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对魔导学园模拟战锦标赛第二回合赛事。天际万里无云,气温舒适恰人。今天堪称是个最适合举办锦标赛的日子啊,实况转播员一边迫使麦克风发出刺耳高频声,一边扯开嗓门如此高喊。
虾兵蟹将小队的成员们,早已齐聚至备战板凳区。
只见三位女性成员依照斑鸠、真理、小兔的顺序,由右至左端坐在板凳上。拉碧丝也静静坐镇于备战板凳区的角落。
哮则是坐在板凳后面的地板上一边整理装备,一边转眼望向会场的竞赛区。
目前空地那边正在举行典礼。
首日是著名偶像歌手的演唱会,至于第二天则是由Alchemist公司统筹举办的重装甲步兵专用强化外壳的公开发表会。不同于哮等人在回收魔导遗产.『无轨道诗篇』之际所遭遇到的旧式机种,这次公开的是最新款式。
开启高速机动模式在竞赛区滑行的龙骑兵身影,看得坐在板凳右边的斑鸠频频发出娇喘声。
「哇喔!除、除了全身轻量化山铜装甲之外……还搭配高周波振动刀!?怎么会有如此不计成本代价的机体啊!?此外那宛如人类一般的细腻动作,铁定是采用了人造肌肉材料对不对!?分明就是一架完全未将量产化列入考量的莫名其妙机体嘛!简直荒诞无稽!太、太、太要命了,最新型果真诱人极了啊!」
斑鸠甚至滴下口水,神情恍惚地向着前方空地探出身子。
「那东西究竟哪里有趣了啊……?不就只是一具人偶而已吗?」
真理则是一边眺望着龙骑兵,一边颇感无趣地嘟嚷着说道。
「居然不晓得龙骑兵迷人的地方,二阶堂你这辈子已经吃了大亏喽!」
「就算不晓得也没差吧……」
「那种造型、那阵驱动声、那亮丽的光泽及灵敏动作反应!我认为机器人具备人类无法表现出来的煽情魅力喔!」
「……你是变态吗?」
「我的确是变态啊!?」
见她拚死肯定的样子,真理顿时边冷眼看她边缓缓拉开自己与斑鸠之间的距离。
往旁边退开的真理,肩头轻轻撞上坐在另一侧的小兔。
只见小兔她……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呜哇。」
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地将步枪抱在怀中,全身剧烈颤抖不止。
「虽然已经听说你有怯场症,但还真佩服你有办法活到现在呢。」
「罗、罗罗罗、罗、罗嗦。目、目、目前我正在集中精神。请请请你不要随便跟我坦画……」
「如果那样叫作集中精神的话,那现在的我大概就是心无旁骛了吧。」
真理起身离开板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这支小队真的没问题吗……算了,反正只要有本小姐在,要再次引导你们拿下胜利倒也不是不行——哮你也有同感对不对?」
接着以生硬动作唰地举起机关枪,转动枪口对准背后的哮。
不料身为当事人的哮却只忙着左顾右盼,根本没理会真理。难得摆出帅气姿势却遭到忽视的真理,一脸不开心地噘起嘴唇。
「…………你在左顾右盼什么啊?」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虽然凤说过会晚点抵达,但也未免太慢了。她好像打从今天早上就没来学园,我有点担心她。」
「……什么嘛,开口闭口都是凤。难道你对我感到不满?」
完成准备作业的哮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使劲转动僵硬酸痛的肩头。
「是没有什么不满啦,只不过凤是我们的王牌。少了她会造成整支小队顿失八成战力啊。」
包括自己在内,以及其饱三名成员,平均每个人都只有0.5成的战力而已。
真理彷佛表达『我不服气』的意思似地向前探出身子,逼近转动肩膀的哮。
「这算什么啊!你这样还配当个队长吗?拜托你对自己的队员更有信心一点好不好!
「你、你靠太近了啦!信心归信心,但我认为也需要兼具能够认清现实的眼光才行。」
「你明明就只是个最不切实际的剑术狂,还在那边讲什么大道理啊。」
真理以枪口轻轻抵住哮的胸膛。
接着闭上一只眼睛,开心地展露笑容说道。
「既然参战就绝——对要拿下胜利!全看你的喽,队长!」
听见真理这番话,哮脸上浮现一抹淡淡微笑。
或许是已经看破种种烦恼念头的缘故,真理从今天早上开始情绪便显得格外高涨。相信对她而言,胜负肯定完全无关紧要吧。
虽说既然要战便希望能夺得胜利,不过哮也跟她同样想要乐在其中。尽管起初是有点勉为其难地报名参赛,但见到真理可以展露出如此开怀的灿烂笑容,哮也由衷觉得有参加这场竞赛真好。
「话又说回来,那个女人的动作有够慢耶。会不会是吓到不敢来啦?」
「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发生那种事吧。」
真理的胡思乱想逗得哮不禁面露苦笑。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背后的门扉彷佛算准时机似地应声开启。
「……抱歉,我来迟了。」
果然不出所料,现身的人正是樱花。
只见樱花拖着一个类似特大号枪盒的箱子来到哮等人面前。看见樱花身影的真理,表现出一如往常的挑衅态度瞄了她一眼。
「哎呀呀,居然姗姗来迟,可见资优生果真与众不同呢。我原本还以为你是吓到不敢前来报到了呢?」
真理一开口挑衅,却见樱花露出锐利视线怒然回瞪。
「怎……怎样啦……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别那么轻易就当真好不好。」
「…………」
樱花立刻自真理身上移开视线,接着转眼凝视哮。
「草剃……不好意思,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突然听见她说要找自己谈话,哮内心感到有点纳闷。
樱花表情严肃地看着自己。再仔细一瞧,只见她的发丝缺少平常的亮丽光泽,眼睛下方也冒出了眼影般的黑眼圈。
樱花全身上下均散发出一股显而易见的疲惫感。
「风,你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时间了,现在立刻跟我到后面去。」
不知所措的哮,以及举起双手头上冒出问号的真理。
樱花贴近犹豫不决的哮耳边讲起悄悄话。
「——是关于二阶堂真理的事。」
听见樱花小声地如此对自己说道,哮侧目望向真理。
「?干嘛?」
突然遭到两人凝视的真理,不禁面露狐疑神情。
哮内心虽然浮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预感,却还是开口请小队成员们稍待片刻,便跟着樱花离开板凳区。
两人打开门扉,步向入场用的走廊。
樱花一来到走廊上,随即背靠墙壁,摆出交抱双臂的姿势。
「……你说有关真理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事啊?」
哮提心吊胆地询问,只见樱花缓缓闭上双眼。
樱花静静地开始述说有关真理的事情。
…………………………
……………………………………
「——————骗人……的吧?」
听完所有来龙去脉的哮,脸上失去了所有可以被称作『神色』的表情变化。
***
对魔导学园·锦标赛竞技场观众席。
在拥挤不堪的人山人海之中,铁隼人静静端坐在观众席位上。
他身上穿的不是异端审问官的制服,而是一袭黑色西装。虽说目的是为了避免被敌人发现有人在场监视,但其模样看起来显然一点也不像是普通观众。
「……全体骑士团,回报目前状况。」
《开放给一般观众使用的入口处没有问题。目前也并未查获有人试图夹带危险物品进入会场。》
《已封锁的后门、外墙、禁忌区域及魔导遗产封印塔亦无异状。另外也有派人在校内各处巡逻,截至目前为止尚未收到任何报告。》
听完部下们透过耳麦回覆的报告之后,隼人微微眯起双眼。
「继续执行戒备任务。今天就是遗忘魔法失效的最后期限,敌人一定会出现。绝对不能放松戒心!」
确认完现状的隼人交抱双臂,自观众席挪动目光扫视整座竞技场。
右手则始终轻触着怀中的噬魔圣物,作好随时都能拔枪射击的准备。
「——唷,铁老弟,状况如何呢?」
身旁传来一阵声音,隼人只转移视线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名单手拿着爆米花,身穿雪白西装的人物……凤飒月站在他旁边。
「现场十分危险,恳请您立刻回转理事长室。我会透过无线通讯向您汇报状况。」
飒月无视于隼人的建言,迳自弯腰坐到他身旁。
「你还是一样死脑筋耶。稍微马虎一点有什么关系呢?」
「您如果真的这么认为的话,那就请设法强化人力资源。如此一来我也才能轻松一点。」
「到目前为止,我还找不到任何一个像你这样实力高强的异端审问官,所以你的愿望难以实现啊。」
大口咀嚼着爆米花的飒月微眯双眼,面带笑容说道。
「言归正传,你好像说有事要向我报告?」
「会长的千金小姐,似乎已察觉到关于二阶堂真理的事实真相,昨晚好像还前往案发现场寻找蛛丝马迹的样子。」
「哦,有这回事?嗯……算了,已经没关系了。就算樱花现在将事实真相讲给草剃同学听,他八成也不会改变主意吧。」
彷佛表达出『一切都在计划当中』的意思一样,飒月一脸若无其事地享用着爆米花。
隼人则是面不改色,定睛凝视着飒月的侧脸。
「如果从一开始便先告知真相,不就没问题了吗?」
「一日告知要使用丧失记忆的魔女当诱饵,想也知道草剃同学及樱花铁定都会反对到底嘛。要说服他们改变心意实在太过麻烦了。因此只要说这纯粹是一项护卫任务,那么不管遭遇任何敌人来袭,起码草剃同学也必定会竭尽全力守护真理同学。所以根本就没有告知他们真相的必要。」
「…………」
「因为他受到过去的往事影响,无法对发生在眼前的悲剧见死不救啊。」
飒月补上一句『这先撇开不谈』,接着兴奋雀跃地扭动身子。
「……幻想教团会出现吗?」
「不知道。」
「这样啊。假使没来的话虽然很可惜,但那也没关系,反正到时候我只会东翻西搅地,彻底查明真理同学的脑袋里头究竟装有什么知识情报罢了。」
「…………」
「其实你根本不认为敌人会按兵不动,没错吧?」
「…………只是直觉,没有确切证据。」
飒月一听见这句话,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格外开心的诡异冷笑。
「你的直觉向来都很准啊。」
他相当高兴地咀嚼着爆米花。
而在锦标赛第二回合战斗宣告开始的同时,飒月也跟着高喊『BRAVO——!』并送上热烈掌声。
隼人则转而望向前方,重新恢复警戒。
***
宣布战斗开始的警笛声响起,虾兵蟹将小队闻声散开,准备按照计划各就各位。
打算依照作战方针采取行动的真理,也精神抖擞地试图飞奔而出,却没想到突然被哮抓住肩膀。
「——呃呃,怎么啦?比赛已经开始了耶?」
「……你别远离我身边。」
「咦?那不就跟原订计划不同了吗?我本来应该就这样——」
「总之留下就对了!」
被哮以较为强硬的语调这么说,真理顿时微微侧首感到疑惑。
哮面带与平时不同的严肃表情.接着透过耳麦发号施令。
「小兔麻烦你照原订计划采取行动,前往远离我们的位置待机。」
《?我明白。毕竟我是狙击手,本来就该埋伏在远处啊。》
随后哮又转头对站在旁边的樱花便了个眼色。
樱花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是、是怎样?这是什么作战啊?」
「放心吧,你只需要待在我身旁就好。」
是要我放什么心啊?真理露出带有这个疑问的不解神情看着哮。
只见哮额头直冒冷汗,神经兮兮地不断环视周遭状况。
「草剃,从观众席可以清楚看见这里的一举一动。赶快躲到遮蔽物后方吧。」
「了解……!」
「等、等一下啦!?」
樱花推了真理的背部一把,强迫她往前跑。
真理也只能摸不着头绪地追赶整个人呈现警戒状态的哮之背影。
比赛开始5分钟后。冲进竞赛区的哮等人,一边利用从观众席看来为死角的遮蔽物藏身,一边挺进至喷水广场附近。
「……有了。已经确认到敌方试验小队5名成员的身影。」
人在掩护点的樱花开口报告喷水广场的状况。
「位于对面那栋仿造教会外型的建筑物……钟楼顶端有一人,八成是狙击手。入口附近有一人,大概也是狙击手吧。另外在喷水池旁边有一人,其他两个人则分别藏身在两侧的瓦砾堆后方。」
「该怎么办?」
「我昨晚花费太多时间进行调查工作,现在想不出什么像样的作战计划。如果可以的话,我比较希望我方能故意现身被对手狙击,以求尽早撤离竞技场就是了……」
哮一边侧目看着冷汗直流的樱花,一边伸手轻按刀柄。
「要是幻想教团在这个时机点来袭的话……相当不妙啊,手边毫无武器可用。」
「校方严禁携带具有杀伤力的兵器进入竞赛区,想通过系统化的搜身程序更是不可一果真的遭遇袭击者来犯的话,也只能召唤噬魔圣物应战。虽说为求慎重起见,我也有携带备用武器放在板凳区,但板凳区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算是个有点不切实际的方案。」
哮及樱花彼此面露愁眉苦脸的表情,将真理紧紧拉在身边。
至于真理,则是被夹在两人之间,表现出一副相当难受的模样。
「……我说啊。我为什么非得被你们俩夹着走不可啊?而且你们从刚刚就不断提起杀伤或武器等吓人的字眼。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搞不清楚状况的真理开口抱怨。
哮也无法在这种状况下对她说明原委,只能回头凝视着她。
「……你什么都不必多想,我们一定会保护你到底。」
「保护……是要保护我什么啊?」
一无所知的真理颇感不安地出声询问。
哮则刻意忽视了真理的疑问。
(现在并非说明真相的时机……只会害她产生动摇罢了。)
从樱花口中获知的事实真相,对现在的真理而言未免太过沉重。
至少也得在平心静气的状况下……
正当内心浮现这个想法之际,观众席突然针对迟迟不肯采取行动的哮等人开始破口大骂。
「搞什么鬼啊,快点开打啦——!」、「杵在那边很无趣耶——!」、「你们到底有没有干劲啊!」
现场响起的阵阵起哄声,更加深了哮等人的焦躁之情。
再这样下去确实不妙。必须暂且转移阵地,确保真理的安全才行。
就在哮如此打定主意的时候——
「——草剃——!你这混蛋瞧扁了我们是吧!?啊!?」
竞赛区的中央。只见第15试验小队队长·雾谷京夜,自喷水池后方现出身影。
京夜将突击步枪扛在肩上,额冒青筋恶狠狠地怒瞪着哮。
「你究竟想不想打!这边可是堂堂正正地摆出了要彻底击溃你们的阵仗面对这一战!难道你们这帮混蛋真的打算践踏这股斗志吗!?」
他故意自曝行踪,扯开嗓门试图激发哮等人的士气。
雾谷京夜这个人看似蛮横霸道,实际上却是出人意表地正经八百。态度上明明像个地痞流氓,却把堂堂正正或公平竞争等词汇挂在嘴边,表现出格外耿直的个性。
……紧张感反倒稍微获得缓解了。
「倘若能够刻意被他击中而趁机尽早离场就好了……但看来似乎很难啊。」
「没办法了……起码也得装出有全力应战的模样……」
哮面露苦笑神情,随后——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细若蚊鸣的诡异声响。
「——等等!」
哮出声制止樱花,严肃地微眯双眼。
虽因受到观众席的喧闹声影响而听不清楚,但哮确实听见了。
『咕噜』……的一阵夹带水气的声响。
哮转眼扫视竞赛区,确认藏身于方才樱花所说那些位置的敌军踪影。
……空无一人。
不知不觉之间,交战对手的15小队居然只剩下京夜一人在场上。
「感觉不爽到极点啊!喂,15小队!通通还不准给我开枪!我要亲手打倒这家伙!」
京夜对着耳麦怒吼。
但大概是没听到队友们的回应吧,京夜顿时皱起眉头。
「喂,你们几个到底有没有听见啊!?立刻回答我啊,你们这帮垃圾!」
就在京夜再次口沫横飞地放声怒骂的那一瞬间。
噗滋……
——从京夜的腹部,突然窜出一撮状似黑色荆棘的不明物体。
「……咦?」
京夜低头望向自己的腹部,赫然目睹了这幕光景。
当他看见由自己腹部衍生而出的变形荆棘的瞬间,顿时从口中吐出浓稠鲜血。
荆棘彷佛自京夜腹部蔓延而出似地摇摆蠢动,接着竟展现出如同蛇一般的灵巧动作,飞快地朝向真理直扑而来。
(——『扫魔刀』!)
哮连忙发动扫魔刀,一鼓作气拔出模拟刀迎击。
刀身精准地捕捉到荆棘的行进轨迹,猛然弹开来犯的异形。
被震退的荆棘舞向天际,边发出昆虫般的呜叫声边在半空中来回蠢动。
「……这是……什么东西啊!」
看见难以置信的怪物,哮思绪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远处可以确认到京夜倒地不起的身影。
以及,从后面缓缓步入现场的另一条人影。
在京夜背后,打开教会门扉出现的人竟然是——
「这……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啊……」
担任第15小队医护具的……吉水明。
哮完全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什么状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吉水泪流满面。只见她一边抽噎地啜泣着,一边踏出教会走向他们。
吉水体内——丛生出大量漆黑荆棘。
「……吉水……你……!」
「我、我不知道啊!不是我!这不是我做的啊!」
「那你身上的异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晓得啦!草剃同学,救救我……!」
听见吉水发出悲痛的哀叫声,感觉一点也不像是在说谎。
然而荆棘……的确是自古水体内衍生而出。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草剃,我们得掩护二阶堂撤退了!」
「那吉水呢!?还有京夜该怎么办!?」
「现在应以保护二阶堂为首要目标才对吧!」
即便遭到樱花大声怒斥,哮依旧无法自吉水身上移开目光。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哀声求救的她见死不救。
「救、救……我啊……草、剃……同学……唔……」
吉水气若游丝地伸出手臂。
不过,她的躯体却伴随着阵阵霹哩声响,缓缓迸现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痕。龟裂迅速扩散开来,造成吉水的身体逐渐崩溃瓦解。
「草……剃……同……」
「——吉水!」
哮只能束手无策地试图伸出手臂挽救她。
瞬间,吉水的身体爆裂了。如同字面所述一般,彻彻底底粉身碎骨。
而在崩裂碎散的瞬间,只见大量黑色液体及荆棘由内向外泉涌而出。
那是一幕只能用『奇异』加以形容的光景。由吉水体内溢出的荆棘及液体互相交缠揉和,逐渐形成一个状似巨大花苞的物体。
彷佛面对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诡谲物体一般,哮等人,甚至连同现场观众都无法动弹地陷入沉默。
经过数秒之后,持续蠢动的花苞终于停止活动。
紧接着,那个花苞像是受到朝阳照射而舒展花瓣似地翩然绽放。
而从那个盛开的花苞当中——
从那朵漆黑骇人的花朵当中——
「哈利利利利利利利利利利利利利利利利利路亚亚亚亚亚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名看似罪魁祸首的魔法师身影,突然就此粉墨登场。
这名身穿神父袍的男子,宛如舞台演员一般装模作样地大大张开双臂,面带得意洋洋的表情降临竞赛区。
他裹着荆棘的装饰品,笑咪咪地对观众席鞠躬致意,最后再面向哮等人行礼问安。
「初次见面。在下是担任幻想教团敌地斥侯部队队长的凶煞。从今以后还望各位多多指教关照!这次由于在下也渴望参加对魔导学园主办的模拟战锦标赛,而火速赶抵会场!假如你们肯给点掌声作为鼓励的话,将令我由衷感到欣喜至极啊。」
哮等人完全无法接受发生在眼前的状况,思考陷入停顿状态。
观众席虽然也同样反应不过来,不过在见到那个自称凶煞的异形男子身影之后,才一同理解到这个人是魔法师的事实。
会场伴随着响彻云霄的尖叫声陷入一片混乱。
因为魔法师的出现,而导致现场观众吓得四处逃窜。
凶煞则对他们发出阵阵狂笑。
「谢谢——!谢谢——!非常感谢各位——!」
对四周观众席发表完谢词之后,凶煞松了口气似地垂低双肩。
紧接着,缓缓转身面向哮等人——
「好啦,在下前来营救你喽——我的真理小姐!」
——露出和霭可亲的温柔微笑。
表情明明是笑容,哮及樱花却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猛然掠过背部。
「……你、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背后的真理渐渐往后倒退,试图拉开与凶煞之间的距离。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双手抱头的真理,以极度惊恐的语调,和简直想要立刻转身逃跑的胆怯嗓音如此说道。
哮因听见真理的声音而回过神来,随即露出尖锐目光瞪视凶煞。
凶煞畅行无阻地迈步接近真理。
「怎么啦?真理小姐。你也用不着感到那么害怕嘛,我可是特地前来营救你的耶。」
「不要……别靠近我……!」
「啊啊可是你那惊惧的表情实在有够迷人。真是受不了呢,好想把你抱紧呢。虽然从来没抱紧过但就是很想抱紧啊。想要抱紧你好让你感到更加害怕呢。」
目睹那张轻薄的冷笑神情,真理顿时目泛泪光频频倒退。
眼前这位魔法使一边散发出宛如地狱死神般的诡谲气息,一边缓缓迈步逼近。
自然不可能允许他为所欲为的哮,随即挺身挡在真理的前面。
目的……当然是为了保护她。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我好开心,好高兴啊。因为真理小姐从来不曾表现过这么惧怕我的模样啊。兴奋情绪迟迟无法平息啊。」
但凶煞却不肯停下脚步。
宛如根本不把哮放在眼里一般。
「来,你可得感到更害怕一些喔。面对这场即将上演,由我担任主角的舞台秀——」
凶煞像是伸出援手似地向前伸直手臂。
瞬间。
——砰!
一记枪声响起,沿水平方向贯穿了凶煞的头部。
凶煞就这么面带诡谲笑客,整个人当场踉跄了一下。
以这记枪响为开端,数量惊人的子弹轰然贯穿凶煞的身体。
「唔……!咕……咕喔……!」
这阵枪林弹雨未见止歇。彷佛暴风一般,持续不断地蹂躏凶煞的身体。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哮转眼望向观众席……
只见手持枪械的异端审问官们,井然有序地齐聚于看台上。
***
「继续开枪射击,绝对不准停手。就算那家伙变成肉酱也要给我继续扫射。」
身在观众席的铁隼人,对所有异端审问官下达这项命令。
只见位于竞赛区的凶煞身体剧烈痉挛,仍持续遭到枪弹贯穿躯体。
《为什么!?吉水明照理说应该没问题才对啊!》
同事惊慌失措的嗓音透过耳麦传了过来。
隼人则一边定睛瞪视持续被子弹扫射的凶煞,一边开口回答同事的疑问。
「对手是死灵术师。恐怕真正的吉水明早已经不幸遇害。你先前费心调查的人物,是那家伙创造出来的复制品。」
《复制品……?》
「复制人、人造人。这是死灵术师惯用的潜入手法。那家伙将体内事先被埋下魔法生物种子的吉水明复制人送回学园,并让种子在锦标赛开始的同时羽化破体而出。」
《魔法生物……对方有能力创造出规模那么庞大的魔法生物吗……!?更何况,利用魔法生物传送人类……这种事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啊!》
「那叫《绝望庭园》,是最旁门左道的一种魔法。千万别以为面对这种魔法时常识还派得上用场。」
隼人微眯双眼露出尖锐目光。
「我说过了。他们一定会采取我们完全想像不到的手段来收拾目标。」
《…………》
「魔法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隼人切换通讯频道,向其他队员们下达指令。
「驻守于紧急出口处的警备员,全数专心疏散一般民众离开现场。绝对不准让任何人死在这里。」
《了解!》
听见隼人对部属下达命令,到现在仍坐在旁边悠闲地啃爆米花观战的飒月,顿时噘起嘴巴说道:
「其实就算没派人疏散群众离场也没关系啊。我比较期盼你能将逮捕那家伙列为最优先考量呢。」
「话虽如此,但我并不打算牺牲任何一位民众的生命。只要有我在,今后绝不会再发生类似英雄袭击时的惨剧,希望您能有此认知。」
「当时你碰巧出差去了啊……算了,没关系。只要能确实逮捕那家伙就好。」
「要加以逮捕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抱着杀了他的心态下手,绝对无法击败那家伙。」
「你曾有过与他交手的经验对吧?连你也拿他没辄吗?」
「没辄。」
「嗯……反正尸体也能用来抽取情报,只要可以好好保留一具全尸的话,就算杀了他也无所谓啦。」
「感谢您的谅解。」
没什么没什么啦~~飒月一脸开心地如此说道。
仔细一看,遭受这阵枪林弹雨扫射的凶煞已经双膝跪地,当场倒地不起了。
而一确认他倒卧地面,审问官们便停止射击。
「是谁要你们停止扫射的!」
双眼圆睁的隼人顿时破口大骂。
《可、可是目标已经倒下——》
「——全体人员准备迎击!要来了!」
大声警告的隼人立刻抽出枪械。
隼人所用的枪械,是一把绽放着黑色光芒的超大型左轮手枪。五〇mm口径,总弹数为5发。漆黑的造型极其精美,却又充满粗犷气息。
枪身刻有《The Malleus Maleficarum Ⅰ『Caligula』》这么一排文字。
半身后仰的隼人举起枪口对准凶煞。
同时——
「——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诡异叫声的凶煞,竟然就这么维持着倒卧地面的姿势飘向半空中。
由于事发突然,导致亲眼目击了这个无视重力法则之怪异现象的审问官们,一时之间竟都无法作出反应。
凶煞则转动布满弹孔的身体及脸庞对准铁隼人,露出一抹狞笑。
下一瞬间,赫见好几条特别粗大的荆棘触手,自凶煞脚下的《绝望庭园》飞窜而出。
总数共计5条。这些触手并非锁定隼人本人,而是全都以极端飞快的速度,扑向没能及时选离的一般民众及其他审问官。
相对地,隼人则展现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瞄准所有触手开枪迎击。
在转眼之间击发5记枪弹。这5发五〇mm的子弹全数命中巨大触手。
威力截然不同于一般枪枝。而且还夹带着宛如对舰炮火般的发射声及强烈冲击。
挨了子弹的触手无法完全抵销其威力,还来不及冲进观众席便被轰向远处。
「——!」
但在其中一只触手被震飞的方向上,却有一座邻接竞技场的管制塔。
触手撞上管制塔的底部,导致石塔不偏不倚地朝向竞技场正中央倾倒。
「撤退!」
隼人大声警告所有异端审问官。
管制塔则笔直朝着竞赛区崩落。
轰隆————!
管制塔颓然倒塌,在竞技场内引发一阵相当惊人的轰隆巨响及漫天尘沙。
咬牙撑住差点被尘沙及强烈冲击震飞的身体后,隼人立刻对着耳麦放声怒吼。
「回报受害状况……!」
《这边是左翼,咳咳……虽有人员受伤,但观众席看似并未遭到直击。》
《右翼这边多人受伤。死者……不得而知。》
「伤兵立刻偕同一般民众撤离现场,离开后务必封锁入口。35试验小队的状况如何?」
《……不清楚。通讯完全中断了。有可能是耳麦故障……或者……》
听完报告之后,隼人眼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反应,他立刻转眼凝视尘沙之中的动静。这种程度的攻击绝不可能置凶煞于死地。
隼人怀着不祥的确信,举枪瞄准竞赛区。
「……在哪里……」
视野极为恶劣,尘沙之中不见任何人影。
不对,场上有一道看似蹲在地上的身影。
隼人试图转移枪口对准那条身影。
然而……
「——《666的领域》。」
才刚听见尘沙中传出一阵嗓音,那道人影的正下方立即浮现出一个巨大魔法阵。
同一时间,隼人也看见了对着自己竖起中指的凶煞身影。
「……凶煞……!」
「再见啦,铁隼人。」
瞬间,一股魔力波动以凶煞的魔法阵为中心点,朝四面八方逸散开来。
在近似耳鸣的尖锐声音响起之后——
——啪叽——————!
赫见一面像是只覆盖住竞技场竞赛区的黑色障壁凭空出现。
隼人虽立刻扣下扳机,可惜魔法的发动仍是快了一步。
枪弹遭到黑色障壁阻挡,非但没能击中凶煞,甚至还无声无息地悄然坠地。
咬牙切齿的隼人,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放下枪口。
「……是新型的结界魔法吗……」
坐在旁边的飒月,则是颇感兴趣地边以手掌撑住下巴,边看着出现的结界开口说道。
凶煞设下的是一座类似影子般的漆黑结界,另有数个白色魔法阵飘浮于结界表面并随意流动。
「魔力浓度相当高,且因术式及魔法阵的流动而使结界随时处于持续变形状态。靠一般方法根本无法突破啊。如果想摧毁这东西的话……大概需要借助弗拉德的力量才行吧。」
「……凤目前身陷结界之中。恐怕是无法从中召唤弗拉德现身助阵吧。这座结界似乎具有拦截绝大多数魔法干涉的性能。」
「是※卡利古拉的分析结果吗?」(编注:罗马帝国第三任皇帝,著名暴君。)
「是的。然而纵使是像凶煞这样的强敌,也无法长时间维持住魔力浓度这么高的强力结界。我推测顶多只能撑个10分钟左右吧。」
「……那就表示在这段期间,我们完全无法出手罗。」
面有难色的飒月,顺手丢掉了沾满灰尘的爆米花。
几乎就在那盒爆米花掉落地面的同一时刻,观众席也爆出一阵尖叫声。
「!?」
隼人转眼望向传出悲鸣声的方向,看见有一名骑士团成员飘浮在半空中。
但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那名成员并非离地腾空。
乃是腹部遭刺穿,被硬生生地高举至半空中。
而剌穿这名骑士团成员腹部的……
竟是在锦标赛开幕式公开亮相酌新型龙骑兵。
「——是谁在操纵那架龙骑兵?」
《不、不清楚……!自从发表会结束后,到现在都还没人去碰过那架龙骑兵啊!》
「…………难道说……」
隼人心生战栗。一抹淡淡的预感,却是最糟糕的情节发展。
难道说,身为审问会专属兵器的龙骑兵——
《——龙骑兵分析结果确认完毕!机上空无一人!操作系统沦陷了!》
在近似悲鸣的通讯传入耳中的同时,龙骑兵甩开被刺穿腹部的审问官,身体弯曲成了<字形。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那是一阵完全无法想像是由机械所发出的咆哮。绽放鲜红光芒的龙骑兵人工眼珠,浮现出一条条类似血管的物体。不仅如此,甚至还有脉动的粗大血管顺着装甲表面蔓延开来。
外观已不再是原先的机械造型,而是变成如同血肉之躯一般的有机质骇人样貌。
显然呈现出受到魔法干涉的状态。
龙骑兵的数量,则是在竞技场左右两翼各有一架。
「奇怪了……新型龙骑兵表面都覆盖着一层利用抗魔素材打造而成的轻量山铜装甲。除非突破装甲防护,否则照理说应该不可能会受到来自外部的魔法干涉才对啊。」
「…………」
「目前可以考虑到的可能性,如果不是内部零件在组装阶段就已遭到魔法干涉……便是那东西搭配的装甲本来就不是山铜,顶多就只有这两个选项吧。虽然不愿揣测,但我猜八成是后者吧。」
「……会长,请允许我使用噬魔圣物。」
「没问题,动手摧毁它们吧。如今由于受到结界影响而无从得知内部状况,因此魔法师也只能交给草剃同学负责处理罗。」
飒月轻轻摇了摇头,表达出『真受不了』的意思。
获得许可之后,隼人随即转身迈步走向龙骑兵。
修长的浏海遮住脸庞,令人看不清他的脸部表情。
隼人戴上耳麦,出声宣布。
「全体撤退,立刻退出竞技场。」
《可、可是如此一来——》
「撤退。这个场面由我单独应付。」
隼人单方面结束通讯,举起握在手中的左轮手枪。
以手指扳开弹筒闩,将子弹一颗一颗装进弹筒。
装完子弹的隼人,利用掌心部位猛然转动弹筒。
左轮手枪任由弹筒发出清脆的喀啦转动声响。
隼人张开握着枪柄的手腕,缓缓拾起头来。自浏海底下净现的,是一双布满杀意的暴君眼神。隼人以双眼锁定龙骑兵,开口说道。
说出斗争的口号。
隼人藉由轻甩手臂的反作用力,将弹筒收回枪身之中。
「暴君发威的时间到了——卡利古拉,竖起你的击锤吧。」
……喀锵……
彷佛听从隼人的命令一般,只听见噬魔圣物《卡和古拉》的击锤发出一阵声响。
那正是宣布铁隼人揭开斗争序幕的声音。
***
管制塔崩塌之后。置身漫天尘沙之中的哮缓缓起身,边猛咳边出声确认真理是否平安。
「真理,你不要紧吧!」
「咳咳咳……我没事。」
哮扶真理站了起来,确认她有没有受伤。
见她基本上没受什么伤而松了口气的哮,接着简单地再次确认目前状况。
魔法师的奇袭、大赛因此宣告中断。再加上管制塔的崩塌,造成他们与樱花走散了。
目前最担心的是队友们是否平安无事,以及京夜与吉水的生死。
哮按下耳麦的通话钮,试图与队友们取得联系。
「……不行,耳麦坏掉了。」
哮的耳麦毫无任何反应。
真理也确认自己的耳麦是否正常,结果一样摇了摇头。
哮相当懊恼地紧握双拳。
(……可恶。虽然担心他们的安危,但现在非得集中精神保护真理不可……)
哮牵起真理的手,准备带真理前往安全的场所避难。
「……我们似乎无法逃离这里,周遭已经被布下结界了。」
经她这么一说而抬头察看的哮,发现一道几乎不容太阳光通过的浓密漆黑障壁,已经彻底覆盖住整座竞技场。
难怪从刚刚开始,周遭便显得有些昏暗无光。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唷——真理小姐。」
烟尘中传出一阵嗓音。哮顿时咬牙切齿地望向声音来源。
草剃哮的敌人——就在那里。
「你看看我这套衣服。里里外外都布满弹孔耶。亏我还特地准佣了这套精美服装,你不觉得他们有够过分吗?」
「……你……!」
「神父服价格其实满昂贵的耶。我又得面临缝缝补补的悲情生活了吗?啊,还是说真理小姐你肯帮我缝补破洞呢?真理小姐有着出人意表的贤妻良母特质,因此其实也很擅长这类缝纫工作对吧?啊,或者说是那样吗?你肯对我说出『我也愿意替你缝补你的心灵空隙』等令人小鹿乱撞的台词吗?」
完全不把哮放在眼里的凶煞,边张开双臂边摇摇摆摆地企图接近真理。
哮则将真理拉到自己背后,挺身与凶煞对峙。
「你退下,这家伙交给我来对付。」
尽管犹豫不决,真理还是往后倒退了数步。
凶煞见状随即停下脚步。
「……从刚刚开始我就一直很在意……真理小姐啊,这位少年是谁呢?」
微微侧头,依旧面带笑容的凶煞开口询问。
「该不会是……你的男朋友吧?啊哈,不不不,想也知道没这回事嘛。毕竟真理小姐已经有我了,况且真理小姐应该也对我有好感才对啊。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没错吧不可能啊请你讲清楚说明自我喜欢你所以请你也一定要喜欢上我要不然我会哭我会伤心落泪我会忍不住下手杀死你纵使根本不想杀你也会动手——」
「给我闭嘴,你这死跟踪狂。」
哮打断这波无止尽的言语骚扰,定睛怒瞪凶煞。
凶煞则依旧维持着笑容满面的神情,首度转而看向哮。
「……真伤脑筋啊。」
凶煞一边伸手轻抠头发,一边转身面向哮。
他改变行进方向,挪移脚尖对准哮。
「竟敢打扰我与真理小姐的邂逅场面,你究竟是谁啊?」
他展露一抹特别灿烂的笑容,微微侧头提出询问。
紧接着……
「要是太过得寸进尺的话,小心我宰了你喔——臭小子。」
睁开那双刻画于笑容顶端的修长眼眸,宛如面对小喽罗似地出声警告哮。
哮不为所动,只是开口回呛。
「那是我的台词吧——你这个邪魔歪道的死魔法师。」
撂下这句充满恨意的合词之后,哮摆出右手探向前方的姿势。
——他还记得。不对,是早已烙印在心中。
那句在英雄袭击事件之际,悄然流入脑海当中的言灵。
那句能让对抗魔导之力化作实体的禁忌字句。
那句用来召唤搭挡的暗号。
「心怀永无止尽之愿望——」
探向前方的右臂,则彷佛划破空间似地猛然往水平方向张开。
「——召唤制裁魔女之铁槌!」
瞬间,哮脚下出现一个琉璃色的魔法阵。
魔法阵绽放光华,释出琉璃色的粒子。这些粒子附着于哮身上,宛如矿石一般固体化,逐渐演变成盔甲。
到了最后,在绽放出一阵格外耀眼的光芒之后,哮的右手已紧紧握住一口长剑。
噬魔圣物·银檞之剑。
正是哮订定契约所获得的——斩除魔导之剑。
《——系统一切正常,相容率100%。『魔女猎人化』术式执行完毕。早安,宿主。》
脑海中响起了拉碧丝的声音。
化身为琉璃色装甲骑士的哮,斜举长剑摆出迎战姿势。
「……拉碧丝,你有敌人的相关情报吗?」
《敌对势力为幻想教团·死灵术师凶煞。身为古代属性持有者,S级危险指定人物。请提高警觉。》
S级危险指定……也就是说眼前这名神父,是跟战前那群非比寻常的怪物级魔女、魔法师不相上下的劲敌。
「……由我们俩联手出击,有办法收拾掉这家伙吗……」
当然,纵使拉碧丝说办不到,哮也打算硬拚到底。
《通常情况下的战斗胜率为50%,不过对方现在设下了高浓度的魔力结界。在边维持结界边进行战斗的场合,我推测对方只能使用低阶魔法应战。因此——胜率高达100%。》
听完这段结论之后,哮定睛瞪视凶煞。
只见凶煞双眼猛眨个不停,额头更是冷汗直流。
「你……该不会是那个击败了英雄的人吧?」
「……是又如何?」
「哎呀,想不到你居然是噬魔圣物的契约者……那、那个啊,我其实也不是怀着恶意脱口讲出要宰了你之类的话喔?不对,应该说我刚刚虽有恶意,但那是因为不晓得你是噬魔圣物契约者啦。」
「…………」
「你、你瞧,真理小姐再怎么说也算是我的同事,而我也只是遵照顶头上司所交代『去给我杀了她或救她回来』的命令罢了。所以我……那个……」
「你想说什么?」
「……那个……求、求求您大人大量放小的一马好不好?」
凶煞露出格外低声下气的笑容说道。
哮却是气得整张脸微微痉挛不止。
放你一马?你要我放你一马?
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后……还要我放你一马?
跟前染上一片血红,脑海中只剩下浓烈杀意。
「……抱歉……我没办法——善良到那种地步!」
哮发出野兽般的嘶哑嗓音,对凶煞如此说道。
——下一瞬间,哮火力全开。
毫不手软、毫不留情、毫无理智。
解放自身所有力量,猛然挥剑砍向凶煞。
他发动扫魔刀,在化为慢动作的世界当中疾速推进。
眼前只有一个目标,就是那名既邪恶又龌龊,且令人作呕的魔法师。
视野映照出他的容貌。只见他面露惊恐不已的表情,脱口发出悲鸣声。
哮使出浑身解数,准备对凶煞祭出由上往下直劈的必杀一刀。
「——!?」
突然,一阵恶寒掠过哮的背部。
方才捕捉到的凶煞脸上表情。那张惊恐不已的表情、照理说不该有任何动静的脸庞。
自己明明已经发动扫魔刀,但那张脸……
——突然笑了出来。
「——刺穿他吧,战乱魔剑。」
在听见这句话的那一刹那。
某项物体挟带着哮捕捉不到的惊人速度,笔直贯穿了他的胸口。
「哮————哮!你快起来啊!哮!」
《宿——来——宿主。请赶快醒过来。》
睁开眼睛。没能察觉到自己失去意识,更搞不清楚刚刚发生什么事的哮,只能微微睁开双眼。
在意识模糊不清的状态下,哮试图深呼吸一口气,却失败了。
取而代之的,是脱口呕出一大滩鲜血。
「唔……我……到底,怎么了……」
《您遭到敌人玫击了。非常抱歉,是我的分析结果有误。我应该考虑到这个可能性才对。》
「……什么……我挨了……什么样的、攻击……」
《简洁扼要地说,是一记稀松平常的「突刺」。然而……》
哮像是要摸索拉碧丝这番结结巴巴发言的含义一样,勉强抬起头来察看。
前方。在他的视线尽头。
只见……一名穿着俨然如同夜幕化身般漆黑盔甲的男子,从容不迫地伫立在那。
那种形影,简直就跟……
「由于这是头一次见到刀剑类型的噬魔圣物,亏我原本还充满期待呢。这种实力未免也太让人扫兴了吧。」
——简直就跟透过『魔女猎人化』全副武装的哮如出一辙。
然而那个盔甲武士的像貌,毫无疑问却是凶煞。
「魔法师不擅长肉搏战的概念,纯粹是仅止于游戏内的设定啦……暗夜,这是睽违许久的『英雄化』,状况如何啊?」
《粒子装甲化没问题、魔力均衡值没问题、一一确认实在太过麻烦,总之其他杂七杂八的数据通通没问题。状况好得很。》
隐隐约约在脑海中响起的,是一阵内含诡谲特质的天真嗓音。
感觉跟拉碧丝有点相似。哮在意识朦胧不清的状态下,联想到一个假设。
「……难道说,那家伙……也跟噬魔圣物……」
《不,那是失传型号的魔导遗产。名叫『战乱魔剑』……形状虽然不同,但那曾为北欧的英雄所有,是一把会招致毁灭的魔剑。》
听完拉碧丝提供的情报后,哮内心感到战栗不已。
剑?那是一把剑?我居然败给一名运使刀剑的对手?
「……唔!」
这股深不见底的失落感,促使哮竭尽所能地试图起身。
《现在还不适合乱动,您的右肺已经受了重创。》
「无法……治愈吗?」
《战乱魔剑的固有性能之一,就是在敌人身上留下无法治愈的伤势。虽然无法治愈,但倒是有办法让伤口组织再生。如果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
「……很花时间对吧?」
《……是的。只能再次向您说声抱歉,都是我的性能不佳害的。》
「哈……你讲那什么傻话。想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挨了那记突刺的我,不好嘛……!」
彷佛自我告诫似地如此说道的哮,再度试图起身应战。
「不行啦,哮!再这样下去你会死掉啊!」
发出沉痛悲鸣并紧抓着哮不放的真理,制止了他尝试起身的意图。
真理痛哭失声。
「不要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啦。」
「但是……你的身体……」
「我不是保证……会守护你,到底吗……」
只见真理似乎在表达『哮之所以受了这么重的伤,全都是我不好』的意思般,边微微颤抖边啜泣不止。
觉得自己十分丢脸的哮,用力咬住下嘴唇不放。
而在双手紧握成拳头状的瞬间,哮又吐出一口鲜血。
意识逐渐远去。区区一记突刺,就让自己束手无策。
纵使试图支撑下去,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在自责念头不断鞭挞哮的心灵时,装备魔导遗产的凶煞再次对真理展露和霭微笑。
「真理小姐,跟我一起回去吧。你并不是一名适合待在这种地方的魔女啊。」
「……唔。」
「你是属于我们这边的人没错吧?你理应是跟我们一样的魔女才对啊。」
凶煞态度温和地对真理伸出手掌。
真理则是一边拚命压抑住身体的颤抖反应,一边为了保护哮而挺身挡在他面前。
「不要把我……跟你这种怪物混为一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真理怒挥手臂,严词否定了凶煞的说法。
听见真理这么说的凶煞忍不住眨了眨双眼。
「不认识我?怪了?——啊,对对对!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真理小姐因为遗忘魔法的缘故而忘掉不少事情了啊!」
《你真是个糊涂蛋耶。》
「糊涂啊,我实在太糊涂了。请稍等一下唷,我立刻替你解除遗忘魔法。」
凶煞边苦笑边举起右手。
接着宛如睁叫服务生一般,发出清脆的弹指声。
『啪』的一声……存在于真理脑海当中的某个无形开关应声启动。
瞬间,直到方才都还浮现在脸上的否定意志,以及源自恐惧的颤抖反应,所有一切全都自一真理身上消逝不见。
随之席卷而来的记忆巨浪,则彻彻底底吞没了真理的意识。
***
——魔法并非用来伤害他人的凶器,而是用来造福人群的工具。
这是过去真理一直引以为傲的信念。
二阶堂真理出身于境界线的孤儿院。
境界线是现代的贫民窟。受到魔女狩猎战争所引发之无形灾害的影响,世界各地出现了许多处人类无法居住,被称作圣域的地区。
这些圣域附近至今仍旧废墟林立,普通人并不会主动选择搬进这种地区居住。
然而当时伴随战后混乱及难民数量爆增等现象而来的,就是极为显着的贫富差距。穷人找不到栖身之处,自然只能被迫住进圣域附近的废墟地带。
即便到了战争结束满卧年的现代,那一带仍旧是聚集了世界各种黑暗面的区域。
真理所在的孤儿院虽然位处境界线之中,却是个充满人情味的地方。
这间孤儿院的院长,是一名实力相当高强的魔女。而且院长是在知道真理是魔女的情况下接纳了她。其他孩子们的年纪都比真理还小,真理也发自内心疼爱着这群得意忘形的小鬼头。
但是……孤儿院真的很穷。
为了帮助大家,真理瞒着院长利用魔法为非作歹,赚了不少钱。对于跟危险帮派同流合污,赚取不法利益所得一事,真理内心起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抵抗。
不过当院长获知她的所做所为时——
院长并没有责打她,而是面露伤心表情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一旦做了坏事,这些罪过最后都将报应在自己身上。迟早会对你最珍惜的事物造成伤害。要使用魔法的话,就别用来作坏事,要记得用在好事上。』
『…………』
『所谓的魔法,并非用来伤害他人的凶器,而是用来造福人群的工具。』
在那之后,真理便产生了以这句话为傲的心态。
赚取正当收入,度过了一段虽然贫困,但却幸福美满的欢乐时光。
然而,美好的时光往往都不长久。
因为某起事件的缘故,造成真理失去了一切。
由于在不再做坏事时未能彻底作个了断,导致孤儿院遭到过去真理曾经协助过的帮派纵火行凶。
孤儿院陷入一片火海,等真理赶抵现场时早就为时已晚。
——都是我害的。
真理自责不已。
——都是我的错。
真理不断责怪自己。
就在双眼定睛注视着起火燃烧的孤儿院,即将失去求生意志及所有一切时……
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幻想教团的凶煞。
『孤儿院的孩子们已经全数被我们幻想教团救回。如果希望我们放他们离开,就请你襄助我们一臂之力吧。』
那是一段近似威胁的说词。凶煞透过播放声音的方式,让真理得知孩子们平安无事,并说若想见他们一面,就要跟幻想教团携手合作。
真理毫无拒绝的权利。
为了孩子们,真理除了杀人以外的事情全都做过。自己究竟伤害过多少人,究竟蔑视过多少人,如今的真理再也已经回想不起来。
因为她一直采取视若无睹的态度。
然而,让她再也无法忽视的现实,最后仍旧还是来临了。
在依照幻想教团命令取得斩铁剑碎片的数天后……
在英雄袭击计划被付诸实行的那一天……悲鸣与绝望无情地笼罩住整座城市。
『事情……不该演变成这种地步才对啊……!』
无论再怎么辩解,丧命的民众们的眼神都不肯原谅她。
『得赶紧救他们……都是因为我,害得这么多人……!』
大人、老人、小孩、甚至连婴儿都毫无分别地惨遭屠杀。
从一名母亲尸体怀中抱起小婴孩的真理,虽然怀着『他还有呼吸、他还有救』的一丝希望,谁知道这份期望却在瞬间转变成绝望。
只见抱在怀中的婴孩眼球霍然转动,一条条蓝黑色血管也沿着丧失生气的肌肤表面蔓延开来。
『——妈……妈……』
听见变成食尸鬼的婴孩开口呼唤母亲的声音,真理的心灵顿时宣告崩溃。
***
「都是……我的错。」
真理彷佛在反刍着复原的记忆似地嘀咕了一声,茫然呆立不动。
「如何?回想起来了吗?」
凶煞一脸担心地开口询问。
真理没有回答。重拾记忆的她,任由视线四处飘移。
接着,两眼失焦无神的她,当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她缓缓以双手掩面,深刻体会到自己过去究竟铸下了多么严重的滔天大罪。
「太好了,你通通回想起来了对不对!喏,我跟真理小姐是同一种人没错吧?」
「……唔……啊……」
「你协助我完成了召唤英雄的任务。你明知道我到处收集尸体,却仍旧袖手旁观。换句话说,就等于是你跟我联手展开了那场虐杀行动唷。」
「……啊啊……
「请放心,我可不是在责怪你唷?毕竟你只是因为希望能跟孤儿院的孩子们团聚,所以才出手相助嘛。」
「我……究竟作了什么事情啊……」
「真理小姐实在很拚命呢。为了拯救最珍视的家人而豁尽全力。不惜牺牲其他人事物,也想要帮助内心重视的人们。我觉得那是一种非常崇高的行为。」
凶煞像是在称赞真理一般,语气温柔地说道。
他的表情充满慈爱,简直就跟真正的神父一样。
「——不过,真理小姐其实跟我一样喔。因为拿重视的亲人与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权衡轻重之后,你选择拯救亲人啊。你撇下毫无关连的陌生人,放任他们被我杀害,甚至还袖手旁观他们的尸体遭受玷污。是真理小姐你作好准备,我才接手实行的喔。」
面露慈爱神情的男子,狠狠刺透了真理的心灵。
「你瞧?我们是同一种人对不对?」
他的微笑,就像是在将绝望实体化一样。
身陷绝望之中的真理,只能不断重覆地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真理持续对所有人事物道歉赔罪。
对拉拔自己长大,并教导自己学会魔法正确运用方式的孤儿院院长。
对相信并等待着自己前往迎接的孩子们。
以及对被自己狠心牺牲掉的无辜民众们。
在提供协助时,她总是自以为已经看开了。
这是自己所作的决定。理应是接受了『纵使沦为邪恶一方也无所谓』的结论而作出的选择才对。
可是……在丧失这些记忆,以及与哮等人相处过一段时间之后,她的内心似乎有了转变。
正因记忆曾经一度变回空白状态,这份真相才显得格外沉重且难以忍受。完全没有留下任何一丝『自己并没有错』的可能性。真理所背负的苦衷,根本不关牺牲者们的事。
对方握有人质,所以无可奈何。这种理由铁定行不通。
因为牺牲者可是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无缘无故地被夺走一切。
「真理小姐实在很温柔呢……虽说我非常乐见你的心灵逐渐崩溃,但却也同样感到难过。所以为了不再让你继续品尝这种辛酸滋味……就请你与我一同回到幻想教团好吗?」
真理转动她那张因绝望而扭曲变形的脸庞望向凶煞。
凶煞则彷佛慨然接纳真理回归似地张开双臂。
「尽管会违反上级命令,但等我们一同回去之后,我便立刻带你去见那群孤儿院的孩子们吧。这里也不会再继续进行战斗。只要你肯重返组织怀抱,我自然也没有杀死那名少年的必要。大家都能因而获救唷。」
「…………」
「只要你肯回到我的身边。」
他面露如同圣人般的和蔼微笑,缓缓对她伸出手掌。
「你再也不希望——有人因你而平白丧命对不对?」
真理茫然地直视着那张绝望的微笑。哮无法胜过这个人。再这样下去,连明知自己身为魔女,却仍愿意把自己当成普通人一样看待的虾兵蟹将小队成员们,也八成会死在他手上吧。
只要真理一拒绝提议,这个男人铁定会大开杀戒。他是一名比起身为幻想教团成员的使命或任务,更重视个人乐趣的人。他大概会一边看着人类痛苦挣扎的模样,一边放声高喊『这才是所谓的人类礼赞啊』,再欣喜若狂地痛下杀手吧。
真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舍弃一切希望挪动脚步。
走向绝望的根源。
最后,真理转头望向哮,轻声如此说道……
她泪流满面,露出悲伤至极的笑容。
「我果然……不是如你所想像的那种人啊。」
甚至没有开口求助,只是如此说道。
「对不起,哮……背叛了你的誓言……真的很对不起。」
这是真理竭尽所能留下的离别词。
***
失去意识的哮,回想起过往的事。
这是他尚未拜师学习诸刃流剑术之前的事。
是哮还只会杀人剑术时候的记忆。
是还有家人陪伴在他身旁时的记忆。
——由你选择吧,哮。
那是父亲对他说的话。
他一无所知、也没能吸收到任何知识学问,过着成天只运使身体提升剑术水准的生活。包括调整自己心头怒火的方法,以及将自身内心怒火转变成力量的作法。
将所有一切倾注于刀剑,动手砍下敌人脑袋。
愤怒,但要保持冷静。
这就是父亲的教诲,也是他从父亲那边学到的唯一一件事情。
——是要诛杀,或者守护,就由你选择吧。这是唯独你才办得到的事情。
而这就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哮百思不得其解。他领悟不出父亲这番话的真正含义。
眼前 有 敌人。
若是如此,只要杀了他就行。
只需挥动这把长剑,砍下敌人首级就行。
因为自从诞生以来,他就一直接受这样的教导。
——哥、哥……
然而……
哮两者都选不下去。
他只是袖手旁观。
目睹遭到烈焰吞噬的世界,哮放声恸哭。
眼见最重视的家人被带走,哮茫然若失。
选择哪一种作法才对?选择哪一种作法算是错误呢?
只要作出选择,就绝不会后悔吗?
这个自问自答,摧毁了哮的心灵。
相信无论选择何种作法,自己肯定都会感到后悔莫及吧。
尽管如此。
哮仍深刻体认到……『不作选择』的这个决定,是最污秽的一种罪过。
在朝霞满布的天空底下。
持续不断向逝去之人道歉赔罪的同时……
名叫草剃哮的人类,已然一度迎接终点的来到。
***
在半梦半醒之间,哮听见了所有对话。
真理缓缓举步走向绝望。
为了不再让任何人沦为牺牲品,而主动选择步向绝望。
但,那样的举动大错特错。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个决定纳入选项之中。
在心中大声呐喊的哮,将自己的过去与真理的过去重叠在一起。
真理曾经犯下的过错,以及自己曾经铸下的大错。
所有一切均相互叠合,然后逐渐错开。
(……不对。)
身陷意识朦胧不清状态的哮,微微挪动手指头。
(我与真理……不一样。)
将力气注入有了反应的手指头,缓缓握住剑柄。
(……她跟没有作出选择的我大不相同。)
肺部破了个大洞,空气嘶嘶呼呼地不断外泄,引发剧烈疼痛贯穿全身。
为了起身的哮,作出『既然喘气会换来痛楚,那干脆别呼吸算了』的决定,同时极力鞭策自己的双脚。
哮怀着要将其发泄出来的怒火,血流如注地缓缓站了起来。
「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你离去……!」
用手中长剑剃穿地面,想尽办法站稳脚步。
全身体无完肤、遍体鳞伤。然而唯独双眼依旧炯炯有神。
蕴合着正义怒火的血红眼瞳,始终未曾丧失斗志。
「……真理,有件事情……我非得亲口告诉你不可。」
听见哮边口吐鲜血边如此说道,真理顿时停下脚步。
「……对你而言……这或许只是个残酷的事实……」
「…………?」
「…………可是,你非得知道真相不可……」
拔起剑尖再度剌向前方地面,像是拖着身体似地往前挪动。
「……你一心想要救回的孤儿院陔童们……」
咬紧牙关,说出真相。说出连重拾记忆的真理,也都一无所知的真相。
「你心心念念的那群孩子们……!」
抬起头来,十分难受地……像是强忍着心灵的痛楚,而非身上伤口的痛觉一般。
说出真相。
「早已……不在人世了啊……!」
真理一脸茫然地转头望向哮。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凤调查过你的身世。关于境界线孤儿院的事,以及异端审问会的搜查纪录。当时确实出过事,也有留下相关纪录。」
「…………」
「然而……在事件现场发现的遗留物,应该跟你的记忆有所出入才对。」
此时真理的脸庞逐渐丧失原有血色。
虽然不忍再继续看着她的脸,但无论如何仍旧非说不可。
「在现场发现的……是一具看似是魔女的女性遗体…………………………以及5名小孩惨遭火焚的……焦黑尸体。」
真理顿时哑口无言。
她哑口无言地摇了摇头。
「你、你骗人……因为……我有听到声音耶。他说……要打电话让我听听他们的声音……而我也听到了啊!」
「是真的……凤绝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
「我才不相信!那些声音明明在电话里说了许多只有孩子们才知道的事情,而且更异口同声地叫我一声『姊姊』啊!」
「……真理。」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相信!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相信!」
真理极力试图否定哮所宣告的事实。
然而哮还是下了决心。为了挽救真理……而冷酷无情地将她打入悲伤深渊。
「你不相信的话……问问始作俑者就知道了。」
以剑代杖的哮总算抵达真理面前,再从她旁边擦身而过。
接着挺身挡在真理与仇敌之间,举起方才当成拐杖使用的长剑。
「如何——快说出一切吧!魔法师!」
凶煞面带悠然洒脱的神情,彷佛表达出『真是够了』的意思般摇了摇头。
「还以为你想讲什么呢……原来是这回事啊。事先声明一下,我并没有说谎欺骗她喔……暗夜,麻烦你告诉真理小姐真相吧。」
凶煞开口命令握在手中的那把剑。
真理完全无法理解他究竟想做什么。
但是,她紧接着了解到……
一切都是真实、却也都是谎言。
《——姊姊真的有够容易受骗上当耶!》
《不可以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啦!》《姊姊从以前就一直是个烂好人啊。我在死前撒谎骗她说我感冒了,姊姊还去买冰淇淋回来给我吃唷。》《姊姊,人家最(李)喜欢你了——》《姊姊简直是既冒失又温柔过头了,我实在非常担心姊姊的将来耶。》《姊姊,好希望你可以再带我们去游乐园玩。》
从剑身倾泄而出的,是真理疼爱有加的孩子们的嗓音。是阵阵蕴含思念的珍贵嗓音。
令人怀念到几乎快掉下眼泪、令人疼爱到极想拥入怀中的地步。
真理简直快疯了。这无法理解的现象,使她的神智濒临错乱边缘。
「当然啦,这纯粹只是声音模仿罢了。并非孩子们真正的说话声。内容也只不过是根据从遗体抽出的记忆,让暗夜重新呈现出来罢了。」
凶煞笑容满面地摇了摇头。
「然而,这不是谎言。我答应过你,说必定会让你见到孩子们。」
「…………」
「因为啊,那群孩子们只不过是死掉而已嘛。」
「…………」
「我可是死灵术师喔?要让孩子们起死回生,对我而言易如反掌。附带一提——杀死他们的凶手,其实也正是我就是了。」
凶煞以祝福般的语气道出真相。
不惜犯罪也想要挽救的东西,一点一点白手中缓缓滑落。记忆中的那些温暖回忆逐渐斑驳褪色。原来早已失去了,一切都只是幻想。一切都只是徒劳无功的事实、所作所为均毫无意义可言的真相。
以及因真理的缘故而逝世的人们。
全都只是平自丧命罢了。
「……不……不————————————!!」
惨叫声响彻整个竞赛区。
失去的悲哀,以及罪孽的重量,压得真理只想赶紧结束掉这一切。
不过她的惨叫,却是大大地取悦了凶煞的心灵。
「啊啊,真理小姐,你真的棒极了!我就是想听见你所发出的这阵惨叫声啊……!放心吧!我会再让你有机会紧紧抱住那群孩子们!虽然会有点冰冷,但只要用你那温热的身体温暖他们,他们就会感到很开心唷!哎呀不过你如果比较想要有体温的躯体,我也可以准备给你喔!?DNA已经确实采取完毕,请你尽管放心!不管是复制人或人造人都应有尽有,更会完美无缺地重现出孩子们生前的模样唷!虽说灵魂缺乏自我意识是降灵术的最大瓶颈,但是这也不要紧!只要有你的爱,这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纵使是一群哑吧家人,只要有爱铁定就很幸福对不对!大——家都可以开开心心地过生活唷!?咿嘻、咿嘻、咿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惨叫与狂笑响彻云霄。
这场由狂喜与悲伤交织而成的混沌飨宴,感觉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
绝望永无止境地来袭。真理心中仅存的一丝正常理智眼看即将烟消雾散。
——现场唯独一人有办法制止这场悲剧成真。
只见琉璃色长剑发出凛然声响,当着真理的面前直劈而下。
那口长剑彷佛斩断真理的绝望一般,既美丽且高洁,又充满力量。
「……你一点也没错。」
长剑的主人抛出一句拯救她的话。
然而她却不为所动。真理完全无动于衷。这种程度的说词,根本无法打动她的心灵。
「你的选择或许错了。但纵使你选择另一种作法,结果一定还是一样大错特错。因为你被迫面对的选择,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
「…………」
「你作出选择了。这件事一点也没错。」
哮在真理眼前倒转剑刃。
「那么谁是最不可原谅的人?谁才是最邪恶的家伙?答案从一开始就再明显不过了。」
从真理眼前收回剑身,竖起剑尖笔直指向——凶煞。
「当然就是在那边露出窃笑神情——罪该万死的魔法师啊!」
义愤填膺的哮大声发出怒吼。
这声音终于传入真理心海。真理依旧低着头,不断掉下眼泪。
「可是……这绝不代表我一点也没错啊。」
「假使你自己要这么认定的话,那我也不会再多说些什么。」
「结果我……非但无法拯救家人,更逼死了许多无辜的人……」
「如果你要这样责备自己,我也不会阻止你……但是!」
真理抬头看着哮的背影。
他那身裹琉璃色装甲的背影显得十分巨大。
「如果你有意赎罪的话……与其不断自我谴责,倒不如善用你的魔法,去帮助数量远远超过那些已死之人的人们。这应该就是你的心愿吧?」
「…………」
「或许这样仍旧无法让你原谅自己也说不定。搞不好死去的那些人也不会就此原谅你。但我认为那必定才算得上是所谓的赎罪。」
哮这句话彷佛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如果觉得过程实在太难熬,甚至快要撑不下去的话……」
「……哮……」
「如果内心产生想要放弃的念头,那么到时候……」
「……哮……」
「我会——为你分担一半的责任!」
斜举长剑的哮挺身而战。
为了补偿自己在过去所引发的死亡惨剧。
为了分担真理的罪孽。
「草剃诸刃流真传·草剃哮。从现在起,我将化身修罗——
——作好觉悟了没,魔法师!」
展开斗争吧。
为了永无止境的赎罪及救赎,以及试图守护之人。
「嘿嘿、嘻嘻嘻……!肤浅啊,肤浅肤浅太过肤浅了啦!你的说词完全打动不了我!你对救赎的定义简直浅薄到无以复加的境界啊!」
相对地,凶煞则是收回剑身,摆出突刺的姿势。
探向前方的左手,宛如抓住什么一般嘎吱嘎吱地蠢动不已,圆睁的眼珠同时也诡谲地脉动着。
凶煞笑了出来。
为了满足自身欲望。
为了将人们打入地狱深渊。
「好啊!那便让我告诉你们!什么叫做绝望!
——我就陪你玩玩吧,魔女猎人!」
揭开绝望的序幕吧。
为了无穷无尽的悲鸣与惨叫,以及为了自己渴望的所有一切。
两口绝世名剑,正式展开激烈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