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下 停战与和谈——也就是败北之意

  维纳亚和斯欧密的战争在开战后的第一百零五天结束。

  停战协议在三月十三日早上十一点生效。

  结果是斯欧密战败。虽然斯欧密已经尽力阻止维纳亚的侵略,但仅仅挡下攻势便是斯欧密军的极限。

  以客观角度来看,想继续战斗下去是不可能的。虽然士兵们还有战斗意愿,也趁机寻找反击的机会,但斯欧密的国力已经耗尽了。像是一名啱著气、鼻青脸肿又脚步摇晃的拳击手。炮兵队没有炮弹可以发射、士兵没有弹药可以射击。最重要的是,已经没有用来填补阵亡士兵空缺的后备人员了。营的规模衰减到连的程度、而连的规模缩到排的程度。

  有些位于激战地区的部队军官相继阵亡,只好由兵长来指挥一整个连。不,虽然称为连,但是战力却连一个排都不到。

  相对地,维纳亚的国力好像无止尽一般。源源不绝的炮弹像滂沱大雨般下在斯欧密的大地上,掀起地表、翻倒整片树林。虽然他们也接连不断地出现阵亡将士,却能不停送上新的士兵来填补空缺。

  斯欧密共和国的政府做出了痛苦的决定。

  以接受维纳亚要求领土(斯欧密要割地给维纳亚)的形式来结束战争的决定。

  真的打到完全无兵可战的话,就连国家本身也保不住了。所以在变成那样之前,即便是个侮辱也得接受维纳亚的要求,不得不让战争结束。

  话虽如此,但维纳亚企图并吞斯欧密这国家的野心也被打碎了。维纳亚除了「用来埋葬阵亡将士的必要土地」之外什么也没得到。

  觉得可以简单地捏熄火焰而出手,没想到却受到了严重的灼伤,这个记忆深深刻在不可一世的维纳亚人灵魂里。在往后的历史中,斯欧密虽然还是无法阻止维纳亚的目中无人,但维纳亚人也不得不做出「斯欧密是个独立国家」这最低限度的尊重。

  斯欧密共和国被维纳亚夺走了三万五千二百平方公里的领土。

  那范围包含了第二大都市维堡、重要港口、工业区等在内,让斯欧密国民中的十二%失去了工作、土地和家园。

  海赫也是失去故乡的人之一,他居住的基斯宁村也被划入割让的范围里。

  他的家人变成了难民,失去了房子和土地,开始过著不知明天在哪里的生活。不仅如此,维纳亚军一到新的土地就会开始进行暴力与抢夺的行为吧。所以必须在停战后两周的期限内,带著身家财产逃走才行。明明现在正是需要男丁的时候,但这副身体却什么都做不到。

  无计可施的海赫躺在医院床上,因自己的无力而自责。

  在他受伤并脱离战场后,柯拉的斯欧密军依然继续勇猛地奋战。

  他们受到从正面以及从南北夹攻的维纳亚军压迫,一点一滴地后退却还是集结战力企图反击,可是停战的消息却早一步传来。如果来晚一点的话,或许他们就可以把敌人赶回柯拉河的对岸,让谈和在更有利一点的情况下进行。只要一想到这点,海赫就无法不对政府抱著「为何做出这种决定」的想法。

  但从报纸和其他情报来源明白了别的战线——尤其是卡雷利亚地峡的战况后,海赫也产生了一种「在这时间点停战也是无可奈何」的感觉。

  原本阻挡战车通过的湖水和海水结冰,使敌人能够绕过防御线进行侵攻。

  如果在如此的劣势还要继续战斗下去的话,首都可能会沦陷。

  既然如此……

  理智上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但感情上无论如何还是无法接受,这是一种既复杂又无法平静下来的心境。

  安慰海赫的是报纸上关于自己阵亡的新闻。

  看到那个报导的瞬间,海赫哑然无言。接著便涌起「那现在这里的我是谁?」的疑问,然后明白自己碰上了战争的混乱时期常发生的误传,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这应该可以当成下半辈子的笑话吧?这样想著的海赫收到了尤蒂莱宁的来信。连长好像也因为海赫的新闻笑到翻过去的样子,但似乎有许多人信以为真,纷纷跑去找他确认消息真假。海赫这才想到得快点写信给大家报平安。必须优先告知他的家人,再这样拖下去,大概连丧事都要办完了。

  写完信装入信封袋后,海赫却在写收伴人地址时停笔。

  想把信寄给成为难民的家人,却不知道地址要怎么写,海赫连失去了家园的家人目前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海赫写信给其他地址确定的朋友,告诉他们自己平安无事,并请其中知道自己家人消息的朋友捎个信给他。不过,也许是停战期间的混乱使得邮务受到阻碍的缘故,至今还没有人回信。

  辗转难眠的日子持续著。

  伤口依然疼痛。

  海赫被敌人的子弹击中下巴,因此嘴巴无法自由开合。当然,他也无法与人流畅交谈。不过他天生话少,就算可以正常说话时也不大讲话,因此倒是没什么大碍地过著吃饱睡、睡饱吃的生活。

  体重很快回到战争前测量的数字,虽然嘴巴无法开得很大,但也终于可以说出某种程度的单字了。

  入春后,日子还是继续著。

  某一天,午睡醒来的海赫发现病床旁站著一名护士。

  「怎么了,要换绷带吗?」

  但海赫弄错了。之所以把那人误认成看护,是因为刚睡醒视线不清,而且那人穿著白衣的缘故。

  某令人怀念的声音冒出一句:「不是换绷带,下士。」

  让海赫的脑子迅速清醒过来。

  「克鲁克吗?」

  虽然下巴包著绷带且无法好好说话,但海赫还是成功地说出了那名字。

  「是的,下士……我是克鲁克。太好了,下士你还活著真是太好了。」

  柯露卡站著哭了起来。

  「你也是相信那篇新闻报导的人吗?」

  「是的。虽然连长说你没事,但我不知道该相信哪边才对。坐立难安之下就跑过来探望你了。」

  「幸亏你也没事。」

  「是的,总之是活下来了。」

  「那个敌人……你成功杀了她吗?」

  柯露卡闻言歪头。

  「可以算杀了她吗?」

  「怎么说?」

  「一言难尽……」

  柯露卡小声描述著和敌人间决斗般的战斗。

  逃走的敌人、追逐的柯露卡。两人在森林中奔驰了相当长的距离。敌人知道无法甩开自己时突然回头叫了柯露卡的名字,她知道柯露卡的事。

  然后,两人停下来讲了些话……。

  「然后?」

  海赫难得催促般地追问。

  「我想来想去,还是无法理解那女人把枪口指著我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而且还有一种枪口好像没真的瞄准我的感觉……」

  两人互相朝对方扣下扳机。

  既然柯露卡活著站在这里,那么胜负无疑是柯露卡赢了,但她似乎不能接受自己打赢的事实。

  海赫可以理解何为没有胜利的实际感,但很难理解柯露卡无法接受自己赢了的感觉。

  「对方有使用瞄准镜吗?」

  「是的。不过我把瞄准镜拿下来了,所以用的是基本瞄具。」

  海赫心想,敌方的女士兵可能是看见了柯露卡的眼睛也说不定。不管何等高明的猎人,在对上猎物的眼睛时都会有一瞬间的犹豫。最后当然还是会扣下扳机,但在枪战中,这股犹豫足以致命。

  「那女人好像住过我的故乡,回村子后我会去问问看,问说『我和一位名叫娜塔利亚的女人战斗过,有人知道她是谁吗?』,或许能知道些什么……」

  「是吗?那就这么做吧。」

  「话说回来……」

  柯露卡调皮地笑著,看了看左右,确认四周没人把视线看向自己这边后,突然打开上衣喊著:「你看!」让海赫看她隆起的胸部。

  当然没有露出肌肤。

  不过,光是让他看到衬衫下的隆起,就可以让接下来的话很有说服力。

  「其实我是女生,欸嘿……」

  柯露卡吐了吐舌头,逼问海赫记不记得说过,如果柯露卡是女的就会要她待在自己家里的那些话。

  据说在周围其他病患眼中,柯露卡当时的表情和强逼人还钱的无良高利贷没啥两样。

  不过海赫完全没有动摇,转过头小声回答。

  「我知道你是女的。」

  「耶耶?你什、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道了。你不是在堑壕中换衣服吗?」

  「啊啊!你看到了吗?下士!你这、这、这个闷声色狼!」

  「我可不是因为想看才看的。」

  但柯露卡一巴掌打到海赫脸上的速度比他回话还要快。

  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下巴再次碎裂,让海赫的住院时间又因此延长了一个月之久。

  据说在医院里,有一名年轻女性向海赫及医生拚命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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