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Memory of Baroque:幻象都市 第四话 在渺小世界的尽头

  「呼哈哈哈哈——各位,我们这就出发去都市外缘部探索吧!」

  「唔呣,我们走吧。」

  「出发前先确认一下。目的地是『死者之馆』,所有人行李都准备好了吧?」

  「是的,琉璃子学姊!妖精、食物、饮料、药品、还有其他东西通通都带了!」

  「嗯,没问题。全部都带上了。」

  少女们穿得缤纷亮丽,有红色西装外套、有白色水手服、有红色紧身迷你裙装搭配白袍、还有修改成左右非对称、颜色近似靛蓝的黑色水手服。

  每个人的身高体重各有千秋,胸部的尺寸也分成一片平坦、精致小巧、大于一般水准、波涛汹涌四个等级。

  尽管各有各的特色,不过应该没有人会否定她们都是美少女吧。

  可以看到雷妮迪丝的『七大黑槌』妖精从她们的背包探出了半张脸来。

  『遗产』的持有者——雷妮迪丝为自己留下两只妖精,其余的五人则一人分配一只,当作带领他们在都市外缘部探索的向导。

  「我们。」「我们。」「会努力。」「帮忙带路。」「就算不小心走散。」「用这个方法。」「就不必担心了?」

  此行的目的是取得『尼古拉·特斯拉的铁金螺旋』,目的地为位在都市外缘部的『死者之馆』,虽然大家都抱有随时保持团体行动的警惕,可是在那个空间扭曲的地带,随时都有可能会走散。

  不过即便发生走散的情况,只要身边有妖精跟着,最终还是可以在『死者之馆』集合。

  当然,前提是抵达前能好好活下来。

  依京耶个人的看法,雷妮迪丝是委托人也就算了,他倾向让缺乏战斗能力的彩乃留下来,可是这个意见被彩乃和琉璃子给联合否决了。

  『你一定是想趁我不在的时候,对琉璃子学姊毛手毛脚对吧!』

  其中一个人企图抹黑。

  『不用担心。别看她柔弱的样子,其实还挺深藏不露的。』

  另一个人则用乍听之下充满信赖,实则放牛吃草的说法为理由。

  不过彩乃的加入还在京耶的意料之中。

  「……欸,早香。风纪委员长的工作放着不管没关系吗?」

  「阻止居民前往危险地带,也是风纪委员的责任。」

  只系了一边的麻花辨,改造成左右非对称的制服,一圈又一圈缠绕在左手臂上的绷带。

  西日女子的风纪委员长如月早香眼神一如既往的锐利,用理直气壮的口气如此说道。

  京耶环顾了四周。

  这里原本是通往市外的重要干道,有着八线车道的宽度,是幻象都市实质上的尽头。横跨这条道路后,对面就是都市外缘部了。

  都市外缘部是被都市管理局明令划分为禁止进入区域的场所,从这边放眼望去,除了一片白茫茫类似雾的东西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而且实际进入之后,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那里是气候、地形都不安定,空间扭曲的场所。

  此行成员有银发红眼的巴洛克,黑发琉璃色眼睛的琉璃子,阴魂不散似地缠着琉璃子的金发的彩乃。

  以及彻底坚持白袍和紧身迷你裙装的穿搭,留着螺旋钻子状马尾发型,自称邪恶天才科学家的雷妮迪丝。

  最后还有京耶自己。一行五人正准备前往都市外缘部进行探索。

  「你是无法阻止我们的喔。」

  「嗯,因为阻止不了你们,所以为了保护居民的安全,我也要去。」

  早香竖起大拇指说道。虽然这样的理由过于牵强,不过她好像对自己的判断感到很满足的样子。

  京耶皱起眉心,放弃争辩似地摇了摇头。

  「风纪委员有人顾吗?」

  「嗯,我交给美佳带领了。大家都很优秀,不必担心。而且风纪委员有慢慢变成我个人一枝独秀的趋势,那也是个问题。得训练她们在没有我的情况下也能完成任务的能力。」

  「原来如此。」

  虽然也算不上什么一石二鸟之计,不过至少比保护市民安全这种理由有说服力多了——毕竟在场的人有谁是需要保护的居民呢。

  「呜哇~琉璃子学姊,你看那两个人的气氛啦。这是劈腿、劈腿啦,果然那种男人不配跟琉璃子学姊在一起。」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

  「唔呣。不过不管是在私底下还是公开场合,支持像他那样无可救药的丈夫,正是我这般贤妻良母的责任。总之,可以在他有劈腿之实给予铁拳制裁的,只有我这个正妻哪。」

  「呼哈哈哈哈,铁拳正妻吗,助手小妹,你还挺有两把刷子的!不过你们家的事务所还真是淫乱啊。」

  ——有人在后面说三道四,讲得很是难听。

  「哎,受不了,那个混球怎么不干脆死一死算了。」

  尤其是被那个金发的小女生嫌弃得一文不值的样子。

  不过,京耶认为比较年长的自己这时应该拿出气度忍气吞声,所以皱着眉头,假装没听到她在骂人。

  「……该走了。」

  「啊,他眉头的皱纹变深了耶。那表示他拼命在压抑火气吧。」

  「走了啦!」

  京耶一声大吼,不等其他人回话,就径自出发。

  「真是的,别急着走啊,京耶,不可以一个人脱队行动。」

  「呼哈哈哈哈,守部京耶还真是充满了干劲啊。」

  「……应该不是那么一回事。」

  「彩乃,不要玩弄京耶玩弄得太过分了。」

  「好啦,我会克制自己,会适可而止的啦。」

  其他人跟在京耶的后头横跨道路,进入了都市外缘部。

  一行人在朦胧的白雾中行进。

  ——于是,以京耶为首的一行人……

  「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琉璃子学姊————!」

  ……才刚开始探索不过几十分钟,便宣告分崩离析。

  彩乃剧烈地晃动着绑成了双马尾的一头金发,就像陷入混乱状态的猫咪般,卯足全力四处逃窜。

  装满了用品的背包早已不在她的背上。她在半路搞丢了。连弯下腰捡起充当向导的妖精的余裕也没有。

  「Garuuuuuu!」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还在追着我跑啦————!」

  泪汪汪的彩乃甚至没有转头查看的余力。

  追着她跑的那个东西究竟长什么模样,她正眼都没瞧过。

  可是袭击者的咆哮和速度极快的脚步声,以及一股味道类似硫黄、闻起来像臭掉的鸡蛋般的恶心气味,在在证实自己成了被追逐的猎物。

  彩乃现在人在森林,不,应该说是树林吧?树木的密度没有森林那么高,可是随处可见又高又粗的树木。

  茂密的绿色枝叶在地面形成深黑色的阴影,令人感到一丝不寻常的寒意。

  日照不足的地面湿气沉重,每跑一步鞋子都会陷入地面。

  两脚的肌肉早已不堪负荷,痛楚在试图阻止肉体运作。

  可是精神把紧追在后的硫黄臭味跟死亡连结在一块,不允许彩乃停下脚步。

  一旦停下来的话,恐怕死去的不是只有双脚,而是全身上下。

  「快逃快逃」,彩乃在大脑的命令下拔腿狂奔。

  她的眼眶噙满了泪水。

  肺部和脾脏也发出哀号,口干舌燥,侧腹部隐隐作痛。

  「呼、呼……呼……」

  可是一旦屈服痛楚,把速度放慢,死亡和自己的距离也就更近一步。

  硫黄的臭味变得更浓烈了,试图缠覆在飘荡于空中的金发上。

  可以听到追迹者口水滴落在地上的滴答滴答声响。

  是狗。

  彩乃察觉了追迹者的真面目。

  追在后头的,是一头有着硫黄臭味的狗。

  因应危机的产生,就像忽然受到高人指点般,知识自然而然地在脑海浮现。

  地狱黑犬——一种英国传说中的魔犬。

  黑色的体毛,燃烧着火焰的眼眸,散发着硫黄味的吐息。

  身躯巨大如牛,一旦盯上猎物,就不会停止追踪。

  弱点是大量的水。而且它一旦开始直线冲刺,便无法改变方向。

  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现在的状况已不容许她哭哭啼啼。也不容许她停下奔跑的脚步。

  得改变行进方向,角度最好是直角,往旁边跳是最保险的。

  不过我能跳成功吗?说不定会两脚打结绊倒呢。

  还是先停下来再往旁边跳?可是停下来的话又会被追上。

  到头来,还是只能边跑边往旁边跳了!

  「嗯喵!」

  彩乃发出惨叫般的叫声,身体往旁边倾斜,奋力一跳。

  脚果然打结了,两只手像在游泳一样在空中挥舞,有种身体飘浮在空中的感觉,不过一下子就往下坠落。

  身子摔在柔软的地面上,失去了升力的金色双马尾软趴趴地垂了下来。即便如此,彩乃还是连滚带爬地在地上滚,试图尽量拉开距离。

  「Garuuuuuu!」

  一团黑色的物体从彩乃旁边两公分的地方呼啸而过。

  只见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伴随着硫黄的臭气,在虚空拉出两道长长的红色光芒。

  「啊、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彩乃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有惊无险地捡回一命的激动感和兴奋感,让她一时之间忘却了身体的疲惫。尽管两条腿又麻又抖不听使唤,不过她还是坐起沾满泥土脏兮兮的上半身。

  她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土地上,注视地狱黑犬消失的方向。

  「耶……耶!笨~蛋、笨~蛋!不过就只是只身体长得很大的狗而已,想侵犯我还早了一千年啦!应该说,可以侵犯的我只有琉璃子学姊而已,不对不对,应该说我欢迎学姊快点来侵犯我!」

  或许是因为危机解除整个人松懈下来的关系,彩乃满嘴胡言乱语。

  「下次再让我碰到你,我就把你做成热狗吃——」

  「Garuu——」

  彩乃脸部肌肉冻结,原本红通通的脸瞬间刷白。

  那声低鸣是从她的右手边传来的,她缓缓转过泪水没来得及擦干的眼睛,往那个方向望去。

  「……骗人!」

  那是个猛一看貌似牛,身躯巨大的庞然大物。可是这世上不可能会有这种尺寸的牛。

  在那里的是让人联想到砂石车的地狱黑犬。

  它吐出带有浓浓硫黄臭味的吐息,嘴边挂着味道腥臭的口水,用冒火的眼睛看着彩乃。

  「呃,说要把你做成热狗是开玩笑的啦,可以放我一马吗,嘿嘿。」

  一度以为自己逃过一劫而放松的身体不听使唤。

  在这等同于绝望的状况——

  只见彩乃她——

  「想打是吗,放马过来啊!臭狗!」

  一把抓起附近地上的石头。

  然后就着瘫坐在地的姿势,将石头高高举起。

  「你敢往前靠近一步的话,我就用力把这颗石头砸在你的鼻子上喔!」

  然而她的威胁对黑犬并不管用。

  「Guuraaaaaa!」

  地狱黑犬带着硫黄的恶臭,露出轻易就能撕碎彩乃的牙齿冲了出去。

  「可恶!」

  彩乃说到做到,奋力掷出手中的石头。

  地狱黑犬完全觉得不痛不痒,继续往前冲。

  终于,彩乃放声尖叫——在她体内的另一个她准备切换过来。

  就在同一瞬间。

  ——唰——

  忽然。

  污朽的黄金如一阵风般,搂住了彩乃的身体。

  「呜耶!」

  彩乃忍不住发出奇怪的声音。

  左手搂着彩乃的他若维持这样的位置,他将与迎面撞来的地狱黑犬擦身而过。

  黑犬无法停止冲刺,带着砂石车的重量和速度一头冲撞过来。

  两者交会的瞬间。

  「《燃烧殆尽吧》。」

  右手的黄金剑刀光一闪,斩杀了地狱黑犬。

  地狱黑犬几乎可说是自己去撞上黄金剑,让自己被切开的。

  京耶以借力使力的要领,斩杀了质量与速度皆占压倒性上风的地狱黑犬。

  被切开的地狱黑犬在惯性法则的驱使下,尽管已经苟延残喘,仍是继续往前冲,就像失控的砂石车般一边滚动一边前进,直到在地面撞出大坑并撞倒了一堆树木,把黑色的身体弄得浑身都是鲜血泥巴和折断的枝叶,才终于停了下来。

  就连距离很远的彩乃,也能听到地狱黑犬倒下时所发出的巨响。

  「用力把石头砸在鼻子上吗?你还挺勇敢的嘛。」

  他用傻眼又像深感佩服的语气如此说道。

  像包裹一样被夹抱在腋下的彩乃在听到这个声音后,这才知道救了她一命的人是谁。

  守部京耶——手持黄金剑的男子。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么你会全裸啊!」

  全身赤裸裸,只持有一把黄金剑的男子。

  被夹抱在腋下的彩乃自然觉得尴尬。

  因为她无法避免眼睛被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给污染。

  「讨厌!太奇怪了,为什么倒楣的事情会接二连三发生在我身上!变态、变态、变态,我要被强暴了!救命啊!琉璃子学姊!」

  「喂,你不要乱动。」

  「当然要乱动了,怎么样,只不过帮我打赢一条狗而已就自以为恩人,垂涎不久前还只是国中生的年轻肉体吗,你这萝莉控!」

  彩乃摇晃着像尾巴一样的金色头发——不,应该说全身上下都处于晃动的状态,不断反抗。

  她奋力摆动四肢,就连白色水手服的裙子掀了起来,她也丝毫不引以为意。

  只靠左手把她搂在腋下的京耶,光是要保持身体平衡就吃尽苦头。若非彩乃的个头跟巴洛克差不多娇小的话,恐怕彩乃早就摔下来了吧。

  因为地面土质柔软,京耶也很想干脆把她丢下去算了,可是她现在精神这么混乱,放手的话,她搞不好会让自己摔伤。

  「唉,算我求求你,拜托冷静一点。」

  「被全裸的男人抱住,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啊!」

  彩乃说的倒也没错。

  京耶锁起眉头,「唔」地发出呻吟。

  他头痛的地方在于,今天会造成这样的误会,他没有道理怪罪别人——谁叫他是全裸。

  「——你安静。」

  「怎、怎样?我是不会屈服威胁的!我要抱着玉石俱焚的觉悟呐喊到最后一刻!」

  「不是,你没有闻到有一股臭味吗。」

  「臭味?」

  反应慢了半拍的彩乃也闻到了。四周弥漫着一股硫黄味。

  「我们被包围了。」

  「……不会吧。」

  闹了那么久的彩乃也不禁安分了下来。她被抱在腋下,面有不安地环顾四周。

  啊啊,还真的有。这边有。那边也有。

  只见有好几头地狱黑犬包围了四周,有的跟刚才那头砂石车级的一样大,有的则跟一开始追着彩乃跑的一样大,和牛差不多。

  它们散发出硫黄的臭味,用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瞪视着两人。

  这下惨了,彩乃心想。

  「要是这么多头同时发动攻击的话……」

  根本无处可逃。就算闪过一头,八成也会被其他地狱黑犬撞个正着。

  彩乃露出不安的眼神抬头看了京耶。

  左手搂抱着彩乃,右手率性地提着一把黄金剑的男子他——

  「我会想办法解决它们。你只要拼命抓紧我不要掉下去就好。」

  板着一张不管怎么看都和全裸不配的严肃表情如此说道。

  「好、好的……是说我像货物一样被你抱着,是还能怎么拼命啊!」

  「加油吧。」

  京耶拔腿冲刺。

  彩乃惊声尖叫,就像随风飘摇的金色马尾一样,拉着长长的尾音。

  「要我加油是怎样,也太随便了吧————!」

  「乱叫小心咬到舌头。」

  被警告后,彩乃连忙闭上嘴巴。

  于是她以跟京耶差不多的视角,见识京耶的行动。

  那感觉就像搭乘云霄飞车一样。

  他顶着逆风踩着柔软的地面,从正面朝着地狱黑犬直奔而去。

  地狱黑犬就像在回应他的举动般跟着冲刺。

  而且不只一头,仿佛连锁反应般,有好几头都有了动作。

  牛只大小的庞然大物张着散出硫黄恶臭的嘴巴,朝着京耶狂奔而来。

  双方都加快速度,眼看就要撞成一团的瞬间,京耶有如在表演特技般,忽上、忽下、忽左地进行闪避。

  与此同时,他挥出右手的黄金剑砍杀地狱黑犬。

  京耶在移动的状态下,猛地拐了个锐角的弯,向另一只地狱黑犬冲去。

  其他的地狱黑犬受到那头黑犬的带动,也发动攻击。

  京耶虽然被团团包围,可是他才是这个战场的主宰者。

  仿佛让自己化身为指挥棒一样,牵着这些地狱黑犬的鼻子走。

  没多久,所有的地狱黑犬都一动也不动。

  尸体也随着硫黄的臭味消失得无影无踪。

  「……呼。」

  京耶吁了一口气后,把剑插在地上,让挟抱在腋下的彩乃在地上坐好。

  彩乃露出看上去有些茫然的眼神抬头看着京耶(全裸)。

  「你有受伤吗?」

  「没、有。」

  受伤的人反而是京耶,有些看起来颇为严重的伤口集中在他右半侧的身体。

  彩乃忽然想到,在他抱着自己和一群地狱黑犬展开乱斗的期间,他从来没往右侧跳过。

  京耶没有多说什么,把视线投向林子深处,开口呼唤:

  「喂~已经安全了。带着行李过来吧。」

  「好的。」「这就过去。」

  只见两只妖精头上顶着巨大的背包蹦蹦跳跳地赶了过来。

  「啊,那是我刚才弄丢的妖精……」

  「我是先发现那只妖精才找到你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京耶从妖精手中接过背包后,开始翻里面的东西。

  彩乃第一次看到京耶背后长什么样子,从颈子到背部有一片奇妙的图案。

  「真是的,没想到数量不多的备用衣服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京耶一边发牢骚,一边把从背包里翻出来的新上衣、长裤和内裤一件件往身上穿。

  等京耶套上裤子后,彩乃忽然大声嚷嚷:

  「等、等一下。你不要不理我,快跟我说明啊!」

  「说明?」

  京耶倏地眉头一皱,露出凶巴巴的表情转头一瞧。

  虽然他那个举动单纯只是好奇『有什么事情需要说明吗?』的意思,可是看在彩乃眼中,只觉得那代表的意思是『没什么好跟你这臭女人说明的』。

  不过,她的胆子没有小到会就此退缩。

  她不顾双脚还有点疼痛,用力地踩稳脚步,在胸前盘起双臂,仰着头狠狠地瞪视京耶。原本就看起来有些像猫的上吊眼吊得更高了。

  「你会准备备用衣物,也就表示你早预料到自己会全裸了吧。是说为什么打斗需要脱光衣服,那是你的兴趣吗?你是变态暴露狂吗!还有,你脖子后面的奇妙图案也让人挺好奇的!」

  「啊,我没跟你说过吗。脖子后面的图案是我的原罪刻印。这个原罪刻印叫『丧失者』,形状不具意义,能力是『用牺牲某物来换取另一物的力量』。」

  京耶一边指着脖子后面的罗夏克刻印一边说道。

  「呃,换句话说你会全裸不是因为兴趣,而是被迫的吗?」

  「是兴趣还得了。我的作战风格不能牺牲力量也不能牺牲速度。迫于无奈只好把聊胜于无的防御性能全部牺牲了。」

  那绝对不是我的兴趣,京耶最后不忘再次强调。

  「是吗,好吧,姑且就相信你。」

  彩乃的表情虽看似仍有几分怒气,不过还是晃着金色的马尾点头。

  京耶也点点头,伸手拿起上衣准备继续穿衣服时——

  彩乃冷不防握住了他的那只手。

  「脱掉?」

  「什么?」

  「别问了,快脱掉!」

  「你、你这女的有什么毛病,一下子要我穿、一下子又要我脱掉!」

  「你身体受伤了啦!稍微治疗一下比较妥当吧!」

  「…………原来如此。」

  京耶理解原因后,脱下了裤子。

  「脱这样就够了。再脱下去,别怪我把消毒液洒在黏膜上。」

  彩乃拿着从背包掏出的绷带和消毒液,还莫名地摆出拳法般的架式,向京耶提出警告。

  京耶叹口气摇摇头,一副拿眼前这金发小女孩没辙的样子。

  彩乃的治疗技术出乎意料地优秀。

  「好,处理完了。」

  「谢谢。我们可以动身了吧。」

  「说得也是,我想快点跟琉璃子学姊她们会合。」

  「出发了~」「走吧~」

  京耶和彩乃还有两只妖精所组成的队伍,从地狱黑犬之森出发。

  京耶穿上黑衣黑裤,遮住集中在右半身、缠好绷带的伤口,背后背着背包,腰上悬挂着把黄金剑。

  白色水手服金色双马尾的彩乃也一样,背后背着背包。

  两人的背包上都坐着一只负责带路的妖精。

  京耶和彩乃并肩行走的时候,彩乃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时用眼睛余光偷瞄京耶,然后欲言又止似地张动嘴巴,然后又别开视线。

  「干嘛?」

  「没什么。」

  「是吗。」

  两人继续前进。

  「欸,妖精,往这里走对吗?」

  「就是这里~」「没有错~」

  两人继续前进。

  「那个……呃,可以等一下吗?」

  「干嘛,要方便喔?」

  「才不是!啊啊啊啊啊啊啊真是的!谢谢你救了我啦!」

  京耶讶异地望向彩乃。

  彩乃面红耳赤,脸上表情几乎跟生气没什么两样。

  「呃、喔,不客气。」

  「不、不要以为我对你心怀感激,就代表我对你有什么好感喔!我心里只有琉璃子学姊一个人而已!」

  京耶这才明白。

  虽然彩乃的态度看起来像是在生气,实际上有可能只是在害臊而已。

  从这个角度去想之后,就觉得能用一笑置之的心情去面对眼前这个任性的金发小女孩了。

  「被人讨厌或许还比较轻松吧。」

  大概是心情松懈的关系,京耶不小心吐露了自己的心情。京耶瞬间露出「糟糕了」的表情,只可惜彩乃都一清二楚地听见了。

  「京耶学长,你说的话还真奇怪呢。」

  不再使用混球学长称呼京耶,或许就是感谢的证明吧。

  京耶迟疑了一会儿后,决定坦承一切。

  「我只记得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事情。」

  京耶所能想起的最早的记忆,是今年四月刚升上高中二年级,教室座位的邻居变成巴洛克的时候。

  明明才刚过半年没多久,却发生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事。

  「我知道巴洛克和琉璃子都对我怀有好感。」

  她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京耶。

  所以京耶到现在还是无法百分之百相信她们的好感。

  内心有个部分始终保持着清醒。

  「被她们讨厌的话或许还比较轻松。」

  彩乃的指头忽然摸了过来。

  彩乃的手指缓缓勾住京耶的手指,让十指相扣。

  她的脸上浮现了和手指一样软绵绵的笑容。

  「喝啊!」

  「呜呜呜呜!」

  京耶的屁股冷不防挨了一脚。

  「你是笨蛋吗?你是笨蛋吗?你是笨蛋没错吧!能被巴洛克和琉璃子学姊这种正妹喜欢,你还好意思挑剔,去死吧!」

  彩乃就像紧抓着猎物不放的野兽一样,用力握住京耶的手指,仿佛想要咬人般把脸凑上来臭骂一顿。

  她看起来似乎相当生气,感觉连那两条金色马尾都要倒竖起来了。

  「就、就算你这么说——」

  刚才那个英勇地杀害了一整群地狱黑犬的京耶,仿佛换了个人似地,对一个国三女生摆出忸怩寡断的态度。

  「你连『我要让她们爱上现在的我喔Baby』这种话也说不出来吗,真是没用!」

  「B、Baby?」

  「总·而·言·之!京耶学长你的思考应该要再更积极正面一点才是!」

  「积极正面……吗。」

  这要求对京耶太困难了。失去的过去,和巴洛克的联系——丧失的因果。

  记忆的空白和京耶的迷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那也让京耶对巴洛克她们怀有罪恶感,束缚着京耶。

  如果大方接受她们的好感,总觉得那是一种非常卑鄙的行为。

  因为记忆的破碎造成人格的不连续,『我是什么人』成了消失不了的疑问——

  「瞧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是不是又在想什么负面的念头了?」

  沉浸在思考中的京耶被彩乃的声音拉回现实。

  「京耶学长,你是那种一开始胡思乱想,就会打不定主意的类型吧。对以前的事情感到好奇也是无可厚非,可是我觉得你可以不用想那么多。顺从自己的本能扑倒就对了。」

  「不管怎么想也不能真的扑倒吧。」

  「我想也是。」

  「那你还建议这么做!」

  「我的原则是绝对不对自己的发言负责。」

  「你真的很过分!」

  「我们快点赶路吧,离『死者之馆』应该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呢。」

  话锋一转,彩乃拉着京耶的手迈步往前走。

  京耶加快脚步,马上就和彩乃并肩而行,可是她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如果又碰到袭击,你要好好保护我喔,京耶学长。」

  京耶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你真的很过分。」

  「女孩子有权利跟男生耍任性啊。」

  「……是吗。」

  「怎么可能有那种权利,你是笨蛋吗,京耶学长好笨。」

  「咕呜呜呜呜!你、你这女人真的没把人放在眼底。」

  彩乃和气得七窍生烟的京耶手牵手,一脸开心地笑得阖不拢嘴。

  「被女人骑在头上了~」「骑在头上了~」

  背包上的妖精用坐看好戏的口气调侃道。

  两人走着走着,四周忽然被浓烟般的白雾覆盖。

  跟弥漫在都市外缘部边界的雾是同一种。

  「这是空间扭曲。」「我们要跳到下一个地点了。」

  「死者之馆。」「应该就快到了。」

  京耶和彩乃手牵手,踏进了空间的扭曲。

  在空间的扭曲中,不是只有地形产生改变,就连京耶和彩乃两人肉体的轮廓也以牵在一起的手为中继点,开始变得暧昧不明。

  ——意识、记忆和空间的扭曲混杂在一起——

  「京耶学长,如果你恢复了记忆,你能从她们之中做出选择吗?」

  彩乃的声音。

  「假如你无法做出选择,那么纠结于过去真的没有意义,要是你选择的依据只有过去,那也就表示你否定现在的一切。」

  彩乃的声音——

  「若是这样的话,我会看不起你。」

  ——就像一把利刃般刺进了京耶的心窝。

  其实他很清楚,逃避面对才是最卑鄙的行为。

  即便如此——守部京耶还是被困在名为过去的牢笼。

  他成了因果的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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