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异端同盟 第三章 第一研究所反击行动

  ***

  Alchemist社第一研究所里,杉波朱雀望著水槽里的树夕,陶醉得满面绯红。

  望见遭到完全控制的百鬼夜行,朱雀为自身的可能性狂喜。能够控制如此强大的力量,自己的伟业让她感到无比愉悦。

  ——不过,她忽然露出了贪婪的表情。

  除了可以满足研究欲的东西,杉波这个人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经过研究、开发、实用化后,她便马上对实验对象失去兴趣。换句话说,一旦得到结果,她的兴趣也就随之消失。

  由谁使用那些武器这种事情,她根本不关心。

  「……只有这次……我非常有兴趣……」

  朱雀带著恍惚的神情,碰触水槽的表面。

  「世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尤其这个实验品包含了许多关于灵魂的存在方式,以及不死之谜的情报……这还是我第一次想知道,得到结果后会发生什么情形。」

  得到的结果必定会带来新的谜团。

  关于百鬼夜行,还有许多未解的谜。在染色体构造上,她体内存在著数不尽的幻想生物特性,并且随著时间一再进化。

  无止尽的进化。持续繁殖的肉块。混乱。

  肉体的构造处于魔力与有机物的中间,接近透过召唤后显现的魔法生物。树夕无法以自己的意识控制,难道是像不随意肌那样吗?说起来,诅咒这种魔法概念,可以将幻想生物的特性加入人类的染色体里面吗?

  朱雀让树夕进入各种情况的梦境,百鬼夜行因此呈现出各种不同的反应。每次给予刺激,都会出现超乎朱雀料想的结果。

  无限高涨的兴奋感、无尽的狂喜、近似恋爱的火热感受烧灼著朱雀。气味与人类的血液接近,外表散发出光泽,触感有如冰冷的人类肌肤。

  ……味道呢?

  味道又是如何?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味道。

  朱雀喘著气,伸出舌头接近包围树夕的防壁,打算舔看看是什么滋味。

  「…………这种举动就连我也难以接受。」

  背后传来说话声,朱雀吓了一跳,维持伸出舌头的姿势转过头去。

  在她背后,一位打扮宛如神父的男子眯细了双眼。

  「好久不见,凶煞。」朱雀眨了眨眼,把舌头收了回去。「您这人真是神出鬼没。虽然我瞭解您那个接近不死身的构造,但关于魔力属性的特质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理解。」

  「…………」

  「啊,不如来当我的实验品如何?说不定可以发现自己未知的一面喔?」

  朱雀兴高采烈地走向凶煞,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然后,他抬头仰望著水槽里的树夕。

  「伊砂表面上也是如此,不过果然还是杉波你比较惹人厌,尤其是只为了自己的研究欲依靠他人这一点。」

  「这也是无可奈何啊,杉波就是这种生物嘛!」

  「既然要依靠,最好是依靠内心。发自内心依靠的我,和只在表面上依靠的你果然是完全相反。」

  凶煞哼了一声,望著树夕沉睡的脸庞眯细了眼。

  朱雀站在他身旁。

  「话说回来,为什么您会过来这里?Alchemist社现在与审问会是互助关系,与幻想教团接触恐怕会遭到飒月责骂。」

  即使朱雀这么问,凶煞的视线始终紧盯著树夕,凝视著她在睡梦中幸福的笑容。

  「听说百鬼夜行成功控制住了,我因为在意而过来看看情形。实在让人惊讶,看来是真的稳定下来了。不过……为什么她看起来这么幸福?」

  听见凶煞这个问题,朱雀顿时神情一亮。

  「她现在正在做梦,藉由持续身处在幸福的梦境当中,让她保持精神层面的安定,进而抑制百鬼夜行失控。」

  朱雀欣喜地侃侃而谈自己的成果,这时凶煞终于转头看向她,神情非常险峻。

  「……你说什么?」

  他以凝重的嗓音回问,朱雀笑嘻嘻地合拢双手掌心。

  「树夕在过往的人生中只尝过痛苦的滋味,也许是因为这样,她非常无法抵抗幸福,而且百鬼夜行也不会做出违背树夕期望的举动。只要做著梦的她感到幸福,除非超出容许范围,否则她绝不会出现暴力举动。」

  「超出容许范围?当初审问会也必须定期释放百鬼夜行,减少内部能量。要是置之不理,就算这个少女再幸福也会超出容许范围吧?」

  「关于这一点用不著担心,若维持安定的话,就能抑制住繁殖量。尤其现在是战争期间,把细胞移植到士兵身上,让能量发散出去就能解决这个问题。既能降低内部能量,又能增加战力,简直是一石二鸟呢△」

  如果真能做到这种事情,将能成为无穷的战力。让无限繁殖的部分细胞移植到人类身上,打造出几乎是所向无敌的士兵。

  这理想实现的话将可打造出永久机关,只要移植的生物存在,就能持续增加战力。

  「这个实验已经经过测试啰。前几天北非的审问会不是遭到来自魔导团体的攻击吗?那时候为了迎击,我们送了几个细胞移植的士兵过去,后来我们接到报告,表示他们歼灭数千名敌人。」

  「…………」

  「啊,抱歉,我忘记您也是魔导那边的人了,请节哀顺变。」

  朱雀恭敬地向他低头致意。

  凶煞根本没将朱雀的话听进耳里,他像是完全不在意那回事,只是张大了眼睛仰望树夕。

  「也就是说……你是利用让这个少女做梦的方式操纵她吗?」

  「对,为了让细胞在移植后不会侵蚀移植对象,使用的方式是让她以为移植的对象是自己的哥哥。在树夕心中,哥哥是她最重视的人,要是哥哥遇上危险,她会主动保护他,提供让他得以存活下去的力量,为他奋勇杀敌。」

  「…………」

  「保护哥哥的勇敢妹妹……如果保护成功,哥哥会摸摸她的头。只要让她做这样的梦,她便能藉此感到幸福,审问会也可以获得丰硕的战果。」

  如何啊?很值得夸奖吧?

  朱雀窥探著凶煞的神色,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我也想将这样的技术提供给幻想教团,遗憾的是要是破坏约定,审问会必定会将指责的矛头对准Alchemist社。这么一来,该怎么说呢,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所以不可能做到,真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语气在这时候听来似乎真的觉得很抱歉,遗憾地低下了头。只要能确认技术成果,不管协助的是哪一边的势力都无所谓,她大概是这么认为吧。

  对幻想教团来说,这等于是拒绝提供打造出致命性武器的技术……

  忽然间,凶煞露出了面具般的和善笑容。

  「不不,我是很想要这样的战力,不过要是把这种技术带入内侧,恐怕只会招来严重批评。幻想教团没有像审问会那种拢络伦理委员会的领导能力,而且遗有东西方势力和元老院要说服,实在很麻烦——老实说,这种东西送给我都不要。」

  凶煞说著不像自己会说的话,只有最后一句话加强了力道。只要和凶煞讲过几句话的人,都听得出来他这么说不是逞强。他不是这种人。不过,朱雀没有可以用来察觉这种事的「人心」,正确说来是她对「人心」没有兴趣。

  她纳闷地偏著头,「不然您来这里有何贵干?」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我来这里单纯只是因为兴趣。以前我从远处观望过树夕的力量,想知道控制住这种力量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技术。」

  「哎呀,这样啊!」

  由于受到称赞,朱雀眉开眼笑,看上去非常高兴。

  「真厉害,实在令人佩服,能亲眼见识这么高超的技术,让我获益良多。」

  「哎呀哎呀!这样啊、这样啊!您太过奖了!」

  朱雀用双手捣住脸颊,身体不住扭动。

  凶煞像个绅士一样把手抵在胸前,向她弯腰鞠躬。

  「我今天就在这里先告辞了,期待你今后有更活跃的表现。为了祝贺我们的认识与百鬼夜行的掌控,请收下这个。」

  说完,他维持鞠躬的姿势,让魔力集中在左手,生出漆黑的粒子。

  出现在他手中的是一束黑色鲜花。

  朱雀像小孩子拿到玩具一般,双眼闪闪发亮,收下了花束。

  「《绝望之花》……这是唯独拥有『绝望』属性的人才能够召唤出的魔法生物对吧?」

  「你似乎对我的属性有兴趣,欢迎用那来做实验。显现的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要调查的话最好尽快行动。」

  「哇!谢谢!」

  朱雀手里握著花束,笑得像个稚嫩的少女。

  「改天再会。」

  凶煞同样露出了笑容,接著迈开俐落的脚步离开现场。

  凶煞走在第一研究所的走廊,锐利的视线直盯著前方,挺直了身子,怒气冲冲地大步向前走去。

  《你真的打算就这么回去吗?让她留在这里不要紧吗?》

  佩带在腰间的S级魔导遗产——战乱魔剑暗夜在凶煞脑中响起说话声。凶煞难得露出凶狠的神情,听著暗夜的声音。

  「……你想知道的是站在幻想教团的立场,这么做要不要紧吗?」

  《不,我问的是凶煞你的想法。》

  「…………」

  《你感觉很生气,百鬼夜行……其实你很不满那个叫树夕的女孩现在所处的状况吧?》

  听见这话,凶煞温柔抚摸著佩在腰间的『战乱魔剑』。

  「你真是为了我存在的一把剑……我爱你。」

  《少肉麻了。》

  「害羞的家伙。」

  《小心我杀了你。》

  凶煞走在研究所的走廊,神情依然严肃。

  这地方异常安静,引人发噱地安静。听说第一研究所里面只有姓杉波的研究员。

  太安静了。这地方也不是没人在,却感觉不到人类的气息。

  「啊啊……真是让人不愉快的地方。」

  凶煞不悦地哼了一声。

  「一辈子都关在研究所里的生物,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一生奉献给研究,到死也不懂得喜怒哀乐和爱情的可悲傀儡,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趣的一群人。」

  《这是让你愤怒的原因吗?》

  「不是。那个叫杉波的家伙要怎么度过自己的人生不关我的事,我也懒得管。」

  《…………》

  「不过,强迫那个可怜的少女接受由封闭、排他性以及洗脑产生的虚伪幸福,我无法原谅这种生活方式。」

  可怜的少女,草剃树夕。

  背负著悲惨宿命的少女。认为自己尝过这世上所有苦痛……的娇小少女,一无所知的单纯女孩。

  现在的她处于幸福之中,虚伪的幸福之中。

  「我无法认同藉由让她沉浸在梦境的温暖,陶醉在虚伪的幸福中来利用她的杉波。什么梦境?利用幻想带给人幸福?绝不可能有这种事,如同幻想不可能带来绝望。暗夜你觉得草剃树夕现在看起来幸福吗?」

  《不,她的模样看起来很滑稽,比以前还要悲惨。》

  「错了,这是错误的行为……!居然利用那么富有魅力的少女,利用我钟爱的少女,我绝不原谅杉波这种行径!」

  凶煞愈走愈快,以强而有力的脚步走在傀儡蔓延的研究所。

  他的神情坚决,充满了坚定的决心,有如前往拯救公主的自马王子,露出正义使者般的表情。

  看在别人眼里,他毫无疑问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但是这样的他心中也存在善恶的概念,即使别人将他以为的善认定为恶,他也绝不会改变自己的判断。

  如今,他决定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奋战。

  「我已经设下机关。由我来拯救那个女孩,把她从虚伪的幸福中救出,然后——」

  他毫不迷惘地走在自己的路上,笔直向前走去。

  「——我一定会将她带回凄惨的现实!」

  绝望之子所谓的正途,绝无任何妥协的余地。

  ***

  聚集第一研究所袭击队的各队队长,好不容易让众人团结,发挥同盟的机能后,哮回到学生会办公室,接著立刻在校园里奔走,到处找寻著斑鸠和金丝雀的行踪。

  走在校园……仿似校园的建筑物中,哮一路过上了各种人。

  虽然没看见对魔导学园的学生,不过碰见了几个穿著审问官制服的人。其他还有身上套著一件白袍,过去疑似是Alchemist社所属的研究员、西装上别著伦理委员会徽章的人、穿著貌似诸神余烬以外的宗教家装扮的男人们,和数位大概是来自内侧——不分东西侧的魔法师。

  虽然不清楚各方势力的详情,然而他们看起来都忙得不可开交。

  「……听说南非的庇护所攻击北非的审问会,结果遭到反击,最后选择撤退。」

  「那里盛行龙骑兵的开发,地形上也适合防御,可是因为圣域多,人口上应该是南非庇护所比较多。而且那里的魔导学园是以西侧为主体对吧?他们理应有为遭遇袭击的可能性做好准备,不可能只有三天就遭到歼灭……」

  「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西侧在那里不可能输……唯一的可能性是新式武器。审问会真的只有防御吗?和可以使用转移魔法的魔导阵营不同,他们能够采取的进攻手段有限吧?」

  「只要上升到高度一万公尺,就能避免承受不可视灾害,防护网也不是完全牢固。最近这段期间,海外审问会在私底下相当频繁地进行合作,那种举动肯定是知道要开战了,进攻只是时间的问题。」

  在走廊交谈的是一位女审问官,和一位疑似是东侧魔法师的男人。

  从话里内容可以听出,外面恐怕已经开战了。

  由于纯血之徒进攻旧日本,幻想教团……魔导阵营失去了退路。

  虽然早预料到会发生这种状况,然而一旦实际感受到第二次魔女狩猎战争正式开始,哮就忍不住心情沉重。

  在这样的状况下致力于个人活动,他实在不得不有种罪恶感。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必须展开行动。虽然不知道今后政治与战争的走向,不过只是战力之一的哮等人烦恼也无济于事,况且这种事情只要交给流和其他高层就行了。

  「…………」

  尽管心境复杂,但既然异端同盟愿意提供协助,如今自己只需要奋力向前。

  (金丝雀……跑到哪里去了?)

  哮遍寻不著她的身影,在找寻她的时候,哮发现自己对她一无所知。两人在魔导学园并肩奋战,也一同经历过短暂的学生生活。他知道她对斑鸠和伊砂的想法,以及对Alchemist社的憎恨,两人也曾经刀剑相向。

  不过,他知道的就这么多。自从遇见斑鸠后,她的心态产生什么变化,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哮一概不清楚,也可以说他是刻意不去瞭解。因为他认为自己不应该介入斑鸠和金丝雀之间的问题。

  「……草剃?」

  哮沉思著走在走廊上时,前面传来呼唤声,于是哮抬起了头。

  出声叫住他的是斑鸠,她脸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开朗。

  「……你在找我吗?」

  总是昏昏欲睡的双眼看著哮,微微偏过了头。

  「你有找到金丝雀吗?」

  「…………有。」

  从有气无力的回应和金丝雀不在她身边看来,哮大概想像得到她追上金丝雀后,两人之间有什么样的对话,也大致料想到斑鸠向金丝雀说了什么话。

  「看起来……好像不是没事,你别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

  「……你可能不愿意,可是不如由我去劝她吧?」

  哮笑得腼腆,把手搭在斑鸠肩上,惹来斑鸠一脸错愕地看著他。

  斑鸠一定不希望金丝雀前去报仇,不对,不是前去报仇,是不希望她涉入险境。这次袭击Alchemist社的行动非常危险,不论是否有身为母亲的自觉,斑鸠不希望自己重视的金丝雀卷入危险也是人之常情。

  就算哮过去劝金丝雀,她也不一定听得进去。不过两人为师兄妹,哮能够指出她不成熟的地方,甚至还有「用剑而不是用话语劝服她」的这个手段。

  当然,他并不希望演变成这种状况。

  「草剃。」斑鸠唤了一声,「嗯?」哮正感到疑惑的时候——

  ——斑鸠使力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进一旁疑似资料室的房间。

  「咦?」

  一把哮拉进室内,斑鸠立刻关上门,接著顺势把哮推倒。

  哮仰躺著倒在地上,斑鸠也倒在他身上。

  虽然不痛,但哮吓了一跳,全身僵直。由于倒下时撞到柜子,纸本资料如花瓣漫天飞舞。

  哮心跳加速,试图避开压在自己胸口上的斑鸠。

  「——抱住我。」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哮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你说过要我别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吧,既然这样就抱住我。」

  斑鸠单方面提出要求,默不吭声地把脸埋在哮的胸口。

  哮想问她怎么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斑鸠的肩膀一直在发抖。

  「……我很害怕……怕得不得了。」

  「…………」

  「想到可能再一次失去她……我就无法停止发抖。」

  斑鸠的身体微微颤抖著,抓紧了哮的衣服。

  「简直像个笨蛋一样……我哪有资格摆什么母亲的架子。我们相处的时间连两天都不到……除了制造出那个孩子,我没为她做过任何事……为什么失去她会让我这么害怕……真是滑稽……虚伪到了极点。」

  「…………」

  「我真讨厌自己……在那孩子面前,我什么话也讲不好。我想了很多……结果只说得出道歉的话。我明知道她不可能原谅我,明知道请求她的原谅是种卑鄙的行为……可是我想得到的只有对不起这句话。」

  「…………」

  「没想到……原来我这么懦弱……」

  抓住衣服的力道变得更加强劲。

  「…………」

  哮沉默不语,紧紧抱住斑鸠。

  力道大到差点将她整个人折成两半,既热情又珍惜地抱著她。

  斑鸠也把手环绕在他腰间,彷佛要将自己托付给对方似地抱住哮。

  这么说斑鸠可能会生气,不过哮非常高兴。说过不需要别人帮忙的斑鸠能够像这样依赖著他,他实在是喜出望外。

  「杉波。」

  「……只有现在也好,叫我的名字……我讨厌那个姓。」

  「……斑鸠。」

  哮唤著斑鸠的名字,凑在她耳边呢喃低语。

  「就算你不承认,金丝雀也不承认,但你还是她的母亲。」

  「……不可能……!」

  「不,你就是她的母亲。你有忘记过她的事情吗?伊砂也是一样,你心里一直想著她吧。」

  「…………」

  「你一度失去金丝雀,心里受了伤。你发觉自己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逃到了外面的世界,之后你一直担负著对金丝雀的责任。我一直在你身边……这些事情我都看在眼里……知道你背负著多沉重的负担。」

  哮绕到背后的手伸向斑鸠的头,接著像梳整头发似地,轻柔地摸著她的头。

  「所以你是她的母亲。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你都是她的母亲。会害怕失去她,想要保护她,都是出自母亲的天性。」

  「……」

  「这种心态不是懦弱,是足以证明你是金丝雀母亲的证据。」

  他没有叫她要对自己有自信,只是要她别再骂自己虚伪,不要再否定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要她接受自己的心情,就算这感情是两面刃,即使遭人侮辱肤浅,纵然无法相信自己,也要依从自己的情感。

  只要这样心里就会变得轻松,只要这样就能让自己变得坚强。

  因为你是母亲,保护小孩是母亲的本能。

  哮这么说,继续摸著斑鸠的头。

  斑鸠也让自己依偎在哮的话语与体温之中。

  三十分钟的拥抱过后,斑鸠的身体终于不再发抖。

  「……如果要让她投入战斗……就由我来为她战斗吧。假若她想要复仇,就由我来承担这一切……不管是痛苦、憎恨,还是任何威胁到她生命的事物……」

  「那太沉重了,分一半给我吧。」

  哮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向下定决心的斑鸠这么要求。

  斑鸠听见后,让脸离开他的胸口,那张总是昏昏欲睡的脸庞扬起视线看著哮。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别一个人承担,我也来帮忙。」

  「你要一起承担母亲的责任吗?」

  ……嗯?慢著,仔细想想,这个意思是……

  哮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动脑思考。

  「这是……要成为父亲的意思喔?」

  虽然是出自自己口中,他这时候才惊觉事关重大。

  「我可以把这当成求婚吗?」

  哮惊慌失措——但又做不到。斑鸠的神情非常严肃,不是能够打马虎眼或是笑著敷衍过去的场面。

  他这话并不是随口说说,而且金丝雀不可能承认他这父亲又是另一回事。他确实认为斑鸠背负著太过沉重的重担,他希望自己能帮上她的忙,而且心里总是有这样的念头。

  斑鸠第一次像这样主动依赖自己,这种想法让他觉得很高兴,他既不愿意辜负对方的心意,也不想这么做。

  可是要说这是求婚,事实却绝非如此。

  该肯定的事情和该否定的事情非常清楚。

  (……总觉得到这里之后,很多事情都没办法下定决心。)

  虽然他觉得这和优柔寡断不同,可悲的是看在斑鸠眼里大概没什么分别。

  哮正打算回答斑鸠的问题时,斑鸠在他身上缓缓移动著身体,把脸凑到他面前。

  接著,她一头撞上哮的额头。

  「……开玩笑的。我不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把你抢过来,放心吧。」

  在感受到彼此气息的距离,斑鸠平静地说。

  薄荷香味扑鼻而来。

  「我瞭解你的心情,不过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吗?」

  「……没、没问题。」

  「别用那种引人遐想的说话方式,多考虑一下女生的心情。要是换做别人,你那种说法只会让女生充满期待,最后失望透顶。」

  他承认自己确实是缺乏自觉,可是引人遐想?也就是说斑鸠果然——

  「要是你再说一次要帮我承受重担,我可会当作你真的有那个意思,你最好要有所觉悟。」

  斑鸠站起来,离开哮的身体。接著她直接走向资料室门口,哮也跟著坐了起来。

  斑鸠把手放在门把上,露出豁然开朗的笑容转过了头。

  「我没有道别的意思……别摆出那种脸。」

  「斑鸠,我……」

  「我会尽自己所能保护金丝雀,所以你也要集中精神在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上。」

  「…………」

  「别担心,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会开口,如果你需要助力的话也可以随时跟我说,所以说用不著烦恼。」

  打开门后,走廊的光线照进资料室里。

  「……还有,谢谢你。谢谢你的帮忙,哮。」

  说完,斑鸠离开了资料室。

  室内只剩下哮独自一人,他再一次躺了下来。

  他凝视著天花板,整理脑中的思绪。他能理解斑鸠不愿意让金丝雀上战场的心情,虽然他没有资格这么说别人,但斑鸠那种横冲直撞的个性总有一天会害得她丢了小命。哮也是第一次投入这么大规模的战役,金丝雀想必也是一样。这次的作战有许多需要达成的任务,不过不需要孤身作战,小队也不是孤立无援,还有许多可以依靠的伙伴。

  说不定真有可能把所有人救出来。

  哮把手伸向天花板,握紧了拳头。

  过去遥不可及的事物,此时彷佛就在眼前。

  「我一定……我们一定会……把所有人都救出来。」

  他再次下定决心,双眼直视著前方,站了起来。

  耸立在校园角落的树下,金丝雀坐在那里,两眼直盯著插入地面的雷瓦汀。

  斑鸠刚才说过的话在她脑中盘旋不去。

  能够前往袭击Alchemist社的狂喜稍纵即逝,理应是当事人之一的斑鸠竟跑来拦阻。

  『现在攻击Alchemist社又有什么用?伊砂回不来了……她肯定希望你珍惜自己的性命。』

  『妈妈不在了,所以金丝雀要毁掉Alchemist社,捣毁那个地方,用来吊念妈妈。』

  『……你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毁了第一研究所后,接下来是第二?第三?摧毁这些设施后,接著是毁掉审问会?还是杀死杀了伊砂的人?你打算把自己的人生都耗费在这上面吗?你真以为伊砂希望你做这些事吗?』

  『——啰嗦!不关你的事!你要待在金丝雀身边随你便,可是别以为你可以指使金丝雀!』

  『…………』

  『你要是有稍微关心妈妈,就应该和金丝雀并肩作战!可是你居然要金丝雀别管Alchemist社,为了自己活下去!金丝雀怎么可能这么做!』

  『伊砂临死前……告诉我你还活著,我……有保护你的责任。既然她守护著你,我——』

  听见责任这两个字,金丝雀气得怒发冲冠。

  『开什么玩笑!少在金丝雀面前端什么母亲的架子!你有什么资格谈责任?你要尽的责任只有补偿拋下妈妈逃走的罪过!只有摧毁所有折磨妈妈的东西,才能尽到你的责任!』

  『……』

  『做不到的话就闭嘴!你还是去抱著膝盖,过著一事无成的人生好了!』

  『金丝雀,我——!』

  『别叫金丝雀的名字!这是妈妈帮金丝雀取的名字!』

  她忘不了斑鸠在听见自己说出气话时的表情。斑鸠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听著金丝雀的话垂下头,内心像是受了伤害。因为无法忍受而立刻逃离现场的反而是金丝雀。

  只要一面对斑鸠,她就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斑鸠说出的每一字一句都能触怒她。

  「……没有陪伴在妈妈身边的家伙……怎么可能理解她的心情……!」

  金丝雀让背倚著树干,抱著膝盖坐在树下。

  她心里极不甘心,抬不起头。斑鸠向金丝雀说了和伊砂一样的话。没有陪伴在身边的人,居然比谁都瞭解自己心爱母亲的心情,这事实让她很不甘心。

  明知道母亲的心情还是无法停止复仇,这一点也让她忍不住悔恨。

  她夸下豪语说是要吊念母亲,但是她明知这样有违母亲的期望还是坚持己见,其实这场复仇行动根本没有正当名义。

  这场复仇里只存在自己内心的憎恨,以及悲痛的心情。

  「就算这样……我还是……!」

  Alchemist社这万恶的根源要是继续存在——

  「无法原谅……!」

  染上憎恨的金黄瞳孔凝视著雷瓦汀,雷瓦汀绝不会回应金丝雀,剑身只随著时间经过日渐生锈。

  不过,她不在乎。

  她决心不依赖剑,要凭著自己累积的实力歼灭可恶的仇敌。

  不管需要花上多少时间……就算需要为复仇献上自己的人生。

  即使这样的做法违背母亲的期望。

  「金丝雀……绝不原谅他们!」

  金丝雀挥开迷惘,站起来拔出剑。

  为了坚定地走在修罗之道上。

  「——作战会议开始啰。」

  两天后,聚集在学生会办公室的三队人马在投影机前摆了几张椅子,召开作战会议。这样的景象让哮回想起文化祭时的作战会议,那时候也是和其他小队组成同盟,为了举办活动进行起热烈的讨论。

  状况尽管类似,紧张感却不可同日而语。

  哮等人不是负责佯攻的本队,而是担任分队的行动。

  『诸神余烬』第六巫女近卫队六名。『纯血之徒』第七学徒分队六名。

  『对魔导学园』35试验小队六名。

  共十八名成员负责救出『百鬼夜行』草剃树夕,『古代属性持有者』依恩·史都华,和『第六巫女』十六夜。

  「担任佯攻的本队人员只有两百名,其中五十名将乘上龙骑兵和魔导龙骑兵,负责大闹现场。」

  「人数虽然让人不安,但竟能聚集到五十具龙骑兵和魔导龙骑兵……真是惊人的数量。」

  樱花表现出惊讶,流将伸缩棒抵在肩上,从容地笑了起来。

  「之前我也说过,这是个相当古老的组织~这次使用的是Alchemist社与审问会的锻冶师及炼金术师共同开发的机体,因为速度与防御力经过特别强化,就算Alchemist社派出最新机种,想必也是难分轩轾。」

  流又继续说明会议内容。

  「这些战力由正面展开攻击,不过这两百名不会闯入建筑物里,主要是负责扰乱,以及争取时间,别期待他们会提供掩护。」

  流将伸缩棒指向投影机映照出的第一研究所卫星图片。

  如果要用卫星拍摄圣域内部,由于磁场过乱,几乎不可能成功,但还是可以照到没有受到污染的土地。只是很难想像异端同盟拥有人工卫星,这张照片恐怕是由审问会那里夺来的。

  「分队从与本队反方向的山里潜入设施。」

  「……就算佯攻顺利,后方的防御不一定会因此变得薄弱吧?从照片看来,这座山是针叶树林,很有可能到处设下了陷阱。」

  塞泽用手抵住下颚,向流提出建言。

  「用不著担心,我们请来了侦察和狙击的专家帮忙掩护。」

  流说完,一位女性随即从投影机后面探出头来。

  「啊。」樱花惊呼一声。

  「……原来她是异端同盟的人啊。」

  金丝雀对她也有印象,似乎是大吃一惊。

  女性探出头后,往樱花和金丝雀轻轻挥了下手。

  「大野木彼方小姐,原本是EXE的队员。在分队潜入设施前,由她一个人负责掩护~」

  彼方嫣然笑著,有些轻浮地向大家打招呼。

  「顺带一提,别看她这样,她就快三十——」

  彼方用手肘往流的腹侧架了个拐子。

  「大野木彼方,二十二岁。侦察和掩护的任务就包在我身上,大家请多指教。」

  彼方一脸严肃,以审问官的方式敬了个礼。除了虾兵蟹将小队,其他队伍的反应很冷淡。

  「哼……下山前只有这个人帮忙掩护吗?她的样子看起来不是很可靠,不如由我们负责处理陷阱和监视摄影机吧?」

  柚子穗趾高气昂地坐在椅子上,这么提议。

  彼方朝柚子穗露出了冷笑。

  「只要有我的技巧和噬魔圣物,就算是审问会本部我也能像散步一样轻松走进去。」

  「……还真有自信啊。噬魔圣物?我记得那是审问会拥有的假魔导遗产,这种人真的能信任吗?该不会是间谍吧?」

  由于她朝彼方露出怀疑的视线,流往前站了出来。

  「关于这一点用不著担心~首先只要待在这个世界,就不会受到审问会控制,而且她的噬魔圣物『信长』加上了一层只有这个世界才有的特殊材质,理应不会受到凤飒月的控制。」

  流安抚著柚子穗的情绪,接著继续解释作战计画。

  如果这话可以相信,樱花的弗拉德想必也设下了相同的措施。

  「只有神话世界才有的材质……为了取得这样的加工技术,不晓得花上了几年的时间。」

  斑鸠在哮旁边沉吟著,她表面上故作平静,但因为压抑不住身为研发人员的好奇心,身体不停扭动。

  「你们在彼方的掩护下一口气冲下山,入侵第一研究所。彼方的狙击能力是距离愈远,威力愈强大,可是要是威力过大,难保不会让你们遭受波及。所以入侵后,由各队的狙击人员负责随身掩护的任务。各队的狙击人员与前锋保持距离,一边收拾逃过彼方攻击的敌人,一边追上队伍。彼此必须合作无间,绝对不能脱离队伍。」

  这么一来,小兔必须在后方与35小队以外的成员共同行动。她看起来有些不安,不过注意到哮的视线后,她板起脸孔,朝他用力点了个头。

  「接下来才是问题,目标是这里……第七分队想解救的女孩和第六巫女在进行古代属性研究的L5-E57和L5-F37研究室。除了35小队和狙击人员,所有成员一同入侵这个地方,立即救出援救对象。」

  「接著——」流指向研究所中央。「这里是中央的L6-XXX,35小队必须独自抵达这个地方。愈接近中心,防守势必愈坚固,所以由第七分队和第六近卫队的狙击人员以及小兔负责掩护35小队,等入侵成功后,狙击人员便尽快到彼方能捕捉到位置的高处避难。救援行动结束前,你们只需要考虑如何保护自己。虽然孤立,但彼方一定会保护你们三个人~」

  小兔看向旁边,找寻起其他队的狙击人员。纯血之徒里一位戴著墨镜的男队员,和诸神余烬里一位看上去很软弱的少女用眼神向小兔致了下意。

  流呼了口气,把双手抵在讲台上。

  「进入设施后,你们必须各自应付敌人,最好先把建筑物内部的构造熟记在脑子里。尤其35小队入侵的建筑物是Alchemist社的最重要机密,预料会遇到相当激烈的抵抗。」

  流说著露出严肃的神情,接著又浮现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只是,她的笑容和平时相比显得有些虚弱。

  「……我们能为你们做的事就只有这么多。其实我也希望可以制定更详尽的计画,等战力充足后再展开行动,可惜时间剩下不多,得尽快执行作战行动。这得怪我的事前准备不够完善,请见谅。」

  流苦笑著说,但现场没有一个人出声责备。

  这样的准备已经十分足够了。不再孤立无援,有可以依赖的伙伴,对过丢处于四面楚歌状态的自己来说,所有人都能理解这是多么优渥的待遇。

  现场聚集这么多与自己拥有相同目的的成员,没有比这更可靠的安排了。

  「希望大家都能活著回来。等把救援对象救出来之后,所有人立即撤退,使用转移魔法的符咒回来这个地方。」

  流以这句话作为结尾,正要结束作战计画的解释时——

  「——等一下,我们的目的只有把人救出来而已吗?」

  忽然间,金丝雀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著流。

  流有些纳闷,点著头。

  「这次的作战是以救援为目的~最好能尽量避免战斗,在不杀死非战斗人员的情况下撤退。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夺下第一研究所。」

  「……你说过异端同盟的敌人是杉波朱雀,那家伙就在第一研究所!」

  金丝雀的怒气让学生会办公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火热。

  「要是不杀死那个家伙,同样的事情又会一再发生……!我们必须趁这次杀了她!」

  哮正打算伸手阻止金丝雀的时候,流开口说道:

  「我知道,不过很抱歉,我不能答应这个要求。」

  「为什么!金丝雀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到这里的啊!」

  「这次的作战是拯救行动,如果要杀死杉波朱雀,势必需要更强大的战力。那个人物恐怕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既然这样,你就去准备更多战力过来!」

  「办不到。我不能因为要同时进行暗杀,而造成无谓的牺牲。现在还不是能够抓住她的时候。」

  流说得冷静,试图安抚金丝雀的情绪。

  金丝雀全身颤抖,握紧拳头,用力晈紧了牙。她看起来不像是把话听了进去,哮身为队长,为了不让作战会议继续掀起风波,打算强迫金丝雀坐下。

  「…………我知道了……随便你。」

  然而,金丝雀放松全身力气,接著转身离开学生会办公室。哮急忙想把她叫回来,但是斑鸠捉住了他的手。

  「……用不著追她没关系……我已经处理好了,之后再向你解释。」

  斑鸠面朝前方,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臂。

  既然斑鸠这么说,哮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他安分地坐回位子上,不知道为什么,流向他眨了下眼睛。

  「为了明天的作战行动能合作顺利,各队可以趁现在进行讨论。作战行动在明天晚上八点开始,用转移魔法到达那个地方的时间大约是凌晨三点。」

  流击了下掌心,室内灯光立刻亮起。

  虽然在意金丝雀的事情,哮还是召集其他队伍,共同讨论起作战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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