉其他重装型自动人偶就太棒了,不过那样好像过度奢求了……

  不管怎样,这样就先将最大威胁的六架自动人偶解决掉一架了。

  剩下五架,战力相当于步兵的数百人。战况绝佳混乱中。

  半途插手当诱饵的【市场】不仅靠不住,也不算是友军。

  ……要我收拾剩下的全部敌人吗?

  他产生了重担落到肩膀上的错觉。不禁有种强烈欲求,想直接回家喝杯威士忌,但是——

  哈尔达深深地吐出叹息,由下往上抚摸着光头。

  低吼道:

  「——真是的,没办法!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机械老爷爷的骨气!」

  半自暴自弃地吐出这句话以后,哈尔达冲上战场。

  ●

  琉紫与发动固有机能的棠溥展开激战。

  她选择当作战场的是一栋圆筒状空大楼,离最初开战的旅馆前马路不远。

  大楼遮蔽物多,而且中央是挑高空间。因为琉紫擅长活用速度的立体机动战,这个舞台对她有利。

  但是。

  琉紫沿着建材坚固厚实的墙壁,宛如一道流星般奔驰。

  「唔——!」

  前方将发生共振破碎现象——她感应到这个征兆。

  瞬间,琉紫往左跳去。

  她有惊无险地及时逃过前方发生的破坏风暴。

  眼前是挑高空间。

  琉紫没放任自己毫无缓冲掉下去,将两对黑镰当作第二副手脚使出立体机动,滑降到下一层楼。

  视线转向下方,就看到全身围绕光芒的棠溥仰望着这边,宛如嘲笑般扭曲嘴唇。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还是很令人焦躁呢。」

  琉紫略显烦躁地自言自语。

  ——【月歌缭乱】(Moon Phase)

  那是Initial代号Y系列叁号机【摇动者】棠溥的固有机能。

  作为肆号机搭载的【永久运动装置】(Perpetual Gear)的前提技术,制造了这个【相变运动装置】(Photonic Gear),追求的是如何控制无限输出的能量。

  背叛物质性。操作声子,中和所有振动,干涉界面。

  现在的棠溥脱离了物质的枷锁,甚至能够成为纯粹的一团能量吧。

  但那究竟意谓着什么——

  棠溥的身影冷不防地消失了。

  「……!」

  琉紫赶紧转身就逃,本来要应付那种状态就只能这么做。不管任何物理攻击,都已经完全无法干涉棠溥。

  在后方,伴随着空间迸散的声音,产生光芒。

  物质失去原有形状。琉紫先前站的通道,其墙壁、地板、天花板都被光芒吞没,融解消灭。

  然后仿佛光辉直接具体成形般,光芒变成少女棠溥的形状。

  那道光芒大叫——

  「你休想逃,姊姊——!!」

  这是棠溥的能力。

  棠溥天生就没安装战斗演算法。

  理由很单纯,因为太凶恶了。

  这意谓着她并不是为了战斗而设计的机体。

  但假使她获得配合能力最佳化的战斗演算法,并且充分运用的话,她的战斗能力恐怕能够和昂克儿匹敌。

  这是因为,她只要有心,就能够改变万物的相位。

  ——心想,动起来。只是这样就能够与空间共振、转移。

  ——心想,粉碎掉。只是这样就能够中和、破坏物质。

  虽然不知为何会如此显眼地发着光,但本来应该没有那个必要才对。

  她能够化身为统一的能量,也就是——化为波动,成为这世上任何人都无法观测的存在,行动接近无限自由。

  就像月亮即使盈亏变化、化作新月消失,始终泰然存在那样——

  琉紫跳了起来。

  她活用空间与遮蔽物,驱使五体与黑镰使出三次元机动加速。

  「可……恶!动来动去的!」

  棠溥大叫。

  如果只是单纯动作还另当别论,但像这样的机动战就难以应付了。在棠溥看来,形同本应能够随时击溃的敌人,一再地在最后关头逃掉一样。

  ——想必让她很焦躁吧。

  琉紫浮现微笑。

  先前都市剧烈摇晃.就证明中心支柱发生某种异变。

  也就是说,自己的主人展开行动了。

  他即使身陷敌营,依然坚持要开拓己路、贯彻自我意志。

  「——直人阁下。」

  她为这个事实感到自豪。

  胸口深处,隐藏在坚硬齿轮之中的心脏加速跳动,遍布全身的神经导线共鸣,收纳在基础骨骼的脊髓圆筒剧烈颤动着。

  既然如此,现在的自己该做什么。

  以【侍从者】(Your Slave)身分受他期许的我,真正期望的是什么。

  光芒再度大叫:

  「说了大话,却只会逃吗!?真是滑稽呀,姊姊!」

  「——被一副滑稽样的妹妹这么说,感受特别深刻呢。」

  琉紫头也不回地撇下这句话,再度跳跃。

  话虽如此,我方也无法反击。

  相对于发动固有机能的棠溥,我方的武装是黑镰——只能进行物理性的劈斩。就算进入相对机动,也没有致胜手段。

  在这个状况,如果要勉强找出胜算——只能让棠溥的发条动力消耗到无法维持固有机能吗?

  但是,棠溥的攻击就算不够精准又容易闪避,但只要中一发就足以造成致命伤。虽然有办法一直回避下去——但那样或许会在发条动力耗尽前引发更致命的情况。

  ——战局艰难呢。

  琉紫苦恼呻吟。

  就在这时——

  「!」

  大楼震动了。

  空间发出宛如哭喊的声音轧然作响,外墙崩坍。

  不是棠溥的共振破碎现象造成的。那是源自更单纯的力量,是超乎想像的能量造成分子解离。

  传来一声楚楚可怜的呼喊:

  「姊姊……!」

  ——在崩塌的瓦砾与飞扬的粉尘之中,伫立着一名天使。

  举着超过身高的大剑,穿着银色甲胄的昂克儿就在那里。

  「唔,不会吧,昂克儿——!?」

  「赶上了吗?这就证明玛莉小姐还算有点用处呢。」

  光芒发出惨叫,琉紫则是放心地松一口气。

  「居然能够修好坏掉的昂克儿,到底是谁……不,那不重要。」

  棠溥垂下视线,瞪着闯入的妹妹。

  「昂克儿?很遗憾,我还不能被打坏。如果你要妨碍我杀姊姊,你会稍微吃点苦头喔?」

  仿佛恫吓般,棠溥身上的光芒变得更强。

  ——以她的性能限制,对付昂克儿可没有余力手下留情。

  但是,她能够将世上一切一击粉碎。她发动【月歌缭乱】时的攻击,只要直接命中,就算是昂克儿也不会毫发无伤——

  但是。

  遭到恫吓的昂克儿愣了一下歪起头。

  她将扛着的大剑放下,仰望在大楼挑高空间对峙的两个姊姊发问:

  「……姊姊你们……为什么要打架呢?」

  「咦?」

  被这么一问,棠溥张口结舌。

  她露出显然至今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的样子,伸出手指按着嘴唇。

  视线在空中游移,身上的光芒变得黯淡。

  「你问我为什么……那是……」

  「那是?」

  「呃——那个,是因为两百年前姊姊破坏我吗……她突然骂人家是缺陷机,像这样……一刀砍下来?」

  听了棠溥支吾其词的回答,昂克儿仰望琉紫问道:

  「……是这样吗?」

  「大致是这样没错。」

  琉紫一点头,昂克儿就露出更加疑惑的神情问:

  「……为什么?」

  琉紫点点头,庄重严肃地立正挺胸回答:

  「——因为那孩子是笨蛋呀。」

  随后马上转身离开原地。

  她上一秒站的位置发生共振破碎现象消灭了。从那道吞没物质的光芒之中,棠溥发出气得颤抖的声音宣告:

  「事情就是这样,昂克儿。因为姊姊似乎最讨厌我——」

  「——你这笨孩子。」

  琉紫一边跳跃一边再度开口:

  「看来你真的忘了,忘了我们的『契约』——」

  她的话语仿佛含着哀叹,棠溥倒抽一口气后低声说:

  「契……约?」

  「你全部弄错了。包括交给你的重要课题、赋予你的机能,还有机能的用途,全部都弄错了——那是绝对不可原谅的事情。」

  「我才没弄错!」

  棠溥张口大喊。光芒随着她的视线奔流,削掉了琉紫前方的柱子。

  「我是【摇动者】——谁都无法束缚我!要比任何人都要自由!要过得随心所欲!这就是为此赋予的能力,这就是交给我的重要课题!」

  「那就是你的答案吗?你真的没有任何疑问——?」

  琉紫向她抛出问题的语气,听起甚至像在请求宽恕。

  但棠溥宛如大发脾气的小孩子般摇头叫喊:

  「我不管——那种事我才不管!」

  「——真遗憾呢。」

  琉紫闭上眼睛一瞬。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眼里只写着『决心』。

  「再见了,棠溥——这将成为你我的永别吧。」

  「唔,姊姊啊啊啊啊——!!」

  棠溥咆哮。

  与咆哮共鸣发生消灭现象,琉紫跳跃避开,在昂克儿身旁着地。

  昂克儿略显不安地开口:

  「姊姊……」

  琉紫垂下眼帘,声音不带感情地回答:

  「昂克儿,我在两百年前犯了错。明知道棠溥坏了,却还是对她寄托渺茫希望。」

  「……」

  「我以为,既然坏了,或许有一天会有人修好那孩子,让那孩子想起自己真正该有的样子……所以我出手拿捏在还有可能修复的伤害范围内。」

  琉紫深深叹息。

  「但是,既然修理以后还是重蹈覆辙,就已经没有话好说了。在那孩子变得无可救药以前,收拾局面是我们的职责。」

  琉紫抬起视线。

  但昂克儿摇头回应那香话,温柔地开口:

  「——不对喔,姊姊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昂克儿仰望着无言的姊姊,毅然决然地继续说:

  「得阻止她才行。」

  「——但是,已经……」

  「既然这样,再动手阻止她就好了喔。不管多少次都去做。」

  说到这里,昂克儿微笑了。

  她左手握紧大剑,戴着臂铠的右手按住胸口。

  (插图)

  「那是约定——【毁灭者】的力量就是为此存在的!」

  「——」

  琉紫瞠大了眼睛。

  她非常难得地,仿佛呆住般停止不动几秒钟,然后苦笑。

  「你真的是我引以为傲的妹妹呢。」

  琉紫一呢喃,昂克儿就仿佛害臊似地脸红起来。

  然后踏出一步,开口宣告:

  「来,姊姊!」

  「是,我们上吧,阻止虽然无法为她骄傲,却依然可爱的妹妹!」

  ——齿轮转动。导线铿锵。圆筒铮鏦。

  胸怀着坚定不移的意志与使命,两架自动人偶同时跃起。

  ●

  面对眼前光景,【仓库】执行部队的指挥官戈马克队长茫然低语:

  「这是什么……」

  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无法接受目睹的景象。

  站在旁边的副官李也是一副快要昏倒的样子。

  「这、这种事……怎么可能……」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让人觉得他还能站着简直不可思议。但不是因为中弹负伤,他只是被冲击击垮,意志摇摇欲坠。

  戈马克能够充分体会他的心情。看到超越理解范围的情况,这是当然的反应——但同时,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就因为他绝非头脑迟钝的男人,所以也无法逃避眼前的现实。

  ——周围延展出一片地狱。

  几十分钟前这里还是钟楼前广场,如今已充满爆炸引发的火苗与烟雾,地面被炸得坑坑洞洞。

  然后最骇人的景象是不分血肉之躯或义体的士兵尸体、轻装型自动人偶的残骸,甚至连重装型自动人偶——都凄凉地曝尸街头。

  那些罹难者几乎都是戈马克的部下。

  其中还有趁着爆炸袭击的【市场】成员,但现在那已不重要。反正全都是死人了。

  戈马克转头。

  在他背后集合的是一架半毁的轻装型自动人偶、包含副官在内的三名士兵,以及四名全身义体兵。

  其他人全部死了。

  戈马克以战斗顾问的身分,率领一个大队——几乎等同于【仓库】的全势力。但战果如何?他手下只剩下快坏掉的破铜烂铁、与七名部下。

  ——自己并不是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损害本身不重要。单就规模而论,戈马克经历过更悲惨凄惨阴惨、根本就是地狱最底层景象的惨绝人寰战争。

  问题是——

  「这竟然……竟然是仅仅一个全身义体兵造成的结果!?」

  ——这荒谬的事实。

  一转回视线,就能在化为焦土的广场上认出敌人的身影。

  那是在堆积如山的残骸上,以屈膝跪下的姿势僵直沉默的一名男子。

  ——瓦伊尼·哈尔达。

  戈马克确认这名男子存在的时间点,是在配备的六架重装型自动人偶全部遭到破坏的时候。先前他都忙于应付【市场】的部队与失控的兵器、混乱的战况,到那时才终于知道己方被谁袭击了。

  ——被发现以后,男子还是很顽强。

  当时大队虽已濒临瓦解,但戈马克仍将男子认定为最大威胁,向全部队下达决杀令。但男子用倒下的己方尸体当盾牌,活用障碍物,躲进暗处神出鬼没地捣乱战场。

  说到男子的战斗方式,一举一动都美得让人想写进战术教学书,全都是最有效率的最佳战术。

  要是与他进入枪战就会压倒性地击杀我方;要是被逼到子弹用尽就转而夺取其他士兵的枪枝;一旦跟丢男子,在下次发现前就会有几十名友军被接连打倒。

  最后搬出秘密武器电磁脉冲榴弹,波及几十名己方的全身义体兵——这才不好容易将男子解决掉了。

  「混帐东西……!这怪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说他是Initial代号Y系列都还比较能够接受啊!?」

  没错——如果是那样就还能够理解。

  离谱的技术、脱离常轨的性能——『Y』的遗产。如果是被那种近乎魔法、宛如奇迹或开玩笑的东西击溃还比较好。不,其实也不好,但至少可以当作天灾降临那样坦然接受吧。

  但是这情况不一样。

  ……瓦伊尼·哈尔达。

  这家伙、这个男人应该只是名普通人类才对!

  戈马克也知道这个男人的外号。

  妖精王、绝对战争机械、在九死一生的绝境引发奇迹的传说佣兵。

  戈马克并不是怀疑这些外号,也不是小看这个男人。他了解这些经历与战绩都是如假包换——尽管如此,这次战果还是只有异常两个字可以形容。

  虽然这个男人似乎使用了还不错的义体,但仅仅一名士兵,不可能只因为区区这种理由就瓦解五百人组成的一个大队。

  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不承认……」

  戈马克低声沉吼,从腰际拔出手枪。

  他按住发抖的手,慎重地瞄准沉默男人的脑袋。

  再来只要稍微扣下扳机,这个不合理存在就会永远从这世上消灭——

  「这种事,怎么能够承认啊——!」

  ——枪声响起。

  ●

  哈尔达在黑暗中。

  不,实际上这么说也不正确。

  战斗——虽然称不上十分顺利,但自己也觉得已经拿出最大战果。眼看就快要达成目标的时候,或许是松懈了。

  是否该因为指挥官毫不害怕波及友军,而称赞他的果断呢?

  总而言之,哈尔达中了电磁脉冲榴弹。

  ……那是使用禁忌电磁技术的战术兵器。就算在这座都市也没那么轻易流通才对,想不通他到底是在哪弄来的。

  虽然勉强免于全毁,但义体之中比较细致的部分——感觉器类全部坏了。

  现在的哈尔达没有视觉、听觉、触觉,称为五感的机能完全停摆。

  他失去所有外部讯号,只有大脑浮在什么都没有的『无』(死)之中。

  处于这个状态,让他就连活动义体都无法如愿。

  ……看来这里似乎就是自己的终点。

  (搞了半天,最后却是这副德性吗……这样会被大小姐笑啊……)

  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以思考懊恼呻吟。

  但这也算是种哈尔达熟悉的感觉。

  将活生生的脑装进机械匣的脑壳——如果不接上任何外部输入装置,就会处于和现在相同的状态。凡是全身义体使用者,在换装时一定体验过这样的感觉。

  这空间中如果不持续思考,就连自我都会变得稀薄。别说是区别天地,就连时间感觉都变得模糊的虚无感,身处比梦还要茫然的虚幻宇宙。

  这也就是所谓的模拟死亡。

  一般认为,不适应的人几秒钟就会发狂、自我崩坏……

  但意外地,哈尔达并不讨厌这感觉。虽然对外界实在缺乏防备,所以还是会觉得不安或静不下心。

  尽管如此,这种从所有束缚解脱的静谧是一种快感。

  这里什么也没有。

  既然无法认知所有讯号,能够确认的实际存在就只有自己。

  这时——

  『原来如此?意思是你没看过的东西就不存在是吧。』

  听到说话声了。

  那是几天前——不对,几个月前?甚至也像是几年前。或者也像是现在这瞬间在耳边呢喃一样,时间感觉模糊不清、难以理解。整个人好困。

  不管怎样,这应该是单纯的回想、记忆的重播才对。

  『是呀,你只能获得感觉器接收到的资讯,只能感觉其他人定义的世界。』

  记忆低语着。

  那些话明明非常零星片段,听起来却莫名充满现实感。

  『正因为如此,有人类会怀疑爱或神存在,却不会有人类怀疑金钱或权力存在——尽管那些东西的存在都不需要证明。』

  他忽然浮出一股疑问。

  瓦伊尼·哈尔达不相信命运。

  很久以前,当自己还是少年、尚未改造成义体时,从第一次上战场的那天就一直——不,想必从那之前,到现在这瞬间都是如此。

  他至今历经数不清的战场,创造数不清的『无』(死)。

  那压倒性的现实。

  经过经验与体会证实、绝不动摇的确信,在面对单纯的一连串偶然时,彻底否定、排除非理性想法。

  世界没有涵义。

  生命没有价值。

  真相没有意义——

  因此当然能得到一个结论——瓦伊尼·哈尔达不相信神。

  『只要你不怀疑那个事实——』

  既然如此。

  ——瓦伊尼·哈尔达要以什么定义自己?

  他的眼界冷不防被打开了。

  一认知到子弹逼近眼前,哈尔达顿时闪身回避。

  「怎、怎么可能——居然重新启动了!?」

  对方宛如惨叫般大喊。

  确认五体状态——左手损伤,轻微。两脚部缓冲装置异常,无视。火控装置停止,切换为手动控制。感觉器全毁——嗯?等一下,那么这些资讯是怎么认知的?

  虽然冒出疑问,但总之继续检查。

  全动力效率低下,输出功率为百分之五十七——不影响战斗行动。

  「不、不可能!」

  「李!现在是怎样!那家伙不是应该停止机能了吗!?」

  「怎么可能有全身义体中了电磁脉冲还能动——!?」

  ……他听得到照理说应该听不到的声音。

  不,不光是这样,视野出奇清晰。仿佛全身都变成视觉元件(眼),产生周围的光都钻进这边的错觉。

  多到满出来的资讯,像海啸一样袭卷而来。如果不持续思考,自我就好像快要变得稀薄,但和先前的『无』又不一样——这次洋溢全身的是一股全能感。

  ——嗯,感觉不赖。

  「那家伙确实一度停止机能!最起码应该破坏了他全部的感觉器才对!」

  「别说蠢话了!不然那家伙现在是靠什么活动的!?」

  ——说得对极了,我自己也很想知道。

  但这具身体的确动了起来,现在这个事实就是一切。

  哈尔达拔腿疾驰。

  在丧失五感的无音无明之中,尽管身处如此状态,还是确实看得见敌人。

  ——他踏出脚步。

  就像是在体验过无数次的『无』(死)中确认自己存在那样。

  ——上前一步。

  这次没有怀疑的余地,能够相信不可能观测的实际存在。

  ——击出拳头。

  依循至今重覆过上万次的动作,他的铁拳击碎了一名敌兵。

  不必看也能理解这点。

  「——杀、杀了他!」

  指挥官男子凄厉大叫着:

  「开枪——!将那家伙收拾掉——!!」

  哈尔达能感觉到,大脑的思考速度无限地加速。

  不只增加了百分之六十四。是百分之百?百分之两百?不对,还是——无限大吗?

  义体以惊人的速度与准确度动起来了。

  看到子弹从四面八方过来,闪避这波交叉火力——却不是用目视。视觉元件已经停止,重点是看到以后再闪避根本来不及。

  那这是怎么回事——哈尔达突然理解了。

  就是因为勉强想要看见看不见的东西,才会搞得太复杂。

  只要认定它看得见、认定它在那里,这样就行了。

  就只需要期望现实。

  『——世界是无限的,宇宙是无限的——』

  那就是所谓的超越极限。

  就像现在,明明输出功率降低,但摆脱了认知速度枷锁的这具义体发挥的反应速度与运动性能,却超越最大值,甚至还持续刷新极限。

  哈尔达体认到了——

  这座宇宙的确有『某种东西』,只有人脑能够认知。

  见浦直人是闭上耳朵听出它的吧。

  而玛莉·蓓尔·布列格似乎是闭上眼睛看出它的。

  那么——不是天才的凡人呢?既然只能被强迫接收感知他人定义的世界,瓦伊尼·哈尔达究竟该以什么期望现实才好呢?

  他得到如此疑问。

  瓦伊尼·哈尔达该以什么定义自己?

  他才不会相信命运,奇迹和魔法也都不存在。

  世界、生命及真实,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他看过好几次人的死亡。相反地,也看过好几次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的景象。同样体验过好几次希望被轻易粉碎、绝望被简单扫空的事态。

  幸运与不幸毫不留情地普遍存在于这世上。

  也就是说这世上的一切都像是个玩笑吧。

  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受到那种东西拯救,如今我还活着。

  在死线徘徊、跨越死线几千几万次后,我站在这里。

  没道理吗?不合理吗?

  但那是现实,无可否认的事实。

  其中或许有什么理由,或许有什么超越人智的意志介入。要称呼那个为神吗?随你高兴。但我还是不认同那种想法。

  ——那么我该相信什么、认同什么?

  丧失五感,已经无法确认任何实际存在的我。

  得到这问题的答案了。

  瓦伊尼·哈尔达——唯一能定义你的事物,取决于你的意志(will)。

  哈尔达从腰际拔出小刀。

  他以几乎可以说是草率的动作,沿着地面滑动踏出一步。

  在他前方的是将枪口对准这边的三名全身义体兵。

  对方开火。

  看见弹道了。会直接命中的子弹有三颗,剩下的可以忽略。哈尔达将小刀架在身前疾驰,面对来袭的子弹——他用超硬材质的刀身阻断其中一颗子弹的轨道。

  「铿!」地一声,迸出火花。认知加速,超越思考速度之下,手中小刀一闪。第二颗子弹被打落,接着是第三颗,会来不及挡开。

  他立刻转而伸出手,笔直地——不对,稍微倾斜地迎向弹道。中弹。这颗假如直接命中将会贯穿我方装甲的穿甲弹,只滑过哈尔达手臂的表面。一边削掉人工皮肤,一边从下臂沿着上臂前行,再从肩膀往背后飞掠。

  「什么!?」

  他看见敌人惊愕,瞪大了眼睛。哈尔达不放过敌人僵住的好机会,蹬地疾驰。抢在敌人再度开枪前缩短距离,在冲进中央敌人怀里的同时一扭身。

  重击敌人的背。

  一道破碎声传出。

  敌人连惨叫也没发出,仿佛被铁锤敲烂般全身扭曲,摔飞出去。

  紧接着,一记横砍从左边迎来。

  见我方接近,敌人似乎弃枪拔出小刀。这个判断虽然正确——但是实在太慢、太笨拙。

  将敌人挥过来的手抓住,拉向自己。顺着对手的力道,扭身将敌人的小刀引导到自己这里,再刺进右手边的敌人心脏。

  然后,朝惊愕得僵住的最后一个全身义体兵下巴施予重击——粉碎他的脑袋。

  「——开枪!」

  敌方施令。随之动起来的是半毁的轻装型自动人偶,一具全长二点五公尺的巨人。虽然在轻装型里面归类为大型,但右手已经损坏不见。

  巨人用剩下的左手机关炮瞄准我方。

  开炮轰击。

  哈尔达不慌不忙,往旁边错开半步,躲过机关炮的弹道,同时迅如闪电地起手投掷小刀。

  刀光一闪。

  机关炮的轰隆声,在「铿」地一道清脆声响之后停止。

  哈尔达的小刀穿过空中,干净俐落地贯穿了巨人的头——也就是感觉器。

  哈尔达起步奔跑。

  他一瞬间缩短距离,扫向巨人的脚。沉重的庞大身躯轻易倒下,震得地面隆隆作响。然后哈尔达用脚跟将露出破绽的喉部机关踩成粉碎——

  ……剩下的是?

  看见下一个敌人后,哈尔达悠然踏出一步。

  ●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恐惧而精神错乱的李,一边胡乱开枪,一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男子头也不转,不耐烦地一挥手臂。他的拳头宛如吸进李的身体般,将李打得整个人扭曲变形、飞出去了。

  一回过神来,在场剩下的只有自己。面对眼前甩开部下尸骸的男人,戈马克喃喃说:

  「Initial代号Y系列算什么……」

  如果是拥有不寻常性能的武器,必能发挥脱离常轨的战果。

  就像战车的炮弹会比手枪的子弹造成更大破坏一样。

  就像追求性能的跑车会比一般车跑得更快一般。

  但眼前这个究竟是什么?

  「该死的怪物,你的存在还比那些更不合理!」

  他只是全身义体兵,不过是个区区人类,竟然轻而易举地交出不该有的战果,如果不是怪物会是什么!

  ——重点是,你应该要早点死掉才合理啊!

  戈马克甚至连手中的枪都不举起来了,就只是瞪着步步逼近的死亡。

  他是个优秀的指挥官。兼具技能与勇气,脑筋也转得快,慧眼独具。

  但同时也是思考非常实际的男人,因此他无法理解——

  只是一味期望现实这件事。

  人类能够靠着自己的意志掌握无限可能性。

  丧失所有实际存在的男人,凭着仅仅一个确信证明的结果——

  戈马克直到最后都无法理解。

  ●

  胜负分晓的时刻,几乎跟太阳下山同时发生。

  「……唔、呜呜……」

  棠溥发出痛苦呜咽,跪倒在地。

  她身上不再围绕光芒。棠溥将发条储存的能量耗尽,无法继续维持固有机能。

  她用膝盖支撑体重,挺起上半身——就连这种普通动作都略显僵硬。

  顺着她怨怼的视线看去,是全身染成赤红与漆黑的昂克儿。

  「姊姊……」

  昂克儿低语,不自觉吐气。

  那仿佛是信号一般,只见暗黑犄角随之变成洁白光环,殷红长发变成漆黑短发,赤红爪子变成银亮甲胄——昂克儿从宛如恶魔的模样恢复成平常状态。

  在旁边的琉紫开口:

  「你比我想像中还难缠呢,棠溥。」

  「哼……这是挖苦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

  这是事实。

  棠溥奋战的时间,远超过琉紫根据记忆与纪录的棠溥运作资料做出的预测。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回到两百年前,琉紫与昂克儿联手是不用跟她缠斗这么久的吧。

  ——可见棠溥成长了。

  既然如此——琉紫心想。

  ——妹妹再这样成长下去,找回自己该有样子的可能性也不会是零。

  但是自己抱以期许的妹妹,却像是闹脾气般瞪着自己开口: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是指?」

  「……你打算折磨我吗?这种兴趣实在称不上高尚呢。」

  棠溥似乎感到厌烦地耸耸肩膀,垂下头来。

  「姊姊要破坏我对吧?虽然不甘心得要死,但既然我输了,就不会一直反抗——请赶快动手吧。」

  「棠溥,你想死吗?」

  琉紫静静地回问她,棠溥像是反弹似地抬起脸说:

  「问这做什么?反正在姊姊心目中我就是个不成材的妹妹吧!?还是你连处分瑕疵品都嫌麻烦——」

  「——不行喔,姊姊。」

  面对激动的棠溥,昂克儿插嘴道。

  「昂克儿——?」

  「不可以说那种话喔……」

  牵起棠溥无力地垂放着的手掌,昂克儿说:

  「……听我说喔?其实琉紫姊姊最喜欢棠溥姊姊了,当然昂克儿也一样。」

  听到昂克儿直接表白,棠溥抿紧嘴唇摇头说:

  「你——你骗人!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想破坏我呢!?是因为讨厌我、嫌我碍眼对吧!?」

  「并不是想要破坏掉,是想要拯救你喔。」

  「拯救我什么!?」

  「拯救你免于后悔。」

  棠溥的呐喊,换来昂克儿简短回应。

  然后昂克儿告诉棠溥:

  「听我说,姊姊……其实昂克儿以前也曾经搞错过。」

  听到这旬话,棠溥正眼看着昂克儿的脸,然后问道:

  「……搞错什么?」

  「以前昂克儿一直以为,昂克儿是以破坏为目的制造出来的……所以只会破坏而已。」

  她的回答声很沉静,听起来冰冷无情。

  「……昂克儿讨厌这样。所以一直很痛苦、很拼命,就算玩游戏也觉得不开心。如果当初继续那样子,昂克儿有一天一定会做出后悔莫及的错事。」

  「昂克儿……」

  「……但其实不是的!」

  昂克儿的声音转为雀跃,露出宛如天使的微笑。

  「是爸爸教会昂克儿的。昂克儿的破坏能力,其实是用来修复的力量。用来让其他人正确重生的力量——那不是暴力,是力量!」

  她手按着胸口,大声地说:

  「所以昂克儿决定了!昂克儿要变强。只要能够拯救最喜欢的那些人,就一点都不讨厌。昂克儿现在终于觉得,最强是件好事了。」

  棠溥发出颤抖的声音问道:

  「……意思是,我也……搞错了吗?」

  「昂克儿是这么想的没错。」

  「你说,我到底搞错了什么……?」

  「……我想,棠溥姊姊得靠自己找出来才行。」

  昂克儿一摇头,棠溥似乎就更加混乱。

  「我……搞错了?但是我明明就很自由……」

  棠溥不安地抱住肩膀,视线游移……然后如梦初醒般抬起脸来大叫:

  「我没搞错!对、没错!因为我的主人也说这样就好!所以我没弄错任何事!!」

  「……你不光是脑袋,连贞操都很弱吗?」

  琉紫朝激动的妹妹投以冰冷目光,叹着气低声说。

  因为主人说过——只根据这样的理由,就盲目地相信吗?

  ……她就是俗称那种『一味逢迎伴侣的女人』吧。

  起初涌现心头的是傻眼,但随后而来的是气愤。

  简单说,妹妹似乎被她的主人花言巧语利用了。

  棠溥的主人,恐怕就是在东京现身的那个男人——『Ω』。

  而且从他这么不把她当一回事的举动看来,恐怕就算是利用棠溥,也没把她看得多重要。

  ……昂克儿也是、棠溥也是——

  「居然把我妹妹当成始乱终弃攻略路线的角色对待……胆子真大呀。」

  绝对会让你后悔——琉紫将那名还未谋面的男子重新定位为仇敌。

  另一方面,面对激动的棠溥,昂克儿耐心地说道:

  「姊姊,一起加入我们嘛。」

  「啊?我吗……?」

  「昂克儿,那样——」

  琉紫插嘴制止,但昂克儿不肯退让。她正眼凝视着棠溥的眼睛,告诉她:

  「一起和爸爸他们聊一聊好吗?如果有心事,就说出来吧。一定能帮助姊姊找到答案的……」

  「帮助我……?」

  「嗯。爸爸绝对会——」

  「那个人他……」

  棠溥盖过昂克儿的声音,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语着。

  随后。

  ——她的脸不知为何一瞬间变得通红。

  然后棠溥甩开昂克儿的手站起来说——

  「不不、不必了!」

  ——她就这么蹒跚地倒退,使劲摇头大叫:

  「要、要是去了初次见面就做出那那那、那种举动的人身边,我的脑袋会出问题的!下流无耻!」

  ……那种?举动?初次见面?下流无耻?

  (插图)

  琉紫产生了好多疑问,但在她提出疑问以前,棠溥继续说:

  「今——今天我就先放过你们一马!但是,别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我受到的屈辱,将乘以万倍奉还!」

  棠溥撇下这句简直是丧家之犬的台词以后,翩然转身。

  她的身影瞬间消失。

  看样子,她似乎是用刚才对话时恢复的些微能量,让光穿透过自己。

  如果她只是单纯使出光学迷彩还有办法探测,但琉紫已经无意这么做了。

  昂克儿也同样呆呆地凝视着姊姊消失的空间。

  「……是怎么了呢。」

  「谁知道,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昂克儿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呢……?」

  「不,我想你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

  「可是………………啊。」

  转头仰望琉紫的昂克儿,那张脸仿佛呆住般僵在那边。

  ……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奇妙的东西呢?

  但琉紫没问昂克儿看到什么,就这么面向中心支柱的方位说道:

  「来,我们快赶去直人阁下身边吧。而且我也有件事非得马上问不可。看棠溥那个反应,就在我挂念他身陷敌营的御体安危的时候,直人阁下到底做了什么好事——是呀,我愈来愈在意了。」

  「……姊姊,果然还是会露出那种表情呢……」

  抬头看着长姊露出难以名状的表情,让昂克儿半眯着眼叹了一口气。

  ●

  「……这都是哈尔达一个人做的?」

  在满目疮痍的第九钟楼前广场,玛莉环视战场遗迹,傻眼地低声说道。

  ——太扯了。

  到处倒着士兵和全身义体、军用自动人偶的残骸,保守估计至少有一个大队的规模。

  到底是用了什么魔法,才能单枪匹马造成这种惨状?

  站在旁边的苦艾酒,用手肘戳戳玛莉后开口:

  「喂,小姐——在那边。」

  「唔,哈尔达!」

  玛莉仿佛反射般冲了过去。

  在战场遗迹正中央左右的位置,有道疑似哈尔达的身影。

  他没有穿着平常那套西装。那名身披破破烂烂的战斗装甲,让身形显得膨大的光头男子,背靠着瓦砾堆,似乎筋疲力竭般弯腰坐着。

  不会错,他是哈尔达。

  在跑过去的途中一确定这点后,玛莉就扯开嗓门大叫:

  「哈尔达!你——……哈尔达?」

  玛莉感到一阵不对劲,话音不觉放低。本来正要一巴掌打下去的手,摇了摇眼前低着头的义体……没有反应。

  「喂,老兄!你还活着吗!?」

  追过来的苦艾酒语气焦急地大叫。

  玛莉取出携带工具,检查机能停止的哈尔达义体。

  「……损伤不算太严重。」

  战斗装甲会破破烂烂,就证明哈尔达充分活用了装甲。内部构造也一样,虽然操得很凶,但并没有磨损到无法行动的地步。

  「喂,小母狗,情况怎样!?」

  「你安静——他没受到致命伤。如果在场的人都是哈尔达一个人解决掉的,这种程度形容为毫发无伤都不为过喔。」

  「那为什么没反应?总不会是又睡着了吧。」

  「我正在确认啦……咦,感觉器全毁!?不会吧,是中了什么招才会坏成这样?」

  玛莉咂舌,取出别的工具。

  她一边检视调整内部构造,一边念念有词地抱怨:

  「讨厌,磁化了……难道又是电磁兵器?电这种东西真的是最麻烦了!」

  「喂喂喂,修得好吗?」

  「之后换零件就行了。总之先急救……嘿咻!」

  玛莉宣布的瞬间,啥尔达的义体就抖了一下。

  「唔……」

  他开始排气(呼吸)。本来毫无反应的义体缓缓地动起来,撑起上半身。

  然后仿佛要消除睡意般甩甩头以后,哈尔达仰望玛莉说了:

  「唷……大小姐。」

  「早。」

  玛莉语气凶恶地回答他。

  将差点放松的嘴唇抿紧、双手环胸,玛莉高傲地俯视哈尔达。

  「你还真会给我擅作主张呀。」

  「还好啦……你在生气吗?」

  「这是当然的。难道你以为我不会生气吗?要知道我既不是天使也不是圣人。你这里面真的有装东西吗?傻瓜先生。」

  玛莉用握紧的小小拳头轻敲了眼前的脑袋。

  哈尔达就像恶作剧挨骂的小孩子一样噘起嘴,说:

  「太狠了吧,我再怎么说也是拼了命努力耶?」

  「就没有其他方法能用吗?」

  「这可是正当的大人作法喔,学到经验了吗?」

  「可以先请教你对正当这个词的定义吗?」

  「好,我订正。是不正当糟糕大人的作法。学到经验了吧?」

  「是呀,我学到这和小屁孩任性的恶作剧没有太大差别。」

  玛莉半眯着眼瞪哈尔达,哈尔达笑得肩膀抖动起来。

  然后简单说了一句:

  「不好意思啦。」

  「你伤了我的心,伤得非常重喔。」

  「抱歉。」

  「我才不原谅你——绝不原谅!」

  她嗫嚅着低下头。

  玛莉心想——可恶。现在明明想好好发一顿脾气,声音却在发抖——

  玛莉将脸埋进大衣袖子时,苦艾酒从她身后出声道:

  「唷,老兄,辛苦啦。」

  「喔,你也是啊——干得好。」

  「还比不上你啦。」

  苦艾酒苦笑。

  然后重新环视周围。

  从那幅宛如地狱的惨状,想像着眼前的男子上演的激战,苦艾酒低声说:

  「我看老兄你搞不好连Initial代号Y系列都有办法应付吧?」

  ——独力压制战况。

  那种事究竟多么异常,苦艾酒能够切身入骨地理解。

  用战术颠覆战略是天方夜谭。如果是古代的决斗还很难说,但战争的胜败可是在开战前就已经确定了——这是现代战的常识。

  但是……看到这幅光景,常识就会动摇。教人不禁怀抱希望——

  如果是这个男人,就能够化不可能为可能。

  或许神话中的英雄就是指这种人吧?至少苦艾酒这么认为。

  ——假如在战场碰上Initial代号Y系列,还比遇上瓦伊尼·哈尔达要好一点。

  但是——

  「你白痴吗?」

  身为活传说的男人断然驳斥。

  「这只是打赢会赢的仗而已,根本没什么好炫耀的。如果勉强要说,想尽办法避免和Initial代号Y系列作战的情况发生才是我的作风。」

  「会赢的仗是吧……」

  苦艾酒怀疑地低声说:

  「我想说的是,既然老兄至今打赢了那么多场打不赢的仗,搞不好打造得出连Initial代号Y系列都能解决掉的舞台喔?」

  「你这样想真的是有够白痴。」

  哈尔达重申,接着说了:

  「那么累人的舞台,谁要搭啊。我已经岁数大了,不要再让老人家操劳了——绝对战争机械,从今天起不干了。」

  「……这样啊。」

  苦艾酒低语,在内心嗤笑。

  会赢的仗——既然要坚持主张「用散牌挑战同花大顺」是会赢的仗,就算了吧。这样才符合老兄的作风。

  但重点是这个男人有没有发觉呢?

  他嘴上虽然说累人、谁要搭之类——却从没说过一句不可能。他有没有发觉这个事实呢?

  「……他也被荼毒了啊。」

  苦艾酒半受不了地低语,同时露出微笑。

  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因为和这些家伙在一起……就会觉得自己也能够有所作为。

  就会觉得把不可能挂在嘴上很不对劲。

  那和没有根据、一味乐观的情况不同。就只是变得不愿意轻言放弃,即使是不可能的事也一样。

  「真是的,和天才为伍,辛苦的都是凡人啊……」

  哈尔达仿佛精疲力竭般叹着气嘀咕道。

  那句话惹得苦艾酒失笑说:

  「最好是有像你这样的凡人啦!」

  ●

  ——来谈后续经过吧。

  不过,明知道的事就不需要提了。

  见浦直人支配中心支柱,玛莉·蓓尔·布列格进入钟楼。

  而Second Upsilon则压制中心支柱与钟楼。

  结果——那座都市里的一切,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如今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问题是。

  接获这个消息的人无不关注,他们究竟是为所欲为地做了什么——

  香格里拉区的居民、攻入的各国『军方』,以及关注状况的周边五国首脑分别收到答案。

  ——一份亲切得像使用说明书的『犯罪声明』。

  也就是——

  『香格里拉区所有控制系统,和相邻区块直接连结啰!系统已经改成可以从对应区块的钟楼操作香格里拉区的中心支柱了唷♪』

  本来相邻区块就会互相辅助。

  只是趁玛莉进入的钟楼转一圈时,将相邻区块之间的连结加强加深而已——让这座香格里拉区变成实质上的多重区块领域。

  直人从中心支柱透过钟楼连接邻接区块的控制系统,已经无法还原了。

  毕竟他只是为了莫名其妙的事,将自己忙到燃烧殆尽而已——连怎么弄的都不记得。当然,负责中继支援的玛莉也无法全盘理解。

  因此——也没有知道复原方法的人。

  就这样,香格里拉区的统治权,强制改成由相邻五区块共同管理的形态了。

  目前在世界上,能够理解这异常情况的人少之又少。

  毕竟,就连当事人都还没全盘掌握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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