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把奇迹之歌献给你 第3章 奇迹之歌

  1

  星棱神社位于略高的小丘上,神社周围覆盖着大片森林。通往神社的参道是一百二十八阶的石造阶梯,不过夕颜家族起居的主屋所在的神社后方铺有柏油路。

  新年参拜时附近的居民会来拜访,不过这里毕竟不是观光景点,所以大多时候星棱神社都相当冷清。我以前都不知道,位于神社院子后方的主屋——竟然如此宽阔。主屋建筑物有三栋,左右两栋都是平房,另外一栋则是两层楼建筑。两层楼的那栋似乎就是夕颜一家人平时起居的空间。

  现在夕颜不在两层楼的主屋中,而是被安置躺在平房的一个房间里。那是一个由透光与隔间用的和纸拉门划分出的空间,里面铺着日式草席。明明空间宽阔,有十坪那么大,然而除了夕颜所躺的铺被与棉被外,竟完全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夕颜被娃娃打倒,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事发之后,我拖着不听使唤的腿,跑向夕颜。夕颜浑身无力地趴倒在路旁的小巷中。发现她还有呼吸时,我几乎都快哭了出来。随后赶来的万马上打电话给夕颜的父亲和泉清玄。清玄仍旧开着一台高级车,迅速赶到现场。从车门走出来的清玄身上穿着黑衬衫,结实的肌肉隆起。他只看了夕颜一眼,便半声不吭地揍飞了万。万的身体大概飞了三公尺高,猛然摔向地面。随后他从我的手中抢抱走夕颜,让她坐上了车。和泉清玄什么也没说,开走了车子,我只好追在车后——于是就到达了星棱神社。

  堤学姊从头到尾目睹了一切,而我告诉她,希望她什么都别过问。堤学姊没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当然无法接受。毕竟夕颜和我们是同个学校的学生,而我又是中央干事会的成员,学姊还是中央干事长。

  我们抵达神社时,清玄刚好正在把夕颜安置在这个房间里。拉门开着,我站在缘廊上开口叫了和泉清玄,而他只是瞪了我一眼,然后叫我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我已经觉悟了,我想清玄恐怕会揍我一顿。然而清玄只是沉默地听到最后,接着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我问他,夕颜是不是昏倒了?清玄回答我「没错」,然后又说「不过对意念有影响」。而后他又说「我要找人来帮她治疗」。

  清玄走到房间外拨电话。我从缘廊踏入了房间内——这些都已经是三十分钟前的事了。

  寂静。

  我坐在夕颜的枕边,华怜在我的身旁。月光从敞开的拉门撒入。我们背对着缘廊。

  夕颜的样子就只像是正在睡觉,头上的发丝依旧维持束成马尾的样子。我松开她绑头发的橡皮筋,她的发丝便柔软地流泄开来。

  对方从死角处动手殴打,夕颜当场就倒了下去。接着那个意念——就爆炸了。直接一炸的攻击,一定会对夕颜造成严重的影响。娃娃曾说要「杀了妨碍者」。我一开始还以为夕颜恐怕已经没命了,然而她身上却几乎没有外伤,看起来就只像是在沉睡而已。她活了下来。娃娃没有杀了她?还是娃娃杀不了她?我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然而,我也受到了相同的冲击……我的腿受到了直接攻击,到现在麻痹的感觉都还没消去。如果全身上下都被炸弹直接波及到的话……

  我想要握紧右手,才意识到右手上缠着手帕,鲜血早已浸湿了手帕。

  「都是我害的……都怪我被堤学姊吸引走注意力,没有按下快门按钮。」

  我低声说道,而华怜对我开口表示:

  『没这回事,晶,不是你的错。』

  我没办法原谅自己。如果夕颜再也不会睁开眼睛,那我该怎么办?

  ——能够勇于承认自己做不到的事,也是很伟大的呀!

  夕颜的话语掠过我的脑海。

  我做不到的事,你却努力想为我做到。

  然后,你一定——也就代替了我,被娃娃给击倒了。

  「夕颜曾经说过,社团集训是她高中生活中的梦想之一——」

  我自顾自地说着。

  「——我有帮助夕颜完成她的梦想吗?不——我没有。我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利用了她。」

  没有任何人回应我,但我却继绩兀自说道:

  「夕颜为了我,战斗到这个地步,而我……我甚至不晓得她住的地方长什么样子。」

  受伤的手在膝盖上久握着,鲜血染上了我的长裤。好痛。身体深处发生了哀鸣。可是,但是,这一切——

  「华怜……我真的好不甘心。」

  华怜只是默默地听着我说。

  「过去我都一直让夕颜保护我。为什么我什么事都办不到……我就只会得意洋洋地推测各种事情,但却连夕颜都保护不了。要我这样的人面对娃娃并且夺回兰,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我好悔恨,好不甘心——我更用力地握紧双手,力道大得手指都泛白了。但这样还不够。这点力道,根本就抓不住任何东西,唯有鲜血像在逃避这一切似地不断流逝而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

  华怜站起身。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一起打倒娃娃吧!我们合力打倒她!』

  华怜俯视着我,我感受到她的视线中蕴含着强烈的意志。

  不过,我实在没办法回应她。

  「……打倒……娃娃?我两次碰到娃娃,两次都被她逃走了。她可以创造出那么多意念,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够棘手了,而且她居然还能够引起爆炸。我根本对付不了她。」

  『你多想点办法嘛!』

  「……不可能的。我能拍照的次数有限,这一点你不也很清楚吗?可是,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我觉得——娃娃好像拥有无止无尽的力量。这样的话,根本就……」

  『嘬呜呜呜呜!你快想啦!』

  「我就说了,不可能的!」

  华怜好像不能接受。不过,我打算要冷静地、客观地审视这件事。娃娃和我的属性实在太不合了,我根本不可能赢过她。WCO总合分级评价BBB?原来如此,难怪她拥有那样的实力。比起评价为A的月咏,娃娃更给我一种完全无法致胜的感觉。

  不可能的。

  不论多努力,不论如何绞尽脑汁,世界上依旧存在着跨越不了的高墙。

  「……哎呀哎呀,游戏结束了吗?」

  这时候,庭园中忽然传来了人声。

  「那个场面真的很紧张刺激呢。」

  我完全语塞。

  转过头,庭园里站着一个罩着薄大衣的高个子男子。

  「你好。在月夜中散步,你不觉得挺雅致的吗?」

  隶属于意念灭除机构的男子,月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站在庭园之中。

  2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我弯着身子,用右手探找着包包,抓住相机;同时伸开左手臂,保护华怜。

  他到底来这里干什么?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我心中浮现起无数的疑问,然而月咏却笑了笑,仅用一句话消除了我所有的困惑。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些事。逐渐转亏的月亮太没意思了。无趣的夜晚,当然就只能聊些无趣的话题罗!」

  我内心相当动摇。我的心绪还没从夕颜的事件中恢复,如果现在月咏出手攻击我的话——我一定会束手无策地被他撂倒。

  「……你说……你要聊些无趣的话题?」

  「虽然……这世上所有的事全都无趣极了。」

  月咏眯起了那双原本就已经很细小的双眼,抬头看着夜空。没错,月咏只有在满月的夜晚才能够发动名称奇异的意念能力——「月光帷幕」。这个意念能够包覆月咏的身体,挡住一切物理攻击。

  「在满月之夜以外完全无能的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呵呵,你还真是一副很有气势的样子呢。『左手格斗士』被打倒,让你那么震惊吗?」

  听到他提起夕颜,我马上气得怒火中烧。我咬紧牙根,想办法保持冷静。

  「雨野晶,你有其他事想问我吗?不知怎么回事,我觉得自己今天好像很容易不小心透露出些什么呢。」

  月咏露出轻浮的笑容,完全就是一副让人无法信任的嘴脸。

  「这次的事件……应该跟意念灭除机构有关吧?你们的目标是兰的意念,对不对?这些事情我很清楚——不过,为什么兰会协助你们?这没道理。你们是不是威胁了他?」

  「很遗憾,并不是。我们WCO和九条兰之间维持着非常良好的合作关系。」

  合作关系——月咏在说谎吗?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好了,兰协助灭除机构,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们打算夺走兰的意念?」

  「我们没办法夺走人们有意控制的意念。没有人能够从短跑选手身上夺走跑步的能力,不是吗?当然——如果机构给出的条件够优渥,或许就能够让九条兰提供出那个东西。」

  月咏的双眼,一瞬间变得不再有任何温度,宛如机械。

  「什么意思……难道说,你们……」

  我觉得背脊起了一阵寒意。如果依循着他的话语思考,这家伙的意思就是说机构想要弄到手的东西就是籣本人。

  也就是说——他们正在寻找人体实验方面的素材来源——

  『晶?你在想什么……你的想法太复杂了,我不懂,不过我觉得你的心灵变得好冰冷。』

  华怜在我的耳边低声呢喃着。我在心中对她低声说道「没事」。没事,我要保持住内心的坚强。

  无法原谅。我无法原谅这些家伙。不过,这不光只是单纯的愤怒而已。我——或许还感到害怕。我头一次知道,原来受到恐惧点缀的怒气,会显得如此冰冷而苦涩。

  月咏似乎没发现我的心理变化,他只是继续兀自说着:

  「也让我说说我想说的话吧?我有两件事想说。你们想先听哪一个?第一个是无趣的消息,而另一个,是更无趣的消息。」

  「……随便你。」

  「呵呵。那么我就先说第一个吧。娃娃后天会带着九条兰去展演馆。」

  「你说什么?」

  这件事太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导致我像个傻瓜般回应不了半句话。

  「因为机构命令娃娃担任九条兰的护卫,她会与九条兰同行。」

  「……你要我相信你说的话?」

  「你有什么怀疑的理由?」

  「怀疑的理由可多了。你曾在学校里面出手攻击我,而且当时还想抢走美莉的意念。」

  「不过我也在三柳桥下救了你喔。」

  「你根本不是为了救我,你只是想要保护华怜——然后再伺机抢走她吧!」

  我感觉到华怜在背后抓紧我的衣服。那一晚,在护棱高中里头,月咏——光是发动能力就已经够棘手了,而且他的运动神经还非常好。他的体能和意念的影响无关。学习过格斗技的夕颜还能够和他交手,不过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我应该值得你相信吧?听好,所谓的资讯,就只分成两种。」

  月咏说出的话语,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要嘛就是有趣的情报,要嘛就是无趣的情报……后天是关键,你一样拥有确认是真是假的方法。」

  「确认资讯的方法?什么意思?」

  「后天是星期三,平常日。早上十点钟。只要你在这个时间待在展演馆,就能够见到九条兰。」

  「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么多吧?是你自己降低了资讯的可信度。」

  「呵呵。」

  然而月咏却毫不在意地笑了。

  「这是我单方面提供给你的资讯。不过,我劝告你一件事,最好不要告诉和泉清玄这些事,你听清楚了吧?如果你告诉他的话——」

  「你不要自说自话!」

  「——如果你告诉他的话,我也会告诉机构。这样兰就不会前往展演馆,并且永远失去与佐久杏见面的机会。」

  「什么——」

  月咏转过身子。他的背影显现出一团漆黑的影子。

  「我再说一次。你不能借助清玄这类强大的力量,而是应该用你自己拥有的方法与机智,亲手打倒娃娃。如果不这么做,你就无法见到九条兰。」

  我完全不知道月咏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告诉我这些情报,对你根本就没有好处吧?所以,我当然也没理由要相信你。我这个人……很会记仇的。你那时候把我打得那么惨,要是没有特殊的理由,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说完后,月咏只是忍不住放声笑着,肩膀不住颤抖。虽然他的表情几乎没太大的变化,不过笑的方法倒是挺多元的。

  「你当然可以如此多疑。你问我理由?这个嘛——你把我当成和娃娃一样没用,这点让我很困扰……这就是我的理由。啊,对啦。我还有一个更无趣的资讯还没告诉你——」

  月咏语带叹息地低声呢喃道。

  「……一位名叫哈罗德的男人来日本了。」

  「哈罗德?」

  「一个喜欢涉入纠纷之中的无趣男人。」

  「那家伙一样能使用意念?」

  或许这是个不用问也知道答案的问题,不过我还是开口问了。

  这时候,远方传来汽车车轮辗过砾石的声音。

  「三更半夜还有客人啊?我可是不请自来的客人呢。」

  话才说完,月咏完全没发出任何脚步声,踏步离去。

  「等一下!喂!」

  「那么,晚安。愿你能好好享受美好的月夜。」

  我想要追上去,不过华怜拉住了我的衣角。

  『别追了……那家伙好恐怖。』

  我那紧握相机的手一样流满汗水,因血液而显得湿滑。

  月咏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把相机收进包包中时,走廊上传来两个人在行走的声音。当中较为沉重、踩得木板嘎叽作响的是清玄的脚步声,而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则轻盈极了。

  『月咏说的那件事……该怎么办?』

  「……我不会告诉清玄。」

  『你居然要照着那家伙的话做!?』

  「月咏和万一样,一直监视着我们。如果不是这样……那他就不可能在那么恰巧的时机现身。如果我把事情告诉清玄,他一定马上就晓得了。」

  『就算是这样——那家伙说不定其实对你布下了陷阱呀!』

  「我会调查看看,如果发现月咏是在说谎的话,我会马上告诉清玄。毕竟,现在唯一和我们站在同一战线的人,好像也就只有和泉清玄了……我也不愿意照着那家伙所说的话做。」

  然后,一如预计的时间,拉门前映照出人影。

  「什么……你也在啊?」

  与清玄并肩出现的男子,顶着一头茶色的发丝,身穿西装。他好像喝了酒,鼻子看起来红红的,领带也歪扭着。他眨着温和的双眼,踏入了房间内。

  「老师……?」

  他就是护棱高中现任的摄影社指导老师,热爱硬式摇滚与重金属音乐的男人——都波。

  为了能够专注于治疗——这个理由,都波把我和清玄赶出了房间。我不知道究竟该从哪里问起都波的事,而清玄在缘廊坐了下来,开口对我说:

  「仔细一看,你这身模样还真夸张啊。」

  「我的伤口不算什么……」

  「你等着。」

  清玄站起身子,从主屋中拿来了医箱。他叫我坐下,所以我便坐到缘廊上。他抓起我的右手,在上面滴了消毒水——一阵刺痛。

  「痛吗?」

  ……不会。」

  我强忍着,清玄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虽然都波看得不太清楚,不过那家伙也看得到。」

  清玄身上散发出男性的气味与汗臭味。晒得黝黑的光头在月光下显得相当光滑。

  「人类的生命之中,有一种类似于意念的力量——不,夕颜比较喜欢称呼这种力量为『思考的力量』……这股力量布满在我们的肉体、生命之中,这你晓得吗?」

  我点点头。我以前在停车场拍摄意念时,曾经与清玄见过一面,在那之后就没再遇过彼此。当时我一直觉得他是个豪放磊落、说话粗鲁、能够赶跑所有阴暗、如同太阳般的男人。不过此时此刻的他,却露出认真且严肃的表情。

  「有时候意念的攻击,有可能会影响到人类原本所拥有的力量。这不是物理方面的影响,而是间接的、次要的影响。就像是DOT或是负面效果一样。」

  『……DOT?负面效mK?』

  所谓的「DOT」是Damage over Time的缩写,意思是指「伴随时间的流逝,会持续造成损害」。而「负面效果」则是指Debuff,降低对方能力值的意思。这些全都是美国用的RPG用语——我对华怜说明道。我想起了清玄好像是网路游戏的重度玩家。

  「虽然不能说所有的案例都是这样,不过夕颜的『思考的力量』完全被消除了。只要调整出吻合的波长,就能够轻易地轰散意念。她的意念被夺走大半,所以意识才无法恢复。」

  「夕颜会好起来吗?」

  「有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反正我们会治疗她。就像是在空的油槽里面注入汽油一样……我们会注入意念,除去娃娃留下的那些不必要的意念碎片。这个能力就是都波那家伙唯一的优点。」

  清玄说完后,屋内传来「我听得到你说话喔」的声音。

  我匆地转过头,看到拉门好像闪过一道光。我的双眼也看到了。那道光和荡漾在游泳池底的光线一样,感觉好像如同摇曳的粼粼水波——

  「很稀奇吗?治疗时会出现光是常识吧。」

  「我只是没想到……都波老师居然是意念能力者。我的身边居然……」

  「我怎么可能让夕颜去念一间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人士的学校?」

  我点点头。夕颜看得到意念,因此很有可能会被卷入与意念相关的纠纷之中。所以,清玄才会让她去念一间有意念能力相关者的学校——

  「唉,不过都波和我一样,没办法像夕颜看得那么清楚——嗯,这样应该行了吧?」

  清玄放开我的手。手上缠着纱布,纱布上头卷着纯白色的绷带。

  「我们想要看见意念时,使用这个就能够看得更清楚。」

  清玄拿起放在胸前口袋里的黑框眼镜,对我说道。眼镜镜片很大,给人一种复古的感觉,外框是塑胶制的—上面有许多细小的伤痕。这是一副没有度数的眼镜。

  清玄戴上眼镜。看起来实在有够不搭。

  「戴上这个,就能够看到过去所看不到的东西。当然也看得到那里的小姑娘。」

  「您已经发现华怜了吗?」

  「隐约有感觉到。这眼镜里头啊,注入了大量的意念。这是我请上一代——也就是我老爸那一代制造的。这种东西叫作『念具』,有时候在不同的地方也可以称为『咒具』。灭除机构的那些混帐家伙特别爱装模作样,称呼这些东西为『道具』……」

  「任何人都能使用这些物品吗?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东西。」

  「确实任何人都能使用这些物品,不过啊,少年……使用意念的力量,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也可以说这是一种『业障』。」

  业障——我匆地想起以前夕颜说过的话.

  「不论是月咏那种像是防护膜的意念,或者是现在的这个念具,可不是随随便便地想用就能用的。拿万来当作例子好了……那家伙老是口渴,好像整个人干涸了一样。」

  说到这个,万喝的矿泉水量确实很夸张。那就是使用意念所付出的代价?

  「再说说月咏,他只能在满月之夜发动意念的能力。」

  「这个我知道。」

  「不光是这样而已,除了满月之夜以外,尤其是在新月的期间,他根本就没办法正常地生活。他无法持续集中精神,感情的起伏也会变得很剧烈。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所以在满月之夜才能够得到惊人的力量。」

  我想起在护棱高中发生的事。虽然夕颜卯足全力战斗,但是攻击却完全发挥不了效果。丝毫无效。甚至伤害不了月咏的半根寒毛。

  清玄说,月咏为了得到那股力量,所以牺牲了满月以外的所有日子?

  如果清玄所说是真的,那华怜发动能力时我就会昏倒,也是一样的原因吗?只需要昏倒(虽然说「只」,不过其实也还是相当麻烦)就能够了事,是因为华怜本身就是意念的关系吗?或者是说,其实负担平均分配到我与华怜两人身上了?还是说,全都是镜头这个道具的功劳?

  「为什么您会那么了解月咏这个敌人的背景呢?」

  清玄露出沉郁的表情。

  「不要在不该问的问题上追根究底。我以前也曾经使用过意念,不过后来不再使用了。对人类来说,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拥有无法控制的力量,否则一定会有其他某些事物产生扭曲。就算不拥有意念的能力,人类还是能够坚强地生存下去。」

  清玄对意念应该是持否定的态度吧?不过,夕颜的想法却与他不同。

  ——那可是『思考的力量』唷?这个力量所引发的奇迹……你不觉得挺棒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您和夕颜的想法好像有根本上的不同。」

  我率直地说道,清玄的脸变得更阴沉了。

  「我啊……曾经运用意念的力量,夺走了夕颜的母亲。」

  「什——」

  「对夕颜来说,那个存在就像是奇迹一样,然而我却夺走了那一切。」

  面对哑然失声的我,清玄缓缓说道。

  夕颜即将从小学毕业的那一年——听说那时候清玄还会使用意念的能力,并且帮忙解决各种与意念有关的纠纷——他以神官的身分,成为人们心灵的依靠。同时,那也是为了要赚取生活费。

  「为了使用意念,我付出的代价就是……我非常非常渴求与人们沟通交流。然后,唉——我玩起线上游戏。只要玩线上游戏,不论何时登入都会有人陪伴我;只要找人交谈,就会有人回应我。对我来说,能够与世界有所连结,让我觉得非常安心。我极端垃需要线上游戏——说来奇怪,不过我付出的代价就是这样。然而,光玩游戏,根本就毫无帮助,我渐渐开始与夕颜的妈妈吵架。」

  清玄不说「妻子」,而是说「夕颜的妈妈」。

  面对逐渐无法控制自己精神状态的清玄,妻子提出离婚的要求。嘴上与妻子互不相让的清玄最后只能走上离婚之路,不过他拒绝让妻子带走夕颜。如果除了妻子以外,连夕颜都离开他身边的话,他实在受不了。妻子接受了清玄的理由,独自一人离开了这个家。

  「夕颜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每天都问我:『妈妈今天会回来吗?』我每天都只能支支吾吾地敷衍她,完全束手无策。」

  然后某一天。

  夕颜不再问了。

  妈妈回来了。

  『难道……』

  华怜低声呢喃道。

  「那个妈妈是由意念形成的,是夕颜创造出来的。」

  神社当中充满了人类的各种思绪。清玄推测,恐怕夕颜就是搜集了飘散在当中的意念,把它们改造成人的形状——也就是发挥了『诱因』的技巧。然而夕颜本人并没有察觉这件事,她只是开心地觉得妈妈回来了。

  「到底哪个世界能接受——一般人看不到的、有三只手、看起来像是浮尸一样一脸青肿的母亲?」

  「于是,您就把那个意念……」

  我忍不住问了出口。清玄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我破坏了它。」

  然而,清玄失算了。

  那一天是国中期末考的第一天。学校早上就结束了课程,夕颜于是便回到家里。

  ——妈妈,我回来了!

  开口说出这句话的夕颜,正巧目击了清玄用右手贯穿了母亲。

  ——夕颜,你——

  ——不要……

  ——这家伙不是你的母亲!

  ——不要啊啊啊啊啊!

  夕颜当场大哭了起来。

  「那天以后,有好久好久……她都不再说话了。夕颜其实也知道……知道那不是她真正的母亲。我之所以会发现这件事,是因为夕颜后来又愿意和我说话了。不过那时候啊,夕颜好像已经非常讨厌我了。」

  「原来曾经发生这种事……」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愚笨。我原本一直以为夕颜之所以讨厌父亲,单纯只是因为叛逆期的关系而已。不过——事实并非如此。夕颜一定也了解清玄为什么要那么做,但她对那样的举动却只有排斥感。她心中抱持着矛盾的思绪,但却必须与父亲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她没办法不排斥……

  「已经好罗!」

  房间内传来都波的声音。他说话的时机,让人觉得他刚才一样在听清玄诉说往事,等待清玄结束话题后,才还择出声。

  清玄站了起来。就在我跟着也站起身的时候,清玄看向我。

  「你应该了解原因了吧。你今天就先回去吧,夕颜没事了。」

  「可是,我……」

  「老子叫你回去。」

  他的话语强硬,不容分说。

  「夕颜已经和我提过你遇到的状况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我聊起学校的朋友。夕颜应该也不是没有朋友,不过或许夕颜觉得你能够了解她的经验吧。不过到底如何……也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清玄伸手放在拉门上,只回过头来表示:

  「……少年,未来的事,是意念能力者之间的问题,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介入解决的了。你最好乖乖的——这也是为了你好。」

  清玄俯视着我的视线,看起来完全不退让。

  而我——却选择撇开了视线。

  3

  隔天早晨,满天浓云。

  总觉得有种我家空荡宽阔得毫无意义的感觉。不过毕竟只有我一个人在家,会这样想大概也是理所当然的。一大早我难得地站在厨房,眼前是放在火炉上的水壶,我计算时间,拿起水壶,然后把热水注入放在一旁的咖啡壶当中。

  平常我不见得会吃早餐。受到昨天的冲击,我今天一样根本就没食欲,然而华怜却说:

  『吃东西可以让人产生活力,所以你一定要吃早餐。就算只吃一点点也没关系。这个世界上啊——有很多人想吃却不能吃,只能靠着点滴摄取营养。』

  都因为她说了这番话。不用想也知道,这些话一定和华怜自己过去的住院生活有关。

  我一直等到滴式咖啡的最后一滴滴入壶中后,接着便把咖啡倒到马克杯里。早晨的咖啡是泡得稍淡的黑咖啡。我吞了一口咖啡,走向客厅。咖啡的香气帮助我提神醒脑,刚睡醒的舌头上传来令人舒畅的苦味。

  『欸……为什么你要喝咖啡?我讨厌苦的东西啦!』

  华怜轻盈地一屁股飞坐到沙发上,啪哒啪哒地晃着腿。

  我忽略她,在桌上摊开报纸。地方版的页面上比现了一篇小小的报导:「下泽原发生原因未知的爆炸案?」有居民听到爆炸声,并且目击到强烈的光线。然而——由于那个意念并不会影响现实世界——所以报导上写着「伤亡人数为零」。

  伤亡人数根本就不是零。夕颜就是受害者。

  一根小小的刺插上了我的心头。

  「嗯……」

  我的视线又被另外一篇经济版的报导吸引了。「哈罗德·加布理埃尔低调来日」。我看了副标题,上面写着:「英国大投资家着眼日本?」

  「哈罗德……」

  我想起昨晚月咏说的话。

  ——WCO中一位名叫哈罗德的男人来日本了。

  只是刚好两个人名字一样而已吗?报导本身也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小专栏而已。哈罗德·加布理埃尔是一名个人投资家,拥有世界首届一指的财力,而他悄悄地来到日本。过去他只投资英国与美国的企业,而现在他终于看上了日本市场了吗——报导内容大概是这样。就算再看下去,也得不到更多的消息了。我阖上报纸。

  「呜喔!」

  华怜就在眼前,她跪坐在桌子上。

  「你、你在干嘛啦?很难看耶!」

  『甜的。』

  「啥?」

  『我想吃甜的——!我讨厌苦的——!』

  我又吞了一口咖啡。由于我和她距离很近,所以华怜一边发出『呜』的呻吟声,一边愈离愈远。

  桌子对面的椅子时常维持着没有靠起来的状态,因为那里是华怜的指定座位。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拿出真的只有偶尔才会吃的巧克力饼干,打开包装。我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咽下一口咖啡。这种饼干本来就很甜,所以和咖啡的滋味很搭。巧克力的甜味和咖啡一起在口中化了开来。

  『钦……你的早餐每次都那么穷酸吗?』

  「我不觉得穷酸啊。」

  『在医院吃的东西还比较好耶。』

  我正准备要说「毕竟是医院嘛」,不过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来就算住院期间,我好像也都没好好地吃早餐。

  「……夕颜家应该是吃日式早餐吧。」

  『感觉很有可能耶!鲑鱼和生鸡蛋配上热腾腾的味噌汤!』

  「再加上纳豆?」

  真是个简单马虎的想像,不过感觉好像并没有错。我擅自预想着夕颜应该很会做菜吧。我想起夕颜的笑容——然后又啜饮了一口咖啡。

  『你的朋友……大部分家里都是吃日式早餐吗?』

  「我不知道耶……我曾听说过堤学姊家是吃西式早餐。她会喝红茶酡沙拉,然后喝杯柳橙汁之后再去上学。」

  『哇……感觉也太像大小姐了吧?实际上咧?』

  「『实际上咧』是什么问题啊?我确实听说过他父亲是某间大企业的董事,母亲是大学教授。」

  『呜喔……!我最不擅长和这种人相处了。』

  我真希望华怜能介绍一下她擅长相处的人长什么样子。

  「说到这个,来栖他家就奇怪多了。」

  『他家吃什么?』

  「美式煎松饼。」

  『……嗄?』

  「听说他家每天都会煎松饼,他都会配着奶油、枫糖一起吃,大概吃个两块吧。」

  华怜皱起眉头,一瞬间陷入沉嗯,然后——

  『……噗!啊哈、啊哈哈哈哈!』

  她一口气放声大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觉得这实在太像来栖的风格了。之前有一次在上学路上碰到他时,他的脸上就沾着奶油,我还帮他把奶油擦掉呢。

  「欸,华怜。」

  『啊哈哈哈哈……哈、哈……嗯?晶,怎么啦?』

  「每天的生活,真的很珍贵。」

  华怜好像对我说的话没什么共鸣的样子。

  「我第一次觉得,有夕颜、堤学姊、来栖的每一天……平凡无奇的每一天原来是如此珍贵。」

  华怜敛起笑容,凝视着我。

  「我以前一直在想,我实现你的愿望后,自己一定又会回到没有意念的生活当中;那只是一种大略的未来预想。不过现在……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看向右手,我自己裹上的纯白绷带映入眼帘。

  「清玄叫我回家时,我完全找不到能够回覆他的话语。或许……不是话语,说是『力量』也行,或者也可以说是『意志』。我到底能够做些什么呢?」

  『打倒娃娃。』

  「不过,这个……」

  『我们要打倒娃娃。』

  华怜重复说道。我看向华怜的双眼。

  ——我真的……做得到吗?……不可能的。

  华怜的眼中充满觉悟。不过,答案并不在那里。

  梅雨季筛将近,带着伞的行人也跟着零星出现。我的心情和阴天的天空一样,阴郁无光。

  到学校后,我到夕颜的教室确认了一趟。夕颜没来。

  然后我也去了佐久的一年级生教室。不过,佐久一样没来上学。

  昨天的那群女孩子说道:

  「雨野学长和小杏正在交往吗!?学长居然每天都来找她耶!」

  招来不必要的误解,我只好露出苦笑,摇了摇头。佐久依旧没有主动联络我。我昨天只传了一封简讯给她,内容为「我没能把兰带回来」。或许她很失望吧。我让她那么期待,但是却什么事也办不到。

  现在我待在摄影社的社办教室里。宣告第一堂课开始的钟声响起,不过我还是坐在社办的椅子上。

  『优等生,你不去上课呀?』

  我没有回答华怜,只是拿下眼镜,用双手盖住脸。眉问用力,然后松开。从昨天开始我就思考了太多事,感觉思考回路都快短路了。

  「……意块诞生的瞬间,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吗……」

  夕颜曾经说过。如果一直持续想着某件事情,脑中就会出现一种「滚动凝聚」的感觉,而这股感觉就会变成意块——

  我重新戴上眼镜,站起身子。装饰在墙面上的一排照片映入我的视线。拍摄了春天山脉的照片、照了郁金香的微距照片、利用高速镜头捕捉的跳动水滴、夜空星辰拖着长长尾巴描绘出圆周的长时间曝光照片。拍摄的目标物各式各样。有的构图老派,也有的构图手法稚嫩但却充满动感。摄影者一定也各有不同。这应该是过去的社员们拍的照片吧。

  架上有好几本照片集,我伸手拿了最新的一册翻开。

  标题为「神社幻影」。封面的图为神社境内的景色,照片是夜晚拍的。里头有着辉煌焚烧的篝火,照片中央站着衣装正式的神官。

  「是神社的照片啊……」

  我迅速地翻过,每一页拍的都是神社。使用的应该是PENTAX的中片幅相机。照片本身虽然不华美,不过有一种沉稳的感觉,传达出被拍摄物体的质威。

  这些照片的拍摄者很有想法。首先,拍的并不是有名的神社,而是好像每个小镇都有的、静悄悄耸立的那种小神社。拍摄者拍下了该神社最灿烂的瞬间,比如一年一度的祭祀……等等。有不少神官、巫女等与神社有关的人都有入镜。

  『哇——真是好照片。上头的人看起来栩栩如生耶!而且——怎么说呢!有一种令人依依不舍的感觉……就算拍的是没有生命的物体,好像也能感受到拍摄者的温柔。』

  拍摄一年一度的祭祀活动——说起来简单,不过要完全不错过祭典举行的日子,为了摄影而赶往现场,其实应该很辛苦。拍摄的对象为全国各地的神社。要拍出整本相簿分量的照片,不知道究竟花了多少时间。

  我看了拍摄者的名字。深月透也……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年龄为二十四岁?好年轻。

  『好意外喔,我还以为夕颜很讨厌她家呢,没想到……她居然拥有这种照片集,那不就表示她其实对神社也很有兴趣吗?』

  「喂,这是……」

  我翻阅照片集的手停了下来。

  这张照片拍的是进入神社前的参道。拍摄者尽可能贴近地面,以仰视角度拍下长长的石阶。照片顶端有被鸟居切割出的天空,是晴朗的夏季蓝天。

  感觉似曾相似。当然。因为照片中拍的就是星棱神社啊。

  下一张照片。眼前是神社境内,拍到了三个人。皮肤依旧黝黑、身躯健壮武勇的是和泉清玄,他的笑脸看起来相当年轻。接着是夕颜,她那时候应该才就读小学吧?她的神色紧张,看着拍摄者。在这张照片中,她一样穿着怪异的运动外套,底色是绿色的,并且印了一只黄色的无尾熊。

  『欸,这个人该不会就是……』

  两人的身旁有一名女性。由于清玄身材魁梧,所以女性看起来格外娇小。她留着黑色的长发,绑在后头。脸上的微笑看起来相当稳重,不过眼神中闪烁着一点淘气的光芒,好像正在说些什么。

  长得好像。我直觉认为她就是夕颜的母亲。

  「啊,雨野,我就知道你果然在这里。」

  匆地,教室的门被打开。我惊慌地阖上相簿,转过头去。

  音乐老师都波站在门口。比起昨天喝醉的感觉,都波今天看起来正常多了,不过他的眼睛下方浮现黑眼圈,并且睡眠不足似地打了个呵欠。

  「雨野,你知道今天第一堂课是音乐课,所以就跷课了?」

  「啊——」

  我根本就完全忘了第一堂课是什么课。

  「老师,你还不是一样,你现在出现在这里,课程要怎么办?」

  「我播放了CD才过来的。我叫大家听完以后写下心得。你之后也一样要交心得作业给我,所以这个你拿回家听。」

  我看向老师递给我的CD封面。身穿法袍魔术师的手,以及缘色怪物的手,其中一方打算要把金色的钥匙交与另外一方。这张是德国金属乐乐团「万圣节乐团」的专辑。英文名称为『Keeper of the Seven Keys Part2』,中文翻译为『七把钥匙的主人第二乐章』。

  都波好像注意到我讶异的表情,他摇了摇头。

  「我可不接受『老师,第一乐章在哪里』这种平凡无聊的问题喔——!」

  「我才不会问那种问题咧……」

  我想像着待在音乐教室中安静聆听CD的同学们。这是一张充满速度感的金属乐曲专辑,而且歌词内容也非常荒诞。史汀博士创造出诡异的生物,并且要让生物们扰乱世界。而现在一群高中生正并排坐在位子上,听着这些荒唐无稽的歌曲。

  『晶,你知道这个乐团?』

  「嗯——这个还你。」

  我把CD还给都波。

  「你居然知道万圣节乐团!你还真是个摇滚小子耶!」

  「……那,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你不觉得把跷课的小孩带回教室就是老师该尽的责任吗?」

  他说得完全没错。不过,我今天不知为何就是没心情遵守他的说法。

  「夕颜……还好吗?」

  「没事。她现在应该睡得正香甜吧。」

  都波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僵硬的身体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原来这里就是摄影社啊,哦——照片真的很多耶!」

  都波走到了教室深处。我朝他的背影问道:

  「娃娃……是真心想杀了夕颜吗?」

  「喂喂喂,居然一大早就问些危险的问题啊。唉……如果夕颜的身体状况真的有什么万一,清玄先生应该也不会保持沉默坐视不管吧。灭除机构当然不会不知道这种事啊。」

  他们不会杀掉夕颜。不过意思也就是说——如果对象是我,他们或许就会真的痛下毒手吧?

  「老师,你和清玄先生交情好吗?是因为你拥有治愈的能力吗?」

  「治愈?哦,你在说意念啊……与其说治愈,不如说是祛除会比较恰当。我可以排除掉残留在体内的异物,藉此促进意念恢复。这种能力好像不太常见,拜这能力所赐,有时候会像这样害我在喝酒的宴会上突然被叫了出去。」

  「老师的能力也是使用意念得来的吗?老师也一样——使用了意念后,必须付出某种代价吗?或者是会出现类似某种反作用力之类的……」

  都波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底下有明显的黑眼圈.

  「使用意念后的夜晚,我会想要熬夜听高音量的重金属乐直到天亮。虽然每次听的曲目不同,不过只要能够完全沉浸在乐曲的世界观中,有时候就能够让我忘了自己。这对我来说是必要的。」

  『什么啊,好令人意外的反作用力喔……』

  华怜低声说道。我也有同感。

  「顺便跟你说,昨晚我听的是『梦剧场乐团』的《Images and words》。」

  「这种消息没人想知道。」

  「怎么可能没人想知道!这可是超有名的专辑耶!」

  接着都波开始诉说着「梦剧场乐团」到底有多么优秀。

  「老师——老师,你也是轻音部的指导老师,对不对?」

  「欸,你居然完全无视我说的话!最近的学生还真冷漠……是啊,我是。在这间学校里,和摇滚有关的一切全都由我负责!」

  「……其他还有什么与摇滚有关的,如果老师方便的话,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我不方便,所以不能告诉你。」

  都波把视线从我的身上撇开。

  「有一个一年级的学生……佐久杏,她是轻音部的社员,对不对?你觉得她……怎么样?我听说她是弹吉他的。」

  「什么?雨野,你喜欢年纪小的啊?」

  「请你不要对这个问题做出不必要的邪恶猜想。」

  「哦哦,好可怕喔……嗯,她也不是弹吉他弹得不好啦,不过比起这件事,我觉得她好像没有很强烈想组乐团的心思。虽然这或许和她个性不太积极有关啦。」

  关于这件事,我觉得自己好像也能理解。

  「我有时候会想,说不定她能够在吉他以外的地方出乎意料地展现出才能。哎呀,不过从入学到现在也还没过多久,所以要看之后的发展啦。对啦——佐久怎么了吗?雨野啊,你应该不是那种明明没兴趣却还会开口问一年级学生状况的人吧。」

  「最近佐久常常请假。我只是在想,不知道去哪才能遇到她。」

  都波爱凑热闹的本性毕露,嘴上说着「什么嘛,你果然对佐久有意思啊」,窃窃自喜地看着我,不过马上说道:

  「我说你啊,雨野,我知道你跷课——所以就直接来了这里喔。」

  「什么?」

  「我知道你很担心夕颜,对吧?于是我就想啊,如果我的猜想没错,那你一定会到与夕颜关联最深的地方——同时也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地方。」

  都波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背。

  「那佐久当然也是一样的罗!她应诙会待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地方吧。」

  都波说了以后,我才意识到。能够见到佐久的地方——

  『展演馆。』

  华怜低声说道。

  没错。我居然没发现这么简单的事。

  「好啦,不管怎样,快回教室吧。既然你知道万圣节乐团,那就算现在才回教室也一定还有时间写心得吧。」

  都波率先准备踏出教室,我对他说:

  「老师……你真的是一位好老师。」

  他忽然停下脚步。

  「雨野——」

  他回过头,对我说道:

  「——我认为啊,你对别人绝望还太早了。这个世界上……像安久津那种大逆不道的犯罪者是一种例外。我也一直深深地反省自己,过去我居然没发现那家伙犯下的罪行。为了恢复学生对别人的信任感,我愿意做任何事。我已经决定了,我一定要这么做。如果发生什么事,就找我谈谈吧——听到没?」

  老师好像害羞了。不过,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热忱。

  4

  课程中途进入教室的我,认真地听课直到当天最后一堂课结束。我庆幸自己有去上课。这让我觉得好像平常的生活又回来了。

  课程结束了以后,我才刚离开教室,就看到一个啪哒啪哒迈步跑向这里的人影。

  「晶!」

  来栖来到我的面前,露出比日光灯更能照亮周围的天使笑容。

  「对不起,昨天……发生了各种事。」

  他感到抱歉似地双手合十,低下了头。我忍不住涌现一股想要搓乱他头发的冲动,不过班上的女孩子们正凝视着来栖,所以我只好选择罢手。我把右手藏到身后,避免被来栖看到手上的绷带。

  「哦,你是说后援会啊?那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嘛。」

  「呼。」

  「……来栖?」

  一瞬间,我觉得来栖的眼神好像在看着远方。怎么了?后援会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有点想问,却又有点不太想问,不对,或许那个眼神根本就只是我的错觉吧。我决定当成是自己多心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某些我们绝对不该亲自踏入的领域。

  「好啦,晶,我们去中央干事会吧!」

  「啊……对不起,我今天刚好有事。」

  「咦咦——!?」

  来栖皱起惹人喜爱的眉头,发出不满的大叫声。我露出苦笑——然后再也忍不住地伸手搓揉来栖的头。

  「昨天来栖也没来啊,我们扯平了吧?」

  「呜……」

  来栖忿忿地看着我,重新调整了发箍。

  「那你至少要告诉我原因嘛。你有什么要紧事?」

  「……夕颜请假,我要去探病。」

  「咦,真的吗?」

  来栖与夕颜应该水火不容才对,带他却打从心底担心似地说着。

  「那你还是去探视她一下吧。她个性那么奇怪,应该也没什么朋友。晶,没办法了,你就去陪陪她吧。」

  「嗯,我是这样打算的……咦,来栖?」

  「嗯?怎么了?」

  他露出宛如天使的笑容。

  我总觉得刚才的话语中好像混杂着强烈的讽刺意味,不过这应该是我的错觉吧。对,就当成是我的错觉吧。

  「没有……没什么。」

  「嗯,那再见罗!」

  当我正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华怜说话了:

  『啊——!那个学姊正在看这里耶!』

  堤学姊出现在走廊遥远的另一头。我低下视线,假装没注意到她。

  接着我就这样离开了校舍。我还没想到该怎么适当地向学姊解释,我也不晓得能不能想到好的藉口。学姊昨天并没有刻意追上来。那到底是学姊的贴心举动,还是因为她亲眼目睹了那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所以选择逃避我呢……?

  我现在还是不要想这个问题。我必须思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我踏出校门,和华怜一起走着。花的时间比平时还要多。

  『欸,你要走去哪啊?』

  经过车站时,华怜开口了。

  如果要去下泽原的话,就必须在这里搭电车。不过我想要再多走一会儿。

  「你昨天叫我『想想办法』,对不对?」

  『嗯?我有说过吗?』

  我一边感受轻微的头痛,一边对他说明。

  「我说我无法打败娃娃,你就对我说了那句话。」

  『啊,嗯,我有说啊。因为你说的话实在太不争气了,所以我的语气也就忍不住强硬了起来嘛。』

  「……华怜,你可别变得愈来愈凶暴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华怜一脸生气地绕到我面前。

  「如果不管我怎么想,怎么努力地想,都还是想不到办法的话……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透露出真实的心声。我真的完全想不到任何能够打倒娃娃的方法。

  然而,华怜的反应却完全出乎我的预想。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你一定会想到的!』

  「……你到底有什么根据啊?」

  『因为你是雨野晶啊!』

  我凝视着华怜。我真的无法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很擅长思考嘛!过去你不也说中了很多我和夕颜完全没想像到的事吗?美莉的事件也是一样,六合玻璃和佐久之间的关系也是。因为我——非常相信你。我相信你的思考能力。』

  华怜一副理所当然似地说着。

  『我可是特别认可了你耶!特别认可唷?』

  然后——她害羞似地撇开视线,继续说道:

  『像你那么聪明的高中生……我过去从来没见过。就算你失去了自信,我还是愿意相信你。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耶!』

  我不禁压低了视线。我没办法继续再看着华怜的脸。

  我觉得身体深处充满了温暖的情厌。

  没错。就算……就算华怜自己决定要战斗——她也没办法采取任何行动。只要我不动作,她也就没办法戍事。但华怜是如此地相信我。明明我数度觉得自己「办不到」,华怜却还是相信我。

  真丢脸上具是的。我怎么老是依靠女孩子鼓励我呢?

  「我知道了。」

  我下定了决心。

  『你明白就好!』

  「既然你都把话说成那样了,那你也要帮我才行。」

  我说完后,这次换华怜露出不解的表情。我决定把刚才想到的事告诉她。正因为她如此信任我,所以我必须这么做。我希望能够请华怜一起帮忙出主意。

  「华怜,你觉得我到底该怎么做?说真的,我觉得娃娃已经超出我们所能对付的范围。你的能力能够拍摄下意念,不过我们不知道姓娃到底能够创造出多少意念。在还没拍完娃娃创造的所有意念之前,我的身体应该就会抗议了。这就是目前的现况。现在我真的想不到好办法,甚至没有半点头绪。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给我一点提示——」

  『…………』

  「嗯……难道你从来没想过我会没头绪到这个地步?」

  『不是这样啦!』

  华怜看着我。她的眼神好像在看某种稀奇的东西一样。

  『就是啊,你一直以来都只依照自己的想法行动。』

  「什么意思?」

  『你不是曾经被我或夕颜拉着去拍照吗?不过在追捕安久津时,还有寻找来栖的妹妹时,或者是帮助那位学姊的弟弟时——那些全部是你自己决定的行动不是吗?』

  听华怜这么说以后,事情好像确实是如此。

  『我啊,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顽固的人。因为每次要做重大决定时,你根本都不听我的意见。』

  这是我头一次发现这件事。我总是自行决定和自己有关的各种事。对平常人来说,这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不过——我和华怜现在其实是休戚与共的。

  「……对不起。」

  『啊,不是啦,我不是在怪你啦!这两天,我不也都说了——要你想想办法吗?不过这样也许有些不对。』

  「不对?你的意思是?」

  『我以前一直都觉得啊,你负责出主意,而我发挥能力,我们各自分担一部分的工作,才能够走到今天。不过事实上并不是这样……虽然说使用的是我的能力,不过还是得由你按下快门按钮才行。不过啊,你却能够独立思考,想出办法。虽然有点难以敔齿,不过——总觉得就我的立场来看,自己好像是个负担。而现在你愿意像这样拜托我……我可以觉得你是在拜托我帮忙吗?就是啊,这样……怎么说呢——就是……』

  华怜轻轻地压着头上的帽子,含蓄地笑了笑。

  『我觉得很开心。』

  她的动作,是我过去未曾见过的、充满少女风情的动作——让我不禁心动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明明就有什么!你老实讲啦!』

  我哪敢开口大声地说「我觉得好可爱」啊?我往后方走去,和华怜保持两公尺以上的距离。这是思考的安全范围。如果让她知道我刚刚的想法,她肯定会得意忘形。

  「我、我就说了,没事啦!」

  『真是的——!你真的很顽固耶!』

  「刚才你自己不也说过了吗?我就是顽固。然后,华怜……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意见和想法吗?」

  『我的意见和想法?』

  「关于娃娃的那件事,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才说到一半,华怜马上在我面前「啪」地拍了一下手。

  『当然就要那样罗!』

  「当然要哪样?」

  『那家伙让夕颜遇上那么糟糕的事——我们当然要把她揍飞!』

  「————」

  我目瞪口呆地听着她的话。

  华怜的理论单纯而明快。

  甚至毫无道理——或许她只是单纯地在表达自己的情感。

  不过,这是我所说不出的话语。

  听起来多么畅快,让我不禁失笑。我老是在想着娃娃的能力和华怜的能力属性完全不合,不过华怜的话语好像完全驱散了我原有的那些想法,充满了力量。

  华怜烦恼的重点和我完全不同。我也很想知道该如何揍飞娃娃,不过我太过拘泥于方法,几乎忘了原本的目的。

  我觉得自己从华怜的话语中得到了力量。

  『你为什么在笑?』

  「——没什么。我们走吧。」

  『走?走去哪里?』

  我指了指目的地。我们已经快到了。

  换句话说,过去我或许是在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这里。因为来了就等于必须做出决定,必须决定是否要与娃娃交战。或许我会死——我必须与这份恐惧感抗战。

  来到这里,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决定。因为这里是必须做出最后决断的地方。

  这个公园和八年前一样,完全保留了原本的面貌。生锈的秋千铁链,溜滑梯的扶手,这些景物如实地诉说着时间的流逝。而沙坑、饮水台也全都和当时一样,存在于相同的位置。

  公园中恰巧没有任何人影。没有路过的脚踏车或行人,一片死寂。这样的寂静,非常适合现在的我。

  『这里,莫非就是……』

  「我最后为美莉拍照的公园。」

  华怜的表情阴郁,她应该不了解我在想什么吧。

  「欸,华怜。我过去用你的镜头拍下了好几个意念。」

  我抚摸着锻棒的表面。微微凹凸的感觉,冰冷的触感传上指尖。

  『嗯……然后呢?』

  我最后一次拍摄美莉时,是在夏天的时候。好炎热、好酷热的夏天。是和现在阴沉的天空完全不同的闷热。

  我抬起视线,云朵间出现了缝隙。

  「不过我还没真正地拍摄过『照片』。我指的不是拍下意念——而是拍摄下对我来说珍贵的人事物。我不是因为没发现重要的人事物,所以才不拍照。而是因为我……之前还没有下定决心。」

  『那件事和这个公园有什么关系……?』

  「我必须从这个公园重新开始。我在这个公园中拍下最后一张照片,之后就不再拍照了。所以,我要从这个公园再次开始。」

  『……原来如此。』

  华怜好像了解了。

  『我知道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觉得这样做很好。那你要拍什么?』

  我使劲地抓了抓太阳穴。虽然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她居然还不晓得要拍什么。虽然我觉得她根本只是在装傻,不过她却露出一副好像真的完全不懂的表情,瞪大双眼看着我。

  「拍你。」

  我努力假装平静地说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我用一种宛如「明天也请多指教喔」的轻松态度说道。如果不以这样的态度拜托她,我觉得自己会很害羞。

  『咦……』

  华怜一瞬间愣愣地张大了嘴巴,表示:

  『咦咦咦咦咦!?不、不行啦!这、这对你来说是一张很重要的照片耶?那么重要的照片,你居然要拍我……』

  「正确来说,是要拍一张我和你一起入镜的人像照片。我们可以用计时器拍照。哎呀,当然和艺术性有一段差距啦。」

  『讨论艺术性之前,更重要的问题应该是……我是个意念耶?根、根本不知道拍不拍得到。』

  「你怎么现在还在说这种傻话?如果不打算使用能力的话,只要利用这颗镜头,应该就能够看到意念。意思是说,只要穿过镜头的光能够照射在底片上,就一定能够拍出照片。」

  唧就、就算真的是这样,我说不定还是有可能会不见啊。』

  「为什么?因为你害羞了?」

  『才、才不是咧!——哎、哎唷,既然你竖持一定要拍我的话,那我就好心让你拍啦!』

  「嗯,我坚持一定要拍你。」

  我说完后,华怜不知道为什么红着一张脸。她生气了吗?我刚刚说「当然和艺术性有一段差距啦」,这句话或许失言了。我好像应该更进一步说明清楚才对。

  「华怜……昨天的事件让我思考了很多事。就算我们的个性再不合,彼此之间的冲突也实在太多了。说真的,冲突争吵让我觉得很不痛快。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你能够多贴近我的思考,那事情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那是因为你的想法太偏激了吧。』

  「没错。我的想法很偏激。不过你也和我一样偏颇。」

  『唔呜呜呜,你是想找我吵架吗?』

  「你听我说完嘛。到头来,我们如果不冲突,就无法了解彼此。而且我们也不能觉得冲突很麻烦。未来我一定还是会与你发生冲突,肯定仍会继续不断地吵个没完。不过就算如此——每一次争吵,我就会多思考一点关于你的事。我会继续努力了解你的。」

  『…………』

  华怜的嘴巴歪成「へ」字型,一直盯着我看。

  「你有什么不满吗?」

  华怜大幅度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你好狡猾。』

  「哪里狡猾?」

  『你总是这样,每次都想靠道理解决,实在太狡猾了。明知道如此——明知道是这样,却仍然能够强烈地动摇我的心。』

  华怜的话语贯入我的胸口。

  你也一样狡猾啊。你总是凭着情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明知道如此,但刚才你不小心说出的那些话,现在却也一样动摇着我的心。

  『我们来拍照吧。然后再一起思考揍飞娃娃的方法——我们两个人一起想!』

  华怜绽放出动人的笑容。如果现场有一百个男人看到这张笑脸,肯定一百个人都会坠人情网。

  借华怜本人的台词来说的话,就是「按下快门的好时机!」可惜很不巧,我刚刚错失了拍照的大好机会。

  为了弥补这个遗憾,我决定把这副笑脸深深烙印在心底。烙印在没人看得见的、我的心底深处。

  我没有三脚架这类方便好用的道具,只好努力找出适合摆放相机的位置,结果——发现只能摆在长椅上。椅子高度大约是五十公分,我从椅子后方观察观景窗内。我必须从这个位置决定被拍的我们该站在哪里。

  「华怜,你蹲下来看看……对对对,这样就能人镜了。啊,不过这种蹲法感觉实在不太好看。」

  『咦——?你不是叫我蹲下吗?』

  「是没错……下过如果从正面看蹲着的女孩子,内裤都一览无遗了。」

  在那之后,我大概被劈哩啪啦地痛打了三分钟左右。

  『下次要是你敢再这样讲,可就不是那么简单能解决的了!』

  华怜连耳根子都红透了,气愤地对我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你不要那么生气嘛!白色的内裤很可爱啊!上面绑着红色蝴蝶结,应该可以说是少女的兴趣……」

  她又相当认真地揍了我一顿。

  『我、我又不是因为个人喜好才穿着这身衣服的!』

  她如此表示。

  接下来的五分钟,我因为疼痛而说不出话。不光是我,和我共享感觉的华怜一样也很痛。

  「嗯……这样就对到焦了。」

  最后华怜选择跪坐。她不用担心弄脏衣服、身体,这一点让我觉得相当羡慕。

  「你再往后退个六十公分。」

  『为什么?』

  「因为我要从椅子的角落拍照,所以你必须配合相机的位置再往后退。」

  『我知道了……啊!晶,看上面!』

  我仰望天空。

  方才的云朵缝隙移动了,露出太阳的踪影。公园中充满了光线,一瞬间彷佛绿意再次苏醒,四处开始闪烁起光辉。

  『快点拍呀!世界上最伟大的照明设备就是太阳!』

  「OK!」

  我把计时器设定成十秒钟,按下快门按钮。光圈调小两格,快门速度设定在1/800秒。这样应该可以拍出刚好或有些明亮的照片。

  『——快快快,赶快过来!』

  华怜用雀跃的声音对我招手。我坐在她右边的地板上。华怜的身体紧靠着我,闭上右眼,对着相机伸出手指,动作看起来像是在「砰」地一声用手射击一样。明明就算我们不靠那么近,也能够被照到画面里——一瞬间我脑中闪过这个想法,不过我并没有说出口。这样的华怜感觉也不坏。

  过了十秒后,相机自动按下了快门。

  由于华怜并没有发动能力,所以当然没有发生任何事。就只是拍出了一张照片。

  不过——

  在这l/800秒间,我的心里却产生了某种变化。

  我终于再次想起:对我来说,拍下自己重视的人事物——这种无可取代的珍贵举动,究竟有多么重要。

  雀跃的心情。

  拍照时的快乐。

  各种感受在我的心底深处聚集出小泡泡,然后沸腾般地咕噜咕噜涌现而出。

  『晶。』

  站起身子的华怜,对我伸出了手。

  『我们走吧!』

  让我再次想起相机的乐趣的少女身影,看起来格外地耀眼。我想,这一定不单只是逆光的缘故。

  5

  抵达下泽原展演馆的时间比昨天早了一点,太阳才刚要下山。虽然我们经过了那间卖柠檬派的店铺,不过华怜并没有说什么。等到解决这个问题后,我决定下次一定要来吃这间店的柠檬派。如果夕颜已经复原,那就和夕颜一起来吧。我实在没自信能够独自一人踏进蛋糕店里。

  我来到大楼前面,刚好目击了令人疑惑的一幕。今天应该没有演唱会的行程,然而那些穿着歌德萝莉服装的DL粉丝们却和昨天一样聚集在这里。

  『大家都很担心兰呢。』

  一定是这样没错。兰明明受到那么多人的爱护,但却还是选择了逃走。我想他一定也知道粉丝们的心意,不过对他来说,必定有一个更重大的原因促使他这么做——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

  我搭乘电梯前往位于七楼的展演馆。售票处没有人,虽然室内灯亮着,不过四周一片寂静。

  「今天没有表演喔……咦,啊,原来是你。」

  背后有人开口叫住我,我转过头,发现是展演馆的工作人员——昨天他阻止拿出相机的我,把我带离了彩排现场。

  「听说……还是没有找到兰。我听杏小妹说的。杏小妹……今天应该在表演会场吧。」

  工作人员告诉我,如果我不会待太久的话,那可以去表演会场,说完后他便离开了。

  我踏入了表演会场中。

  这里和昨天一样,点着灯光。不过和昨天完全不同的足,今天完全没有人烟,丝毫感觉不到会场工作人员、乐团人员、道具人员们散发出来的活力。

  微弱的灯光照着舞台,而佐久就站在那里。

  我关上会场的大门,传出微微的声响。佐久转过头看向这里。寂静压迫着我的耳朵。会场内原本就有隔音设施,所以特别能够吸收杂音。就连我踏向舞台的脚步声,也立刻就被隔音棉所吸收。

  「佐久。」

  我抬头看着舞台,开口说道。

  「学长,昨天真的很谢谢你……我,都没向你,好好道谢……」

  「抱歉,我原本打算要带兰回来,但却食言了。」

  佐久紧紧地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我……真是个没用的,学妹……学长为了我,那么努力,我却……只顾着担心庵吏……什么都没告诉学长……」

  「……佐久,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的话,你也可以选择不要回答。」

  佐久瞪大双眼看着我,接着点点头。

  「对兰来说,明天是特别的日子吗?」

  月咏——曾经对我说过。

  ——后天是关键。你一样拥有确认是真是假的方法。

  确认的方法到底是什么?我没办法询问兰本人。这样的话,我唯一能问的就只有佐久了。

  佐久用手按着嘴,缓缓地点了两下头。接着眼神游移,大约呢喃了三次「那个……」,接着对我说:

  「学、学长!」

  她高声喊道。她好像对于自己的大音量也感到很惊讶,然后继续说:

  「那个,学长……学长,你愿意听我说……全部的事情吗……?」

  我回答她「嗯」。我本来内心就多少期待着佐久会主动这样对我说。没错,我期待着——她提供的消息,说不定能够助我了解这次事件的全貌。

  然而,就算我知道了那些事,依旧想不到打倒娃娃的方法。

  九条兰——佐久庵吏的母亲是个实业家,好像事业相当成功。她是个热爱音乐的人,努力支援年轻的音乐家,建造了这栋附设展演馆的大楼。她的口头禅就是「自己选择的未来才有意义」——母亲告诉兰,除了和父母一样成为实业家外,还有其他的道路可以走。于是兰便选择了音乐这条路。

  从年幼时期开始,兰就经常到这里游玩。直到母亲过世后,兰才了解自己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听说这是这两年左右的事。

  刚好「Destination Link」也差不多在那个时期开始活动,急速地聚集了支持者。

  「可是……庵吏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经营大楼。过去曾有人帮助我们经营……不过,那个人最后也心灰意冷……最后失去了联络。」

  原本进驻这栋大楼的CD唱片行也撤出,他们开始以直营店的型态经营店铺,但是却连连赤字。不论DL的粉丝再多,要提升独立乐团的收入毕竟还是非常困难。不久后,可周转的资金见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等着他们的结果就只有——卖掉大楼。

  「……房仲业者好像说……似乎有人愿意收购,只要对方愿意买下,那一定会大有帮助……」

  然而,兰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卖掉大楼。这栋大楼中充满了母亲的回忆。父亲、兄弟姊妹都没人愿意帮助兰。在热衷经营实业的家族之间,只有兰一个人走了音乐这条路。佐久说,大家大概都觉得兰是在游玩挥霍吧。

  「庵吏是认真的。他的认真程度绝对不输任何人……!然而,却没有人愿意出手帮……」

  我们在舞台边坐了下来。佐久的声音中带着热度,而我开口问她:

  「兰陷入苦境,开口说要赞助他资金的人——就是意念灭除机构吗?」

  「……这个我也还不清楚。就是……好像叫作某某机构……兰对我说起镜头工厂的事时,曾经说过一次那个机构的名字……」

  「这样就够了。」

  这样我就知道了。为了保住大楼,兰需要钱。而意念灭除机构提议要金援他。至于换取金钱的代价,就是——

  『兰……本人……?』

  我微微地对华怜点点头。

  (与其说是兰本人,不如说他们要的是兰的能力。再说得精确一点……就是要兰提供肉体。当时的兰非常焦急。)

  『不可原谅!抓住别人的弱点,藉此剥夺对方的自由……我真的无法置信!欸,晶,我们一定要教训教训那帮家伙!』

  (华怜,你冷静点。)

  『我哪有办法冷静啦!』

  就算安抚怒不可遏的华怜,恐怕也是徒劳无功。我把注意力转向佐久身上。

  「兰每次唱歌后,身体会不会出现不舒服的现象?比如说口很渴,或者是一直听重金属音乐直到早晨……」

  「重金属乐……?……没有,他没有……啊,他的指甲会断裂,常常断。只要断掉,他的手就会沾满了血……左手的无名指总是装着假指甲。」

  指甲损伤——这就是兰使用意念的代价?由于兰自己并非拥有强大的意念,所以或许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我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正如夕颜所说,兰只是「诱因」了飘浮在空气中的意念,所以应该只需要承受程度不大的反作用力。

  「那个,学长……那个组织,到底,是什么……?庵吏,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看到最近庵吏的样子,我……觉得很不安……」

  「你会只身前往六合玻璃,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对吧?兰对你透漏过意念灭除机构与六合玻璃之间的关系,所以你才会独自采取行动,觉得说不定自己能够调查出一些东西。」

  「我、我也知道,侵入那里是、是不、不对的……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丢下庵吏不管……感觉他好像会偷偷瞒着我,做出些什么事……」

  佐久的双眼中浮现了大量的泪水。

  「学长……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轻轻地拍抚着佐久的背。佐久一定也没有和学校的朋友讨论这件事,独自一直忍耐到今天。大概是因为佐久心想意念灭除机构恐怕是个危险的组织,不希望对其他人造成困扰。

  她明明害怕得要死,但却独自一个人潜入工厂中——为了找寻拯救兰的线索。

  「我不会告诉别人,但夜晚潜入工厂真的不是值得褒奖的举动。不过……」

  此时此刻,我和华怜的心情完全一样。

  从身体深处涌现出一股炽热的情感——愤怒。

  「……不过,如果有人敢指责你,我一定会尽全力痛殴那家伙一顿。」

  当时我的心中还残留着恐惧,不过现在我已经不畏怯了。而佐久也一样很害怕,却能够自己一个人努力到这种地步。我当然也不能够退让。

  「我一定会从那帮家伙手中把兰带回来。」

  「学……长……」

  「所以,你……」

  「呜哇哇哇哇哇哇……」

  佐久的泪水开始从双眼当中不停滴落。就在我即将说出关键台词「所以你不需要流泪」前,她的眼泪就像骤雨般潸潸落下。

  「不、不要哭啦!别哭了……」

  我慌了。而且佐久还用双手环上我的脖子。我被她这样毫无顾忌地一抱,只好把右手放到身后,想办法忍住搓她头发的冲动。佐久哇哇地大声哭着。

  「可是、我、我也只是第一次、告诉学长、这件事,然而,学长却……却对我那么温柔,所以……」

  她柔软而纤细的身子紧贴着我,一时间,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华怜,救、救救我!你快想点办法啊!)

  华怜在舞台下看着这里——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啊,我真的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不过我觉得好焦躁喔!』

  (什么啦!你快救我啊!)

  『变成英雄的感觉如何呀?欸,能这么轻松地就许下诺言吗?行吗?。

  华怜好像心情非常差。佐久停止哭泣大概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了。

  「佐久……你冷静下来了吗?」

  我帮忙终于哭完的佐久调正头上的发饰。感觉简直就像是在帮来栖调整发箍时的心情。

  「呜咕……嗯,我没事……了……」

  我向佐久递出手帕,她便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她对我说「我洗好再还给你」,然后把手帕塞进了连身洋装的口袋里。

  「那——说来说去,明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我回到最开始的问题。

  「……明天是,伯母——庵吏妈妈的祭日。」

  「原来如此……」

  兰对于这个展演馆的情感如此深厚,所以明天这个特别的日子,他一定会出现在展演馆。而且他必定会尽量选择没人出现的时间,换句话说,也就是明天的中午以前。

  这样的话,月咏所说的情报确实是正确的。虽然还有许多我要再深思的部分,不过事实就是事实。

  『那么,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啦?你根本就还没想到打倒娃娃的方法,对不对?你刚刚耍帅耍成那样,不就没有退路了吗!』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我才没有生气咧!』

  华怜大叫,头撇向一旁。虽然我们之间的冲突好像又开始了,不过华怜说得没错。关于打倒娃娃的方法,我根本就还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关于庵吏,有好多部分……我都不明白……」

  佐久不顾陷入沉嗯的我,一边晃着双腿,一边自顾自地说着。只要聊到兰,佐久看起来就很开心。和聊起庆幸时的华怜真是像极了。

  佐久是佐久,华怜是华怜,而美莉是美莉。我怎么会把美莉的形象重叠在佐久身上呢?

  不,或许佐久确实有一些和美莉类似的地方。我用华怜的镜头初次拍照时,拍的就是缠着佐久的美莉。说不定美莉与佐久的波长非常接近。

  佐久还是不管我的思绪,兀自继续说着。

  「……我知道这间展演馆很重要……我也很喜欢伯母。伯母为人开朗,对大家都很温柔……而且还很会唱歌唷?如果我能……变得和伯母一样就好了……嘿嘿,不过我的个性那么阴沉,应该没办法吧……」

  「你刚刚——说了什么?」

  「啊,对、对不起……要我唱歌……实在……实在是……」

  不,不是这样。

  「佐久,不是这样的——」

  佐久无心的一句话。

  喀嚓。

  我的思考齿轮组合起来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原因!兰昨天逃走的理由——原来如此!」

  我跳向地面,转过头对佐久说:

  「或许我不见得能打倒娃娃——不过我已经知道了把兰带回来的方法!」

  「……咦?娃娃……?可以把庵吏……?」

  『晶……怎么了?』

  我看见了。

  我看见答案了。

  我原本一直以为只要不打倒娃娃,就无法把兰带回来。不过我错了。只要能够证明某件事,那么就算不打倒娃娃,兰也会回来。

  「我明白了!我知道兰昨天逃走的真正原因了!」

  「咦?不就是因为……他不想要签约出道吗……?如果变得有名……他就必须在更远的地方举办更多演唱会……」

  「佐久,不是这样。你自己想想,签约出道这件事,只要他拒绝不就行了吗?对兰来说,最大的困扰就是如何维持大楼的营运,而这方面WCO——意念灭除机构也已经出了钱,所以问题早就解决了。签约出道和他昨天之所以逃跑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本来兰就没必要从这里逃走。」

  「这样说起来……」

  「佐久,你还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佐久同意,于是我接着问了个问题。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那我的想法就全都对了——

  一开始,佐久好像还不明白我在对她说些什么。不过我再问了一次以后,她便笑了。

  「学长……你说这个话……是认真的吗?」

  「我非常认真。」

  「可是,那个……庵吏就只是在开玩笑而已耶……?」

  「你没想过兰可能是认真的吗?从来没想过吗?他——确实是认真的。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无法说明他为什么要从这里逃走了。」

  我认真地凝视着佐久。佐久的脸上出现畏怯的表情。面对这样的佐久,我接下来要说出更严苛的话语。

  「佐久,为了让兰回来,有件事必须要请你帮忙我。」

  接菩,我拜托了佐久一件事。

  如果我拜托的内容能成功——那么兰就一定会回来。

  6

  离开展演馆时,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路上还零星留有一些粉丝。粉丝们围坐在一起,彼此聊着天。她们身穿束起腰身的裙子,拿着缀有蕾丝的黑伞;有些人穿着暗红色的连身洋装。色调明明很暗,但却意外地看起来相当和谐。我一边用侧眼看着她们,一边离开了商店街。

  华怜低声地说道:

  『佐久真的办得到吗?』

  「她可以的。绝对……一定……应该……」

  『……这什么啊?好复古的机率递减法则发言。』

  华怜应该死于十年前,被她说成复古,我想以现代的标准恐怕都已经要变成化石了吧。

  「总而言之,我相信她。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即可是就算说兰回来了——问题一样没解决吧?灭除机构不是已经付钱了吗?我想应该是一笔不小的金额吧。这么庞大的借款,到底该如何——』

  「这就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我说道。

  「兰……非常重视这栋大楼。而我想,他重视佐久的程度应该也不亚于这栋大楼。所以他会假装自己已经被逼到绝境,必须在演唱会前逃走。如果兰回来,就表示他的愿望实现了。这样一来,我想他应该就会愿意卖了大楼。只要把那笔钱还给意念灭除机构就行了。」

  『……这一样也只是你的预测?』

  我点点头。不过,我觉得这个预测应该是准确的。佐久为了兰而采取行动,同样的,我认为兰对佐久的想法也是真实的。如果问他究竟要选择留有母亲回忆的大楼,或者是要选择在身边的佐久,兰应该会选择佐久才对。我希望事实就是如此。

  即如果你的策略成功了,而且兰也说要回来了——娃娃会怎么做?』

  「她一定会出手妨碍我们吧。」

  最后的难关——就是娃娃。

  ——肯定杀了你……

  娃娃曾经对我说过这句话。她肯定不会轻易地放兰离开。我果然还是得思考出对付娃娃的方法。我必须把这件事和兰回来的事分开思考才行。

  只差一点点了。只要兰愿意回来的话,我就能够问他庆幸、意念灭除机构的消息了。这样一来,我们就更能够——朝着华怜的愿望往前跨越一大步。

  快想啊,雨野晶,快想!

  一开始我想到的方法是:我就胡乱地拿着相机拍照,减少娃娃创造出来的意念,帮助兰逃回来。不过——说真的,这是个只能靠运气的下下策。

  『就算从正面摄影,也还是只能拍下几个意念而已。我们要不要试着像之前一样,摆很多镜子?』

  「我想月咏应该早就告诉过组织镜子的事了。不能再用这个方法作战。」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有没有能够一网打尽的办法?。

  「……一网打尽……也就是一口气解决全部意念……可是只要我一准备好相机,对方就会起戒心……」

  『唉,又在自言自语了。你脑中的想法还真夸张耶。居然可以同时并行思考那么多事。』

  华怜用手按住我的额头,读出了我的想法。这简直可以说是妨碍隐私了。

  搭上电车后,我依旧不停地思考着。打倒娃娃的方法……一定有,一定有办法才对。如果不想出方法的话,那么就算佐久努力做到了,还是有可能出现最糟的结果——兰根本回不来。

  我在我家附近的车站下车。

  明天早上十点兰会出现,不过现在灵感之神还是没对我展现微笑。

  『啊——啊,这是颗「标准镜头」,应该很适合拿来拍摄大量景物才对啊。不过就算接近广角,还是只能拍摄到表面的景物而已,所以也不行……如果物体隐藏在东西后方,一样也拍不到。』

  华怜喃喃自语着。

  「标准镜头?」

  『你应该也知道吧?50mm的视角曾经是所谓的「标准」啊。』

  我知道。这是过去35mm底片机全盛时期时的情况,人们说视角「50mm」的镜头最接近人类的视野,过去也曾经称呼这种镜头为「标准镜头」。

  「视角」可以表示出相机是否能够望远,或者是否能够用广角进行拍摄,而视角的单位数值为mm。

  「原来如此,原来视角是50mm。」

  『当然啊!镜头上面也有写吧!』

  「50mm,也就是说……如果想在那里拍摄十个意念的话,就必须要靠近或是后退……不对,就算不一定是在展演馆里面摄影……这样的话,如果改变视角……」

  『哈罗哈罗?喂喂!视角不会改变呀!这是一颗单焦点镜头啦,没办法拉远拉近。50mm单焦镜。你知道吗?』

  「华怜……就是这个!」

  『什么?』

  「华怜,就是你啊!原来你就是灵感的女神!」

  『……嗄?你是脑袋被人打坏了吗?』

  「没人打我。不过,如果这是个被揍到头才有可能诞生的点子——那它刚刚确实诞生了!虽然不能打倒娃娃,不过这个方法可以将娃娃创造出来的意念一网打尽!」

  『……你不理解我刚刚说的话吗?这是单焦镜,没办法改变视角。』

  「有增距镜啊!」

  『啊,的确是……可是用那个视角会变窄吧?』

  增距镜——这种镜头可以装在镜头与相机机身之间,延长焦点的距离,获得接近望远效果的视角。

  如果使用两倍的增距镜,镜头为50mm的话,就能用100mm的视角进行拍摄。而且拉长焦点距离后,缺点就是亮度会减低。

  『对手是一大堆意念耶。如果用减距镜还说得过去,用增距镜的话……』

  减距镜和增距镜相反,可以用来增广视角。

  「华怜,增距镜应该并不是只能拿来缩小视角而已吧?」

  『?』

  「你觉得人们为什么要让相机拥有望远功能?」

  『???』

  「只要不在平面上摄影,不就会产生立体了吗?」

  华怜不停地眨着双眼,好像完全不能理解的样子。我决定之后再对她说明。

  利用我所想到的方法,就能够在一瞬间消除掉娃娃创造的意念。不过就算摄影,娃娃应该还是会逃走。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抓住娃娃并不是我的目的,而且就算抓到她也不能怎么样,不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逃走也很令人气愤。

  「没办法了……看来只好使出不想用的最终手段了。」

  『最终手段……?欸,晶,等一下啦!你要去哪里?』

  我下定决心——走进了便利商店。

  我买了十瓶宝特瓶装的矿泉水,光这些重量就高达五公斤。由于华怜的关系,我的体能变得很弱,所以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是个不轻的重量。

  我进入附近的空地。这里就只是片平凡无奇的空地,除了篮框以外,并没有设置其他的东西。现在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所以并没有人还逗留在这里游玩。

  『……你在干嘛?』

  我从空地的入口处开始,依序按照一定的间隔排列起宝特瓶。篮框旁的灯光下,刚好排列了最后一瓶。

  「嘘。你仔细看好。」

  我在那里站着。大概过了五分钟吧,从小巷中闪出了人影。那个人缓慢地往这里走来。

  「……眼镜小鬼,你这是在干嘛?」

  是万。大概是因为昨天被清玄揍了的关系吧,他的脸上贴着药布。

  「如你所见,这是补万陷阱。」

  「你是白痴吗!?我又不是麻雀!怎么可能会上这种东西的当!麻烦你老老实实地说『万大哥拜托你现身好吗求求你』好不好!」

  『……话说得那么漂亮,你双手抱着的那些宝特瓶又是怎么回事?』

  「这、这是……啊啊啊,为什么我明知道是个陷阱,却还是忍不住要捡呢!」

  万尽可能地把宝特瓶塞人防雨外套的口袋中,塞不进去的就用双手抱着。

  「好啦,搞笑短剧就到此为止。我有事要拜托你。」

  「居然说是搞笑短剧,你根本一开始就……」

  「为了要打倒娃娃,我希望你能够把力量借给我们。」

  我单刀直入地说明意图。

  「啊啊——?为什么我要帮忙像你这样的眼镜小鬼:」

  「你昨天用刀刺了我,所以你要还我这个人情。」

  「那是为了不让你逃走……」

  「吉良有说你能那样对我吗?我打算告诉吉良喔。我要跟她说:句虽然我原本打算要协助壬戌,不过万对我做了那么粗暴的事,我决定还是算了。』」

  「……你这家伙!」

  万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相当凶残。

  「你居然又敢直呼吉良小姐的名讳?而且你应该知道如果做了这种事自己会变成怎样吧!」

  怒气。他不只是胁迫我而已,他是认真的。华怜逃跑似地绕到我的背后。

  「我知道。不过你仔细想想,你现在说的话,真的符合你如今所担任的角色吗?监视者居然威胁被监视的对象,这就是吉良的做事方法吗?」

  「…………」

  万的眉头痉挛抖动。

  好啦,你会如何回答呢——我的想法是:万的脑袋没那么好,不过也没笨到会全凭感情行动。不过,他的确也真的有可能只是个笨蛋,是个不知进退分寸的对手。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万一定就会像他所说的一样,彻底地把我打倒在地。我心跳的速度几乎变成了原本的两倍。

  「如果我……眼镜小鬼,如果我愿意帮忙你,你之后就肯协助壬戌?」

  「当然不可能。」

  「你说什么!?」

  「听好,我刚刚说的话,是针对你昨天拿匕首剃我的那件事。我说要你还我这个人情。」

  「眼镜小鬼,你这家伙开什么玩笑啊——」

  「夕颜被人打倒了啊!」

  我用话语塞住万的嘴。

  「你难道……你难道不觉得不甘心吗?」

  「……哈。」

  万用鼻子嗤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要讲什么咧……就算不甘心,我们又能做什么?你自己明明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居然还敢满口大话,死小鬼!」

  万狠狠地吐出这段话语。我只是笔直凝视着万。

  「怎么样?我说得有错吗?」

  「……嗯,我认为你说得没错。」

  『晶!我不觉得你毫无能力——』

  「华怜,你先别开口。」

  我盯着万。

  「我确实……没有任何力量。」

  这件事我非常清楚。

  「可是我想要打倒夕颜的敌人——我这样想难道不对吗?就算没有能力,如果叫你放手罢休,你肯吗?最重要的朋友被人打倒,你还能当作若无其事吗?」

  万一样一直看着我。他的视线和刚才有些不同——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他把双手抱着的宝特瓶放到地面,打开其中一瓶,吞了一口矿泉水。

  「哝……居然敢说要借助本大爷的力量。你应该有些主意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倒是说说看?」

  我看了华怜一眼,「呼」地吐了一口气。

  「当然啊。为了要打倒娃娃,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之后我对万说出了自己全部的作战策略。万只是不高兴地皱着眉头,偶尔喝几口矿泉水,听我说完计划。

  「……你还真有胆量耶!」

  面对说完话的我,他只是稍微透露了一点感想。不过,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哼,告诉你,不管成功或失败,都和我没有关系!」

  「这件事你会告诉吉良吗?」

  「不论成功或失败,报告的内容都不会改变。还有,你不准再这么没礼貌地称呼吉良小姐!」

  「……也就说,你愿意帮助我罗?」

  万捡起了放在地面上的宝特瓶。

  「你给了我多少水,我就帮你多少忙。」

  接着他转过身子,离开了这里。

  这样就行了。

  这样一来,之后——我必须再请住久帮我一个忙。麻烦她采取行动,然后大量的——

  「作战规模变得愈来愈大了……」

  我一边拨打佐久的电话,一边已经开始在脑海的角落进行明天的模拟。?

  隔天依然是阴天,而且满是厚重云层的天空看起来更加阴郁了,感觉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下起雨来。这样的状况——对我的作战策略来说是非常刚好,但另一方面却也可能会引起不利的情况,情况可说是相当微妙。

  一大早,我就传简讯给来栖。跟他说我好像有点感冒,今天要向学校请假。收到他充满担心的简讯,我觉得好有罪恶感。来栖说放学后会来我家探望我。到时候我必须假装成感冒的样子才行。在那之前——我应该能为一切划下句点。

  早上八点半,我在下泽原车站下车。

  车站旁边有不少通勤的上班族和OL。或许他们预想着之后会下雨吧,我看到有些人带着伞。我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往展演馆前进。

  抵达大楼后,我来到位于展演馆所在的七楼,在售票处看到了工作人员。

  「杏小妹拜托我来帮忙……真的没问题吗?」

  「是的。之后有好几件事情要拜托你。也许你心里会有疑问,不过——现在没有时间了。总之现在希望你能够以行动为最优先的考量。」

  「嗯,再怎么说,我们的愿望是一样的嘛。」

  我们对彼此点了点头。

  让兰回来——为了这件事,之后我要麻烦许多人一起采取行动。

  我告诉工作人员之后他应该要做的事,以及有可能会发生的状况。

  再来我忙着布置、测试,虽然过程匆忙,不过总算还是准备完毕了。

  这么做兰真的会回来吗——所有的人都很疑惑。因为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最重要的部分,也难怪他们会有这种反应。大家都不知道佐久担任了什么样的角色。

  希望大家能够非常惊讶。

  因为所谓的摇滚,就是一种惊喜——这是我现在所想到的语句。

  『……我有时候真的很怀疑你的兴趣。』

  「你还真没礼貌,我的感性是很正常的好吗?」

  『对不起,我修正说法。我总是非常怀疑。』

  我的手机响了。我一边爬上狭窄的阶梯,一边接起电话。

  《九点四十五分。时间快到了。》

  是展演馆的工作人员打来的。

  「有什么问题吗?」

  《喂喂,你当我们是谁啊?我们可是音响专家耶!你咧?你那里还好吧?》

  「嗯,我现在正在爬楼梯,差不多快到了。」

  《知道了……兰……还有杏小妹,就都拜托你了。》

  「……之后我会和她会合。」

  接着十分钟后。

  九点五十五分,负责在车站前看守的另外一位工作人员打电话过来。

  《真的,兰——真的来了!虽然旁边包围了几个人,不过真的没错,是兰!》

  这是宣示开始作战的报告。

  对佐久、工作人员来说,一切都是为了把兰带回来。而对万来说,这是为了代替夕颜揍飞娃娃。然后对我来说——这是为了朝华怜的愿望迈进一大步的重要作战。

  8

  电梯在七楼停了下来,发出叮一声的同时,电梯门开了。中午以前,展演馆中应该不会有人。售票处周围处于黑暗之中,从高处的窗口射入微微的光芒,而这就是现场所拥有的所有光线。

  迈开脚步的男子瞬间停了下来。他匆地环顾左右,绑成马尾的金发跟着左摇右晃。他拿下轻薄的太阳眼镜,插在扣子只扣一半的衬衫胸前。

  「……是我的错觉吗?也对,这种时间怎么可能有人呢。」

  九条兰背后大约跟着十个人,全都是一些年轻男人。每个男人都长得很像——让观者几乎不会留下印象的长相。他们穿着衬衫、牛仔裤。从群众中传来一个明显不同的脚步声,不过从旁很难看出来是谁。

  兰站在表演厅的大门前,从口袋中拿出一串钥匙。他用惯用手把大门上方、下方设置的锁打开,左右对开的黑色大门就这样被开启了。

  「……嗯?」

  打开门后,兰停下脚步。舞台上点着灯。

  「有人忘了关灯……?难道……?」

  兰走进表演厅内。走到观众席的中央时,忽然停了下来。

  音响在震动。

  《庵吏……你果然还是忘不了今天……》

  音响播放出佐久的声音。兰瞪大双眼,看着正前方,然而佐久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室内。

  《让你一个人背负了这个大楼的营运债务,对不起。我过去总是只知道要依赖你。》

  「你在哪?」

  《但是你却没有任何能够依靠的人。》

  「你到底躲在哪!」

  佐久的说话方式明显地与平日不一样,变得清楚而流利,连我都觉得很惊讶。

  佐久对后援会成员们说话时,也是这个语气。这大概是为了支持兰,所以刻意紧绷自己所形成的说话方式吧。不过感觉此时此刻的佐久并没有在勉强自己。为了兰着想而说出的话语,自然而然地从她的口中逸出。

  「回答我!杏,你在哪里?」

  兰高亢而神经质的声音响起。他用左手紧握住右手。

  《我过去实在太胆小了,所以才会把你说的话全都当成是玩笑话,当成是捉弄我的玩笑话……不过,其实我错了,对不对?爱捉弄人的其实根本就是我。我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你发出来的求救讯号与愿望。》

  「不管是我的求救讯号还是愿望,都跟一切无关!」

  《唯有我自己选择的未来才有意义——你想对我说的其实是这件事吧。》

  「…………」

  兰皱起眉头,沉默不语。他用力地揪着自己的衬衫衣角。

  「……你的意思是要我快逃吗?」

  那位人物点了点头。

  《庵吏,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逃。》

  兰转身背向音响,正准备迈步踏出,此时有话语——刺入了他的背影。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喔……?我终于发现了,或许我根本就一直都期望着那件事。也许……这样的我有些不自量力,而我在你和你的母亲面前也一直都说不出口……不过……其实我……也是有梦想的……》

  意念包围在停下脚步的兰身旁,他们抓住兰的手臂,兰则跨步继续前进。不过他的脸却仍然回头看着舞台。

  《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庵吏,你的安身之所不光只有这个大楼而已。乐团的所有人、工作人员、事务所的人们、粉丝们——还有我,大家都在等你回来!不论你什么时侯想回来都行——》

  大门关上了。

  接着三分钟后,有人联络我,兰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大楼之外。

  我推测娃娃的行动。娃娃应该认为我们正在埋伏。娃娃不知道对手在哪的时候,大多会用扰乱、逃走等策略取代透过意念发起攻击。而娃娃的意念最能发挥作用的地方——就是人群中。今天没有演唱会,所以兰就算混入商店街中,也不太容易被其他人认出来。

  商店街里面的人很多。少女们聚集在贩售歌德萝莉服的店铺前,录音室的前方站着一群背着吉他的男子。兰戴上太阳眼镜,在意念人墙的掩护下渐渐没入人群之中。

  「和预料的一样。」

  我说着,站起身子。头戴发饰的佐久就在我旁边,她闭起双眼,双手紧握地站在原地。

  我们——正俯视着他们。我们位于商店街中一栋共五层楼的大楼屋顶上。刚才佐久在展演馆中说的话,是透过电话传送过去的。兰一行人的行动,全都藉由装设在展演厅中的小型摄影机,传送到位于六楼事务所的工作人员眼前的萤幕中。接着工作人员再用电话把看到的状况转达给我。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如同预想。

  为了带回兰——最重要的行动,现在才要开始。

  为什么「兰非得逃走不可」,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在当中。

  「佐久。」

  我们站在大楼楼顶上最角落的位置。背后是空调的室外机,眼前只有铝制的栏杆。风吹起,佐久的发丝跟着摇摆。佐久——穿着一般女孩子平时会有的正常装束。白色的长袖衬衫,格纹裙子加上长袜,再套上一双靴子。今天的她不是歌德萝莉,也不是后援会的会长,只是平日的那个佐久杏。

  佐久往下看着商店街。她刚才对着看不到身影的兰说了那番话。而现在却不同,兰就在她的眼前。而众多的人们——也会听到佐久等一下所发出的声音。

  佐久的膝盖正在互相碰撞地颤抖着。

  『她……应该很紧张吧。那个女孩真的没问题吗?』

  兰混在人群中,正在移动着。他们已经走到我们的正下方。我们动作必须快一点。

  「学、学长,学长……那个,那个……」

  「没事的。」

  我说道,这句话同时也是说给华怜听的。

  「可、可是,如果,这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庵、庵吏其实根本就没这样期望的话……那该怎么办……」

  我能了解佐久的心情。佐久一直在背后支持着兰,从未踏上舞台。我也一样。我觉得人可以分成两大类,有些人天生就注定要站在舞台上,而有些人就是要在舞台的后方满心欢喜地付出。我和佐久都属于站在舞台后方的人。在舞台后方的感觉很舒适,令我们有成就戚,也让我们觉得轻松自在。

  不过佐久并不晓得。她不晓得兰在舞台前方能够吸引那么多的群众,完全是因为意念的力量所造成的。

  「你也差不多该站上舞台了。这不是一直都是你的愿望吗?」

  「可、可是……」

  「可是,那并不是你的梦想。每个人都能够挑战这件事,挑战从后台站上舞台的契机。而这个契机——不是别人,正是兰给你的。」

  「庵吏给我这个机会……」

  佐久眨了两次眼睛后,说道:

  「学长……你可以……握住我的手一下子吗?」

  她的语气——不再那么坚持拒绝了。

  那就是她下定决心的瞬间。

  我握住佐久的手,用两手包覆住她的手。她的手好纤细,好冰冷。

  「那天晚上在工厂中……你还说我的手指很细。明明你的手比我细多了。」

  「……学长。」

  佐久的脸颊放松了开来。

  「我真的好喜欢学长。能够遇见学长,真的是太好了。」

  「————」

  『————』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高中男孩与意念少女完全僵住了身子,不过佐久完全不管我,把手从我的手中抽离后,身体转向商店街,说道:

  「那我要开始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是如此地毅然决然。

  接着少女踏出了站上舞台的第一步。

  她深吸一口气。

  就连早已经知道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的我……

  都深受她的动作吸引。

  她用——了亮的声音。

  「庵吏——————————————————————————————!!」

  大声地呼喊道。

  空气紧绷地震动着,彷佛窜过了电流。

  在那个瞬间,我甚至觉得时间停住了。

  视线下方的人群也全都僵住了。

  眼前所见的所有人,视线都聚集在少女身上——她说道:

  「请倾听……」

  不惜选择逃离大楼的兰内心的愿望,就是——

  「我的歌声——」

  他希望佐久代替自己唱歌。

  在我眼前的佐久用双手按着胸前。

  她发出的音量惊人,令人难以想像是从她那娇小的身子里发出来的。

  她利用让全身共鸣,发出深邃的声音。

  她用那道彷佛贯穿天灵的、让人惊艳的声音——

  唱出歌曲。

  佐久所选的曲子,就是兰所创作的那首歌——

  世界上  充满无数的「开始」

  每一个开始都如此地令人惊讶  绝无仅有

  而为了挑选一对耳环  不惜花费大把时间

  只为看见那张欢欣的脸庞  急切地踏在路途上  这种感觉就叫作幸福

  过去并没有人晓得。这个内向而不爱出风头的少女,其实拥有罕见的歌唱资质。不——其实有一个人一直都知道。兰——只有兰发现了这件事。

  『晶!』

  我不禁听得入迷,华怜把我拉回现实。底下的观众全都抬头看着这里——入神地听着歌声。

  我抓住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对着反方向的商业大楼挥手。对方没有注意到。喂,快点发现我啊!快点注意到我——终于注意到了。对面的人们开始动了起来。

  为什么兰会在演唱会前消失?因为他要制造出只缺主唱的状况。他为了把佐久逼入不得不开口唱歌的窘境。过去他叫佐久一起参加彩排,甚至曾经让佐久代替自己站上舞台。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让佐久唱歌所布的局。他对佐久说过「就算我消失了,应该也没有关系吧」、「只要你代替我唱歌就行啦」,这完全不是玩笑话。

  不过兰没办法真的逼迫佐久唱歌。因为兰最爱的母亲曾经这么说过——「自己选择的未来才有意义」。

  兰最后采取了强迫的手段,一般人并不会觉得这种方法能够行得通。然而,兰真的已经被逼上末路了。他已经答应意念灭除机构,和机构达成契约,机构付钱给他,而他付出的代价就是提供自己的肉体。如果契约实行的日子已经迫在眼前,那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他要采取那么强硬的方法。那天晚上,兰悄悄地躲在展演馆的旁边。他赌上微小的希望,心想自己或许有可能听到佐久上台唱歌。

  而现在佐久正在唱着——

  我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佐久不只是歌唱技巧好,声音本质也很动人。在六合玻璃的管理大楼内,我曾隐隐约约听到过佐久的歌声。不过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事有蹊跷。待在管理大楼办公室深处的我,居然听见了佐久在外头唱歌所发出来的声音。这实在不可能,除非她真的拥有超出常识范围的了亮歌声。

  『现在没空发呆了啦!』

  没错。思考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应该要开始行动了。

  『晶,装上增距镜后,会变得更难对焦,所以你要更注意喔!』

  华怜隐身入镜头之中——就在这时候,对面的大楼发出强烈的灯光。

  照明设备。

  我请工作人员拿来在舞台上使用的、灯光最强的照明设备。

  光照射在人群身上。

  这个瞬间,恐怕连娃娃都会回神过来了吧。我把身子探出铝制的栏杆外。

  视线下方是商店街,人们正抬头看着这里,而娃娃就在人群中的某处。我为了揪出她,所以准备了这些手段。

  照明就是一种信号。对照明产生反应的群众们,采取了一样的行动。

  他们一起蹲下,打开了伞。

  「娃娃。你能够创造出十个意念,那我就聚集二十个人。就算你能够制造出五十个意念,也还是有上百位粉丝愿意出现在这里。」

  打开伞的全都是DL的粉丝。填满这个商店街的人们——全都是兰的粉丝。若非如此,平日中午以前,这里根本就不可能这么混乱拥挤。我事先已经先拜托过后援会的会长,佐久,请她帮忙完成这件事。

  在形形色色的伞的场景之中,状况一目了然。兰正抬头看着这里。而娃娃——由于待在人群中让她觉得相当安心,所以她减少了意念的数量。没有撑伞的人就只有兰、娃娃以及意念。总数不到十人。

  我准备好相机。装上增距镜后,镜头的视野变得比过去更具望远能力。包含兰在内的一行人,全都能容纳到观景窗之中。

  「兰,你自己看看身边。有那么多人都为你担心着。」

  我调整好焦距,观景窗中清楚地映照出兰的脸庞。

  「这么多的人都希望你可以回来。我真的很羡慕你。」

  不过,我一样也拥有值得自己骄傲的事。

  那就是——就像兰所拥有的伙伴一样,我也有个可靠的搭档。

  『我们会让那些家伙们全部消失——!』

  我听着华怜的声音,按下了快门按钮。

  黑暗中,站着一个男子。

  男人正仰望着天空。

  他的眼神虔诚,彷若在祈祷上天降下甘霖。

  七片刀刃降临至男子身旁。

  男子的周田,有几个发光的人形影子。

  刀刃朝着那些影子逐渐逼近——

  刀刃切断了影子。

  影子从削断的切面缦幔地融开,逐渐消灭。

  影子消失,男子还在。

  不论影子消灭前或是消灭后,男子孤独的身影并没有任何改变。

  而男子的身旁——有一个格外娇小的人影。

  『晶!』

  华怜摇着我的肩膀,我终于恢复了意识。

  「呃——」

  我好像撞到了屁股。我在铝栅栏上捆了绳子,绑上自己牛仔裤上的腰带。因为我估计自己可能会往背后瘫倒。虽然状况顺利地如我所料,不过屁股着地真的很痛。我下次一定要想个更好的方法。

  看着那些  每天以忙碌为藉口而无法相逢的朋友与恋人们

  不知为何  我也重复犯下同样的错误

  我站起身,往下看去。

  『拍照之后,万就从自动贩卖机后面飞奔了出来。然后……』

  万在兰的身旁按倒了某个人。那个人恐怕就是娃娃吧。娃娃扭动身子,顺利从万的手中逃开,遁逃入旁边的小巷中。

  之后就是万的工作了。

  我会暂时消去娃娃创造出来的所有意念。麻烦你趁着这个破绽,攻击娃娃本人——这就是我昨天拜托万的事。就算我从屋顶上拍照消掉了其他的意念,我往下到达商店街时,娃娃一定已经逃走了。所以,我需要有人在兰与娃娃的身旁监视他们。如果一对二父手,那万应该不可能会输。

  已经没事了——大概是因为我放松了心情,所以觉得自己似乎浑身无力。我闭上双眼,听着佐久的歌声。

  被车头灯照出剪影的夜晚

  但愿停下时间  就此陷入沉眠

  深夜O点的雨滴敲打着窗檑

  颤抖的指尖  愿能传达给你

  「在这个世界上……有比话语更重要的事物」

  你所留下的话语  至今仍未消逝

  利用照明设备来当作信号,不但简单易懂,而且还能够提升亮度,有利摄影,同时也不会产生其他的负面效应。如果利用声音来作为暗号,那么就有可能会遮蔽佐久的歌声。

  对佐久来说,这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唱歌——就如同昨天我下定决心拍照一样,这件事情对她来说一定非常重要且珍贵。

  因为唯独无法想起隔着栅栏所道出的离别

  而感到如此痛苦

  凌晨1贴的梦分开雨人

  思念融入自指尖零落的发丝之中

  追寻未来的背影  已不在身旁

  你所留下的心  至今仍未消逝

  唱完歌曲的佐久依旧闭着双眼,沉浸在歌曲的余韵之中。她缓缓地、慢慢地吐气。

  耳边传来拍手声。

  在各种花色的伞中,只有一个男子呆愣地站在原地,抬头看着这里。他的脸颊上留有泪痕,而双手不停地拍着。

  我也开始鼓掌。佐久看着我,露出了笑容。她的笑容——宛如初绽的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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