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PD

  1.

  在千贺交上男朋友后,事务所就只剩我和小哲两人了。这时我继续照单全收着所有的委托,渐渐地就连自己进行着怎样的工作以及要做到什么时候都无法确定。当然每份工作都是我认为可以才接的,所以应该是能够完成的。我根据自己过去完成工作的量、速度、客户对其的评价,判断自己应该是能够完成的。不过,工作却没取得想象中的进展,日程表一点点变得严峻起来了。本该月初结束的工作一直拖到月中,月中应完成的工作则延到了下个月。我感觉这样很不正常,为什么会完成不了呢?

  最可怕的是我心中的某处变在逐渐凝结。我想起了叔母,某天叔母察觉到乳房有一个硬邦邦的肿块,检查后发现自己已经患有了乳腺癌。我身上名为心的柔软的内部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块坚硬的东西了。这凝固了的东西就是另一个我。一个不管多么开心,都感受不到一丝喜悦的我。明明现实中的我在大喊痛快,可心中的她却默然地抱着膝坐在那里。不哭不笑,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虚空。

  借着酒倒能稍微让她活动一下,可随后我无法喝酒的身体就开始发出惨叫,变得光是嗅到酒的气味就会涌现呕吐感。我想着如果给她点刺激会不会能让她动起来呢,于是就去听音乐会,去看电影,去欣赏戏剧。可无论怎样的声音,影像,演技都依旧无法让她有所活动。

  此时,我开始察觉到。

  这有点不同寻常。

  这很奇怪。

  但我在迫在眉睫的期限、对评价的恐惧和想得到赞许的欲望催促下,选择了一如既往地不断工作。最重要的是,盯着另一个自己是很恐怖的事。我不想承认她的存在。我甚至没想到这份焦虑会愈发地将自己逼进绝路,因此双休日我也依旧留宿公司,不分昼夜地不停工作。

  我坐上了驶向毁灭的列车。我故作不知此事,因为我想乘上列车,因为我想相信这列车会驶出隧道,通往充满光芒的新世界。

  在某一刻,我看了一下时钟,看到指针指向五点,窗外隐约透着光亮,但我却吃惊地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这是早上五点还是傍晚五点。如果是刚睡醒也还好,可我是一直在工作呀,这样的我已经分不清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了。我眺望着微暗的街道,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会不清楚呢。一想到这后背就禁不住地直流冷汗。我的心一阵刺痛,心脏砰砰直跳。渐渐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不知为何手也开始颤抖了。我察觉到异常,手放开了鼠标,背靠在拜托久保先生给我买的艾龙办公椅上。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然而,心脏的躁动却完全没有平息的迹象。手掌出汗后的湿漉漉感觉很恶心。这汗多得不同寻常,即使拿手帕擦干,马上又会湿得黏糊糊的。

  我想去喝口水,但一站起来,一股恐惧就涌上心头。

  这并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既不是遇到袭击,也不是发生地震,更不是飞机突然撞了过来。

  如果有原因的话,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此时袭击我的是无来由的恐惧。是百分百的完全的恐惧。每次呼吸,恐惧都会溢满我的身体。从头顶到脚尖,全身都被恐惧渗了个湿淋淋。我的嘴一张一合,想将氧气吸入肺中。

  无法呼吸!窒息!

  我的双手按住喉咙,与此同时,身体失去了平衡,倒坐在了椅子上。艾龙办公椅完完全全地承受了我的体重,在地板上轻轻滑动,连同我一起撞到了柜子上。这冲击似乎让空气重新流到了我的喉咙深处。不,是从刚才开始我就能呼吸了,只是我自以为无法呼吸而已。我抱着头,浑身大汗淋漓,恐惧依旧包围着我,折磨着我,不肯离去。会死掉的吧,再这样下去我会死掉的吧。这种想法毫无理由,也没任何道理,只是确信自己将会死掉。

  这是最初的发作。

  这次发作刚平息,小哲就来了。

  「啊,原来你在啊。」

  看到我后,小哲温和地笑了起来。

  「今天可是星期天哦」

  「日程排满了」

  我觉得自己也笑了。此时我总算回复回平静了。发作过去后,我不由得感觉吞噬一切的压倒性的恐惧离自己很是遥远。不禁在想肯定是有什么搞错了,自己只是感觉有点累而已。

  并不是一点点。

  现在回头去看就会发现,那时我就已经逾越了自己的极限。

  「要咖啡吗?」

  小哲边脱着藏蓝色的高级夹克边问道。夹克下面是一件纽扣衬衫,大概是因为用熨斗好好熨过吧,衬衫感觉十分整洁。

  「那就拜托了」

  在我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后,飘来了一阵咖啡香。小哲来了之后,我经常能喝到真正的咖啡,而非速溶的。这附近有家能帮客人烘焙咖啡豆的店。小哲时常会在那里买一小袋装刚烤好的咖啡豆过来。

  我回过神的时候,一只杯子放到了我的面前。

  「给,今天的豆是曼特宁。」

  「谢谢」

  「因为只是稍微烘烤了一下,可能会有点酸。」

  刚才的那股恐惧究竟是什么,我边思索着边将杯子端到嘴边,

  「啊,真的好酸。」

  「不喜欢?」

  「不,很好喝。这味道也许很有个性呢」

  我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后,小哲制止了我。

  「等冷一点再喝,那样可以细细地品味。」

  「这样么?」

  「试着等一下」

  说完,小哲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暂且将工作丢到一旁,盯着咖啡的表面看。白色的热气缠卷着氤氲,然后旋即消散殆尽。

  冷了一点之后再喝,发现咖啡的香味果然变浓郁了。

  「啊,很不错。」

  我站起来,像孩子似地说道。

  「酸酸的很好喝」

  这味道值得用更丰富的言辞去赞赏,可最后我还是只说了这一句。

  小哲喜形于色地笑了笑。

  「要再来一杯吗?」

  他拿着银色的托盘走了过来,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往杯子里续杯。

  表情极其认真的小哲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年幼。

  「藤岛你为什么休息日还上班?」

  「账本的数字怎么样都对不上。虽然只一千二百日元,但不管算多少次,都还是对不上。」

  「一千二百日元的话就不能放着不管吗?比如试着在哪里调整一下什么的。」

  「调整的方法有是有」

  加完咖啡的小哲没有马上离开。

  「可不知为何出错就不好办了」

  「这样么?」

  「因为可能犯了些什么严重的错误。如果在期末结算时才发现那就大事不妙了。」

  「只要账尾能对上,我觉得就没关系。」

  「所以说,设计师就轻松多了。」

  我们笑着聊着无聊的话题。

  大概是因为加过了吧,咖啡的味道变了一点。咖啡的香味淡了,酸味反而更浓了。

  我们的周围充斥着咖啡的味道。

  明明应该是很放松的,可不知为何感觉有点奇怪。就像上楼梯时有时不知该迈左脚还是右脚一样。

  那个,小哲很客气地问道。

  「高村你没事吧?」

  「嗯?怎么了?」

  「你脸色很差」

  虽然我说和往常一样,只是累了点。但其实完全不是这样的。我的后背又开始冒着冷汗,手掌被浸得湿乎乎的,心脏再次突然狂跳不止。不能在小哲面前露出刚才那样的丑态,于是我想去厕所那边,但却力不从心,站不起来。

  完完全全的恐惧,毫无来由的恐惧,让我无处可逃,将我吞噬。虽说现在是在别人眼前,但我还是抱住头,弯下腰,簌簌地颤抖着。在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小哲紧紧地抱在了怀中。我们两人瘫坐在事务所脏兮兮的地板上。我紧紧靠住他的胸口,像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像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了五分钟,或许是一小时,他一直紧紧地抱着我,在他的怀抱中,我似乎睡了一小会儿。

  2.

  我既害怕去医院,也害怕再次出现刚才那样的情况。我在这两种恐惧的挤压下举步维艰。

  最后还是小哲向我伸出了援手。

  「去医院吧,高村。」

  要不是他好心地对我说,我还会一直傻站下去的吧。

  「让医生检查一下吧」

  不用看医生,我虽然这般假惺惺的抵触着,但其实内心还是希望去一趟的吧。我像小孩子一样,被小哲拉到了医院。从山手线的大站步行十五分钟左右就到达了大学医院,在柜台拿到挂号单。先填了是否有过敏,过往的住院病史之类的简单问题。然后就在病状这项卡住了,该怎么写才好呢。我的病症很难表述。

  几经犹豫后,我在病状拦填写了「异常大汗,心悸,感到强烈的恐惧」。看着这挂号单,我终于明白了状况。

  即使坐上了电车,从车站步行,抵达了医院,我都一直不敢正视现实。我一直想要回避身体的异常和心灵的变动。然而我现在手上的这份挂号单上清楚地写明了这些病况。

  我清楚地明白。

  自己的状况很不对劲。

  我不正常了。

  我边体验着这种有什么崩坏了似的感觉,边站了起来,脚步蹒跚地将挂号单拿到了柜台。虽然真的很想从医院逃出去,但在确认了挂号单之后,我已经没有那种魄力了。

  「没事吧?」

  小哲已经问过很多遍了。

  「嗯」

  每次我都会有气无力地答应。

  穿着廉价制服的女前台,看了一眼挂号单,便用事务性的语气说「请稍等一下」。

  不久女前台就喊我的名字了,她告诉我要去三楼。

  「走出电梯后,就向右转。在尽头有专用的传达室,交出卡后稍等一下就可以了。」

  「出了电梯向右是吧」

  小哲确认了一下,女前台边走开边说道。

  「向右」

  她的语调很不耐烦,大概是因为很忙,所以不愿跟我们纠缠太久。

  小哲拿着一张纸质的绿卡,上面用圆珠笔写着我的名字。大概是刚才那女前台写的吧。向着女前台所指示的地方走去,就来到了传达室,那里头充斥着消毒液和老人的气味。我看到坐在椅子上等候的病人全都一脸紧张,就有些畏缩。我也要成为这并些排而坐的病号中的一员么,在我犹豫着是否要坐到椅子上时,小哲已经办完手续回来了。

  「坐下吧,高村。」

  「嗯」

  在小哲的催促中我坐了下来,成为了病号中的一员。

  数天后,我跟小哲进行了初次约会。那次约会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我和小哲从头到尾都很是紧张,我们因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或是道歉,或是夸张大笑。本为同事关系的两人踏出男女关系这一步真是让人羞涩不已。但同时心里也暗暗地想着,要是能一见钟情就好了。要是能在邂逅的瞬间就互相迷醉就好,那样现在就不会像这样害羞了。

  即便如此,我一看到小哲在我身旁展露笑容的侧脸,就心如鹿撞,连我自己都对此都疑惑不解。我急切地想要更加了解他,想让他快乐,然后,也想让他了解我。

  我想,这就是恋爱吧。

  都不能多喝酒的我们就像循规蹈矩的高中生一样去了上野动物园。我们走马观花地走过人头攒动的熊猫园,去看了正在洗澡的老虎,还对在稻草上打滚的大猩猩大笑不已。

  「智子喜欢什么样的动物?」

  就连这无聊的问题都能让我感觉一阵喜悦。

  也许一起去医院这事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们不再称呼对方的姓,而是直接用名字称呼对方。

  我想了一下后回答道。

  「猴子吧」

  小哲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这回答太敷衍了吧」

  我们正好在看猴子,眼前的猴山上有着数十只日本猴子,它们或是在梳毛,或是在爬山,或是在捡着些什么来吃。

  这不是敷衍哦,我固执己见地说道。

  「其他动物的话,很多时候都不知道它们在想些什么,但猴子的话我们就能明白,对吧。」

  「也是呢」

  「看,那只猴子生气了」

  有只大猴子正在追赶一只小猴子。大猴子鼓起腮在威吓对方,大概是相当生气了吧。

  我们眺望了猴山好长一段时间。

  「该走了吧,智子。」

  他突然喊我的名字,害得我的心一阵扑通乱跳。

  「如果西园也要去看的话,就得快一点了。」

  「是呢,小哲。」

  于是,我也试着喊了他的名字。

  虽然步行也能到达西园,但也有一班单轨电车可以乘坐。单轨列车正好要发车,于是我们就买了像真正的列车那样的车票,坐了进去。我们选的是狭小的并排座位,因此必须得紧紧地贴在一起坐,感觉既羞涩又高兴。

  天不作美,单轨列车很快就到达了西园。

  要是列车能一路开下去该多好啊。

  「听说这是友好广场,有相当多的动物呢。」

  「是呢」

  一个小公园大的广场里,放养着鸡啊,山羊之类的动物。人和动物在自然中友好相处的光景真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山羊缓缓地走过呆立着的我们的身旁。

  仿佛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一样。大概它们只把人类当作石头之类的东西吧。

  虽然我也知道它们不害怕人类,但看到它们如此不设防的样子,我还是吓了一跳。

  友好广场上种着好些树,其中一棵树上挂着一把刷子。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刷子呢,小哲发出疑问的同时将刷子拿在了手里,立马就有一头山羊快步跑了过来。

  它的视线落到了小哲身上。

  「难道它们喜欢刷毛么」

  「山羊吗?」

  「你看,它很期待地看着小哲啊。」

  在我的注视下,小哲刚半信半疑地递出了刷子,山羊就自己将头凑了过去摩擦起来。

  「智子,看,这山羊好像很高兴呢。」

  「看起来真的很舒服呢」

  「眼睛都眯起来了」

  山羊的项圈上挂着一个黄色的合成树脂标签。标签上写着数字,这只超喜欢刷毛的山羊是十七号。

  「十七号,很喜欢刷毛啊。」

  「啊,这家伙脑袋的毛好稀疏。」

  「难道是因为刷太多了吗?」

  「肯定是的」

  我们放声大笑起来。大概是因为喜欢刷毛吧,这只十七号山羊不知不觉就快要秃顶了!

  我们在帮十七号刷全身的毛时,动物园的闭园时间到来了。大家一起走向弁天池旁的出口时的场景,与黄昏的情景相辅相成,让我感觉有点寂寞。

  跟小哲在一起的时间再过一会儿也要结束了。

  「到傍晚了呢」

  小哲边说着边领先我几步走在前面。小哲脚步飘飘,摇摆不定似地走着,让人感觉他相当地自由,跟被很多事情束缚着的我不一样,他很是悠游自在。宽阔的后背,低沉的声音,都让人感觉十分可爱。

  不知是西斜的阳光很炫目还是小哲很炫目,我不禁眯起了眼睛。此时的他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他没说话,而是伸出了手。我也很自然地伸出了手。我们两人的手掌叠在一起。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掌,他也紧紧地回握着。

  我心中一阵羞涩,不敢看他的脸。

  「饿了」

  「嗯」

  「离开动物园后就去吃东西吧」

  「嗯」

  「山羊十七号」

  真是可爱呢,小哲笑着说道。

  「PD,也就是惊恐障碍。」

  在我第二次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对我如此说道。第一次去的时候做心电图和X光之类的检查就花掉了全部的时间。

  「高村小姐,你这是典型的PD症状。」

  明明之前一直如此地担心,可一旦这一刻来临时,一直勒紧胸口的紧张感却全部消失无踪,反而身体感觉轻快地似要飘起来一样。我将自己身上发生的状况近乎罗嗦地向医生逐一说明,医生义务性地应答着,听着我的陈述,在诊断记录上写下一个个细小的字。

  我并不清楚惊恐障碍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惊恐障碍,么?」

  「嗯嗯。心理疾病的一种。」

  「心理疾病」

  医生开始对呆愣住的我解释起这种病。明明心里尚未决定这样做,可我的嘴还是不由自主地动了。那个,不好意思。

  「能让陪同的人进来吗?」

  「家人吗?」

  「是的」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肯定道。

  「我家人」

  得到了医生叫进来也无妨的答复后,我走出了诊察室,朝坐在等候室的小哲招了招手。小哲抱着上衣和皮包,快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智子?」

  「我想你跟我一起听,求你了。」

  「好的,没问题。」

  他那认真的眼神深深地打动了我。来到东京之后,我仍旧是一个人走着。虽然曾跟数个异性交往过,但我还未曾尝试过对他们坦露自我。

  现在,包裹着我内心的壳崩碎了。我有如被冰冷的雨点击打般颤抖着。小哲接受了那个坦露一切的我,接受了我那不像样的方方面面。

  打心底里相信着某人,得到某人发自内心的信任,我终于体会到了这种幸福。我像是依赖似地伸出手,小哲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感觉他手掌的温暖让我的心舒缓下来了。

  我泪眼婆娑,像个傻瓜似地哭了起来。

  还好吗,身后传来了护士的声音。

  「不好意思」

  我慌忙回答道,我们俩紧紧地相牵着手走进了诊察室。

  此时,我注意到。

  「小哲」

  「怎么了」

  「我跟医生说了你是我的家人」

  「嗯?」

  「医生问你是我的家人吗,我说是。」

  我注意到自己说了些任性的话,虽然对小哲道歉了,但他反倒一脸喜色。

  「谢谢」

  为什么小哲要向我道谢呢。我没有问出口,在护士的催促下,我们并排坐到了医生跟前。小哲能跟进来真是太好了,如果没有他在的话,我或许会逃走的吧。

  高村小姐得的是惊恐障碍,医生再次说道。

  「恐惧和不安是我们人类必有的感情。例如看到高高的悬崖我们会感觉到恐惧,会想着不要靠近悬崖。恐惧的结果会让我们回避危险。因此恐惧和不安是很重要的感情。甚至可以说是在维系人生命方面是最重要的感情。然而,有时候由于某些原因,某些人的这些感情会变得麻痹,或者暴走起来。就好比机器故障一样。」

  故障——

  「高村小姐的情况也是由这种故障引起的。实际上,这种故障的原因还不是很清楚。最有力的一种说法就是大脑内的神经传递物质出现了障碍。高村小姐,你的家人里有人出现过同样的病症吗?」

  这意外的问题让我有点疑惑。

  「是说遗传吗?」

  「不,不一定是遗传。我们也不知道病症都有哪些触发条件,但很多时候发病都是始于压力,于是我就想,高村小姐是不是也会是这样呢,您看起来似乎很忙。」

  「那个,工作可以是吗?」

  「如果会感受到沉重的压力的话,还是节制一点比较好。如果那就是病发原因,那么持续工作的话病症还会有恶化的可能。」

  「要辞职……」

  「不,也不必如此。人感受到的压力也是各种各样的,而且工作有时也会带来快乐吧。因此,我们得边观察病情的进展,边做出判断。现在也有效果很不错的药,边工作边治疗也是可以的。」

  「不过」

  医生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请做好某种程度的觉悟。虽然药很有效,但一旦不用的话病情就会恶化。还有些人会由此患上抑郁症。明白了吗,高村小姐。虽然这绝非什么无法治愈的病,但也不是可以随便忽视的。所以请不要勉强自己。」

  走出诊察室后,小哲依旧牵着我的手。我对坐在等候室的患者们的厌恶感已经消失,而那种「我跟他们一样」的同类感则变得强烈起来了。

  我们等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才付好钱。拿到处方在医院旁的药店买完药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智子,饿了吗?」

  「啊,有点。」

  一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我就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去吃些什么吧」

  我们已经没有寻找店子的力气了,直接走进了医院旁边的一家意大利餐馆。明明店名和菜单都是意大利风的,可店内装潢却是美式风格。店内的年轻男女服务员统一戴着的白色无檐帽上写有「加利福尼亚」的字样。

  菜单背面写有说明,这里是某个加利福尼亚的意大利餐馆的日本分店。

  真复杂呐,小哲吐槽道。

  「美式风格的意大利餐吗」

  「嗯」

  沉默了一会后,小哲对我说了「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没这样的事」

  「因为那时候我让你喝咖啡了」

  医生对我们说明了一些生活上要注意的事项,其中有一条就是要尽量少摄入咖啡因。

  据说咖啡因有诱发惊恐障碍的效果。

  在事务所第二次发作前,我喝了小哲给我冲的咖啡,而且还续杯了。稍作烘烤的咖啡豆中咖啡因的量也相当的多。两个不幸的偶然重叠在了一起。

  小哲对此感到很过意不去。

  「病本身不关小哲的事。以前我就有些征兆了。而且,正因为那时发作,才能像这样来医院。小哲不用在意的」

  小哲虽然「嗯」地答应了,但他依旧很在意。

  「小哲,把药给我看一下。」

  「在这里?」

  「拜托了」

  去药局拿处方买药全都是小哲一手包办,他守护着我。

  小哲从焦茶色的皮包中拿出一个臌胀的纸袋。

  我接过纸袋,倒转过来,将药全部摆在了桌子上。

  药有三种。

  袋子里还周到地附带了一张写着服用说明的纸,所以很快就弄清了每种药的效用。橙色的小颗药是Depromel。那是SSRI类的抗抑郁药,对5-羟色胺系有作用。椭圆形的白色药是solanax,用于缓和不安,平复情绪。大概是因为跟医生说了自己慢性睡眠不足,他还开了安眠药。

  看到这成堆的药,我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病情。医生开了这么多的药,而且还都是精神方面的药,感觉像是在宣告自己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我身上有很多事物正在崩坏。

  大概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工作了吧,必须得减少工作量了吧。大概自己得在对恐惧感的恐惧下生活了吧。药也应该会带来不好的影响吧。

  我肯定已经无法再触及我渴望的世界,和光了……

  我愣愣地盯着白色的药和橙色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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