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二 远离夏季的列车 第五章 来自画里的女孩

  第五章来自画里的女孩

  1

  夏日将尽,闪亮耀眼的阳光也变得稍微柔和的早晨。

  圣玛格丽特学园

  从空中俯瞰ㄈ字型的巨大校舍,仍然见不到学生的身影,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寂静无声。仿造法式庭园的校园里绽放各色花朵、有如融化冰柱的白色喷水池、舒适的凉亭,以及苍郁的森林依旧是一片广阔宁静。

  几只来自森林的迷途松鼠横越茵绿的草地,一名身穿深蓝色和服,绑上黑色衣带的小个子东方少年「喀啦喀啦!」踩着木屐,心不在焉地从旁边的小路走来。

  清爽的漆黑头发,配上带着些寂寥的同色眼眸。手上却拿着一把和这身装扮完全不搭调,缀满白色与粉红荷叶边的收拢阳伞,一脸严肃地叫道:

  「喂!维多利加!」

  似乎在找寻某人,不停走在小路上。想要找的人今天似乎不在凉亭里、草地的长椅上、舒适的树荫下。过了好一会儿,少年久城一弥再度回到相同的小路:

  「喂!维多利加、维多利加!」

  呼唤相同的名字,这次则是搜寻长椅下方、花坛深处,仿佛在找迷路的小猫,一一仔细检查之后才离开。

  「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声音逐渐带着不安。

  在夏日将尽,漫长的休假只剩下几天的圣玛格丽特学园一角

  「喂维多利加!」

  傍晚。

  阳光减弱,草地上也开始出现阴影的时刻。

  喷水池发出让人感到舒服的水声,小鸟也不时鸣叫。

  和刚才穿着相同服装的一弥又出现在小路上。这次似乎把阳伞放在某处,取而代之的是单手拿着一个刚烤好的大蛋糕。

  「维多利加,这是甜点喔?」

  一边大声说道,一边左右摇晃手里的蛋糕:

  「这是刚烤好的橘子蛋糕喔。你到底上哪里去了?这是舍监苏菲小姐给我的,你只要有这一个应该就会出现吧?吱、吱吱吱!」

  「唔」

  很近的地方传来一个短促、低沉、沙哑的声音。惊跳起来的一弥差点弄掉蛋糕,急忙环视四周。把刚烤好的橘子蛋糕放在长椅上,先是看向长椅下方,甚至还把手伸入旁边大榉树的树洞里面。

  「维多利加?你在哪里?」

  「在这里,笨蛋。」

  那是极其不悦的沙哑声音。

  四处张望的一弥脸上浮起「不会吧?」的表情往上看。

  从绿意盎然的苍郁树叶当中,垂下一条金色的东西,好似不可思议古代生物的细长尾巴。而且还轻轻摇晃,仿佛是在诱惑一弥。

  一弥歪着头,伸手试着拉扯金色的尾巴。

  「还不住手!」

  更加不悦的低沉声音。一脸无奈的一弥只能窥探树叶深处。

  有如独自绽放的秘密大花,鲜艳的粉红荷叶边加上接近透明的纤细蕾丝,就在树叶深处不悦地呻吟。

  「维多利加?体型娇小,爱生气的大小姐你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咕噜~~」肚子叫的声音代替维多利加的回应。一弥有点着急:

  「肚子饿了吗?这么说来你打从早上就不在图书馆、糖果屋、凉亭,到处都找不到。该不会一大早就在这棵树上吧?快点下来,这里有香甜柔软,刚烤好的蛋糕喔。」

  维多利加从树叶当中露出脸。小巧有如陶瓷娃娃的端整相貌,绿色眼眸带着深沉的亮光,润泽的嘴唇好像樱桃。蔷薇色的脸颊现在已经失去颜色,变成一片苍白。

  「怎么了?下来吧。」

  「唔、唔。」

  维多利加不住呻吟。

  一弥朝着上方伸手,这才注意到她的所在位置很高,只得把手放下。视线从维多利加身上往下移,盯着榉树的树枝和树洞。然后再度抬头看着维多利加:

  「我大概知道了,维多利加。」

  「唔」

  「你没办法爬下来,对吧?」

  「」

  维多利加好像一只自尊心受伤的野生动物,默默低下头。

  一弥尽量低着头不看在遥远高处脸红害羞的维多利加,丢下一句:「我去找梯子!你在这里躲好。」便离开现场。维多利加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默默放松脸上的表情。

  夏季干燥的风吹过,吹动茵绿的树叶以及维多利加垂下的金发。这是一个宁静、和平的夏日黄昏

  就在此时,塞西尔老师和舍监苏菲从小路另一端手牵着手走来。因为是暑假,两人并没有穿着工作服,而是一起穿上简单的白色连身洋装,配上可爱的拖鞋。大大的圆眼镜和卷曲棕发的塞西尔与雀斑脸配上艳红长发的苏菲,感情融洽地靠在一起,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塞西尔发现长椅上有一个看来很好吃的蛋糕,不禁戳着朋友的手:

  「苏菲,有蛋糕耶!」

  「咦?啊、真的有蛋糕。唉呀,这不是我刚才烤的吗?怎么会在这里呢?」

  于是两人坐在长椅上,融洽地吃起蛋糕。旁边的榉树突然摇晃不停落下树叶、树枝,还传出奇异的动物叫声,但是两个人丝毫不在意,说着村里朋友的八卦与打扮,还有昨天晚餐吃了什么,总之就是说个没完,并把整个蛋糕全部解决。

  然后塞西尔和苏菲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手牵着手离开。

  「真好吃。」

  「好吃,真好吃。」

  「对了,昨天晚餐的甜点啊」

  只留下空荡荡的长椅、满地的榉树落叶,以及小孩子硬是压抑的低声啜泣

  「维多利加!」

  过了好一会儿,抱着梯子的一弥终于满身大汗跑回来。也不顾和服下摆凌乱,一心一意把梯子靠着榉树爬上去,满脸笑容伸出双手迎接躲在树叶里的娇小友人。

  可是下一秒钟,维多利加的指甲抓向他的脸,让他忍不住发出哀号:

  「好痛!喂!维多利加,我、我是来救你的,你怎么这样啊。冷静一点哇啊!别捏我啊。你怎么哭了?什么,蛋糕怎么了?好痛好痛好痛!」

  梯子不停摇晃,就在一阵无声的战斗之后,总算安静下来。一弥将粉红荷叶边与蕾丝的集合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夹在腋下,摇摇晃晃爬下梯子。只见表情怃然的他,脸上全是伤痕:

  「蛋糕再烤就有了。」

  「」

  「不准再抓人,很痛的。」

  「」

  「听到我说的话吗,维多利加?下次你再做这种事,我真的会生气喔。」

  「哼!」

  两个人终于回到地面。抛下认真收拾梯子的一弥,维多利加一边摇晃粉红荷叶边一边跑过草地,朝着迷宫花坛的方向逐渐远去。

  「啊、喂你要上哪去啊」

  喃喃说道的一弥有点寂寞,但也只能抱着梯子,缓缓走上天色渐黑的学园小径

  2

  就在此时,距离一弥被抓花脸的圣玛格丽特学园校园不远的村落一角

  大家都聚集在红砖警察局对面的村公所大楼,忙碌地搬东西。大楼一楼美术品展示室的主管在一旁发号施令那是一名年约五十岁,蓄着半白胡须的男子。他从刚才开始就在大呼小叫,大声使唤作业员把东西搬到各处。

  「真是的,全是些没用的家伙。好了,把那个打开。那个要放这边。呼~~该不会赶不上明日的展览会吧?」

  擦掉额头的汗水继续说道:

  「毕竟要展出那幅有名的〈缎带少女像〉啊!嗯,无论如何一定要成功」

  接着对一名看起来还是少年的作业员大声怒吼。其他的作业员不由得绷紧神经打开箱子,将取出的绘画与雕刻按照指示排好。

  「真是的,全部都是一个德性」

  主管继续唠唠叨叨念个不停。

  「那就拜托你们了,各位。即使我这个名警官不在也要好好干啊。哈哈哈」

  至于矗立在村公所对面的红砖警察局里,最近因为屡立奇功而远近驰名的名警官古雷温.德布洛瓦,正走在走廊上左右摇晃闪亮的钻子头。

  一如往常穿着适合美男子、无懈可击的服装。丝质衬衫配上闪亮的袖饰,手上还戴着银表。一只手拿着文件包,另一只手抱着据说是价值可抵一间房子的昂贵骨董陶瓷娃娃。异国风格的黑发蓝眸娃娃,似乎无奈地仰望布洛瓦警官怪异的流线形发型

  头戴兔皮猎帽,手牵着手的年轻男子两人组跟在边说话边大步迈进的布洛瓦警官后面,而且不住点头:

  「是」

  「完全没问题警官」

  两个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给人的感觉相当类似,其中眼尾上吊、身材削瘦的人是伊安,眼尾下垂、身材圆润的人是艾文。即使两人手牵着手,还是灵巧穿过人来人往的警察局走廊,跟在警官身后。

  正要走出警察局时,布洛瓦警官突然转过身,尖锐的钻子头在夕阳底下闪闪发亮:

  「伊安和艾文。」

  「是」

  「是」

  同时回答的两人露出天真的笑容,抬头仰望警官。

  「我不在的期间就拜托你们了。万一」

  匆匆忙忙的作业员从对面的村公所跑出来,身为主管的男子正在大声抱怨。有个拿着扁平大型包裹的年轻作业员似乎在反驳,可是又被年长作业员阻止。

  布洛瓦警官回头看着那阵骚动,像是在问怎么回事。不过立刻眯起眼睛调整心情,视线再度落在两人身上:

  「我不在时若是发生什么事,你们两人可要好好解决。」

  「是」

  「是」

  「即使我不在,也要好好工作。不然我就把你们两个开除。」

  「咦」

  「咦」

  两人同时露出悲惨的表情。伊安喃喃说着:「万一我被开除,老妈就」艾文也垂下头念念有词:「妹妹比我还会吃」

  来回看着他们的布洛瓦警官继续说道:

  「只要能够顺利解决就没问题了。我走了,我会在苏瓦伦住个两天才回来。我打算在拍卖会上购买新娃娃。回头见了。」

  「是」

  「是」

  两人对着抱着娃娃走远的布洛瓦警官挥手,对面的村公所大门「啪!」地一声关上。

  暮色已深,黄昏的橙色光线开始包围村落。

  夏日将尽的某个黄昏

  3

  第二天早上。

  漫长的暑假只剩下最后几天,有点寂寥的圣玛格丽特学园

  「维多利加,我觉得你真的很幼稚。喂!」

  阳光也变得柔和,以蓬松荷叶边撑起的维多利加趴在舒适的草地上,缩成圆滚滚的模样。

  「你啊」

  一旁是穿着蓝色和服搭配木屐的一弥,以无奈的表情站着。手中拿着荷叶边阳伞,为了避免洁白如雪的娇小维多利加被太阳晒坏,帮她在草地上做出一个圆型阴影。

  不过维多利只是倔强地假装没听到,专心看着摊在草地上的书籍。缩起来的背上有看似白色翅膀的装饰蝴蝶结,在干燥的夏日风中摇曳。

  「你从一大早就在生气。多少给个回应吧。」

  「唔。」

  和昨天一样自尊受损的表情,维多利加低声呻吟。沉溺在无聊与倦怠里的小脸蛋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但也不是没看过她露出害羞胀红的表情

  「昨天你一直在树上,我们根本没说到话啊。都已经到了今天,你就别再生气了。我们来聊天吧。对了,就来聊些你喜欢的艰深知识好了。我会乖乖听到最后的。」

  「唔」

  「所以说」

  「我」

  「看着我,乖乖站起来。你看你看,风都把洋装」

  「肚、子」

  「掀起来了。衬裤都曝光了!这是内衣吧!虽然我不了解可以露出多少,可是总要整理吧你刚才说了什么?」

  一脸不悦爬起来的维多利加,以浑圆的两只小手慢条斯理整理乱七八糟的洋装裙摆与用来支撑裙子的鲸骨圆形衬裙,以及有着蔷薇图案刺绣的衬裤。然后坐在阳伞底下的圆形阴影里,眼睛直盯一弥。

  「怎、怎么了?」

  「肚子饿了。」

  「喔,这样啊」

  「久城,你去买些好吃的东西回来。」

  「嗯。咦,要去哪里买?」

  「村里应该有吧」

  喃喃自语的维多利加又趴在地上,踢动穿着缎带鞋的纤腿。边翻开书籍还边催促:

  「还在那里磨蹭什么?好了,快去买吧。」

  「嗯啐!我知道了维多利加真爱摆架子!」

  小声抱怨的一弥把娇小的维多利加和立起来的阳伞留在草地上,以抬头挺胸的严肃表情走上小路

  正好在这个时候,沿着村里最大的一条马路起了一阵骚动。

  站在村公所前的主管一边抖动混有白须的胡须一边大叫:

  「被偷了!快来人啊!重要的画〈缎带少女像〉被偷了!」

  巨大的叫声和被逼到绝路的语调,让人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其中包括走在大街上的乡村姑娘、对面杂货店的店员和客人,以及一手拿着待洗衣物的大婶

  「快来人啊!是这家伙、这家伙偷的!」

  主管抓住一名举止高雅的年轻女子。看就知道不是村里的女性,穿着相当高级的白色洋装与同色鞋子。绑成两束的淡褐色长发也缠上白色缎带,有着大理石花纹的发束垂到腰际。

  主管抓住女子的手,不停摇晃并且大叫:

  「这家伙一离开,画就消失了。刚刚还在的画一瞬间就消失了。就是她偷走的!」

  女子害怕到发不出声音,不断摇晃的苍白脸颊像是在说「不是我」。

  「怎么回事?」

  念念有词的村长终于现身,眼睛看着两人。

  主管突然变得客气,对着村长说道:

  「为了展览会才从苏瓦伦美术馆借来的〈缎带少女像〉被偷了!」

  「你、你说什么!」

  村长的表情顿时蒙上阴影:

  「可是我在不到三十分前,还看到它在一楼的展示室。」

  「是啊!这个外地女人进来绕了一圈,打算偷偷离开。当我把头抬起来,画就消失了。」

  年轻女子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喃喃说道:

  「可是我只不过是在暑假旅行,偶然来到这里,就住在附近的旅馆。打算搭乘今天早上的火车回家,只是想在搭车之前进来看看而且我」

  女子双手一摊。村长、主管和围起人墙的村民同时「啊」发出声音。

  女子什么都没带,只是以即将落泪的表情环视村民。

  「可是」

  一名村民指着女子说道:

  「可是你进来之后,正打算出去时,画就不见了。」

  主管在三方说道:

  「其实我也没看到她进来。注意到她时,就已经在展示室里了。所以我认为是展示开始之后,她就从打开的门进来,完全没有听到脚步声。等到这个女人要出去时,我回头往画的方向看去,画就已经不见了。不对,画不是不见」

  主管往展示室的方向看去。可以看到正中央最醒目的地方,放着一张没有任何东西的全白画布。主管指着它害怕说道:

  「而是变成全白的画布。画面变得空空荡荡。」

  其他的村民盯着女子说道:

  「可是这名外地女子,和〈缎带少女像〉里的少女简直一模一样」

  村民以怪异眼神看着那名身穿着白色洋装,发系白色缎带的女子。一名村民喃喃说道:

  「简直就像是从画里面跑出来,所以画才会变得空空荡荡吗?怎么会这样」

  女子不断摇头,村民无不面面相觑。

  同一时间。

  与闹得不可开支的村公所,隔着一条大街的警察局三楼。

  两名男子手牵着手,愣愣站在可以眺望大街的窗边。他们正是眼尾上吊的伊安与眼尾下垂的艾文。伊安一只手拿着报纸,艾文一只手拿着棒棒糖。伊安的视线从报纸上移开,艾文也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

  村长和主管在大街上围着一个看似外地人的女子,不知在激动地说些什么。村民也在旁边助阵,喊着「是谁偷的?」「那是很昂贵的东西啊!」「怎么办?」之类的话。

  伊安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这、这是事件吧」

  艾文摇头否认:

  「才不是可能是大家在排戏。」

  「啊、秋天的丰年祭快到了不对,距离丰年祭还很久。而且一大早就在马路正中央排戏?会有这种事吗?」

  「没有吧。」

  「没有啊。」

  「」

  「」

  两个人不由得看着对方。

  无情的挂钟发出滴答声响,窗外的骚动越来越大。

  面面相觑了几秒之后,两个人同时叹气:

  「这是事件。」

  「是事件。」

  「不得了了。」

  「不得了了没办法,走吧」

  手牵手走下警察局的楼梯,眼尾上吊的伊安喃喃说道:

  「其实在稍早之前我就有个假设。」

  「假设?」

  「布洛瓦警官真的是名警官吗?你应该也有过这种疑问吧?」

  艾文停下脚步。

  站在楼梯上的两人再次对望。

  「有、有啊。而且布洛瓦警官真的很怪。」

  「很怪吧?」

  「很怪、很怪。」

  「可是这个奇怪警官有时候却会变得聪明绝顶,轻松解决困难事件。」

  「是啊。」

  「咦,这样难道不奇怪吗?」

  「」

  「也就是说,总是嘿嘿傻笑,好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出门,去了某个地方再回来之后,就可以轻而易举解决事件。这种情况我们遇过好几次了吧?」

  「对啊像是〈机车斩首事件〉还有〈怪盗奎亚那事件〉都一样。之前也有同样的情形。而且那时也不知为何,说是为了解决事件非得这么做、恶魔的命令之类没头没脑的话,要我们手牵手。因为没说可以放开,从那之后就一直手牵手」

  「反正已经习惯了,还好。」

  两人继续走下楼梯。伊安热衷地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警部在事件解决之前不知为何,一定会到『那个地方』。懂了吗?关键就是那个地方。」

  艾文歪着头思考,然后「啊!」了一声。

  「了解了吗,艾文?」

  「那座图书馆塔!」

  「没错。为什么布洛瓦警官明明没事,却总是急急忙忙而且一脸不悦地前往根本不想去的圣玛格丽特学园呢?而且都是直接跑到图书馆塔最上层一让我们在下面等着。下来之后,更不高兴的警官又会拿我们出气,但是总能」

  伊安「啪!」一声弹响手指:

  「解决事件。」

  「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抵达一楼。手牵着手迅速走过走廊,朝着大门前进的伊安说道:

  「也就是说,『名侦探』就在『图书馆塔的最上层』。懂了吗?」

  「那、那上面根本没人啊?虽说在很久很久以前,那里传说是苏瓦尔国王金屋藏娇的地方,不过现在只是普通的植物园。」

  「其实有的,艾文。」

  伊安露出自信的笑容:

  「你回想一下。我们接受布洛瓦警官的命令,带到图书馆塔的学生总是在那里吧?一看就知道那家伙不是普通人。」

  「啊」

  艾文一面打开玄关的对开大门一面大叫:

  「那家伙是秘密的名侦探?」

  「绝对不会错。」

  两人离开警察局来到大街,正午的眩目阳光让两人同时眯起眼睛。伊安深吸一口气:

  「久城一弥!那个来自东方的留学生!他就是布洛瓦警官的秘密名侦探!」

  「是?你说我是什么?」

  一手抓着钱包,踩着木屐在大街上奔跑的一弥,忍不住停下脚步询问伊安。

  「喂、快住手,为什么拉我!我要去买东西买甜点」

  在大街的正中央,一弥被伊安和艾文一左一右拉住双手,即使不停挥手抵抗,两人还是牢牢抓住一弥的手不放。挣扎之中双脚竟然离开地面,拉着他的两人开始奔跑。

  「木屐!我的木屐要掉了!这是怎么回事?太乱来了!」

  「你来帮我们解决事件」

  「过来一下就好。凭你应该可以立刻解决吧」

  「事件?」

  就在一弥回问之时,正好抵达闹成一团的村公所前面。绘画、画布、和画中少女相似的女子村长和主管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伊安手拿笔记本,由艾文做记录,开始向他们问话。至于一弥还是一脸正经,有礼貌地向他们打招呼。

  伊安和文文把外地女子带回警察局,一弥不禁偏着头思考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这么头痛还是告诉维多利加吧。而且说不定可以让她稍微打发无聊)

  想着想着,一弥便走上返回学园的道路。

  4

  午间眩目阳光倾注的圣玛格丽特学园中,待在舒适的凉亭里的维多利加的双手撑在对娇小的她来说实在太高的圆桌,并坐在圆椅子上懒洋洋地伸展四肢。维多利加美丽的金发披散在桌上,飞舞的模样仿佛解开的丝线,又好像流泄在地上的金色瀑布。

  桌上除了维多利加的小脑袋和纤细双手之外,还有别的东西空无一物的纯白瓷盘,以及对她来说尺寸太大的银刀叉。

  「肚子饿了」

  维多利加以悲伤又细小的声音喃喃自语。

  咕~~

  维多利加蓬松的洋装里,传来肚子咕噜鸣叫的低沉声响。维多利加以再也动不了的姿态,像只懒散的小猫般趴在桌上。不过远处隐约传来的声音,让她小巧白皙的耳朵竖了起来。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是木屐的脚步声。在无人的小路上,正朝着凉亭接近。维多利加毫无表情,有如太古生物的宁静脸上,只有嘴唇似乎隐约绽开。

  「加!」

  远处可以听到呼喊维多利加的声音,呼唤声也随着脚步声一起接近。维多利加开心地绽开笑容,打算爬起来。

  咕噜~~

  肚子又叫了。

  一弥的声音也逐渐接近。

  「维多利加!」

  「那个坏蛋总算回来了。」

  「我带了你最爱的东西回来!」

  「哼,那我就原谅你的迟到」

  维多利加从桌子上爬起来,坐在空荡荡的白盘子前面,右手拿刀、左手拿叉,瞄了一眼跑过来的一弥。

  表情像是惊讶般睁开眼眸,接着好像是在发怒。

  两手空空的一弥踏着木屐,摇晃着和服的衣摆冲进凉亭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喊:

  「带了你最爱的事件回来!」

  「」

  维多利加沉默不语,眼睛盯着一弥。

  「好痛!好痛好痛!快住手啊,维多利加!我还以为你一定会感到很高兴!况且大家都很伤脑筋」

  「蛋糕呢?舒芙蕾呢?饼干呢?果酱呢?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久城?我、要、的、甜、点」

  被握着刀叉的小维多利加不停戳刺背部,一弥在凉亭里四处窜逃。维多利加大大的绿色眼眸积满眼泪,瞪着没买甜点就回来的一弥。

  「呜」

  「怎、怎么了?」

  「我、我被背叛了」

  「太夸张了!喂、我因为听到有事件发生,想要告诉你所以急着回来才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不,是我的错,我去买回来就是。等一下,我再去一趟村里什么?」

  正要迈步前进的一弥转过身。

  维多利加小巧带有花朵图案的高跟鞋尖,轻轻踩着木屐脚跟。

  偷看她的脸,看不到任何表情。一弥再次看向脚边维多利加的确轻轻踩着一弥木屐的鞋跟。

  难不成是要挽留自己吗?一弥想到这里,忍不住问道:

  「怎么了?」

  「回到村子之前,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我、我知道了。」

  咕︴

  维多利加的小肚子又叫了。

  一弥在凉亭的圆椅子坐下,开口说了起来:「就是今天早上,在村公所的展示室」

  同一个时间。

  跟着一弥过来的伊安和文文正躲在学园的花坛里,从盛开的各色花朵当中露出脸来,从远方看着一弥。

  在两人的视线前方,说不定是名侦探的久城一弥,竟然一个人在玩洋娃娃。

  凉亭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垂着漂亮金发的精巧陶瓷娃娃。白色荷叶边的洋装有如花朵膨起,戴在小脑袋上的帽子就像即将绽放的蓓蕾。

  一弥一脸认真,好像在对陶瓷娃娃说话

  感到怀疑的伊安不禁说道:

  「布洛瓦警官也喜欢娃娃呢。」

  「嗯。」

  艾文也点点头:

  「今天早上还抱着黑发娃娃出门。据说价值可以买下一幢房子。」

  「不过久城一弥的娃娃比较」

  「真是不得了。」

  艾文叹了口气:

  「简直就像活的一样。怎么会这么漂亮啊?完全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嗯」

  「也就是说,警官和久城一弥是因为喜欢娃娃,所以交情好啰?」

  「一定是这样。」

  「啊他走了!」

  在凉亭里起身的一弥就这么抛下娃娃,走在小路上。伊安和艾文也急忙追上去。

  夏日闪亮的眩目阳光依然洒落在小路上,白色喷水池喷出潺潺的清凉流水

  5

  一弥回到村公所时,正好遇到女性旅客准备离开警察局。他立刻叫住快步离去的女子:

  「等一下!」

  吓了一跳的女子回过头。伊安和文文也在这个时候赶上,赶紧追问一弥:

  「怎么了?」

  「不能让她逃走。」

  村长和主管也走出来,看向一弥与女子。女子不满地说道:

  「我什么都没带,也没有可疑之处,刚刚已经获得释放了。我要回去了。」

  伊安与艾文挡住转头就要离开的女子。村长怀疑地询问一弥:

  「你的意思是说她是犯人?这是怎么回事?她究竟是怎么把东西偷走的?根本没有带任何行李啊。」

  管理人也碎碎念个不停:

  「对啊,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如果犯人是她,那么被偷的画跑到哪里去了?那是很大的一幅画喔。」

  一弥边点头边对伊安说道:

  「请把展示室里的空白画布拿过来。」

  「知道了」

  伊安拿来全白的画布。一弥接着对艾文开口:

  「请把这位小姐绑在头上的缎带解下来。」

  一弥才刚说完,原本安静站着的女子突然发出叫声,开始拚命挣扎。惊讶的警察赶紧将她制住。有如画中女孩的缎带也被警察解下。那条缎带的表面虽然是白色,可是解下来一看,背面却是混和各种颜色,说不出是什么花色的怪异缎带。

  接过缎带的一弥把它绕在画布上,重来好几次之后总算缠好。卷上缎带的画布逐渐由上而下,开始出现消失的〈缎带少女像〉图案。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

  村长忍不住大叫,主管与聚集过来的村民也讶异地看向画布。

  把缎带全部缠上去之后,原本全白的画布上再次出现一幅画。主管以怀疑的模样说道: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进入展示室之后,把缠在画上的缎带解开绑在自己头上,然后两手空空离开?所以才会只剩下全白的画布」

  「没错。」

  一弥点头同意。

  怀疑的村长也提出自己的问题:

  「那表示这幅画一开始就只是缠着缎带的假画?从送到我们村里以来」

  「不,并非如此。」

  一弥回头看着伊安与艾文:

  「请搜查这位小姐住的旅馆房间。一定可以找到那幅不见的〈缎带少女像〉。」

  村长与管理人对看一眼,伊安和艾文也愣在原地,总算倒吸一口气:

  「是」

  「是」

  大叫一声,然后手牵着手往前跑

  6

  距离这起骚动大约过了一小时。

  阳光变得柔和,午后的时光平稳流动的圣玛格丽特学园

  凉亭圆桌上的盘子里,放着一弥买来的纯白乳酪蛋糕。在雪白的蛋糕上面还淋上大量苔桃果酱,维多利加为之兴奋不已:

  「蛋糕、蛋糕」

  像是唱歌又像低吟,以微妙的节奏念念有词。

  像个仆人站在身后的一弥担心说声:

  「啊啊哪有把一整瓶果酱倒上去的。啊、真是的。维多利加,手指都被果酱沾得黏答答了。」

  「你太吵了。」

  维多利加冷漠回了一句,就以银刀叉切开纯白蛋糕。用叉子戳起切成四方形的蛋糕,塞进小嘴巴里,把脸颊塞得鼓鼓的。苔桃果酱从润泽的樱桃小嘴流出,沿着洁白的下巴往下滴。

  「喂!维多利加,果酱滴下来了,别弄脏你的宝贝洋装。」

  「唔、唔、唔」

  「你啊」

  一弥边用餐巾擦拭维多利加的脸边问:

  「你的肚子这么饿吗?」

  「那还用说。」

  把下一块蛋糕塞进嘴里,鼓起脸颊的维多利加说得口齿不清:

  「久城,都是因为你的动作慢吞吞,害我差点死掉。」

  「太夸张了!重要的是刚才的绘画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

  「言语化是吧?」

  维多利加显得很不耐烦。一弥在她身旁的圆椅子坐下,不断点头。维多利加只能叹气:

  「唔唔,没办法。虽然麻烦,还是为了迟钝的你语言化吧。你应该感激落泪啊。」

  「是是是,快点快点。」

  「唔?」

  维多利加瞪了一弥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开口:

  「如果把罪行发生的时间定为『零点』,其实在我们认定的时间之前,零点就已经造访那个地点。就是这么回事。」

  「拜托你以我能够了解的方式说明好吗,维多利加?」

  「唔?」

  维多利加显得更加不耐烦:

  「也就是说,你们以为女人偷走画的时间,是在她把缎带绑在头发上,打算离开展示室的时候。可是事实并非如此,画早在前一天就被偷走了。」

  「咦?可是大家都说今天早上还看过画啊?」

  「那是以缎带缠绕空白画布的假货。从远处看去就像真的。」

  维多利加边切蛋糕边说明:

  「你听好了,前一天傍晚搬运美术品时,有个少年作业员因为挨了主管的骂而离开。刑警当时看见那名少年正在搬运一个扁平的方形货物。虽然只是我的想像,不过那名少年与第二天早上被捕的女人,应该是同一个人。」

  「这么说来,在旅馆房间里也的确找到了作业员制服。」

  「唔,恐怕就是她混在作业员里搬画。至于是在什么时候把真画和缎带假画掉包,则是在真画在刚搬到美术展览室之后就被拿走了。」

  「嗯、嗯。」

  「为了掩饰犯罪时间,所以她第二天早上以女性装扮进入展示室,解下缎带让画布变成一片空白,让人以为犯罪时间是在第二天。只要安全脱身没有被逮,那么当然没有问题;万一被捕也是两手空空,根本不会调查头上的缎带。她的如意算盘就是在释放之后,带着藏在旅馆里的真画逃走。」

  「喔」

  「弥点点头:

  「原来如此,我总算了解了。不过还好有找到那幅画,毕竟村民都很着急。」

  「唔」

  吱吱吱吱某处传来鸟叫声。微风吹过,茵绿草地和缓摇摆。夏末时分的阳光似乎增添了一些温柔。一弥凝神注视这样的风景,然后将视线转回维多利加身上。

  「原来如此。维多利加咦,你怎么啦?」

  默默不语的维多利加抱着肚子,似乎相当痛苦。

  「你怎么了,为什么抱着肚子?喂,维多利加?」

  「肚子好胀」

  「你、你吃太多了。你的胃只有那么一点点,不可以把这么大的蛋糕全部吃掉啊。维多利

  加?你?喂」

  维多利加离开凉亭,在草地上滚来滚去,一下子仰卧一下子转身。一弥急忙追在后头,撑

  开从凉亭里拿来的阳伞,以圆形阴影保护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你啊」

  「唔」

  「喂」

  「又变得无聊了。肚子好胀」

  一弥俯视闭上眼睛躺在草地上的维多利加,只能露出不知所措的微笑。

  然后轻轻抬起头,仰望天空

  和平似乎会持续到永远的暑假即将结束。等假期结束,学园的学生回来之后,便会再度占

  领这片草地、凉亭和长椅吧?这么一来,维多利加一定会再度回到图书馆塔的最上方,那个安

  静、秘密的藏身之处

  一弥俯视草地上的朋友。维多利加把小肚子朝向天空,满足地闭上眼睛。金色头发在茵绿草地上摊开,有如闪闪发亮的金色扇子。

  想到要和这个朋友共同珍惜剩下的暑假,一弥不由得笑了。

  〈fin〉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