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下 觉醒的妖精(1)白色死神的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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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克鲁克!你有听到吗?我们正在说海赫兵长干掉毛子狙击手的事哩!」

  「咦?真的吗!?」

  杀死了列年、利卡宁等好几名军官的敌方狙击手,被席摩,海赫后备兵长干掉的八卦,没多久就独占了六连的聊天话题。

  「连老爹都把珍藏的咖啡豆拿出来泡咖啡庆祝了,真不傀是海赫!」

  士兵们也都大大出了口怨气,像自己的事般地讨论著。这样一来,想必敌人会安分点,大家都很高兴。

  但只有柯露卡「呜呜」地皱著眉头。只要一想到海赫杀了那双人组,她就坐立难安静不下来,等到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跑到海赫所在的连长帐篷了。

  「连长!海赫兵长在这里吗!?」

  帐篷入口写著「进入前要敲门」的告示,但焦急的柯露卡一来就砰地开门。

  映入柯露卡眼中的是,一丝不挂的海赫站在尤帝莱宁前动也不动的光景。以男性身分混入军队后,常有男人的身体在眼前晃来晃去,她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但眼下这光景,对还是少女的柯露卡来说依然太刺激了点。

  「啊!」

  柯露卡大叫出声:「失、失礼了!」并慌张地逃出帐篷。一逃出帐篷,身后便传来连长追问的声音:「克鲁克,有什么事?」

  柯露卡背对帐篷,扭扭捏捏地回答:「对不起,我、我完全没发现连长和兵长是、是那个,那种关系。我不是故意要打、打扰你们的,请继续吧!」

  果然在生死交关的战场上很容易产生深厚友情,加以升华就会转变成这种感情吗?柯露卡脑子乱糟糟地想著。

  「什么?你在说什么!你到底以为是怎么回事啊?」

  「所以说,那个……应该说只要你们觉得这样也很好的话,也是有这样的幸福啦……还是该说真有那样的世界啊。所以说谁上谁下?」越想越觉得害羞,柯露卡涨红了脸低下头。

  尤帝莱宁的侍从瓦里斯远远走来,停在柯露卡面前歪头看她,像是在说「你在做什么?」似的。

  「啊!瓦里斯!现在……」瓦里斯径自越过想继续说「现在不方便进去」的她面前,抱著全新的战斗服上衣进入了帐蓬中,像是老早就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

  「难道连瓦里斯也一起!?」

  柯露卡一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但尤帝莱宁发出了迎接救世主似的声音道:「喔喔!我正在等你啊,瓦里斯!克鲁克好像产生了奇怪的误会,我正伤脑筋呢!」

  「误会?」

  「他好像误会本大人和海赫是情人。」

  「噗!」

  帐篷中传来瓦里斯的爆笑声。

  「克鲁克!连长只是在确认海赫兵长有没有在战斗中受伤而已啦!」

  「受伤!?」

  「因为差点被炮弹击中,你看。」从帐篷中飞出来了一件战斗服的上衣……不,应该说原本是上衣的破布。

  柯露卡用双手捡起衣服并拉开观察,上面布满了被炮弹碎片划开的痕迹,背后甚至被打出一个大洞。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便不是连长也会想确认海赫是否安好。老实说,连柯露卡也有一股想询问海赫有没有受伤的冲动。

  「那海赫兵长呢?」

  回她话的是尤帝莱宁:

  「身上连一道擦伤都没有。这家伙运气实在太好了,明明应该是全斯欧密(注)罪孽最深重的男人,却如此受到神明保佑,神明肯定是认同我国的正义。很好,我们本应是正义之师啊。」

  注:芬兰的芬兰语说法。

  「原来如此。」柯露卡大大松了一口气,接著自问「为什么我会觉得安心呢?」然后自答「因战友平安无事而高兴,一点也不奇怪」。没错,这种心情一点都不奇怪。

  「那也该回到正题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听说海赫兵长杀死了敌人的狙击手,所以想知道敌人的样子,还有是怎么击毙他们的……」

  「怎么?话已经传开啦?」

  「六连的人全都知道了。」

  「是这样吗?嗯,也好,这种捷报可以让大家变得开朗有活力些吧。」

  「话说,敌人是什么样的家伙呢?」

  但是,从发问到回答之间却出现了一点空档。

  尤帝莱宁应该是觉得,既然海赫本人在这里,帮他代答很奇怪吧。

  本来以为会听到「本大人可不是你的发言人喔」、「你就说些话啊」这类的催促,不过海赫倒是小声说了最低限度的必要回答:「…………敌人是单独行动的狙击手。」

  态度实在很冷淡。

  虽然的确针对问题做了回覆,可是这样的回答会无法继续对话下去,柯露卡「…………呜呜呜」地呻吟著。

  尤帝莱宁可能也有同样的感想,因此马上加以补充说明:「对方并不是被你视为眼中钉的女性双人组,如何?安心了吧!」

  柯露卡想回答称是,但又犹豫著该不该说出口。这是因为被尤帝莱宁看穿自己「猎物被海赫抢走」的心情才会如此回答,但这并不是打猎。越旱把强大的敌人收拾掉,降低斯欧密士兵的死伤才是上策,这么一想就不由得道歉了:「…………对不起,连长。」

  「为什么道歉?想亲手解决敌人的态度并不是坏事喔。」

  「但是……」

  「懂得反省的话。这话题到此为止吧,再说下去就烦了。」

  「知道了。不过兵长你是怎么击毙对方的呢?」

  「你有兴趣知道?」

  「其实啊,我已经搞不清楚要怎么和敌人的狙击手作战了,所以想请兵长指教一下。」

  「那是因为你没受过专门训练的关系。」

  「可是海赫兵长应该也没受过专门教育,不是吗?」

  斯欧密军与维纳亚(注)军不同,陆军并没有设置训练狙击的专门机构,因此斯欧密的士兵们几乎全是凭藉著与生俱来的资质及经验作战。

  虽然心想面包店老板怎么可能会知道这种事,不过为了不让对话冷掉,还是顺口问问看。没想到连长的回答却是:「嗯嗯,知道喔」。

  注:俄罗斯的芬兰语说法。

  「请教我。」

  「很简单,躲在敌人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找出躲起来的敌人,最后射击。如此而已。」

  「我想知道的是怎样才能做到这些。」

  「别想了,你是做不到的。」

  「为什么?」

  「你只是技术高明的猎人和比其他人更会用枪的士兵而已。平常打猎时,猎物不会反击你,本大人可不是说这样比较不危险喔。可是野生动物身上不会带著射击武器或装备,所以你只要确实地瞄准然后扣下扳机,这样就有一定的收获了。」

  「但敌人的狙击手会反过来找出咱们藏身的地点并主动狙击。他们并非单纯的猎物,同时也是高明的猎人。况且对敌人来说,咱们才是猎物。所以,想和他们作战就得比他们更聪明才行。但是……这么说起来虽然有点那个,该怎么说……你不是很笨吗?」

  「居然这么说……」

  柯露卡嘟嘴回应道。

  「不过,知道来问问题也算有所成长了吗……」

  帐篷中传来尤帝莱宁:「海赫,你怎么想?」的问话声。

  「你可以进来了,克鲁克,进来前先把脚擦一擦,记得把雪拍掉。」

  「啊、是!」

  柯露卡拍掉了靴子上的雪,颤颤巍巍地进入帐篷之中。尤帝莱宁坐在摇椅上抽烟,海赫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露出一副享受著侍从所泡的咖啡芳香的表情。

  柯露卡突然注意到别在海赫战斗服上的阶级章,眯起眼睛问道:

  「阶级章变成下士了唷,会不会是弄错了?」

  语毕便见到海赫重新检查全新战斗服上的阶级章,喃喃地道:「真的别错了。」

  但尤帝莱宁和他的侍从露出了恶作剧被看穿的表情,耸肩道:「喂喂喂、克鲁克,咱们本来很期待海赫这家伙自己发现时会有什么反应的,你居然破坏了咱们的好事。」

  「对、对不起。」

  「好!既然如此,你下次要介绍一、两个老家的姑娘给本大人,这样我就原谅你,知道了吗?」

  「呃、是……」

  虽然之前就三不五时会出现这话题,但现在却变成约法三章的情况了,柯露卡抱著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回忆著故乡女孩子们的脸庞,其中有大叔控吗?不行,没人会对这种面包店老板有兴趣。

  「海赫你应该明白了吧,这阶级章不是别错,而是你获得晋升了,所以别拿下来喔。」

  尤帝莱宁说是他让席摩,海赫晋升为下士的。

  「谢谢。」

  虽然嘴上道谢,但海赫看起来似乎没有特别高兴的样子。

  柯露卡对这位面无表情的下士说了声恭喜。

  「那就这样了。虽然才刚晋升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你还是快跟克鲁克说一下你的经验谈吧。」

  「什么经验谈?」

  「如何击毙敌方狙击兵的。」

  「躲起来、找出敌人、射击……只说这些还不够吗?」

  「那可不行,再多说一点。为了教育年轻人,还是好好说明一下你杀死敌人的步骤吧!」

  「喔。」

  柯露卡也向海赫恳求:「拜托你,海赫下士,我有无论如何都要打倒的敌人啊。」

  「这样说来,互相分享彼此的经验与战斗经验也是件重要的事,那就先让本大人来说说自己的经验吧。」

  「连长你也有可以拿来当教材的交火经验吗?」

  原本一直沉默的瓦里斯开口,应该是已经受不了柯露卡的无知了。

  「克鲁克,我是看你好像搞不清楚状况才会提一下的。连长大人曾经待过蓝斯开(注)的外籍兵团,还是一位和阿拉伯游击队作战过五年的战场老手,你没听过『摩洛哥的恐怖』这个外号吗?」

  「欸!?」

  柯露卡的确听过这外号,但她以为是在摩洛哥学做面包……柯露卡陷入羞愧的漩涡中,一想到没告诉自己这件事的赛波便打从心底恨恨地骂道:

  「赛波你这个骗子!笨蛋!白痴!害我丢脸丢到家了!」

  「通常只要多想一想就会明白了吧!?哪可能会有外号是『恐怖』的面包师傅啊!」

  耳边似乎响起赛波的反驳之声。

  亚涅·艾德华·尤帝莱宁这个人在太平时期不怎么受欢迎,到了紧要关头却能够大肆活跃。说好听点是豪爽洒脱,说难听点就是不良集团的老大。

  他年轻时因为想成为军人而进入斯欧密军的军校就读,但念到一半就被退学了。之后加入蓝斯开的外籍兵团活跃于摩洛哥,退伍后回国完成军校没修完的学年,成为后备中尉。

  军校念到一半就离开,应该是因为那性格与重视规律和风纪的环境格格不入之故吧?在全是粗鄙之徒的外籍兵团中还会被关禁闭,就可以看出他有多么狂放不羁。

  实际上,在即将开战的一片混乱之中,开拔前的六连装备并不齐全,当时这男人把手枪抵在负责补给的军官头上,硬是抢走了装备品,甚至还笑著说:「打仗时不管做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啦,哈哈哈哈哈!」

  听完这些骇人的经历,柯露卡的脑中浮现了赛波吐著舌头,如同恶作剧成功似的表情。

  把这么厉害的人误会成面包店老板……柯露卡窘得满脸通红。

  「真是对、对不起。」

  「什么啊,这样太无趣了,怎么可以说出真相咧。」

  注:法国的芬兰语说法。

  尤帝莱宁恨恨地看著侍从,像是准备在宴会中秀一手的魔术在还没表演之前就被揭穿手法似的。

  「可是不说清楚的话,这家伙就不会认真听连长您讲话了。」

  「也是啦,虽然平常那样也不错,但今天的话题的确是该认真听。」

  尤帝莱宁大大地点头道。

  *  *

  「赛尼洛夫伍长被干掉了!?」

  「不想和士兵们睡大通铺,这里睡起来舒服多了。」因为这种理由而被两名女性抢走私人空间的维西宁,不得不妥协地在帐篷正中央挂了块布帘,藉此保住个人隐私,但那分隔布帘却被娜塔利亚啪地掀开。

  维西宁因此看到躺在简易床上的米夏,她似乎因为喝了三瓶伏特加而烂醉地睡著了。枕边有两个空酒瓶,还有一瓶只剩一半的酒瓶倒在一旁。她身边有刚做好的立体透视微缩模型。仔细一看,它似乎是柯拉战场的模型,而且做得相当精巧。

  米夏的个性凶暴,像是一碰就会理智断线并且抓狂,但另一方面却有这么高雅的兴趣,维西宁不由得感到佩服。不过,被扯断手脚的敌我方士兵散乱地躺在白色雪地上的造景还是让人不敢恭维。如果让大约十年前的斯维奇联邦(注)心理学家所提倡的沙盘治疗(后来称为游戏治疗Play therapy)专家看到这作品,一想到他们将会如何分析米夏的内心便觉得一阵发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就像平常一样,载著你们和赛尼洛夫伍长前往战场。你们是在第二战区下车的对吧?而赛尼洛夫选了第四战区。当然,这全是为了执行之前那个任务。他似乎在那区射击了好几发子弹,等到太阳西沉差不多该收工时,赛尼洛夫刚起身就被射杀了。我想距离大概有四百公尺吧?我立刻朝著敌人可能躲著的方向发射战车炮,却因为距离太远的关系,没办法确定是否杀了对方。」

  「射过来的子弹只有一发?」

  「没错,从头到尾只有那么一发。」

  「一发毙命……敌人的手段很高明呢。」

  娜塔利亚仰著头,拳头抵在嘴唇,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

  「一定是『白色死神』吧。」

  「你看得出来?」

  「『雪妖精』还只是个小鬼,只知道一味射击进入视线的猎物,一点也不可怕。她无法控制感情,因此能轻易地看穿她的心思。但『白色死神』就不是这回事了,这家伙是狡猾老练的猎人,不但相当谨慎小心,而且在杀人射击方面应该也无人能出其右,是可以判读我们的想法而且耐心十足地埋伏、静静等待狙击时机的家伙。」

  注:瑞士联邦的芬兰语说法。

  「是这样吗?」

  「过程一定是这样的:当他们接到有人被狙击死亡的情报后,先找出我方狙击手大概的所在区域,再利用地图之类的工具找出可以狙击被害者的地点。只要知道子弹飞来的方向就可以简单判断出可能的地点,不是吗?接著狙击手就躲在能够狙击我方狙击手藏身之处,默默等待敌人现身的瞬间,但因为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会现身,所以对方一定是耐性惊人的家伙。」

  连眨都不眨眼地等著的说法是有些夸张,但维西宁还是点头同意敌人的耐性与集中力的确有这么强。

  「赛尼洛夫伍长每射击一次就会移动到别的地方吗?」

  「对,每射击一、二发就会变更藏身地。因为他说想大幅移动位置,所以我当了好几次计程车司机……」

  「他会在同样的地点晃来晃去吗?」

  「当然没有,他一趴下来就完全不动了,我们则是在有点距离的地方待命,但是一没注意就失去他了。」

  「战车这种大家伙应该没停在他旁边吧?」

  「我们藏匿的地点是可以成为掩护的棱线以及森林的这头喔,距离也有两百公尺。」

  「但在起身那瞬间被一发子弹给……」

  娜塔利亚搔头道:「真是伤脑筋。」

  维西宁注视著那样的娜塔利亚。

  「你怕了吗?」

  「怎么可能!?碰上这种敌人才能燃起斗志啊。不过真正可怕的是伊格里那家伙,他一定正在盘算怎么把这失败栽到我们或英雄先生你头上。」

  「所以我才不想出风头。」

  不过是照著上面的命令行事而已,被差来唤去的下场却是这样,维西宁烦躁地咂舌。

  「你觉得该怎么做才不会被他弄死呢?」

  「交给我吧。」

  对于娜塔利亚的不安,维西宁回道。

  「我有好方法,虽然它其实只是拖延时间的做法,但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应该派得上用场才是。」

  「这么说来,好像有人说过这场战争只要二个礼拜就能结束了呢。」

  「战况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上面的家伙太小看斯欧密军以及这片土地的气候,但事到如今,上面那些人应该也会开始认真打仗了吧?往后就是靠国力决胜负了。」

  「你好像观察得相当透彻呢。事情若是如此,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明天也要四处宣传赛尼洛夫伍长被杀的事,顺便说我们大家一定要一起帮他报仇,让舆论偏向我们这边。这样一来,伊格里那家伙就不能马上对我们怎样,接著再提出击毙敌人的作战计画。」

  这里所说的舆论,是指第五十六狙击师的士兵们。

  「那就拜托你去做了,维西宁。政治委员啥的只会出嘴皮子管东管西,本来可以打的也被他们搞得不能打了。从手上拿枪的那天起,我就做好阵亡的觉悟,也可以接受自己被敌人杀死的下场,但我才不想被同伴从背后暗算呢。」

  娜塔利亚刚说完便穿过布帘,一头钻到维西宁中尉的被子里。

  「我应该说过我有妻子吧?」

  「我也有老公呀。但这里可是不知何时会丧命的战场唷。所以就让我们忘了那些俗事吧,如何?」

  娜塔利亚嘻嘻笑著掀起毛毯,引诱维西宁似的展现自己的胴体。

  「我在战斗前总会全身发烫呢。」

  「怎么看都不像生过一个小孩的身材啊。」

  维西宁像是眺望雕刻艺术品般的赞美娜塔利亚的身体。

  「不是一个,是两个小孩喔。」

  「除了米夏之外还有?」

  维西宁睁大眼问道。

  「到底是几岁时生的?」

  「大女儿是十四岁那年生的,米夏则是十五岁。」

  「那孩子在你的老家吗?或者也在军中?」

  「我也不知道。那是在尝试其他生活方式时生的孩子,目前身在何处、做什么就……」

  「这样子啊,希望她能过著和战争无缘的生活。」

  「不可能,那女孩身上可是有我的血统,一走是在某处过著拿枪的生活吧?而且一发现强壮的男人就会擒住对方,让他成为自己的东西。」

  娜塔利亚露出「终于逮住你了」的表情,以满足的视线看著维西宁。

  *  *

  「话说,我要怎么发现敌人的藏身处呢?」

  对于柯露卡的问题,海赫下土大大地呼了一口气问道:

  「昨天几点日落?」

  对于以问题回答问题的方法,即使不是柯露卡也会觉得不高兴,不过她已经习惯忍下这种不悦感了。

  「应该是十五点二十分左右……」

  有一种男人经常会以绕远路的方式回答问题,柯露卡从经验中明白这点。

  柯露卡的祖父也是有这种倾向的男人。这类人认为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不能算是为对方好,而且这种人虽然大多知道该怎么做,却没有办法好好表达出来。就像是以不同的语言思考般,会因为无法妥善地表达自己的感受还有想法而感到焦急。

  其实柯露卡自己也是如此。当被人问说她所感受的风之低语或大地的脉动「是什么感觉?」,她自己也是答不出来,这两者一定是同样的情况吧。而且就算硬是转换成语言也无法说得完整,会有遗漏于言语之外的部分,但那些才是发言者真正想传达的重要之处。

  这完全是为了将对方引导至自身体验与想法的条理之中,才会有著令人心急如焚的表达方式。一味藉著发问来收集回答以懂得事物的人,是无法到达如此境界的。

  柯露卡藉著日落这个关键字,在脑中回想起太阳沉没的声音、空气的味道以及风儿的触感。

  「……」

  海赫也察觉到柯露卡正让自己沉浸在日落的时间点,因此进一步地加以描述当时的情景。

  「你现在为了不让呼出来的气息变成白烟干扰视线,为了不让敌人发现自己,所以在口中含著雪,以伏击姿势将枪口朝著东方。风很大,从南方与北方交互吹著。」

  「是。」

  「时间就如你讲的,是十五点二十分左右,西南方的天空已经染成一片橘红色了。」

  「是。」

  「我方已经出现丁好几名牺牲者,还接到子弹是从东边飞过来的报告。」

  「是。」

  柯露卡在脑中浮现六连战斗区域东北方的景象,那是一大片被雪覆盖的桦树林。

  「敌人正在移动位置寻找适合的场所,以便狙击下一位牺牲者。」

  「是。」

  「从地图可以看出这个地区总共有四个适合狙击的场所,敌人每杀死一人就会移动到下一个地方去。这动作明显是想引起你或我的警戒。他想引诱我们上钩。」

  「是。」

  「因此我预测了这家伙下一个移动的地点,在那里等著。等确认藏身处再埋伏就迟了。适合狙击的场所除了地形图外,还有风向等其他因素。」

  「是。」

  「当太阳开始西沉时,我所在的林子深处出现闪光,距离是四百二十五公尺。我瞄准那个光源。」

  「扳机呢?」

  为了让注意力集中在脑中描绘的影像上,柯露卡闭著眼睛,食指像要扣上扳机似的一抖一抖著。

  「先别碰扳机,机会只有一次而已。」

  「是,我会等著。」

  柯露卡吞了口口水说道。柯露卡让自己与海赫的体验重叠在一起,口中那想像的雪块如同真会发冷一样。

  炙热的杀意开始在身体中膨胀。

  「我瞄准著高于敌人一个头的位置,一边做出就算风向突然改变也能射击的准备,一边把扳机扣到第一阶段。风从二点钟方向吹来,风速为四公尺。」

  「二点钟方向,四公尺的风速,距离是四百二十五公尺对吧?」

  「没错。」

  柯露卡开始在脑中计算起风的影响与弹道的偏差。

  照门与准星重叠在一起的远方,清楚地浮现穿著白色吉利服不动的敌人,那人突然抬起头。

  「就是现在。」

  柯露卡闻言「扣下」了扳机。

  虽然勾住扳机也是常用的说法,但那说法算对也不算对。勾住是指让击锤停在释放前(所谓的第一阶段)的位置上,但发射子弹时若没有明确具有「扣下扳机」的意识,就会失去击发的机会。换句话说,这是明确具有射击的「击」之决心的行为。因此,如果是指从第一阶段到释放击锤的这过程,就必须清楚明白地说是「扣下扳机」。

  击发子弹时的感觉与枪声、身体受到的后座力等在柯露卡脑中鲜明地苏醒。

  「呼啊——好厉害喔。」

  柯露卡睁眼,彷佛从梦中醒来似的喃喃道。

  「不对,厉害的是你啊。」

  站在柯露卡正前方的尤帝莱宁大大喘了一口气。

  「本大人觉得自己好像真被人拿枪指著了。」

  说完便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咦?」

  「不懂的话就算了。」

  尤帝莱宁耸肩。

  柯露卡歪著头,一边觉得「真怪」一边回想自己的情况。

  她一直以来都是发现敌人便立刻砰砰砰地射击,就算没打中对方,只要子弹飞过敌人身边,大部分的人都会赶快从藏身处逃开,只要针对那瞬间补上一枪就可以了。

  虽然打猎时绝不会这么做,但这是在必须与多数人为敌,又必须一直射击的情况中养成的坏习惯。

  听了海赫的话,柯露卡终于明白自己能活到现在算是运气好。

  「本大人不是说了吗?唯有在枪法高明的部队才学得到这些。」

  尤帝莱宁下了这样的结论。大概是因为无法从旁插嘴海赫与柯露卡的对话,令他觉得被排挤的缘故。他的声音中有「也让本大人说几句,别把我排除在外」的感觉。但柯露卡的视线只盯著海赫。

  「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呢?」

  「首先就是不要死掉。」

  海赫答道。还告诉她没命就没有磨练技术的机会。

  柯露卡全身上下都明白的确如此。前几天和那双人组女狙击手交手时,柯露卡就算死了也不意外。如果在那时丢掉小命的话,她当下就没办法在此询问海赫要怎样才能变强了。

  「不过,往后还得注意些什么?」

  尤帝莱宁这次立刻搭话。

  「刚刚海赫不是说过了吗?你的枪上也有瞄准镜,所以在天亮时要有危机意识!还有就是别做出被人发现你躲在哪里的蠢事。预测敌人的动作,并在明白敌人会预测自己行动的前提下反将他们一军。」

  柯露卡以情话被打断的女孩般的表情看著连长,但是尤帝莱宁没有理会她,继续说下去。

  「避免被敌人发现的这种失误并反过来发现敌人。对我方来说,适合狙击的场所很可能已经被敌人占据了,而且敌人会警戒适合狙击自己的地点,反过来狙击我们。」

  柯露卡的脑中一下子塞入太多东西,使她发出惨叫。

  「然后我们再去找出适合狙击他们的地点,然后敌人又可能前往那里想要狙击我们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话说回来,战争本来就是这种和对手斗智斗力的事情喔!」

  「我、我明白了!这种会让头变得很痛的事,通~~通都让老爹你做就是了,相对地,有什么杂事的话请吩咐我,零碎的打杂就交给我吧。」

  尤帝茶宁大笑了起来。

  「哇哈哈哈哈哈!海赫你听到没?克鲁克这家伙终于称呼本大人为老爹了呢,真爽啊。」

  在回荡著连长笑声的帐篷中,柯露卡满面羞惭地偷偷瞧著海赫的表情。

  *  *

  等到离开连长的帐篷时,外头已经星空满天了。「兵长。」柯露卡唤著身边的海赫。

  「…………」

  但没有回答。

  「兵长?」

  「…………」

  简直像被他无视了。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了呢?该不会是生气了吧?柯露卡试著改用别的头衔叫他。

  「下士。」

  「什么事?」

  海赫表情不变地回答。

  虽然只是小事,但因为拘泥于头衔而无视自己……说不定这个人其实因为获得晋升而开心著?

  「你也有可爱的地方嘛!」柯露卡窃笑著。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暂时让我和你一起工作吗?我想见习下士你的工作方式好让自己变强。虽然连长准许你单独行动,但也不表示就不能和其他人一起行动……不行吗?」

  「……我不介意。」

  「太好了!我好高兴!」

  柯露卡握住海赫的手。

  海赫被吓到似地想抽回手。

  看著海赫紧张的样子,柯露卡心想「糟了,这样太亲密了吗?」,怯怯地把手放开。

  「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

  「没关系。」

  「那就万事拜托了。」柯露卡说完朝自己帐篷走去,但身后却传来了海赫的声音。

  「克鲁克……」

  「啊、是!」

  柯露卡慌忙回头。海赫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说道。

  「明天早上〇五〇〇从阵地出发,目的地是维纳亚军的对面。〇四〇〇整理好装备待命。这是一次长时间的任务,别忘了带上三天份的粮食和砂糖、弹药。出发前要先吃过饭,记得上厕所排光肠子里的东西。如果上不出来就去军医那边拿浣肠剂来用。假如任务中想大号的话,我会叫你直接大在裤子里。」

  说完这些话的海赫肩膀上下起伏著,就像是结束长时间憋气潜水的潜水夫一样喘著气。

  如同一口气念完剧本似的。柯露卡当下明白,要平常不太说话的男人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是件很辛苦的事。

  虽然很想问「你不要紧吧?」,但是这徊问题是很没礼貌的,因此柯露卡只是无言但用力地点头表示明白。

  「那就去睡吧。」

  「是!」

  柯露卡向海赫敬礼。

  *  *

  这个时期的斯欧密,天亮时间是九点二十分左右,因此海赫和柯露卡在可说是半夜的凌晨四点三十分开始进行活动。

  柯露卡依照海赫的指示,先吃完饭并上完厕所,如此彻底的准备让柯露卡觉悟到,这是一次时间相当漫长的任务。

  「在行动开始前,要确实地向营本部的情报官取得天气预报、敌人位置、敌人斥候的行动路线、有没有新的狙击受害者等等最新情报。」

  柯露卡笔记著海赫出发前做的事。

  「而且也要先报告自己的行动目的和预定行动的地点,还有就是确认我方斥候的预定行动路线……这是为了避免误伤友军。」

  毕竟敌我双方都穿著雪地用伪装服,因此远看很难分辨出谁是友军。

  「也有这样的用意。」

  海赫点点头,拿出柯拉地区的地图。

  地图上画著标示敌人最近动态用的箭头,此外还密密麻麻地记录著敌人的哨所、炮兵观测阵地等情报。

  「有万一时就烧了或吃下它,灰烬要弄成粉末,知道了吗?」

  柯露卡点头。接著海赫指著地图拿给柯露卡看。

  「敌人也会制作类似的地图,要先做好他们已了解我方动态到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

  「这是要我指出我们接下来移动时,敌人可能选来作为狙击地点的场所是不是?」

  若想和沉默寡言的海赫交换意见,必须先弄清楚他话中的意思。柯露卡如此地推测海赫拿出地图的理由。在这种情况下,和猎杀移动中的猎物时该注意的重点是一样的,如此思考的柯露卡手指著,假如自己是猎物的话,猎人可能会选择的狙击地点。

  「这附近。」

  「理由呢?」

  「因为视野广阔,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如果让斜坡成为背景的话,埋伏时也不容易被发现。还不会被早上或傍晚的太阳照射到,照今天的天气看来,由硷位在下风处的关系,体味也不会传到猎物那里。」

  但海赫却摇了摇头。

  「但该处的周围是沼泽地,根本无路可逃。」

  「……原来如此,那敌人就不会躲在这里了呢。」

  柯露卡马上写起笔记,但海赫按下了她写到一半的手。

  「正因如此,所以可能有敌人。」

  「毛子会绕过背面跑过来吗?」

  「可不能把对方当成笨蛋。」

  「那该么做?」

  「敌人说不定很聪明、也说不定很笨,也很有可能是故意装傻。总之,当心一点。」

  原来如此……虽然自己不会选择埋伏在这里,但还是得加以警戒。柯露卡如此笔记著。

  但海赫却把笔记本抢走,撕下那一页,直接丢进守卫阵地的士兵们取暖用的柴火中。

  「下士!?你在做什么!」

  「现在没空给你订正错误,不过同样的问题可以重复发问,记好这点。」

  「谢、谢谢。」

  「适合狙击的地点有限。」

  海赫说明著:在选择狙击地点时,必须先大略地预料可能从哪里被狙击,而狙击自己的敌人会选择不是那么适合狙击的地点进行埋伏。虽然如此,「过于出乎意料的场所问题也很大」海赫加上了这个但书。

  「必须在这个前提下思考该放弃哪些条件对吧?下士你会舍去什么呢?」

  「要看是为了什么目的行动,但基本上我会牺牲视野的广阔度。」

  「为什么?」

  「坏处是若难以发现敌人的话,自己也不会丢掉性命。」

  「以不容易被发现为最优先是吗?的确,能活命就有下一次机会,这道理我能理解……」

  「活命优先,这比任何事都重要。」

  这样一来就会有「下个机会」,海赫如此说著,穿上了滑雪板。

  *  *

  即使是在年底,维纳亚军依然在铁桥的南侧对斯欧密阵地进行了陆军、空军联合攻击。

  但「我军战意旺盛且积极进行攻击」这种应付政治委员的表演式攻击,当然无法获得什么太大的战果,在出现许多伤亡士兵的结局下收尾。

  伊格里上级政治委员似乎对nnHmr有气无力的战斗态度累积了不少愤慨,发泄似地以拳头敲打桌子:「可恶,胆怯与背叛的病灶比我想像的还要深!心态应该要更紧绷才对!」

  伊格里说完这些话便喘了口气,接著将视线转向站在面前的维西宁中尉,他的愤怨不单是因为维西宁没有好好执行作战,也是因为维西宁的态度。

  「为什么要把赛尼洛夫伍长战死的事到处说!?」

  此时娜塔利亚从旁插嘴。

  「难道这样会有什么不利之处吗?回收赛尼洛夫伍长遗体的事……」

  「托你们的福,『白色死神』的名声越来越响亮了!如果士兵们丧失斗志该怎么办!」

  伊格里再次敲打桌子,但没有继续大骂下去。他原本心里盘算要把失败责任全推给维西宁的如意算盘,都因维西宁向士兵们说了那句「我一定会帮赛尼洛夫报仇」的宣言化为泡影。

  伊格里向上司报告说,由于维西宁的怠惰与无能才会导致这样的情况发生,但列留申科政治委员却反问他:「若因这点程度的小事处分集士兵信赖与希望于一身的国家英雄,你觉得不会引起反弹吗?」

  虽然伊格里进一步地进谗言说维西宁得寸进尺、让女人服侍他睡觉且扰乱纲纪,但政治委员却回说自古无完人,比起身怀奇怪的野心,这样子的人反而容易使唤。最后伊格里还被骂:「不可斥责英雄为无能之人。再这样下去,别人反而会怀疑是你能力不足,才会无法好好使用像他如此方便好用的棋子。」

  这回可说是由高明突破人类心理的维西宁胜利。

  伊格里想起这些事便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充斥体内的怒气排出,重新整理情绪问道:

  「话说回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假如被一枪毙命的话,那就没办法通知中尉说有敌人了呀。」

  娜塔利亚嘲弄伊格里似的笑著。

  「一发毙命?像他那种程度的男人,居然还没察觉被敌人盯上就被对方的一发子弹杀死了?」

  娜塔利亚大大点头。

  「回收遗体时顺便确认过现场了,就如报告所说,赛尼洛夫是在四百公尺远之外被攻击的唷。可能连他自己部不知道被敌人击中了。」

  连伊格里都不禁因此叹道:「居然会这样……」

  如果他的作战计画若完全派不上用场的话,到时可能不是被列留申科骂一骂就能了事的。

  伊格里迅速在脑内找起可以抵赖责任的人,这行为可说是种本能了。

  但娜塔利亚开口插话,让伊格里无法称心如意。

  「说到这个部分呢,上级政治委员大人,我也想要参加维西宁中尉拟定的复仇计画。」

  「什么!今天吹的是什么风!?」

  「我们也是有情有义的人啊。上级政治委员不想帮赛尼洛夫报仇吗?就我看来,这次的事没人有错,即便是赛尼洛夫也毫不松懈地拚命战斗了,你应该认同这一点吧?而且上级政治委员大人你也准备了维西宁中尉这样最优秀的后援给赛尼洛夫。维西宁中尉也在现场附近待命,随时都可以赶过去帮忙,可惜还是没办法避免惨剧发生。虽然不甘心,但这是因为敌人比我们更高明的缘故。敌人明显强过我们,仅此而已。」

  伊格里只能点头同意娜塔利亚的话。没错,错不在任何人身上,包括自己在内,他自己也明白这点。但维纳亚是不接受这种结论的国家,现在不找人来背黑锅的话,这笔债早晚会在其他机会下,以不同的形式降临自己身上。

  「所以我这个『红色卡斯巴尔』要去报仇啊。」

  娜塔利亚的这番话让伊格里产生动摇,如果顺利成功的话,应该能弥补这次的失败。

  「没错,你们就应该这么办。原本你们就是为了杀死『白色死神』才来这里的嘛!」

  伊格里话说完后,一直以好玩的表情看著他们谈话的米夏开口道。

  「你有好好把耳屎清乾净吗?妈妈说的是『我们』喔。」

  「什么意思?连我也要参战吗?」

  「没错,光靠我们做不到,所以你也得帮忙唷,伊格里上级政治委员大人。想得到成果得花上不少工夫和时间,因为对手是比我们更厉害的家伙嘛。首先要做的是变更猎物的狙击地点。」

  「什么意思?」

  「为了让敌人轻匆大意,得先让对方以为狙击兵已经没了,然后再从其他地方狙击他。」

  「这样一来,我方士兵不就被那家伙打好玩了吗!?」

  「但如果对方上当,我们就有机会狙击他。」

  「你要我军忍受伤亡损失吗?在『白色死神』不在的地点狙击,他就会出现吗!?你们的说法,只让我觉得你们是在逃避和他决战喔!」

  维西宁此时答道。

  「人类只要成功过一次,就会有再度照著那成功方法做事的倾向。所以在击退狙击兵时,会派之前成功过的优秀狙击手来进行,可说是非常自然的想法。」

  「维西宁?」

  伊格里不禁重新思考,维西宁是会说这种话的男人吗?因为偶然的种种好运而被拱成国家英雄,不是毒也不是药的平凡男人——这原本是伊格里,不,是政治局全体对他的评价。

  「若想主动攻击平时都躲在堑壕中的『白色死神』的话,必须与斯欧密军的整个守备部队为敌才行,而这正是第五十六狙击师目前进行中的正面突破作战,您也知道这个作战已经付出了庞大的牺牲……」

  即便是伊格里也无法反驳这铁一般的现状。

  「利用狙击兵守株待兔的作战也没办法顺利进行。我原以为用战车支援是个好方法,没想到敌人比我方更高明。就算派娜塔利亚与米夏上阵,结果也会差不多吧?所以,想得到不同的结果就必须采取不同的手段。」

  「你的意思是?」

  「只能迂回绕到他们背后攻击。」

  「那作战不是已经失败了吗?」

  「这是当然的。利用从敌人那里得知、且敌人也使用的渡河地点和迂回路线前进的话,在路上被敌人埋伏也是很自然的。」

  这也是不得不承认的论点。

  「攻击性的战术有突破、包围、迂回三种。目前我军拼著命执行正面突破战术,而地形却让我们很难使用包围战术。既然如此,我们能选的就只剩下迂回战术了。」

  「你不是才刚指出迂回战术无法顺利进行的原因吗?」

  「那是在使用敌人也会走的路线前提下。」

  「言下之意是?」

  维西宁把放在地图上的指头向南方移动。

  「我想在柯拉战线南边的郎立斯马森林铺设道路,利用此处绕至敌人后方。假如敌人察觉我方动态的话,当然会开始有所防备,但在这之前,他们应该会先派斥候出来侦查,到时就让娜塔利亚她们攻击那些斥候。」

  「斥候一个接一个死亡的话,『白色死神』早晚会出动?那还真是绕了好大一圈的做法。」

  「就算他不出现也好,那就表示敌人没发现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即可利用铺设好的道路把大军送到敌阵后方。这样就可以歼灭柯拉的敌人了。」

  「这么说也没错。」

  伊格里摸著下巴喃喃道。

  「但是这个作战规模太庞大了,不是你一介中尉能完成的作战。」

  「所以我们才说要借用上级政治委员大人你的力量啊。如何?能争取到上面的批准吗?一旦获得批准后面只要交给我们就行了唷。」

  被娜塔利亚以狩猎般眼神盯著的伊格里,脑中闪过了「会被她杀死」的想法。

  *  *

  跨过年底,时间来到了一九四〇年一月五日(五)。

  虽然斯欧密军处于压倒性的数量劣势,但是这一天依然在柯拉河东岸,朝维纳亚军阵地发动了猛烈进攻。

  长达两天的攻击,使得原本应该以数量取胜的维纳亚军撤出柯维湖地区,阵地也落入斯欧密军手中。

  但为了想获得这个战果,斯欧密军的司令部抽走了一部分特提宁战斗团旗下的工兵连和炮兵队。因此,守卫柯拉的部队只剩下四个步兵营与两个炮兵部队。

  哈利·基努宁中校被任命为下一任的指挥官。

  「新的名字是莱依斯卡战斗团?」

  「比起新指挥官,还不如多送些预备部队过来,把战力抽走是要咱们怎么做事啊?」

  原本应该送到柯拉的增援部队被改送到战况更惨烈的拉多加·卡雷利亚南部去了。即使持续战斗并守住柯拉战线,士兵依然被调走,纵使击退攻打过来的敌人也一样,战况不吃紧就会将部队抽调至其他地区支援。该战线已变成越挣扎越陷入泥沼之中的地狱状态。

  而且这时的维纳亚军正把第一百六十四狙击师作为增援部队送往战场。换句话说,斯欧密军必须以更少的战力与加倍的敌人作战。

  隔周,维纳亚军再度发动攻势。

  前所未有的大量炮弹落入斯欧密军的阵地中,枝干被粉碎的树木接连倒下并起火燃烧,白雪和砂土被翻起,纯白的大地先是变成灰色,再被污染成黑色。

  爆炸的冲击让大地剧烈晃动著,在地上挖散兵坑避难的斯欧密士兵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

  「如果没有工兵队挖的防空壕,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柯露卡一面注意从天花板缝隙簌簌掉落的砂尘,一面把子弹填人手上的狙击枪中。

  海赫似乎也很在意防空壕的强度,在填弹时一直瞧著吱嘎作响的天花板。士兵们都变得沈默、不说话,因为不管说什么,不用力喊叫的话,旁边的人根本听不见,但为了闲聊而大喊大叫也太浪费体力了。

  炮击终于停止下来。

  「很好!接下来轮到步兵了!大家就守备位置!」

  柯露卡等人才刚刚就战斗位置,几乎要淹没白色雪原的人海便已经朝著阵地蜂涌而来。

  机枪的枪口喷出火舌,追击炮弹也打入敌军之中,但维纳亚士兵即使身处枪林弹雨依然气势汹汹地进攻。

  其中还有加装了滑雪板的「步兵用装甲防盾」或由战车牵引的「所罗科夫装甲橇」。这些都是以钢板制成的防具,具有步枪子弹无法打穿的强度。维纳亚军以这些装甲防盾挡下子弹,士兵们则躲在盾的后面,一边从枪眼反击斯欧密军一边前进。

  眼见敌人搬出了可以确实缩短双方距离的新武器,斯欧密士兵们不禁焦急了起来。

  「可恶!」

  但战况在原本以冲锋枪的连射来杀敌的海赫改拿起爱用的狙击枪,慎重地进行狙击后就改变了。

  他所击发的弹头穿过了装甲防盾上的小枪眼,命中敌人。

  看到原本躲在防盾后方的敌人手臂滚落出来的时候,斯欧密军大声地欢呼了起来。

  「他们是从那个小洞来看我们这边的情况,所以那个洞后方一定会是敌人的脑袋。」

  明白了这点之后,对射击技术具有相当自信的斯欧密军开始针对防盾的小洞进行攻击。

  如此一来,敌军只能一味低头趴在防盾后方。无法看见前方的铁板就算能防弹、能前进,也不过是个摆饰罢了。

  雅各兵长让无法动弹的敌军沐浴在反战车步枪的子弹中,原本利用防盾逼近过来的敌人接连成为他的猎物。

  柯露卡也模仿著海赫,仔细狙击敌人防盾上的枪眼。

  毛子们去死吧!

  但在那瞬间,柯露卡的头被海赫压下。

  脸被埋在雪中的柯露卡大叫。

  「这、这次又是怎么了!?」

  话才说完,马上就有空气被切开的声音从头上通过,让柯露卡全身僵直。

  「我、我刚刚很危险吗?」

  这么说来,之前也曾有过同样的事呢。柯露卡一边想著,一边抬头偷瞄著海赫。海赫以无趣的表情把枪口对著敌人,维持这样的姿势说道。

  「装有瞄准镜的枪在使用时,头的位置会比较高,你集中力太强,因此狙击敌人时要更注意这件事。」

  「谢、谢谢你!」

  「还有,扣扳机时要冷静。」

  「是。」

  这么担心我?难道海赫下士很在意我……吗?不不不……人家现在是男的,是男人。而且海赫下士看起来又不像是有那种兴趣的人。

  基于寒冷之外的理由而脸红的柯露卡慌忙地拿起枪。

  但她从瞄准镜中看见的全是些落荒而逃的敌人背影,对这些丧失战意逃跑的敌人,柯露卡都是以攻击脚部为主。

  *  *

  一九四〇年一月十五~十八日。

  拉多加·卡雷利亚地区处于散热器、电池液、甚至连燃油都冻结的零下五十八度酷寒天气之中。

  冷到真的可以把水果拿来敲钉子的程度,不是开玩笑的。

  海赫与柯露卡,这两名深入敌人营地附近的斥候兼狙击手也因此放弃了移动。虽然只是数十、数百公尺的距离,但在这种严寒中很可能就这样遇难或冻死,所以两人在森林中挖雪洞避寒,等待天气回暖。

  「冷成这样的话,敌人应该也动不了吧?」

  为了不让身体的热度流失,柯露卡坐在毛皮上,一面清除设置在雪洞上方通气孔中的积雪以免缺氧,一面向搭档海赫发问。

  海赫坐在火边管理火堆及保养枪枝。火势不大,但雪洞还是因此被照得意外明亮,而且温暖不感寒冷。

  柯露卡咬著驯鹿肉乾,把视线扫过海赫的手边,问出了平常就有的疑问。

  「下士,你总是把弧形座表尺设定在三百公尺射击对吧?这样要如何才能正确击中目标呢?」

  「靠感觉。以感觉来调整。」

  「感觉?」

  「当时间紧迫时,这样比较容易瞄准。」

  海赫低声说明著,他不会丢做狙击几百公尺外的目标时需要上扬几密尔(注),或子弹会右偏几公分之类的复杂计算来进行射击。当然,一般狙击时会进行细微的调整,但是在不知道敌人会在何时、打哪儿冒出来的情况下,则是以感觉来射击。

  「要如何做才能办到呢?」

  「练习。」

  「这、这么说是没错……」

  这种有讲和没讲一样的说法让柯露卡鼓起腮帮子,她想知道的是练习的结果,也就是从练习中得到的技术与诀窍,但这个不爱讲话又没表情的男人似乎没有教她那些东西的意思。

  「能遇到这把枪,对我来说是种幸福。」

  注:密尔(MIL),美国的长度单位。一密尔为千分之一英吋。

  海赫把枪分解清理完毕后,以慈爱的眼神看著这把被士兵称为「Pystykorva(注)」的枪,边把它组装回去。

  上太多润滑油的话,枪身会因寒冷而冻结并导致动作不良,所以必须仔细地把多余的油擦掉。柯露卡看著海赫的一举一动,觉得有点做得太过头了。

  「多亏了它,我才能活到今天。」

  海赫说自己是靠著无数次重覆练习来理解这把枪的所有特性,他的射击技术可说是因为有这把枪才能完成。

  「讲得好像枪是你情人似的。」

  「也可以这么说。」

  「叫我好生嫉妒喔。」

  柯露卡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一跳。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冒出「嫉妒」这个词来,这样不就像是把海赫当成男人在意了吗?

  「呃、不,那个……」

  虽然如此,但看到海赫只在意爱枪,自己的确不怎么高兴。像现在两人独处之类的时候,多教自己一些东西不是很好吗?

  正当柯露卡想著这些事时,海赫喃喃道:

  「有必要嫉妒吗?你也该多疼惜自己的枪。」

  「呃~~这把枪吗?」

  柯露卡盯著手中的维纳亚制狙击枪猛瞧,完全无法产生如海赫所说的那种有如情人般的感觉。枪说到底就是枪,只是工具。因此柯露卡才会基于性能比较好的理由,马上把枪换成从敌人那儿得来的狙击枪。

  但海赫则是顽固地不肯放弃爱用的枪,认为它比较好。

  这种感觉上的差异,也许是因为自己是女人?柯露卡心想。或者是因为海赫比较特别也说不定。但不管如何,他是连枪都会如此重视的人,和这男人交往的女人一定会倍受呵护重视,不必担心他跑出去拈花惹草吧。

  虽然乍看之下不是很醒目的类型,但射击技术相当好,而且又强悍,往后肯定也是位优秀的猎人吧。两人一起搭档的话,想声称世界第一应该也没问题,然后两人的小孩会是最强的……等等,我在想什么啊!?

  发现自己的思考正朝著奇怪的方向失控,柯露卡立刻改变话题。

  「……说、说到这个,下士你今天早上的狙击也很厉害呢!」

  令早海赫潜入维纳亚阵地附近,狙击了前往离帐篷约十公尺处的厕所解放的敌方军官。

  注:字面上的意义为「银狐犬」,因为外型类似的缘故。

  原本就害怕被狙击的敌人,在知道连上个厕所都要赌命之后,全部都躲在帐篷或宿舍中不敢出来k,。

  应该是打算忍耐到天黑为止吧?但太阳西沉后的现在,外头变成了零下五十度的酷寒世界。

  这样一来,在厕所前排队就等于是准备冻死的自杀行为。敌方士兵们躲在宿舍与帐篷里,虎视眈眈地注意著厕所的使用状况,一发现有厕所空下来便马上进行激烈的赛跑,输了或跑到一半就没力的人,身体会被部分冻伤,如此有趣的场面轮番上演著。在零下五十度的温度下,连热开水也会立刻结冰。所以只要有一点不注意,手指就会被冻到掉下来。假如神经大条地在路边小便的话,男性身体的某些部分因此脱落也不奇怪,因为连吐出来的气息都会当场结成冰雾。

  柯露卡回想起维纳亚士兵们面临的惨剧,除了对他们感到同情也忍不住想窃笑,因此被海赫投以「这家伙在诡异地笑什么」的视线。这一定是取笑他人不幸所遭到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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